天堂的咏叹
2004-04-29金成发
金成发
天富失踪了。天富的秘书哭咧咧地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心口猛地一紧,明天天富有个慈善活动,由他带领全市的几十个私营企业家要在市郊的敬老院里搞一次认亲活动,每个企业家要当场认养一个孤寡老人,一直到养老送终。这事惊动了市里的各级领导和各新闻媒体。据统计,到场的领导和名记们好像比企业家还多。这个时候主角没了这台戏怎么唱?我有些蒙了。
天富姓“齐”名“天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齐天富真可谓富可齐天,在这个城市里是个无可争议的首富,有着亿万身价。折成两折的名片上,各种协会主席等等头衔密密麻麻的像微型小说。这样一个人物突然失踪,人们的第一反映肯定是被绑架了。但根据我对天富的了解,觉得不大可能,天富虽不是黑道中人,但在黑道上是很行得通的,他用他的豪爽、义气乃至仗义疏财打通了这个城市的黑白两道,在白道上,是著名企业家,纳税大户,为本市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在黑道中,天富是个可与宋江齐名的大哥,什么人都得给面子。哪个人的胆子那么肥,敢打他的主意。更何况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到绑匪勒索钱财的电话。想到这我有些放心了。
我点上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想象着各种可能。
对于齐天富,我是最有发言权的了。他在这个城市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是我首先发现了他,第一个采访了他。可以说是我捧红了他。天富和我之间没有秘密可言。
突然,我想到了天富的“天堂”,那个只有我和天富两个人知道,一个容易被人误解为有钱人藏娇的隐秘地方。我赶紧穿衣服下楼,驱车朝西郊赶去。
那里原本是个垃圾场,城市里的各种各样的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源源不断地运往那里,堆积如山的垃圾场的不远处已经形成了一个聚集着外地打工、拣废品者的临时小村落。一排排低矮潮湿的小里居住着长年累月甚至祖祖辈辈在垃圾山上淘金的人们,他们从早上起借着朦胧的天光开始劳作,到晚上完全没有能见度的时候才收工回家。像淘金一样在垃圾里翻检着一切可以变成钱的东西。这里的居民像候鸟一样,冬天来了就会拉家带口地离开,或是迁往南方,或是回各自的老家。等到第二年的春天,他们会跟大雁一起回到这里继续淘金。
现在已经是晚饭后的时间,村落里已经没有了灯光。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节省每一分能量和热量。我急切地朝一个虚掩着快要掉下来的小木门的小院跑去,走到近前,小屋里透出一丝远处很难发现的微弱的亮光。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天富果然在这里。
我几步来到院子里,推开糊满报纸的屋门。天富直挺挺地躺在小炕上,眼睛无神地望着低矮的天棚,地上满是空了的酒瓶子。
天富看都没看我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你终于来了。我不得不对屋里的环境进行一番整理之后,才给自己找到一个面对天富的地方坐下来。天富接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一直在等你。
你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日子吗?天富把脸转向我问,我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说当然知道,要不然怎么会到这来找你?天富接着说,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以什么资格、什么样的面目去。我有些急了说,那你不是开玩儿吗,你不去,那么多领导、那么多老记冲谁去?天富见我急了,说,今天,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埋藏在我心里很久的故事。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会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了。打开你的录音机对我做最后一次采访。把我的故事录下来。它可以作为你的素材,让你大赚上一大笔的。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替我作出一个答案,该如何面对那个场面,以什么面目出现。
我没有拿出录音机,故事还是开始了。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企业家,因为企业家的钱应该是用自己的血汗换来的。我更算不上什么慈善家,因为一个慈善家用来行善的钱不应该是别人的。甚至我连一个最起码的好人都不是,因为我是个作恶多端的骗子。不知道是我的骗术太高还是你们的智商太低,总之是我欺骗了包括你在内的那么多善良的人们。
我出生的地方是个叫做“老少边穷”之一的穷山沟,家里只有母亲和我。关于父亲,母亲从未提起过。在我们那个地方,我和母亲两个人盖一床被子要算是很奢侈的了,因为大多数人家都是五六口人一床被子。在我十六岁离开那里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还在争辩,毛主席他老人家究竟有一百多少岁了。十岁之前见过的惟一印刷品是国家每年按人头发放的布票和其它各种票证。记得每到过大年的时候,母亲和别人家一样,把这些花花纸贴在墙上用以制造年的气氛。因为他们不知道这花花纸有什么用,即便知道也没钱出去买。我十五岁之前没见过火车,更不用说现在孩子们津津乐道的肯德基麦当劳了。
穷怕了的母亲对我的启蒙教育就是长大好好念书,只有念书才是脱离这个穷山沟的惟一途径。这个目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深深地在我的心里扎了根。十岁那年,村里有了小学校,我上学了。一直到小学毕业,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学年组第一。
就在我仍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镇初中的时候,母亲的反应是悲喜交集。因为村上离学校很远,要翻两个山头,不住校是不行的。对于一个靠鸡屁股银行支持的家庭,不要说学费伙食费住宿费,就连一套稍微完整一点的行李和衣服都拿不出来。在母亲一筹莫展近乎绝望的时候,村长领来一个外村的老头。在村长的主持下,老头给我张罗了学费、伙食费。我背着老头的行李,穿着经过母亲改制的老头的死老伴的衣服上路了。
当我第一个星期天回到家的时候,我惊呆了。原来母亲为了能够上学所付出的代价竟是让那个老头搬到了我的家,让他占有了我的母亲,成了我的继父。从此我不再想回家了。星期天,同学们都走了,我就去镇上找活干,自己挣伙食费。
那个老头在我第一次回家走后就露出本来面目。那本是个恶魔,整天喝得烂醉,母亲不给他钱喝酒就狠很地打我的母亲。两个月后在我第二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的额头上多了一块伤疤。听人说是我那继父用飞出的饭碗打的。
看到母亲头上的疤痕,我不想再去学校念书了。我要把那老头的破被子破衣服还给他让他滚出我家。母亲第一次骂了我,我含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母亲回到学校。从那以后,拯救母亲的责任、对恶魔的仇恨,成了我发奋学习的动力。在镇中学我的成绩一直是学年前三名。
初中即将毕业那年,老师根据我的成绩鼓励我报考县一中。那是县里的重点中学,进入了县一中就意味着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大学门槛。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校啊。我当然知道它的分量,但我更知道自己的分量,那就是家里的经济状况。我已经不想在母亲那样的境遇下再继续读下去了。可我又担心母亲不会同意。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村里来人把我找到镇医院。母亲又一次遭到毒打,村里人把已经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母亲送进了镇医院。
母亲醒过来时看见了我,被打掉了三颗门牙的母亲蠕动着瘪瘪的嘴唇想说什么,但久久发不出声音。我真想一刀宰了那畜生。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啊只要你能好好念书,娘吃再多的苦也愿意啊,你千万别给娘惹事啊。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乡亲们帮我凑齐了医院的钱走了以后,我和母亲商量,带母亲去省城找出路,永远离开那个恶魔。母亲坚决不同意我抛弃学业。我告诉母亲,如果不改变眼前这种状况,我怎么能安心学习?到了城里,远离了恶魔,你在我身边,我可以安心地边打工边学习,照样可以自学成材的。母亲终于不说话了。于是,在我毕业考试前夕、我人生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转折点,我放弃了希望,带着母亲偷偷地来到省城。
天富两眼直直地望着我,向我提了一个自问自答的问题。你是个文化人,你来设想一下,如果当初我不带母亲出走,没有放弃那次机会,我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你的答案肯定是,就算我上了大学,而且是名牌大学,也不一定有今天这等成就,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有钱,有社会地位。你的答案是这样吗?
的确,天富说出了我的答案。我不得不承认天富现在的成就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做到的。还是没让我回答,他好像完全是在对着录音机讲故事,有没有我并不重要。故事还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在省城,我在一个建筑工地当力工。母亲加入了拣垃圾的行列。半年之后,我们在垃圾山旁有了自己的这个小窝。那是用我在工地上学的手艺,用母亲捡来的破砖头盖起来的半间小屋。小屋虽然很小很破,但是在我和母亲眼里这是我们的天堂啊。从此,我和母亲在这天堂里相依为命,安居乐业了。
就在我和母亲安居乐业了不到一年的时候,那个恶魔找到了我们。在我和他一顿撕打之后,母亲还是收留了他。从此,我和母亲的生活更加拮据,那点微薄收入,还要养活一个酒鬼。刚来的头几天,恶魔表现出了痛改前非的态度。每当我从工地回来看母亲,他都主动讨好我,还上街给我买来了高中课本。说实在的,有那么几天我还真有点不那么讨厌他了。
可恶魔终究是恶魔。没过一个月,恶魔就现出了原形。那天我从工地回来看母亲,老远就听见母亲的惨叫声,我冲进门看见那个恶魔正骑在母亲身上,两拳雨点般打在母亲的头上。我顾不得许多,抄起一只空酒瓶朝恶魔的后脑砸去,恶魔倒下了。
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恶魔,母亲没有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责骂。而是异常平静地对我说,我真没想到,我怎么养了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呢,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继父,毕竟是他帮助你读完了初中啊。我这几年忍受他的折磨是为了什么呀,不就是指望能在他的帮助下让你多读几年书,混出个人样来吗。这下完了,你成了杀人犯,是你自己断送了你的前程啊。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不懂事的儿子。
所幸的是,那个恶魔没有死。我得到了六年徒刑的惩罚。
在里面,我没有丝毫罪恶感。有的只是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我知道母亲不会原谅我。我只有用拼命地干活、读书来排解对母亲的思念。当时狱里也在搞基建,我仍旧是干力工。
那些日子里,我开始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叫“法”的东西。这个叫法的东西规范着每一个人和整个世界的行为。我还明白了什么叫黑道白道,知道哪些事情只有黑道能够解决。哪些事情不能用黑道解决。我还明白,黑白两道都能解决的,就尽量不用黑道。
那里面也有学校,由于我初中的基础比较扎实,政府让我教初中的课程,我自己抓时间自学,几年里,我学完了高中的所有课程。又报考了电大学完了土木建筑专业。政府特别的支持我,给了我实践的机会,我的所学在里边派上了用场。从一个挑砖推灰的力工成了工地的技术员。我有时这样想,如果没有那几年的里面生活,在外边,我不知道能否考上大学。如果考不上大学,我将是个什么样子。
在里面,由于我多次立功受奖,获减刑一年,在满五年的时候提前释放了。里面的五年让我成熟了,里面给了我一个强健的体魄和一双泰森一样的铁拳。更主要的是,给了我免遭时代淘汰的知识。
我跨出监狱的大门的第一步没有像你们文人所写的那样,站在监狱大门前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看一眼自由的蓝天。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我和母亲那个温馨的小窝。
还是那个破败的小院,里面透出微弱的但显得无比温馨的灯光。我甚至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水煮白菜的清香从里面飘出来,那是母亲做好了饭菜在等我下工。我有些迟疑,不敢迈步。我想像不出五年之后的母亲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母亲是否能原谅我。
就在我在门前徘徊的时候,一个邻居认出了我,告诉了我走后的情况。
我进去以后,那个恶魔变成了植物人,在我走的第二年就死了。我的母亲找来了恶魔的儿子,处理完了他的后事之后,恶魔的儿子赶走了我的母亲、他们的继母,占据了这个小窝。母亲从此下落不明。
我向邻居道了谢,很快离开了小屋,从此开始了寻母的历程。
我找遍了郊区的无数个垃圾场,问遍了所有的拣垃圾的人。没人知道母亲的下落。我悄悄地来到穷山沟的老家。我出生的房子也成了恶魔儿子的家,母亲还是没有下落。我不甘心恶魔的儿子住在我出生的房子里。在我想办法讨回这个公道的时候,我选择了黑道的办法。在我确认母亲确实不在老家决定离开那天晚上,恶魔的儿子家变成了一堆灰烬,我永远地离开了那个穷山沟。
这是我第一次用黑道的手段解决的第一件事情。我仍然没有负罪感,反倒有一种成就感在我体内膨胀。
回到省城,我还是用黑道的办法,用我的铁拳,经过几场撕杀,摆平了垃圾场的丐帮弟子。这些丐帮弟子们轻而易举地赶跑了恶魔的儿子。我和母亲的“天堂”重新归属了我。我把小屋重新布置成我和母亲在时的样子在那里住了下来。
以后的事情有些你都知道了,每当我想起母亲,每当我做了一件我违背良心的事,我就会在人们眼前消失,来到这里住上几天。当人们找不到我的时候都会想我有一个藏娇的金屋。这点你是知道的,我是从不搞这些的,我不能再做对不起母亲的事了。我曾经发誓,找不到母亲我就不成家。
在这里,我能真切地感到母亲的存在,我可以向母亲坦白我所犯下的每一桩罪行,在母亲面前忏悔。在这里,我抓过自己的头发,打过自己的嘴巴,用头去撞过墙。之后心里会好受一些。每一次忏悔就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一次净化。这里永远是我的忏悔地、我的天堂。
前几天,发生了一件让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就在我策划认养孤寡老人的活动时,偶然发现,多年没有找到的母亲,竟在我捐资修建的敬老院里。也可能母亲早就发现了我,而没认我。那是母亲还没有原谅我。我犹豫了,我没有勇气去见我的母亲。你会以为我这是一种虚荣,是害怕公众的舆论:“一个挥金如土的亿万富翁的母亲竟生活在敬老院里”告诉你,这只是一方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接着听完我下面的故事你就明白了。这是我第一次公开我的秘密,但愿不会吓着你。
收回垃圾场的小窝,在里面住了下来。按说,凭我在里边练就的软件和硬件,在丐帮里当个大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我不愿意再继续堕落下去,我要干一番事业,实现母亲对我的期盼,混出个人样来。于是,我决定出去找个工作先安顿下来。
凭着在里边学的东西,我很自信。但事实却给了我狠很的打击。我跑了无数家用人单位,人家一听我的经历没等你说完就喊下一个了。有一次,在一家公司,一个肥头大耳的像个老板的家伙听了我的介绍后,翻着白眼对我说:“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这么不明白事儿?这年头,大学生都积压得快要扒堆儿了,你一个底子潮的人还想凑热闹?赶快给好人倒地方,下一个”。身旁那么多人看着我这个底子潮的人,我全身的血全都涌到了脸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家伙肥头大耳的脑袋化成了恶魔的面孔。我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用我泰森一样的拳头,猛烈地接触到他的面部,然后转身慢慢走了。身后没有一点声音。
那次以后我明白了,我身上的污点已经决定: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发展的空间了。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虽然侮辱了我,但他说的是实话。有谁会在那么多优秀的大学生和我之间选择我?有谁会把一个哪怕是泥饭碗送给一个劳改释放分子?除非那人是我大爷。
命运注定我要一辈子跟垃圾为伍了,我绝望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走投无路,准备回去当丐帮大哥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在里边认识的大哥。大哥听完我应聘的遭遇,笑我太天真,并答应帮助我。这位大哥是个黑白两道都手眼通天的人物。大哥说出的计划把我吓蒙了头,我不敢答应,大哥还是做了。没几天的工夫,大哥亲手把我变了一个人。我惊喜地发现,转眼间,我从一个人所不齿的两劳分子变成了一个光荣的复员军人。大哥通过关系把我档案中的服“刑”五年变成了服“役”五年。档案里所有有关服刑的记载都变成了在部队立功受奖的材料。我有些害怕,大哥却很随便的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就放心吧。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小兵蛋子进进出出的,几年过去,谁认识谁呀。
我像一个真正的黑道人物一样给大哥跪下了。说,大哥就是我再生父母,等我有了出头之日一定报答大哥。
大哥把我拉起来说,去大展宏图吧,我的眼力不会错,你一定会有发达的一天的。
听了我的故事,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天富望着我,脸上虽没笑,但眼里却漾着笑意。等待我的回答。
我感慨地说,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大千世界,朗朗乾坤,竟有人有如此能量,转眼间把一个魔鬼变成天使。我又赶紧补充,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把你当成魔鬼的意思,只是觉得太离奇了。
天富这回笑了,说更离奇的还在后面呢。
我挺直了腰板以军人的步伐跨入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在像排队买处理商品一样的众多应聘人员中我脱颖而出,被当场录用为保安队长。望着那些落选的人羡慕的目光,我真是感慨万千啊,同是一个人,昨天还被人嗤之以鼻,今天面对的是无数个羡慕的目光。我突然悟出一个道理,什么叫“名正言顺”只有“名”正了,言才会顺,言顺了,一切事都会顺。
我的第一个杰作,也是决定我命运的处女作是在你的帮助下完成的。
我无意之中得到一个信息,民政局有个两千万投资的建筑项目正在论证。我突发奇想,做了个方案汇报给了老总。老总对我的方案大加赞赏,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用公司的一百万在郊区找了个年久失修的敬老院,来了一个彻底翻新。院子里盖了亭台楼榭,种了花草树木。房间里全部安装了有线电视。看起来简直是个干修所,老人们乐得直喊我活菩萨。
是你的出现,有了你这名记的推波助澜,使我的计划得到意想不到成功。市里的几位领导接见了我,并且成了我的朋友。我成了公众人物、慈善家。随之而来的是经济上的回报,民政局的两千万建筑项目理所当然地归到了我的名下。
这个计划的圆满成功也可以说我的阴谋诡计的得逞,使我更加明白了名正言顺中的“名”的重要性。要想名正就得做事,要做事就得花钱。于是我开始实施我的第二步计划,我要出更大的名!
我由保安队长一下提升到一个分公司的经理。我把民政局工程的预付款存进银行,以我现有的小名气,银行给了我最惠待遇,用存一贷二的方式使我的资金翻了一番。然后用这个办法反复几次,我的资金以几何方式在增加,很快,我成了本市有名的大富翁。
我开始用民政局的建设项目所得利润投资买名了。各种公益事业我都慷慨解囊,各种名目的拉赞助的我都来者不拒,只要给名我就掏钱。
这种投资,形成了良性循环。几年里由我投资建的希望小学有三个,乡级福利院有四个。各种名目的捐款赞助不计其数。我换来的是,名片上那长长的一串串名衔,而这些名衔使我做一切事情更加名正言顺,畅通无阻。在省内的所有的工程招标会上,我的中标率达到了顶峰。只要我想要的建设项目就没人跟我竞争。我已经开始陶醉在名正言顺的快意之中了。
随着我事业的不断发展,我对母亲的思念越来越强烈。每当看到生活在我捐资修建的敬老院里的老人,我的心都会颤抖。那不是激动的颤抖,是恐惧的颤栗。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母亲的恐惧。
那天,当我在敬老院的名单里发现母亲的名字后,就来到了这个小屋。我在这里苦苦思索了三天。我不知道我将如何面对我的母亲,我无法向我的母亲解释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即便母亲原谅了我上次的罪行,还能原谅我以后所犯下的罪恶吗?这几天,我认真地审视了自己,我发现,现在的我已经是个集杀人放火、黑道人物于一身的大恶魔了。
我知道,我不能欺骗我的母亲。我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我可以放弃我的金钱和事业,我可以再一次接受法律的惩罚,但我不能再一次失去我的母亲啊。
在我的故事没有开始之前,在你的眼里甚至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可能是个天使。但在听完了我的故事之后,你还那么认为吗?请你告诉我,明天我应该是以什么面目去见我的母亲?是魔鬼?还是天还是天使?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也累了,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剩下的事该怎么做全由你了。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说完,天富闭上了眼睛。看得出来,由于卸下了心中的重负,天富很快就睡熟了。
我望着面色憔悴的天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面对一个人的如此信任,我不能不感到惶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给他做出答案。
我在艰难地思索,我在努力寻找答案。面前这个婴儿般熟睡的人,如果是个天使,那么是谁给他插上的翅膀?如果他是个魔鬼,又是谁折断了他的翅膀,给了他一双魔爪?这个答案应该由谁来做?我感到一阵极度的压抑,小屋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我悄悄地来到院子里,一股带着腥臭味的冷风迎面吹来,脑子清醒了许多。
移民小村落寂静无声,不远处的开发区还在热火朝天。在那里,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楼顶上的各种广告霓虹灯把它色彩斑斓的灯光霸道地投向这里。被人们翻拣过无数次的垃圾山像一头怪兽,在不断变幻色彩的光照下,显得有些光怪陆离,一会是那么伟岸辉煌,一会又是那么丑陋狰狞。
我注视着那变幻着的色彩,体会着它变幻的节奏。忽然间有一种感觉,这节奏不就是天使与魔鬼之间变幻的节奏吗?
我想起小时候读的童话里曾说过:魔鬼是惧怕光明的,当新的一轮太阳生起的时候,魔鬼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光明永远是天使的世界。
我快步回到小屋,坐在天富的面前,远处传来几声朦胧的鸡鸣,我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即将到来的光明会给他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