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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游魂之无奈的辛酸与辛酸的无奈

2004-04-29李伟荣

广州文艺 2004年9期
关键词:心酸老婆婆阿婆

李伟荣 杨 春

多少被深圳人称作"他乡人"的谋生者,在高架桥下流浪;在超市门前彷徨;在黑暗中露宿;在寒风中卖花;在霓红灯下沉沦。或许这里并不是他们梦中的天堂,他们来了又走,带来了梦幻般的神话,带走的却只是都市繁华景象的记忆——

她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背着蛇皮袋在路边捡垃圾的老婆婆。我们并不晓得她为什么跟在我们后面这么久,于是便打量起她来。老婆婆大概70多岁,带着一顶很小的棉帽,头发松乱地散在帽沿下,很像刚起炉的面条(当时我们还没有吃晚饭,所以想到用面条来形容她松乱的头发)。从她那张被岁月刻满伤痕的脸上,我们似乎看出了她坎坷一生的经历。一身勉强可以辨认出颜色的衣服套在微驼的身上。此刻,难于言说对她的感觉是可怜还是厌恶。

老婆婆见我们在打量着她,似乎有点难堪。犹豫了一阵后,终于走上来指着我们的饮料,用极重的北方口音说:“喝完后,瓶子可以给我吗?”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惹得我们想笑。我们会意,喝完后便把易拉瓶放入她背上的袋子里。于此眼前一亮,她也可以是我们采访的对象呀(选了文学院的课,要写采访)!于是,我们便和老婆婆聊了起来。然后便在“美音琴行”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老婆婆那坎坷的经历、凄惨的故事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我今年66岁了,是从湖北洪湖那边过来的,过来一年多喽。(她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记忆。我们拿出纸笔,问了她来深圳的原因)我们那边穷啊!种点庄稼又害虫子,收成不好。去年种了甘蔗,全旱死了。所以老二(老婆婆的二儿子)把田地都挖成塘养鱼,又染鱼瘟,鱼都死光了。

说到这里,老婆婆有些哽咽,我们又问她现在的情况。

我有三个儿子,他们都很难养活自己的家庭,而且小一些的孙子都还在读书,需要钱,所以他们都顾不了我们老两口了。老伴腿有毛病,所以自己就和老乡一起来深圳谋生。先是来到深圳银湖,那时我们承包了一间酒店的垃圾清理,每个人一个月能挣500多块,但干了不久后老板就不让我们干了,听说是给了他的一个亲戚。老乡中小伙子都到工地打工了,姑娘们也到手艺厂做针线活了,我老了什么也干不了,只好捡垃圾喽。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阿婆的悲惨经历。我们早已忘了寒冷,忘了那些回头率很高、浓装浓抹的路人投来的鄙视的目光。我们都融入了那幕很平凡、但又能唤起灵魂共鸣的悲惨经历中。

我每天8时起床,自己做点早餐吃完后就出来捡垃圾,12时回去。中午有时间的话就睡一会儿,2时再出去,6时回来。晚饭后再出去,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要11时才能回去(一看表已经10时30分了,阿婆的袋里却装了还不到一半的垃圾)。一天能赚10块钱左右,我一个星期去一次垃圾站,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300多块,但大多数时候只有200多块。上个星期我还寄了300块给老伴。老伴没有收入,每天柴、米、油、盐要花钱呐(我发现她脸上有一丝欣慰的笑容)。

我们有点迷茫,此刻的心情却有些凝重,想去阿婆的住所看看,开始时阿婆执意不肯,说那地方很脏,我们会不习惯的。最后拗不过我们,便答应现在带我们去,却一再强调那个地方很脏,我们要有个心理准备。于是我们便跟阿婆回去。都市的不眠之夜的确让人心醉,我们就这样走在让许多人迷失的都市之路上,我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在路上,阿婆边走边说,续上了她的经历。

深圳这地方有钱人觉得好,没钱人觉得不好。我觉得深圳比我那个穷地方好多了,那边种田收成不好,只有饿死。这边饿不死人,只要有垃圾捡就饿不死人。所以我打算今年过年不回去了,明年再干一年。 去年我在银湖时,在路边捡到一个包,里面有一些证件。当时不知道怎么办,就把它交给了银湖派出所。那些警察同志说里面有一个存折,里面有好多钱,2000块喽!后来那个人(丢钱包的人)给了我200块。真是有钱人呐!

此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经过路边的一个大排档时,其中一张桌子上遗留有两个啤酒瓶,阿婆想走过去拿,我们会意,帮她拿了过来。她高兴地说:“这瓶子一个能卖2毛5分,一个能抵一斤的废纸。”

终于到了阿婆的家里,真的在我们意料之外。只是一墙之隔,外面是令人意乱情迷、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而里面却是一个垃圾成堆、蝇飞蚊舞的世界。她所谓的家,只不过是用几根柱子撑起来的小木棚罢了。我们想进去看看,但我怀疑我们三个人能否挤得进去!

里面没有灯,阿婆点了一支蜡烛。一块块木板拼成的床和一张早已斑驳的桌子,已占了屋里一半的空间。快11时了,我们想回去了,说实话我们十分不愿意呆在这种地方。我们和阿婆告别,并答应她我们明天下午4时多再来(我们想再来拍一些照片,及想买一些日常用品给她,因为她的屋里实在太简陋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心情——无奈的心酸。

第二天下午3时左右,我们宿舍的三个人便带着照相机出发了(我另一个舍友被阿婆的经历感动了,所以他也想去)。我们在“家乐福”买了一些日常用品。我们从那堵建筑工地的隔墙中进去,从一个充满阳光的繁华世界,走进了一个同样充满阳光、但却并不温暖的世界。走到阿婆的屋棚前,发现阿婆不在,可能捡垃圾还没回来,于是我们就在周围观察起来。

同周围其它的“房子”差不多,阿婆的“房子”很矮;不同的是她的棚子四周,是用一块块破烂不堪的布、蜡纸封起来的,而门则是用一块发黄的泡沫板,再盖上一张辨不出原色的布做成的。这样的房子要是碰上雨天或者台风,岂不是四面楚歌?唉,在这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又有谁会注意阿婆的存在呢?又有谁会关心阿婆的生死呢?在这里我不想质问社会,也没有心情去批判社会。或许阿婆的晚年就随着这个破棚子一起殒落,化为一把黑土。有人会记住她吗?历史?多少年后再翻翻发黄的古书,这些人、这些事,只可能被深圳这个美丽的名字所掩盖。谁又能透过这座花园城市看到那些心酸的无奈?

屋子前面是条河,倒不如说它是条臭水沟。婉转一些描写吧,阿婆大可以就地取材卖墨水,只不过气味差了一点。河上面是一条小木桥,终日与那条臭水沟为伴的它早已破旧不堪,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我们其中一个还差点掉下河去。不时有穿着开档裤、大概五六岁的小孩,跑来看着我们这些陌生人。虽然年纪不大,但脸上的茫然与沧桑,是城里的孩子无法比拟的。他们的童年并非无忧无虑;他们没有在幼儿园里唱歌、跳舞的快乐;没有和父母一同去公园的惬意;也没有对未来的憧憬。留在他们记忆中的,只是父母忙碌得没日没夜地奔波,和与墙外截然不同的墙内给他们烙下的阴影.

心有些怅然若失,默默地走到茅屋后边,站在一个较高的地方。原来,这里还是一个正在开发的工地。若干年后,这里可能将冒起一座座高楼大厦,也可能是一座美丽的公园,或者是一间人材辈出的学校。试问又有多少人能知道,这块土地上曾经埋葬过多少人的梦想?曾经有多少他乡人在这里迷茫一生?

5时多,阿婆终于回来了,她看到我们早就在那里等,有点惊惶失措。所以连忙放下垃圾袋,热情地领我们进“屋”。由于昨天晚上天黑,所以现在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况。“屋”里只有几个平方米那么大,有点阴晦和潮湿。“墙”上、“墙”角、床底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挂满、堆满、塞满了东西。看得出来,这些东西都是捡回来的还能用的东西。

当我们说到要和阿婆照相的时候,阿婆显得异常激动。慌忙而不乱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把小梳子,理了理她那零乱的头发,整了整衣服,然后脸上带着惊喜的微笑走出“屋子”。“咔嚓”“咔嚓”……时间在这一刻停住。历史在这一刻凝聚。当我们离开阿婆的时候没敢回头,生怕一回头,眼角晶莹的东西便会掉下来……我们答应阿婆,我们会经常来看她的。会的!会的!!

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有多少人活在无奈的心酸里,又有多少人活在心酸的无奈中呢?是他们造就了社会的阴暗,还是社会的阴暗造就了他们?但愿历史会记住阿婆,会记住所有像阿婆这样的他乡谋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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