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秋天
2004-04-29邹志威
邹志威
像擦亮一面镜子一样,擦亮那扇眺望往事的窗口,玻璃中倒射的影象,让我感到慢慢晕眩。我拉亮所有的灯,凝视灯光下一个阴暗的角落,然后怀念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瞬间即一生”,在这些特定的场景下,我对这句来历不详的话笃信不疑。在平常,在更多的时候,我宁愿相信,人生就是人生,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是。或者,只是一个已经发芽的马铃薯,随时准备腐烂。
瞬 间 即 一 生
那年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决定去湘西凤凰。“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沈从文在他的《边城》里,对翠翠的命运所设置的这个悬念,让我惊讶不已,这么多年了,我想去看看,傩送究竟回来了没有……?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使我这次凤凰之行的全部计划彻底搁浅。时至今日,当那场令人心悸的疾病重新在心头浮现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我正在走向某个终点,这使我确信不疑,那场疾病与我的命运之间,存在这某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联系,致命而微妙。
出发前我对我的旅行兴致勃勃。原计划在凤凰古城能呆上十天半月,深入领会苗寨风情,看看那里的古建筑,沈从文老先生的墓地与重修之后的白塔,自是必去的地方。还有缔结原始婚姻关系时所走的“马路”,那些夜里满山萦绕的歌声,让我心醉不已。之后,一路往北,经德夯,渡猛洞河,过怀化风雨桥,有时间,再往北,不二门也将在行程之内。
去沈从文墓地回来的晚上,时值午夜,我忽然浑身发热,高烧不下,大汗淋漓。房东给我熬的红糖姜汤下肚之后,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那天白天去沈从文墓地,掌舵的艄公因为在朋友船上多喝了几杯,回来的路上,小船碰到岸旁一棵大榕树,整个倒扣了过来。我的背包顺水漂了下去,到临走时都没能找到。所幸的是,那天我的照相机和日记本都没带,这使一些珍贵的图片与文字资料得以保存。
我在病榻上躺了10天之久,冗长而沉闷的疾病,使我对旅行的兴趣消失殆尽。我确定我现在慢慢走向一个故事的核心。
我的病情,在那个冬天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开始好转。每个夜晚,在睡梦中,我听到河流奔腾的声音,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戛然而止,之后,水结成冰块的声音在夜里缓缓传来。时间无限膨胀,成为一个与时间根本无关的概念。我在其间环绕而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出走的门。当病情最为严重的时候,各种幻觉纷至沓来。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另一部分悄悄离开我的身体,在河流的尽头眺望远方……
我庆幸我在旅行之前的准备十分周到。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陪伴我度过了那些索然无趣的光阴。“我毕生都在为如何把小说变成诗歌而努力。”扉页上的话,让我想起那些醉心于诗歌的日子。
几年前我大学尚未毕业。那时,我常常在考虑一些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世界珍奇动植物》的选修课上,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告诉我,鸟类飞翔时,两翼的动作由发达隆起的胸肌来控制,但企鹅异常发达的胸肌,却无助于它的飞翔,它只能以一种非常优雅的姿态在冰上滑行。她告诉我,这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情。于是,在课后我问一位曾经因为我的诗歌而对我仰慕有加的女孩:为什么女人不能飞翔?她始终大笑,而我却因此变得无端愤怒,直到大学毕业,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这常常令我日后追悔莫及。毕业在即的时候,她托人送给我一张纸条:
其实每个女人都渴望飞翔。
在不写诗的时候,我发现图书馆能够让一个人的灵魂变得沉静而肃穆。
没有平淡如白开水的爱情,只有平淡如白开水的日子。一天一天,在孱弱苍白的阳光下,在远离烦扰、清净寂寞的图书馆里,秋日安详平和,隐去所有的人,一架一架的书陈列这一个个渴盼被倾听的灵魂。那个羸弱瘦削的少年日益耽于幻想,公元前5世纪伯利克里执政的“黄金时代”,那些雄辩的天才和从酒神祭祀中起源的悲剧,使我为那个时代而感到无限光荣。我穿着厚厚的棉布衣服,在那些令人沉醉的时代里游弋。宣布闭馆的古典音乐如期响起,图书管理员把书从我手中抽走的那一霎,我的脑海里变得一片茫然。环顾四周,拥挤的图书馆里已经空空如也,灯光一盏盏地渐次熄灭。走出图书馆的那一瞬间,我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中断,我不知道我要走向哪里。从一个可以触摸的实体里走出来,走入一片没有质感的空间,我产生了一种晕眩的感觉。如果身旁有一个人,可以让我牵着手,那情况也许会好得多。思维在短暂的中断之后会迅速恢复,但有一次却出现了意外,我在图书馆门外怔了3分钟之久。我把它告诉我的朋友。“大四了,该找个女朋友了。”朋友告诉我。我知道我已经大四了,离毕业已经很近。
但我还是一直写诗,直到毕业,绝不轻易示人。
病情依然时好时坏,反复无常。白天我仿佛已经痊愈,精神清爽的时候,我便半躺在床上继续读博尔赫斯。每到临近午夜的时候,病情又会恶化,有时全身发抖,盖上三床被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依然无济于事。但身处某种奇异的幻觉之中时,我常常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凤凰;清醒一点的时候,我怀疑我究竟还能不能离开凤凰?
雪越积越厚,我迫切希望能走出房东的篱笆,看一眼真实的凤凰,这样,离开的时候会没有遗憾。
在一个黄昏,凤凰提前寂静下来,夜色笼罩凤凰,充满诱惑。我浑身轻松,便决定出去走走。我与房东打了声招呼,带上相机便信步走了出去。“带上电筒!”房东好心的建议被湮灭在风雪之中。
气温并不太低,凛冽的风让人头脑清醒。积在地上的雪正开始融化,但天上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往下飘。偶尔有犬吠,三三两两的小店铺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我漫无目的地走着,雪中的凤凰一片混沌,我渐渐在风雪之中迷失了方向。鞋子踏在雪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路狭窄,我尽量避到路的一旁,一个女孩从后面走上前来,绿色上衣在夜里依然清新。她显然已拎不动手里的包,我伸出手去。
“去哪?”
“跟我走就知道。”
鞋子踩在冰上的声音咯吱咯吱起伏不定,我不甘心就此沉默。
“女人为什么不能飞翔?”
她侧起耳朵,似乎若有所思,却一直在低头走路。
“到了。”她告诉我。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她附在我耳旁大声说道:
“你知道吗?瞬间即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黯淡无声,只有她那句话让我的鼓膜发震。她已经跳上车,我连忙打开相机,车子疾驰而去,那张照片里只有一辆中巴模糊的背影。
20分钟之后,第二辆车停下,我正在踌躇是不是该上。司机告诉我,这是最后一班车了。我拼命请求司机把车开快点,“下雪,地面打滑,开快了危险。”司机无奈地对我笑笑,我在第二辆车上,始终没有见到第一辆车的影子。
绿色上衣,车站,天亮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回去的路。
痊愈之后,我在好心的房东带领下四处闲逛。经过那天晚上的车站,却尽是荠麦青青,我仿佛听见麦子在白雪的掩盖下迅速拔节的声音。我心生疑惑。
“这里不是车站吗?”
“这里从来都是田野,22年内从未改变。”
由不爱到爱,是由一种寂寞走向另一种寂寞
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总是有雪,总是寒冷。
冬天弥漫在每一缕凛冽的北风里。她向我迎面走来。
“瞬间即一生,我从一个瞬间里从头走到尾,不断重复。”
“其实每个女人都渴望飞翔。”
“跟我来吧。”我握住她的手。于是,我们渡过黄河、淮河、长江,一路辗转,来到另一个地方。
“她像一只松鼠一样跳进我的眼里。”多年以后,我向别人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如是说,乐此不疲。
我们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在一个过度繁华的城市,我们有了一个自己的“家”。我们默默地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我讨厌这个城市。”
“它像一个纵欲过度的年轻人,处处显出一种繁华所不能掩藏的衰态。”
我把手放在她裸露的背上,她的背部便开始缓缓发热。我立即抽回我的手。
“你开始像一个女人。”
“可惜你还没有成为一个男人。”
我知道她非常渴望我能将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每当欲望在心中慢慢升起的时候,一块巨大的墓碑总是在前方堵住我的去路,我只能继续怀念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也许我即将失去生命中的某些东西,它们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与我的命运血肉相连。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它们在薄薄的皮肤下翻波涌浪。我便确信不疑,我正在走向某个终点。
某天深夜,她沉睡不醒,我却依然精神焕发。我打开房门,某种声音在时断时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楼道里的灯光年久失修,整座大楼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黑暗之中。在漆黑的楼道口,我顺着盘旋而下的楼梯一直向下张望,仿佛临于深渊之上。我产生了一种晕眩的快感,身体变得无比轻盈,自由落体,我仿佛听到一声钝响,某个瞬间在脑海里快速重现。睁开眼睛,一件绿色的上衣在楼道口底层招摇。一种恐惧从脚底一直升起,我的双脚开始感到麻木。回到房间,她仍在酣眠,我在惊惧中睡去。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光从窗帘后一直爬到我们身上。她早已醒来,坐在床上,望着我,眼睛里闪过游移不决的光芒。我开始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我动了动身子,感到一丝不适,也许,某种东西正在侵入我的身体。
“我的衣服不知道怎么掉到楼下去了。”中午,她从楼下上来,手里多了一件绿色上衣。
“你有这样的上衣,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我的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书,口气尽量显得漫不经心。
“多年前的,早不穿了。昨天拿出来晾一下,不知怎么就掉下去了。”我看着她把那件衣服叠起来,放到箱子底层。那个箱子总给我不祥之兆,方方正正的,真像一座坟墓。
每当夜里,当她睡去之后,我便忍不住在楼道口向下张望,一种快感在体内像水纹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那种漆黑,那种寂静,在幻想中自由落体。
“这是你以前写的诗歌?”
一天中午,她从我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卷发黄的稿纸。这让我感到不快,她开始检查我的抽屉,我感到我的领地正在遭受侵犯。这些天,我一直在寻找它们,每次从楼道口回来,我总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每天早晨睁开眼时,她总是先我醒来。她眼中迷惑游移的光芒日益使我感到不安。也许,诗歌可以给我另一种快感,它可以让我从某种负罪感中挣脱出来。我终于重新拾起了写作诗歌的习惯,我开始彻夜不眠,在寻找语言元素内部的秘密与潜在的联系的过程中感到兴奋不已。我终于放弃了每天午夜时分去楼道口张望。
我们经常并排躺在地板上热烈地聊天。
“诗是生命的倒钩。”
“那爱情呢?”
“不要谈虚妄的爱情。”她的词语常常让我感到恐惧。
“其实,任何一个民族的神话总有其相通之处。西绪弗斯不停地从山上滚下石头,与吴刚年复一年地砍伐桂花树有何区别?它们都是寓言。而我们,却在一个瞬间里不断徘徊……”
“给你念我的诗歌。”
“不要!”
“就一段。”
她沉默无语,我朗诵诗歌时的声音总是声情并茂。
在窗外等待黎明
或等待一只受伤的野兽
在月光下舐舔伤口
在窗内敞开你的心
敞开某扇通往神秘远方的门
假如你在某个醉酒的夜晚
想起我们坐在同一块岩石上的黄昏
地震到来前的黄昏
晚霞布满每片盛满爱的森林
请你请你在月亮落下之前
寄出你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我拉亮满世界的灯
却仍然找不到你的眼睛
也许凡墙都是门
我始终无法进入你的灵魂
“你忘记了,柏拉图说,‘将诗人逐出理想国。”从她冰冷的语气里,我读出了她的愤怒。她上床睡觉,我也上床睡觉,我扳转她的身体。
“但是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我困了。”她翻过身去。
“你去过凤凰古城吗?”我想起多年前的凤凰之行。
“去过,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们各怀心事,沉沉睡去。
更多的时候,我们保持一种恰如其分的默契。她在炒菜的时候,我会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温柔地叫她松鼠,轻轻地吻她的耳朵。
她开始迷恋塔罗牌,我也渐渐转移了对诗歌的痴迷。我们对这种古老的巫术充满好奇,我们开始热衷于用这种轻松的方式去占卜彼此的命运。
“说你要我,我要你现在就要我。”我在她急切的呼吸声中睁开双眼,她正费力地解下我睡衣的最后一粒扣子。我挡住她的手,然而身体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控制。汹涌而来的欲望迅速湮灭了思想的空间,理智如同汪洋中的小舟被顷刻颠覆。她在我身体之下急剧起伏,我如同在一条黑暗的甬道里前行,时而奔跑,时而踟躇。无与伦比的快感,使我的身体在一瞬间轰然爆炸,一块巨大的墓碑向我迎面扑来。“我终于学会了飞翔。”这是我所听到的她的最后一句话。
瞬间即一生?
失去是一种宿命,得到只是一种偶然
第二天早晨醒来以后,我的生命已经发生了不可救药的改变。
多年以后,我怀着一种极度失落的心情,去回望这几年所发生的事情。我努力去适应一种残缺的生活,没有她的冬天实在太寒冷。
我撕下她粘在我额头上的纸条:
上帝惩罚每一个有罪的人。失去是一种宿命,得到只是一种偶然。我曾努力说服自己留下,然而无法做到。
松鼠
晚上,当我准备坐下来写一点东西的时候,我却再也找不到我的那本黑皮日记本。她的蓝皮日记本占据着它原来的位置。我点燃一支烟,将它慢慢翻开来。
×年×月
秋天正在愈行愈近,我必须离开。
×年×月
一朵花在体内悄悄绽放。
×年×月
可惜他是个诗人。
×年×月
即将出走。
×年×月
郁闷。
×年×月
绝望。
×年×月
他走了,为什么我不告诉他:“其实每个女人都渴望飞翔”?
她席卷我的全部记忆而去,我的记忆也在此刻卷土重来。多年前凤凰之行时田野里的两辆汽车,它们相互追赶,突然一齐坠入一个不可预测的深渊。或许,我只是她行程之内的一个点,在这段时间里,她是我的松鼠,在此之前,或者在此之后,她与我无关。
我和她将在彼此的记忆里欢度余生。
或许,人生真的是一个马铃薯,随时准备腐烂。
一切怅惘在秋天的冷清与孤寂中愈显浓厚。
该离去的都已离去。秋蝉却还在无休无止地鸣叫。
一天傍晚,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铅笔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盘旋几圈之后掉到地上。透过窗户,我漫不经心地看到,窗外只有三片树叶,我忽然惊奇地发现,我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在贴着旷野徐徐前进的风中瑟瑟发抖。
在她的日记本后,我找到了她写给我的一封信。
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的心情,那便是感激。上帝说:女人必须学会感恩。
我与你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上,本身便是一个奇迹。在更多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你却没有我,有我却没有你。或者,你我都不存在。或者,有很多的你,很多的我,却始终形同陌路。
秋天越行越近,那些午夜凄厉的雁鸣,让我一次次地跌入回忆之中。而鲜明的季节变化让我无所适从,生性敏感的我害怕那些变化,那将会使我失去把握自己的能力。你总是习惯午夜出去,然后回来。这些短暂的时间段里,我一遍遍地抚摸自己,幻想我能与你一同站在楼道口向下张望,然而理智告诉我不能。在那个时间段里,你不属于我,我不知道你属于什么。
我曾经整夜失眠,我异常平静地回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再稍微往前一点。过去的一切定格成一帧纯粹的黑白照片,灰度适当,这使整个画面看上去和谐而温馨,虽然没有色彩,事实却清晰得可以触摸。与你在一起也许只有一个瞬间,然而在我剩下的生命里,我却永远与你在一起,不离不弃。
在深夜里慢慢回想,与自己深爱的男人在一起共同度过的光阴,每一次回想都是对记忆的一次亲切抚摸。这也许是作为一个女人最为幸福的事情。这使我遍体纯洁,我像一个初恋的少女在思念的夜里兴奋不已。从擦亮的镜子里,我读出自己日益憔悴的脸庞。离去的日子迫在眉睫,我要让你永远生活在我的青春里。
我曾经努力说服自己留下来,但一切徒劳。
多年以前,我在南方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里度过4年。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孩子,无所事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这4年至少应该是快乐的。他说他是一个诗人,但他问我,“女人为什么不能飞翔?”我的回避让我彻底丧失了向他敞开自我的机会。我憎恶诗人。当我决定,当我再次遇上一个男人,如果我爱上他,我将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其实每个女人都渴望飞翔。”
为了完成我的毕业论文,为了获得第一手直接的资料,我起身去湘西凤凰,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词汇贫乏,无从形容。
调查进展得十分顺利,搜集的资料用来完成毕业论文已绰绰有余。在我所居住的地方,在不远的篱笆里面住着一个奇怪的人,透过我的窗户我能看到他每天半躺在床上,端着书,恰好遮住他的脸。我一直觉得那本书除了卡尔维诺的《命运交叉的城堡》,不会是别的。他端坐的姿势,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令我疼痛的问题,“女人为什么不能飞翔?”是的,女人为什么不能飞翔?在沉湎于梦境的时候,我总是在空中漂浮不定。也许,半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是两年前的那个诗人。我和他在命运交叉的城堡里,在无数岔道交合的地方再次相遇。时至今日,我始终无法把你和他们两个人分辨清楚,一切纠缠不清。我总在你身上看到他们的影子。离开凤凰的夜晚大雪弥漫,没有灯光,我在沉寂的凤凰里出逃我的命运。然而那个男人就在我的前面,一切无从躲避,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他问我,女人为什么不能飞翔?我的沉默使我今生第一次挣脱命运的束缚。我在北方的一个城市里,默默无闻,像所有从菜市场归来的中年妇女一样面无表情,直到你向我走来。
然而,你午夜时分从室外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你的脸上有一种获得快感之后的惬意。我必须在离去之前学会飞翔。我抽出最后一张塔罗牌,“宝剑二”,我必须离开。
原谅我带走了你的日记本,我将迫不及待地进入它。多年以来,我一直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窥视。我期望它能成为一道门,或者一扇窗,使我毫无阻碍地走入你的内心。
我也不知道我将去哪里。也许江南小镇,终年水气氤氲。没有过于明显的季节变化,非常适宜怀旧。
来这里吧,我们会在这里一次次地擦肩而过。
或许,永远也不要来,也许你会在这里邂逅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