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吉他的忧伤
2004-04-29以纯
以 纯
我喜欢这出租小屋。关了门,下了窗帘,屋内便一片幽暗,再将床头的台灯拧着,一片柔和的冷冷的青光在幽暗中静默。我也常常在这幽暗中静默。
朋友将一只只空了的啤酒瓶一字排开,然后将指间夹着的将尽的烟头塞近其中一个瓶里。我咬着烟,醉眼朦胧地抱着吉他,不停地弹着一个个忧伤的段子。
朋友一仰头灌了一口啤酒,抹抹嘴说,想不到一年不见,你的蓝调已经这么好了。让人听了心里颤颤的。太忧伤了!
我低头,笑笑。手指依然不停地弹。
我和朋友都酷爱吉他,确切地说是木吉他。一年前朋友说我的蓝调技法已经十分精湛。也只是技法精湛而已。我自己也知道,那时我没有弹出蓝调的灵魂:忧伤。
朋友直直地看着我,说,是谁让你充满了忧伤?
我停下了手,拿掉一直咬在嘴角的粘着长长烟灰的烟,往烟灰盅里弹了弹。尽管我曾经竭尽全力地在心底里挖了一个洞,将这一段往事埋葬。但面对好友关切的目光。我没有理由拒绝。我摇摇手中的酒瓶,目光低垂,用比蓝调更忧伤的声音说起我和秋颜的事。
年初时,学院要弄一台晚会,每个班都要出三四个节目。刚好我们班的文娱班子大部分人都参加民兵训练营去了。班委会急得团团转。不知哪个家伙告密说我会弹吉他,于是一大群人涌过来把我围住了。敌不过众人的口水,我终于低头答应了上台弹一首。
晚会表演大概还算可以。因为我看到了台下一双双闪亮闪亮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我。有几个女孩还红着脸,抱着一束束鲜花跑上台送给我。
晚会结束后,有个清清瘦瘦的女孩在会演中心门外把我拦住了,她眨着一双不大但很有神的眼睛说:教我弹吉他。她竟然说得不容拒绝,虽然并没有命令的口气。我低头一笑,竟然也点头答应了。
这个女孩就是秋颜。
于是,我们常常在傍晚时分,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譬如湖边的某块草坪,荔枝园的某张石凳,然后认认真真地教、学。
第一次练琴的时候,秋颜仰起头问我,我管你喊“师父”好不好?随便吧。我漫应道。
秋颜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快,她的吉他就弹得像模像样了。连最难把握的三连音、勾弦、推弦等都学会了。
就像指尖习惯吉他指板和琴品一样,慢慢地,我们都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每个傍晚有对方的相伴。有时天气不好,我们无法练琴,但秋颜还是会撑一把淡紫色的雨伞,出现在我的出租屋前。于是,我们挤在小伞下在校园里慢悠悠地走。
后来,秋颜的吉他算是学成了。我便说,往后你不用再跟我学了,自己慢慢练慢慢提高就是了。话是这样说了,但秋颜还是每天都出现。而我也似乎觉得她应该出现才对,哪天见不着她,一颗心就像吉他19品上的一个揉弦音,飘飘忽忽的。
后来,我们将整个不大的城区走遍了,秋颜将这种慢悠悠的逛街称之为“游街”。我们就像两尾形影相随的快乐的鱼儿,在城区的每一条街道上游弋。有时,为了寻找烤地瓜,我们愿意不知疲倦地游上一个晚上;有时,我们会红着脸求别人把双层巴士的上层第一排的座位让给我们,然后从首站坐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回首站。一路上吹着凉凉的风,听老鹰的《加州旅馆》,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婚礼》,又或者Kenny·G的《回家》。
有一次,在街上遇上了我的一帮同学,他们笑容暧昧地问:女朋友吧?秋颜就抢着应,他是我师父呀!同学走了,秋颜沉默了好久,然后拉着我的手用很小的怯怯的声音问:我还喊你师父吗?我摸摸她的头说,你说呢?
以为,我和她就会这样好下去。但是,有一天秋颜和我在一起时,静静的,眼睛红红的。我问是不是不开心,她只是摇头。后来连续几天秋颜都不来了。终于在一个傍晚,秋颜哭着告诉我,她爸妈要她去澳大利亚留学。我沉默。我轻轻地摸着她的柔顺的头发,看着那伤心的眼泪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滑下来,砸进我的心里。
打后我们见面少了。突然有一天,秋颜小跑着来找我,递给我一张吉他谱,说:这是我喜欢的一首韩语歌,你弹弹看。说完便跑了。
那是一首当时很流行的韩剧主题曲。谱子上有手抄的韩文版和印刷的中文版的歌词。我不懂韩文,而中文版的歌词我觉得不好。谱子下端有一句用韩文写的大概是歌词说明之类的话。我哪来心情弹呢?她再过两个星期就走了!
后来,秋颜真的走了。临走的晚上,秋颜打电话给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哭。我静静地听着她哭。我没有哭,但默默地陪着她流泪……
所以,你现在的蓝调终于弹出了忧伤的感觉了。朋友长叹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啤酒瓶碰了碰我的酒瓶,说:喝吧!
我没喝,从抽屉里翻了很久,找出了秋颜给我的韩语曲谱,递给朋友,说,你不是学过韩语的吗?帮我把它翻译出来吧!朋友接过,看看,说,好的。回去就弄,弄好再寄给你。然后,我们喝酒,喝得天昏地暗。
半月后,朋友的信寄到了。秋颜用韩文写的那一句并不是歌词的补充,而是:
只要你留我,我将不去澳洲。
从此,木吉他夜夜哭泣,夜夜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