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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兮

2004-04-29丁帮文

青年作家 2004年9期
关键词:老关春江司马

丁帮文

临下班的时候,司马玉阳脱了鞋,把一双有点异味的脚高高跷在办公桌上,整个身子极舒坦地半躺在大班椅里。他知道,这时一般没人来打扰他。他还在玩味那封下午刚刚收到的信。那封来自广州B报集团的信,他已看过四五遍。他奇怪对方怎么会瞄上自己。他对信的内容更多感到的是一种好奇。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司马本不想接,却又担心是情人殷悦打来的,就只好很吃力地手脚并用挪过话筒来。

“是司马老总吗?向您汇报一件事。”电话里传来总编办公室主任许林的声音。

司马玉阳有一点厌烦许林那种过于虚饰的声音,身体的一些部位立马就被那声音弄出鸡皮疙瘩来。好在今天司马心情并不坏,就没像往常那样纠正他:“叫司马副总。”司马每每这样强调,并不是要发泄对目前这个“主持工作副总编”职务的不满,而是他不想给许林这种人刻意逢迎的机会。在春江日报社,谁不知道许林是社长老关的干儿子啊。许林在老关及其家人面前那副媚态,真的是让人看了有些恶心。

许林汇报的并非一件事:采访部副主任小马要生小孩,请了三个月产假;报社与物业公司的合同到期了,等着续签;社长兼总编老关的医疗费又超支了,还得再借两万元。这样有条理的汇报,听上去就多了几分庄重与正式的味道。其实,这几件事本来都不必向司马汇报。产假的事,归许林属下的人事科批,最多向分管采访的副总编梁天涛通报一下;合同续签和老关借钱那一码,都归分管经营和后勤的副社长朱俊一支笔。虽说老关生病长住医院,名义上是司马主持报社的日常工作,可实际上仍然是老关一手遥控,很多行政事务也都由朱俊、许林们直接向老关请示汇报。司马除了报纸采访编辑这一块,其它事几乎从不过问。当然,老关借钱这事,倒是有些违反财经纪律。老关3年前因脑血栓和心脏病住院,医疗费已经花了60多万元,按医保规定,老关自己得出一笔不小的数目,可这些钱都以借的名义从报社账上支出去了。司马也知道,许林把几件事裹起来一起说,其实最后这一项才是紧要的,说不定这钱早巳打到医院账上。这时向他汇报,为的是万一什么时候出了问题,有他这个主持工作的副总扛着。

许林字斟句酌地说完,司马只回声“知道了”,就准备挂电话。不过,感觉那边似乎还有话要说。果然,一阵沉默之后,许林像无意间想起一样,说:“有件事可能司马老总已经知道了吧,今天下午宣传部章部长和组织部缪部长到医院看望老关,据说专门谈到老关退下来后报社的班子配备问题,马上就要组织考查了。怎么样,这下您得请口自小弟兄们撮一顿了口巴。”

司马什么也没说,就轻轻放下电话。这个看似不经意的电话,还是搅动了司马内心里的一些东西。看来最近报社内的一些传闻,正在渐渐得到印证。只是他一时还拿不太准,这电话到底是老关的授意,还是许林的个人行为。如果是老关的授意,是否又代表了更高一层组织上的意向?不过,司马知道,到他最终抉择的时候了,他必须在班子调整前作出选择,否则到时他就被动了。

刚刚跨进43岁门槛的司马玉阳,15年前由部队宣传干事转业到春江日报。刚进报社那会儿,司马无官无职,无欲无求,远离复杂的人事关系,精力充沛,才情四溢,对记者职业更是充满着永远也挥洒不尽的激情。那时,他几乎跑遍报社的所有采访和编辑部门,总是给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在春江日报,少有像司马这样作家型的记者,除了常有令人叫绝的新闻作品外,他的一手散文随笔更是令人称羡,几乎每年都有作品获得全国或省级大奖,特别是那个中国新闻奖更成了春江新闻界的一千里程碑。5年前,报社人事大变动,老关一心想提办公室主任朱俊,市里分管书记却点了名要提政文部主任梁天涛,而民主测评时偏偏是副刊部主任司马玉阳独领风骚。因此,在相持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三个人就一批都提了。这些年,精通报纸业务的司马,渐渐成为报社撑门面的关键人物。老关自己只管人、财、物,从来不过问具体业务上的事;老关信任的朱俊长期搞三产和行政后勤,根本不懂采编业务;梁天涛虽说采访业务尚可,但版面编辑却没沾过手,在报社既不得老关宠幸,又少有群众基础,而且,梁天涛最让老关不放心的是他在市里太活络,经常打着书记市长的牌子暗里同老关较劲。因此,3年前老关住院时,尽管梁天涛很是活跃了一阵,可在宣传部征求老关意见时,还是明确指定由司马主持报社日常工作。

主持工作这3年,司马有说不出的疲劳和厌倦。他有些找不着自己是谁了的那种感觉。出身农家的司马本是性情中人,其耿直的性格宜于为文交友,却最不宜做官。即使在担任副总后,他依然有一个美好的梦想:每3年出一本散文或杂文集,45岁时重圆早年的小说创作梦,55岁提前退休到春江大学讲讲文学课,从年轻人身上汲取些创作激情。以这样的心态做一个地方党报老总,自然就多有别扭之处。他经常对自己陷于那些无聊的行政事务,开那永远开不完的会,看那些满纸废话的文件,参与些无关紧要的汇报、接待、应酬,不得不写些大而空的本报评论员文章等等,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有时市委和宣传部的一些会就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即使被点名参加,发言时也少有领导爱听的东西。至于说跑领导、拉关系、送礼请客一类的官场铺垫,那更提都不用提了。因此,在时下的官场环境里,司马常自嘲是典型的寡妇睡觉——上边没人。老关在这一点上,对梁天涛防得紧,对司马却出奇地放心。当然,惟一令老关不踏实的,就是同他不甚贴己的司马,人缘和业务都太强。

天渐渐有些暗下来,办公室里隐隐袭进一些初秋的寒意。窗外,不知哪儿的一株桂花开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悠然飘来,司马不由自主地深深吸进两口。这时,桌上的手机“呜呜”震动了两下,是殷悦发来的短信:老师,课前准备工作完毕。司马不由得笑出了声。这是他与悦儿的一种默契,在电话和短信上几乎从不用明语,那些隐语却又字字暗藏深意,而且往往只有他俩才能意会。

悦儿自从和司马做了情人之后,仍像当初进报社时那样称司马为老师,她喜欢把每周两次与司马的约会做爱称作上课。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走廊里已经黑得辨不清门上的锁孔。司马玉阳只好重新开了灯,先把钥匙插在锁孔里,而后再锁门。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了一点犹疑,已经拧过去了的钥匙重又转了回来。他忽然想起来自广州的那封信,他拿不准是否应该把信带给悦儿看一下,顺便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重新回到办公室,司马玉阳没有开灯。他摸黑打开办公桌左上角的那个抽屉锁,从一厚叠看似乱七八糟实质却是精心摆放的纸堆底层,准确抽出那只牛皮纸信封,放进公文包里。

走出办公楼,司马玉阳下意识地摸出手机,边走边拨通了家里的号码。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他这才想起妻子这两天出差了。在春江中学当校长的妻子,是那种典型的工作狂,凡事都要争第一,也凡事都要亲自动手。具有这种特点的女人,也许是个好校长,却绝对不是个好妻子。司马的婚姻,是他那个时代军人所共有的,属于包办。但包办者不是父母,而是媒人。这些年来,司马的夫妻生活经历了一个由频繁争吵到渐趋冷淡的过程,特别是女儿前年出国读书后,夫妇俩各忙各的,连见面的机会都很难得了。在外人眼里,司马的家庭是幸福美满的,可惟有他自己知道,他们的婚姻其实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外壳了。

愣神间,一辆出租车滑了过来,车门恰到好处地开在了司马的跟前。司马像与司机有默契似的,顺势一屁股跌进车里。直到车开出好几百米了,司马才告诉司机,他要去秋月湖花苑。

秋月湖花苑濒临这座城市著名的景点秋月湖,是春江市最有名的富人区。4年前当这儿准备动迁时,开出的每平米8000元天价曾令众多市民发出近乎愤怒的指责,春江日报及其下属的晚报上也曾登载过批评文章。可是,基础还没打好,房子就已被订购一空。悦儿是在司马40岁生日那天,把房门的一把钥匙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司马的。这之前,悦儿住的是一套上世纪90年代中期建的普通公寓,两室一厅,结构、位置、装修倒还好,就是一个楼梯进出十来户人家,每次司马去总要偷偷摸摸的像做贼。虽说悦儿和司马都是那种不太张扬的人,在那个平民公寓里一般也不会有人认识他们,可总还是顾忌多多。因此,悦儿就一直想着要换房。当司马知道悦儿买了秋月湖花苑这套面积近300平米的楼中楼时,还是大吃了一惊。不过;悦儿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她个人资产中的一部分,才使他有些放心。

司马照例是在5号高层公寓楼背后下车付费,揿电梯开关的同时拨打悦儿的手机,电话拨通的时候司马已乘电梯上到十二楼。电话响了三四下,就掐掉了。等司马出了电梯绕过走廊向左首一拐,那扇原本紧闭着的门就无声地开了。这种默契,在他们之间就像做游戏一样,永远富有刺激性和新鲜感。悦儿和司马都是那种讨厌俗套和程式的人。

进得门来,与那双墨绿色丝绒面的软底拖鞋同时迎上来的,是悦儿丰满苗条的身体,那副柔软而极富弹性的唇很快便将司马锁定。说实话,比司马小整整10岁的悦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她是那种乍一看很抢眼、细琢磨也很耐看的女人。抢眼之处,是她那高近一米七、三围都非常标准的身材,而耐看的地方则几乎囊括了她那张清秀面庞上所有的器官。司马几乎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就深深地被她迷住了。

悦儿本是北国大连人,10年前随男朋友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分来春江,男朋友在春江大学教书,她则分在司马当主任的春江日报副刊部编文学版。那时候,原本有些老气横秋的副刊部,因了悦儿的到来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报社里的那些单身小伙有事没事总爱往副刊部凑,附近市委市府机关里的那些小秘们也像馋嘴猫闻到鱼腥一样想方设法靠近悦儿,可悦儿总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让他们讨个没趣。那时,她与男朋友的感情还好,据说都领过结婚证了,就等着正式操办。不久,她男朋友获得一个出国读研的机会,当时说好悦儿过一阵也申请出国陪读。后来,男朋友由硕到博决定留在国外,而悦儿却因为爱上司马放弃了出国和已然到手的婚姻。

说来司马与悦儿的缘分还是从一场争吵开始的哩。悦儿接手文学版不久,有次头条选了一篇网上的稿子,是抨击官场不正风气的,文笔非常优美,可言辞却有些偏激。审版时,司马对稿子击节叫好之后,却令人意外地让悦儿将稿子撤下,这引起了悦儿的极大不满。那天正好部门里其他人都不在,两人就把办公室门关起来吵了一通。曾经因为文章棱角过尖而吃过苦头的司马,本不想让这篇文章给部下带来麻烦,可当时的悦儿却一点也不能理解,话说得很难听,把胆小鬼、官迷等等一大堆恶名都抛向司马。最后,生性刚强的司马只好苦笑着向悦儿认了输。不过,这篇稿子出来后还是受到宣传部领导的严厉批评,司马则主动把责任揽过来,连着给部里写了好几份检查才算完事。通过这次争吵,司马对这个刚出校门不久的毛丫头,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奇心。而悦儿事后偶然得知是司马悄悄帮她承担了责任,也对这个在报社以才气和牛气出名的上司由逆反渐至产生了好感,最后竟深深爱上了这个外表土气的乡巴佬。

司马进门一看,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可他知道,自己这时的目的地不是餐桌,而是浴室。他能从悦儿的脸色、气息、眼神等等多个方面,感觉到悦儿迫不及待的欲望,而悦儿的欲望迅即又传染给了他。但是,悦儿是绝对不允许不洗澡就做爱的,这是他们多年来的习惯。

在那只舒适的进口桑拿浴缸里,司马好像睡了一小觉。醒来时,看着小鸟般躺在自己怀里的悦儿,司

马一时心里涌上万般柔情,那其中夹杂有好些愧疚。悦儿是在与司马好上的第三年离开报社的。当时,很多人都还以为她一心在等着丈夫从国外回来,或是她自己等着找机会出去做陪读夫人,而实际上,早在同司马好上的当年,她就悄悄办理了离婚手续。而后,她辞职出来,利用家庭的关系,注册成立了一家文化体育用品公司。做这些,她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能让他们的关系被外界知道,不能影响了司马的前途和家庭。她发现,自己绝不是一般性地爱上了这个男人,她的心完全被他牢牢拴住了,她要为同他保持一辈子的情人关系找后路。从报社辞职后,悦儿几乎很少再与报社的同事打交道,也从来不利用司马的任何关系,报社内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特殊关系。聪明的悦儿总是把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这些年,她一个人苦苦打拼,终于把公司办得像模像样了。现在,她手里有好几个国内外知名品牌的地区总代理,旗下的电脑、文具、体育用品等几块都承包给了部门经理,她自己也就越做越轻松了。对于她公司的经营情况,司马一直不闻不问,就连她手中有多少钱也不知道。只是看到她这几年买豪宅置名车,一出手几十上百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才使司马相信这小妞还真是个人物。可想想自己跟悦儿好了这么多年,居然连个明确的承诺都不曾给她,司马就有些说不出的酸楚。说实话,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与妻子离婚,可想起当年岳父临终前曾经要求司马向他保证,夫妻俩相亲相爱厮守一辈子,他就无法向妻子提出这个问题。司马当年从农村入伍时,岳父是司马老家的公社书记,在司马因家庭出身不好而屡遭挫折时,老人帮过他的大忙。他追求爱情,希望与悦儿相伴终生,可是他无法用一生的良心不安和自我谴责来换取。还有,早已觉察父母不睦关系的女儿小菲,出国前也曾哭着要求司马,不要同妈妈离婚,她不希望有个破碎的家庭。

吃晚饭的时候,悦儿打开了一瓶法国名贵葡萄酒。悦儿酒量很大,但从不饮白酒,她说白酒喝多了会伤皮肤。悦儿的皮肤真是好,就像永远涂着一层奶,司马喜欢用手、唇有时甚至用脚尖在她身上蹭,那种感觉果真如入仙境。悦儿给自己倒了大半杯。给不善饮酒的司马也倒了小半杯。司马也只有在悦儿这儿才端酒杯,因为悦儿说在北方喝酒的男人才像个真正的男人,还说适量葡萄酒对司马这样的中年男人是最好的保健品。菜是司马喜欢的芋头烧肉、白菜粉丝、文蛤炖蛋、乌鸡蘑菇汤一类。闲聊中,司马把下班前许林的电话告诉了悦儿。悦儿说,那肯定是老关的意思,但不一定是好事。悦儿虽说离开报社六七年了,可对报社的情况并不生疏。她不喜欢过问司马工作上的事,只有当司马同她主动说起时才发表意见。她把筷子上一只芋头送进司马嘴里,说:“老关虽说让你主持工作却并不信任你,更不打算把报社交给你,他只是需要你帮他卖命。要不,他早就从党组书记、社长、总编几个职务中先让出一个给你了。老关这个位置不是凭你拼命做、凭你业务强人品好就肯让的。你是文人,你太性情,官场真的不适合你。”悦儿的话并不使司马感到吃惊,他原本对这些就不太在意,只是现在报社很多中层以下的员工都希望老关之后司马能顶上来,把报社搞上去。对许多人来说,报社毕竟是他们及其家人赖以生存的一只饭碗啊!

“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干了!”司马这样的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在悦儿面前流露。每当说到这个话题时,悦儿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她只是提醒司马,像他这种现状,又是在春江这样的地方,要真辞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未了,她总是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逗司马:“要不,你回到我们公司来,边顾问边做你想做的文学梦。别忘了,你在本公司可是有一半股份的。”悦儿说的股份,是爱情股。她认为,是爱情的力量使她获得了今天的成功。

吃完饭,桌上的东西第二天有保姆来收拾。两人就相拥着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司马原本想把包里那封信的事告诉她,可他觉得自己还没想明白,就没提起。

春江日报社党组会在市人民医院老关的病房里全行。

在老关病房里开党组会并不是第一次,可这次讨论的问题却让司马感到吃惊。在病房会客室落座的时候,梁天涛正好和司马坐对面。老梁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了司马一眼,司马读懂了那里面的一些意思。其实,司马也觉得很奇怪,讨论春江2003年艺术节特刊的事,竟然要老关亲自召集党组会。而且,老关事先一点招呼都没打,这就更违背常规了。

老关住的是带套间的地市级老干部病房。在春江市的现职处级干部中,老关是资格最老的一位。教师出身的老关,30岁不到就担任临海县委副书记,后来做过多年临海县长,在处级干部位置上一呆就是20多年。时下临海籍官员正掌握着春江市的用人大权,而那些掌权者又大都是老关当年的老部下。因此,老关虽说只是个报社老总,实际上却是个在春江呼风唤雨的人物。也只有老关,才能做到在医院一住3年,仍然能病而不休,牢牢掌控着报社的一切。当然啦,老关对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管是有原则的。采编业务上的事他就从来不管,而是放手由司马主持的编委会决定。财务上的事,名义上由副社长朱俊管着,实际上背后的拍板人都是老关。就连购买上百万元的彩印配套设备,也是买回来后才由许林代表老关向司马和梁天涛传达一下。只有讨论到人事方面的事,才正儿八经地开一次党组会。像今天这样为讨论一项业务工作,专门通过党组会来决定,好像还是第一次。司马隐隐觉得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

会议照例由老关主持。他说下个月中旬市里要举办第五届民间艺术节,可能会来很多领导和中外客商,市委要求报社在艺术节期间出个特刊,把这三四年春江的发展搞个全面展示,具体要求宣传部有一个具体的方案,今天主要是分一下工。同时,老关把这个特刊的意义如何重大、时间多么紧迫、要求怎样高等等反复做了强调,让人感觉他之所以重视这事完全是出于政治和大局的考虑。

听了半天,司马还是没弄明白老关的真正意图。春江市民间艺术节始办于上世纪80年代,曾经以品位高效果好轰动全国,并由春江市人大形成正式决议:每三年举办一次。可是后来书记市长频繁换,有的对此感兴趣,有的斥其为劳民伤财,就断断续续不守规矩了。最近已有8年不办,现任书记到任满4年了,也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要办这个节。

老关讲完,大家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起与会议有关或无关的闲话。这是报社党组会的一个老习惯。党组包括担任记录的许林在内虽说只有五六个人,可平时大家也难得坐在一起说说闲话,就难免要先跑跑题。司马、梁天涛和朱俊都是喜欢说笑话的主儿,不知谁先开的头,就拿老关扒灰和许林怕老婆说事,把社会上流行的一些荤段子统统都加在了他俩身上。老关在这方面总是很开明,听着笑笑从不生气。许林更是听凭几个老总开涮,全无招架主力。说着说着,自然就与会议沾上了边儿。一向自诩是市委御用记者、在春江新闻界有“大内写手”之称的梁天涛,自顾自就说开了与艺术节有关的一些内幕:最近风传现任书记可能要升迁进省,但是据说竞争非常激烈。春江之所以突然要办节,名义上是搭文化合唱经济戏,实质上是二次集中造势,节外之意深矣。这次成就展示的时间定位在近4年,明眼人一看便知,就是因为市委书记正好来了4年。据说艺术节过后,市里的中层班子也要有大的变动。

也不知怎么的,梁天涛一番话竟说得老关立马就黑了脸。司马自然也从中听出些名堂来。老关很不客气地打断了梁天涛滔滔不绝的演说,解释说我们这次搞特刊,不要管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而要一门心思地拿出精品,很好地展示一下我们党报作为主流媒体的实力。他用力瞪了梁天涛一目艮说:“我看还是快些进入正题吧,把工分一下。”按说,正题原本就不难进入,这工几乎就不应该再分了。明摆着,常务副总司马统领,最多老关名义上挂个帅以示重视,老梁负责稿件采写,朱俊管印务出版那一摊。可是,从今天老关小题大做开的这个会,从刚才梁天涛看似口无遮拦的一番话,从老关本不该发的这通火,司马已经感到分工不再是个简单的问题。他忽然想起昨天许林打电话给他,说今天要在医院开个党组会研究一下特刊的事,当时司马正在给悦儿“上课”,电话内容也就被身子底下的悦儿听到。电话接完,司马接着把那事做了,也没告诉悦儿开会的事。临别时,悦儿却提醒司马:“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简单。报社班子要调整,会有些你争我斗的,老关这人挺厉害的,你多少也要防着点儿。”其实,这样的话悦儿过去也多次说过。她总认为,老关对司马这样有棱有角的人是不会放手重用的,关键时刻也许就会一脚踢开。司马虽不愿这样去想老关,却也感觉悦儿说的那些话好像不无道理。

老关的话讲过后,会议气氛一下子就降了下来。梁天涛的脸色由红转青,唬着脸一个劲地喝水。朱俊和许林面面相觑,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唯有司马把玩着手中的水笔,一心等着老关把壶底的那些东西彻底倒出来。看大家不开口,老关就把脸色缓和了下来,以那种听似商量实则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最近报社事情比较多,而且件件都很重要。艺术节前夕,报纸正常出版不仅不能出任何问题,而且还要不断地有亮点,报社的日常事务肯定也比往常更繁杂,这些就还请玉阳同志抓总。报纸发行又到了攻关阶段,今年全国刚刚搞过整顿,形势更严峻,但市委要求总量只能升不能降,这事就请天涛同志辛苦一下。特刊的事,我挂个帅,由朱俊同志具体负责,许林协助。”老关还表示,这次的活儿一定要做得漂亮,铜版纸,双面彩,不行就拿到上海去印。一向喜欢精打细算的老关,居然准备一下拿出50万元贴进去,看来这一注下得够狠。

老关的分工,让司马从云雾中完全看清了眉目。看来真如梁天涛私下里说的那样,即将退下来的老关,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后事”了。而且,他的这些安排有章有法,显然早就成竹在胸。以老关一贯的行事风格,明眼人一看便知,朱俊已然跳过排在前面的司马和梁天涛,一下咸了接老关班的首选人物。由此不难看出,这些年朱俊、许林他们在老关身上是下足功夫了,报社里那些有关他们之间不正常关系的传闻,虽然未必全是事实,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否则,老关何以会在这时候一反常态,如此不遗余力赤膊上阵啊!

坐在那里听老关继续没完没了地唠叨,不仅没让司马感到太多失落,相反,渐渐令他感到某种解脱。使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轻松。他敬重老关,感怀老关在他进报社和几次提拔时网开一面,可是他也厌倦了生活在老关的影响和权威之下,他不习惯呆在别人的影子里,这人不管是谁。过去,在很多场合他司马都是今敢说敢为的人,可自从当上这劳什子副总,他就觉得一下失去了人身自由,特别是老关时常以亲切的口吻关照他:“要谦虚,要讲大局,不要因一时冲动毁了大好前程啊。”于是,每当他要批评什么人,或者有不同意见要发表时,只要看着老关那慈祥中带着威严的目光,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不愿别人说他狂妄自大、忘恩负义。也许,这次老关把他作为一枚“弃子”,对他恰恰是一种解脱也未可知。

最后,老关似在不经意间说了组织部要来考查的事。老关没把考查的具体内容和目的说明白,却着重强调了要求大家讲大局,讲政治,维护报社的整体稳定,有情况多汇报多通气。至于向谁通气和汇报,他没明说。

组织部分管干部调配的副部长带着两个科长来到报社考查。从人员阵容不难看出,这次考查的分量很重。而且,考查组不像过去那样明摆着走过场,而是广泛征求意见,从现任的中层以上干部、员工代表,到离退休老干部,基本上都分别谈过,大有遍地开花的

味道。期间,还分几个不同类别搞了些民主测评,测评对象更是杂得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据几个与司马关系比较铁的中层干部悄悄透露,在这之前老关曾给他们打过电话,说了些朱俊、许林和广告部经理的好话,说这些人是报社的财神、顶梁柱,对报社贡献大,将来大家都要靠这些人吃饭。电话里,老关也没忘记关照这些人,他这只是私下里闲聊聊,虽然他老关在组织部能讲上话,可这些意思并不正式代表组织,等等。司马听了,只是笑笑,说这个老关,病咸这样了还关心报社,工作狂啊。

那天早晨刚主持召开过晨会,副部长就亲自找司马谈了话。

副部长与司马的谈话整整进行了半天时间,司马没有很具体地讲某个人怎样怎样,也没有对某件具体事详加解剖,他只是就报社目前面临的一些困境,就日常管理中那些不合理的现象,谈了自己的看法。司马知道,这种考查有时只是走走过场,应该怎么安排其实早就定好了。而且他也懂,现在这个极小范围内讲的话,也许过不了三两个时辰,就会马上传到当事人耳朵里,甚至传得人人皆知。可是,想想这张浸透着他15年青春岁月的报纸,曾经那么紧地维系着他的生命之舟,想想春江日报的前途将不仅仅关系到某一两个人的升降进退、名声权威,想想有那么多的同仁一家老小要靠这张报纸生存,他真的忍不住就说了许多心里话,尽管他知道可能说了也白说。

谈话的最后一个节目,副部长要求司马谈谈自己,司马说:“这个恐怕不容易,说高了口巴,算我狂妄,故意说低了吧不是我的风格。”部长就一个劲安慰他:“只是随便聊聊,随便聊聊。”司马就很简要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当然,在谈缺点时他没把骄傲算一条,虽然那是老关一向批评他的传统项目。司马以为,骄傲是一个人健全人格的标志,生活中并非人人都有资格骄傲的,真正的骄傲需要有自信自尊和出众才华作支撑。他觉得,自己好像还不配称作骄傲,当然,在他周围就更少有人担当得起骄傲二字。

话说得差不多了,与副部长一道来的干部科长正好去上厕所,副部长好像很随意地就开了口:“噢,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如果,啊,仅仅是如果,现在有几个位置放在你面前,比如文化局长,文联主席,党史办主任,宣传部副部长等等,你比较喜欢做哪个?”这句随便聊聊的话,一下就把司马问住了,他听出,在所有可供选择的单位里,恰恰没有报社。这时,他的心里渐渐就有了些感觉,他想说,我在春江日报干了这么些年,对这张报纸如此充满感情,论业务论人品论能力哪一样不配再做报纸,难道现在除了离开报社我就别无选择了吗?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只能表示他幼稚。他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待说点什么,忽然包里的手机响了。就在他打开包取手机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封广州B报集团的来信。那封由B报集团老总亲笔写来的邀请信,通篇充满着对人才的渴求、尊重与坦诚,真正可以称得上是肝胆相照,情真意切。面对B报集团连珠炮似的进攻,司马的心已然有了很大的松动。他不再觉得选择一个更适于自己发展的未来,就一定意味着对过去和现在的背叛,或是对春江日报的不忠。因此,那封信的存在,使他本已因气愤而悬起来了的心又骤然松弛下来。他告诉自己,除了副部长说的那些官位,他还有选择。在他的人生里,从来就不缺少选择。

接完电话,他再次;中副部长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时,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组织部考查组前脚走,市审计局的一个审计小组后脚就跟了来,报社一时就由骚动不安,进入了另外一种慌乱。

审计组是由宣传部章部长亲自带到报社来的。对外的公开说法是例行审计。实际上,事情好像并不这样简单,因为审计组除了审查报社的日常财务状况外,还将重点审计报社的广告经营。在春江日报社,广告经营向来是老关最为敏感的一块脔肉,任何人不得过问。老关一向公开的说法是,广告是春江日报生存发展的基础,要以铁腕保证全报社的这只饭碗。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广告经营一直处于某种神秘化操作状态,而越是搞得神秘化,越是令人觉得其间有诈。因此,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次审计组直指广告经营,恐怕来者不善。

审计组进报社那天,章部长召集开了一个短会,司马、梁天涛、朱俊、许林、广告公司经理、财务科长都参加了。会上,章部长没怎么多说,只是把审计组的各位做了介绍,讲了些审计工作多么重要之类的虚话。但有一两句话听细了还是颇值得玩味的,言谈话语中似乎在强调这次审计不是部里的意思,是另有不小的来头,旁敲侧击间就有些提醒大家认真对待的意思。身为常委的章部长,居然对那位审计局带队的马副局长一口一个“请马局长作指示”,可见,的确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例行审计。

那位马副局长一看就是个角色。他简单两句开场白之后,突然话锋一转,以一脸公事公办的神色“请求”各位:“对这次由上级领导交办的例行审计,要保证账册资料有求必应,当事人有呼必到,反映情况务必实事求是。这方面,有关领导有要求,法律有规定,我们也有规矩。希望大家多理解多支持。”说话时,虽一直微笑着,但那总在变化着的眼神却令在座的好些人颇不自在。

副局长讲完,报社领导自然也要表表态。司马和粱天涛、朱俊三人相互看了看,似乎都在用眼神谦让着,最后还是部长亲自点了朱俊的将,说这一摊是你管的,你说说吧。朱俊就只好说了一大通欢迎呀支持呀感谢呀之类的套话,神态当然就不是那么自在。

开完会,司马正好与马副局长一同进了洗手间。司马看里面没其他人,就忍不住给了马副局长一拳:“嘿,你个龟孙子,搞这种突然袭击,真不够意思。”原来,马副局长是司马军校的同班同学,司马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哩。平常司马不像梁天涛、朱俊那些人喜欢搞些频繁的同学、老乡、战友聚会,也不太张扬这类社交圈,报社很少有人懂这层关系。

马副局长一边小解一边职业性地环顾了四周一番,说:“我也是才接到任务,情况紧急,还没来得及向你通报,方便时我把有些情况告诉你。”司马一听,立马正色道:“免了免了!你有你的规矩,我有我的原则。你说了不该说的,我听了不该听的,我失节事小,你违反纪律事大。”不过,当天晚上,这位战友还是悄悄给司马打了个电话,把审计的背景简要地说了。原来,最近报社有人给省市主要领导和纪检监察部门写了很多匿名举报信,反映春江日报财务管理和广告经营非常混乱,老关与朱俊及许林等人相互包庇勾结,漏洞高达数百万元。信上的内容有鼻子有眼,线索很具体。老战友在电话里安慰司马:“我之所以违反纪律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不光我们是战友,主要是信中没有一点牵扯到你的地方,只是对你以副代正这几年没坚持原则把牢关口也提出了批评。据市里领导讲,这些信可能与报社马上要进行的班子调整有关。我也知道你们这只马蜂窝向来难惹,看来这场戏开场容易收场难哪。”

司马很真诚地谢过战友,说你们要查就认真查,即使发现与我有关的事也不要迁就,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未了,司马又打招呼:“按说你来报社我应当尽些地主之谊,可现在这样不方便,就恕我不礼貌了。”

审计局的到来,无异于在报社造成了一次十二级地震。报社的气氛一时有些说不出缘由的紧张,一些人与另一些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就有些不自然了。以前大家没事喜欢串串门,见了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现在,有事坐到电脑前赶紧把活儿做了,没事赶紧溜出报社大门自找其乐去。这期间,经常有人被悄悄叫到审计组,报社的一些嘴上没毛的就说某某“被传”了。朱俊、许林、广告部经理、财务科长这几个人自然是“被传”频率最高的。这几位,平时都是老关的宠儿,在报社也神气惯了,手里有权时不小心得罪的人也多,现在忽然像被霜打了一样,就让很多平时不很得意的普通员工觉得很解气。一时间,报社就有股翻身农奴想造反、盼解放的暗流涌动。

据说老关是在审计组进驻后才得到信息的,他在电话里先后跟宣传部长和分管书记大吵了一通,说在他临退前搞这名堂是要他好看、催他早死,还含沙射影地把梁天涛诅咒了一通。老关认定,是梁天涛把审计组弄来的,目的是为把班子搞乱从中渔利。吵过之后,老关的血压就又升到临界点,心脏上的毛病也更重了。

知道老关病重的当天晚上,司马专门去了医院探望。老关的鼻子里插着管子,脸色非常苍白,说话不太方便。老关夫人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讲老关如何为报社倾注了全部心血,如何不顾一切地把司马这样的年轻人往上托,如何到头来又遭到像梁天涛之类白眼狼的恩将仇报等等,竟然说得一向很坚强的老关也在一旁悄悄掉眼泪。司马在一旁看了,只觉得一向很威严的老关忽然就像个溺水的小孩一样,变得很无助很令人同情起来,心里也就生出些怜悯的情绪,嘴上却不知用些什么话来安慰老关夫妇。从老关对这次审计异乎寻常的敏感与气愤上,司马猜测,老关恐怕很难平稳过去这道坎儿哩。临走的时候,老关示意司马有悄悄话要说,司马就坐到他床边,把耳朵附到老关嘴边。老关说,过去为了放手让你抓业务,管些大事,一直没让你费神行政后勤方面的琐碎事儿,有些事也就没让他们烦你,可能也会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以口柄。如果有些事审计上查起来,还要请你帮助担待些,尤其是那些个别征求意见的事项。司马听了老关的意思,一时愣住了,却不敢贸然表态,就一个劲安慰老关:你就安心养病吧,没事的。

审计组先后找司马核实了两次情况。马副局长没在场,是两位科长主问。那些人问得很有技巧,绕着弯子却总能问到要害处。无奈,司马在报社这么些年,确实是被老关排挤在权力圈外,对很多内幕情况都是一问三不知。当然,从提问中涉及到的几桩事来看,很多情况都是司马闻所未闻的,可以说相当触目惊心。譬如,报社不知何时在富豪云集的濠阳山庄买了幢别墅,是作为职工俱乐部用的,现在却成了老关儿子的婚房;报社在市区几家定点饭店的招待费,每年竟有一百多万元,好多票据动辄数万元一张,经手人就那几个;报社、印刷厂、下属公司的十几辆汽车定点在老关一个远房亲戚开的汽修厂维修,三四年下来平均每辆车的费用竟可以再买一辆新车了……司马一向不沾钱的事,签字报销之类也不归他,再怎么折腾自然不会落到他头上。可是他觉得,如果审计组查证的这些事都属实,老关那帮人有些事做得委实太过分了。司马知道,其中有些事可能正是老关希望他“帮助担待”的,虽说他一向最是看重情义二字,关键时刻愿为朋友知己拔刀相助,可他有自己做人的原则,他不想欺骗自己的良心,更不愿欺骗身边那些正直善良的同仁。

审计组在报社前后忙活了十几天,几乎把报社所有的账目都翻了个底朝天。这期间,梁天涛经常有事没事就到司马那儿转转,有时干脆就坐在司马对面的沙发上没话找话。从天气说到两人都有的腰椎增生,再说到老婆更年期小孩上学,到最后梁天涛总要绕到正在进行的审计上。说到这个话题,梁天涛就会眉飞色舞地告诉司马,这两天又有哪些广告客户受到审计组调查,而朱俊那帮人又是如何与对方订立攻守同盟的。从大学新闻系直接进入春江日报的梁天涛,其实是个有野心却没有多少城府的人,他对这次审计的幸灾乐祸完全放在脸上。尽管平时他也把司马作为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可在对付老关、朱俊时,他却认为司马应当是他天然的同盟军。司马就那么微笑着听梁天涛的叙说,神情是专注的,态度是诚恳的,可内心里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为老关们悲哀,也为梁天涛们悲哀,更为春江日报那两百多员工悲哀,当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内耗,该死的内耗,消磨

掉多少时间精力热情智慧,把好端端一个单位搞得乌烟瘴气。现在,他多么希望这些暗中较着劲的人们,能够尽弃前嫌,一心一意把这张报纸办得好一些啊!

审计接近尾声的时候,春江市民间艺术节也进入了倒计的。报社为艺术节精心准备的那份特刊,印成样本送到市委,获得一片赞赏之声。特刊上边除了打市里主要领导的文章、照片、政绩一类做了精心表现外,还将市委秘书处、宣传部等部门领导挂上总策划、总撰稿、总编辑一类的头衔,老关、朱俊等人的名字则以主编、副主编的面目出现。老关听说市领导的评价后,病也像好了许多,竟然有力气坐起来对特刊亲自做了最后的校改。老关决定,不仅要不惜代价把特刊印成精品,而且还要再贴进几十万元,把特刊再制作成光盘,嘴上说是要彻底打败狗日的春江电视台,实际上老关是要借特刊彻底挫挫反对派的威风,消除审计带来的晦气。当然,报社里的人也早就看出来了,老关也是想借此机会,决意要把朱俊、许林一帮亲信托举到位。

被审计闹得有些灰头土脸的春江日报,似乎又恢复了生机。一时间,报社内外又多了一些传闻,有说老关作为市委看重的特殊人才还得留用两年,有说朱俊接老关当一把手的,有说宣传部分管新闻的副部长兼报社一把手。当然,也有说司马、朱俊和梁天涛分别接任老关党组书记、社长、总编职务,设计出一个完全中国式的大团圆结局。不过,作为主持日常工作的常务副总,直到这时司马都无缘见到那份特刊的样稿。在春江日报,他已习惯于老关不让问的事坚决不问。而且,当他发现老关一心想把朱俊推向第一线,梁天涛又急吼吼地要争着往前;中的时候,他就忽然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淡然。这期间,广州B报集团又加紧了对他的“收买”和“劝进”。

阳历11月10日,是司马的生日。司马通常记不得自己的生日,他老婆也从不为他过生日,只有悦儿总是非常准确及时地为他张罗着一个又一个生日,而且每年总能弄出些不同的花样。

一大早,悦儿就给司马发来短信,关照他不要出市,也不要答应什么饭局,晚上她准备亲手做一套西餐为他庆贺。同时,她还告诉他,今年他将收到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也许会让他惊喜。

下午签完当晚上版的稿子,司马就早早离开办公楼。在电梯口,正好遇到司机小杨,小杨很殷勤地问他是回家还是出去,要不要开车送他。司马没有要小杨的车,也没有骑自己那辆摩托,而是绕到报社背后的一条石板小道,徒步直插秋月湖。估计这时候悦儿可能还没到家,司马决定环湖步行到秋月湖花苑。

晚秋了,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些隐隐的寒意,路上不时有枯黄的梧桐叶轻轻飘过。沐浴在秋风秋阳下的秋月湖,清静澄澈,微波不兴,忽然就勾起司马沉睡已久的诗意。司马很想用一个特别的词汇来比喻面前的秋月湖,可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十分中意的形容词来。这时,他想起了悦儿,对,就像初浴后清新宁静的悦儿,这美艳的湖光也只有悦儿才配与之媲美啊。按说,33岁的女人,应该不能算作是少女了,可是这么多年来,在司马眼里,悦儿就一直没有长大过,还是当年刚分来报社时那种嫩得令人不忍多碰、雅得让人不忍多看的样子。8年前,当他与悦儿刚刚互有好感时,他的心情是愉快的轻松的,而且忽然一改过去不修边幅的习惯,衣着也注意了,胡子也天天刮,甚至连皮鞋也整天亮得能当镜子。他喜欢趁下班的时候再在办公室磨蹭一会儿,为的是能同悦儿多说些话。那些话虽没有什么暧昧的东西,却字字句句都令人陶醉,耐人咀嚼。当然,司马根本没敢想象能与悦儿发展成情人关系。因此,当那个雷雨之夜,一个上苍恩赐的闪电把悦儿推向司马的怀抱,当悦儿把一副酥胸和一对热唇同时献给司马时,司马曾经有过一刹那的犹豫和惊惶,那犹豫和惊惶并不是胆怯或不愿,而是生怕自己亵渎玷污了这个纯洁神圣之躯。

司马就是在这种对往事回忆的迷醉状态中,完成了他一个多小时的环湖行。这时,天色差不多已全黑了。

进门的时候,室内的灯光全灭,只有屋角散落着的那些烛光伴随着萨克斯悠扬的旋律在轻轻舞动。那是一支司马百听不厌的美国经典作品:《忧郁的得克萨斯牛仔》。不论是在兴奋状态,还是在疲劳过后,抑或是心情郁闷时,那如诉如泣的音乐都会给司马立即带来平静,使他有重归母胎的安详。他常常静静地躺在悦儿怀里,一动不动地反复听着同一支曲子,悦儿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可低头一看,怀里的男人却早已泪流满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司马熟悉的淡淡的檀香,那束百合花的芬芳则完全溶化在摇曳的灯影里。司马就在这花香灯影里,像朝觐的佛教徒,极虔诚又极有激情地吻了悦儿。而后,解衣入浴,照例是他们必修的那一课。

看着悦儿娇喘吁吁地躺在自己怀里,司马的愧意再次萌生出来。司马又一次想起他同悦儿的现状,想起他的家庭和婚姻。他已经打定主意,再过两年,等女儿在国外读了大学,他就一定要跟悦儿走进婚姻,还了欠下多年的一笔债务。事实上,最近司马妻子也已经知道司马在外边的一些情况,只是她不知道悦儿这个具体人。这些年来,她把自己几乎全部献给了女儿和自己的学生,在事业上获得很大成功的同时,也渐渐失去了爱情,远离了司马。经历过父母离异之痛的她,虽然不愿给女儿一个破碎的家,却也深明没有感情的婚姻无法维持太久,她只是希望司马再给大家一些时间,不要在女儿还没有独立时过早让她遭受心灵的创伤。等女儿走向社会了,理解和承受能力会强得多。

看司马愣在那儿半天没动静,却也不像平时那样沉溺于音乐,悦儿就知道司马在想些什么。她抬起头,用眼神安慰司马:“我理解你的心,可是我真的有这些就够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背不起太多的感情债。如果在条件不成熟时你勉强跟我结婚了,你会因为对妻子女儿的负疚而痛苦,那样就会连累到我们的感情。我真的并不奢望太多。”司马当然明白悦儿眼神中的语言,却不敢去正视那双眼睛。司马又何尝不懂,悦儿一直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这本来是一个女人极为正常的权利,何况她已经早就过了女人生育的最佳年龄,可司马目前却连这点愿望也不能满足她啊。

正当愧疚的刀斧一点点斫斩着司马良心的时候,善解人意的悦儿早巳悄悄下床,摆出自己精心制作的西餐,换上另一支西班牙音乐《迷醉在蓝色多瑙河边》,营造出一种轻松愉快的生日气氛。司马本不喜欢西餐,不光是觉得刀叉用起来麻烦,主要是那些缺少烹煮的东西不对胃口。可在悦儿的影响下,这几年也渐渐觉得西餐越来越有味道了。悦儿家是大连的一个书香人家,在海外读书进而成为专家学者的亲属很多,那样的环境,造就出悦儿一手制作西餐的绝技。有次她一位定居美国多年的表妹来春江看她,悦儿把司马叫来一起吃饭,悦儿制作的水果色拉和比萨饼,居然让那位金发碧眼的表妹夫惊为纯种美国货。

司马和悦儿都喝了好些葡萄酒。司马喝了酒照例是脸红得厉害,而悦儿喝了酒则面若桃花,白里透红,眼神气色更添了几许风韵。吃着的时候,两个人先是眼神碰出了火花,接着两只手互相绞缠在一起,桌子下面的四条腿像拧麻花一样难解难分。看着司马气息渐渐急促,悦儿知道他又有了想法,怕他累坏了身子,就赶忙松开手问道,“猜猜看我给了你什么特殊的生日礼物?”听她这么问,司马自然知道一定不是衣服皮鞋手表之类的俗物,却又不知道一向聪慧的悦儿又会玩出什么花样。不过,从她那副得意神色上看,礼物定非平常之物。这倒真让司马不敢猜了,就说:“行了乖乖,别卖关于了,快拿出来吧。”

在司马温柔目光的期待中,悦儿将一只包装得很精美的礼盒交到司马手上,说:“祝我所爱的人青春永驻,才华不老!”司马捧着包裹欣赏了半天,用手摸摸却不知究竟,就笑着问:“能不能像西方人那样,当着送礼者的面打开看看?”“老土!当然可以。”看得出来,悦儿对自己设置的效果感到很满意。

随着包装物被一层层揭去,里面露出的是一本书:不惑人语——司马玉阳散文随笔集。从司马张开半天都不能合拢的嘴上,和他那近乎迷醉的眼神中,完全能够看得出司马的惊讶程度。这部书稿,其实是司马40岁以前的作品,很多散文、随笔、杂文都曾经产生过很强的社会反响。其中,那篇纪念他父亲的《祭》,把人间父子情写得回肠荡气,情真意切,引得不少有相仿生活经历的同龄人唏嘘不已。他过去出过几本书,因为经济上的考虑,多是与几个朋友一道出的丛书,印刷装帧方面都不尽如人意。因此,司马一直想着要把过去的文章认真筛选一下,再出一本精品集。可是,自从做了这劳什子副总,特别是主持工作后,他的时间和精力都被切得零零碎碎,那些书稿就被一压再压,到未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后来,他干脆把书稿连同一些重要的文稿都放到悦儿这里,希望将来退休后能有机会出版。没想到,悦儿竟连丝毫信息都没透,就把一本精美的书呈现在他面前。

看得出来,悦儿在司马的这本书上是花了大功夫的。封面底色,是司马最为欣赏的浅湖蓝,那幅传神的铅笔素描则出自悦儿之手,是8年前她与司马初恋时,有天晚上趁司马专注于编稿时悄悄画成的。从小就学过美术的悦儿,以少许几笔,极准确极巧妙地勾画出司马的神态与个性。特别是那眉宇间流露出的自负、高傲,夹带着几许淡淡的忧郁,也只有像悦儿这样的知己才能完全洞察,一下就抓住了司马内心深处的瞬间写意。内中几幅照片的选用,也都是司马读书写作时的抢拍与抓拍。整个装帧从色调到排版风格,都恰到好处地体现出司马一向追求的清新淡雅,一切看似不经意而为之,却处处巧妙谋划,力求精致典雅,与文章风格和作者个性浑然一体。面对这样的好书好人好日子,司马突然觉得难以承受这巨大的幸福。

他一把揽过悦儿,两行热泪肆无忌惮地滴落在悦儿圆润的颈里,又淌到肩上。悦儿照例就像乖巧的猫咪,蜷在司马怀里,一任他恣意抚揉。

距离春江艺术节还有一周的时候,广州B报集团给司马正式发来商调函,同时希望他能专程赴广州面谈一次。可能是考虑到司马当前的处境,对方随函附有一份邀请信,名义是参加一个报纸改革的学术研讨会。

对中国报纸传媒第一方阵中的B报集团,司马并不陌生。10年前,那不过是一家与春江日报实力、档次差不多的机关报,而且在报业竞争十分激烈的南国,其生存环境更为艰难。可是短短10年间,近乎残酷的竞争已经把那家报纸打造成一支特混舰队,其一流的质量、管理、效益已经使之具备了同国际大型传媒一决高低的实力。前不久,集团刚刚收购了当地一家大型文学周刊《南国风》。这本杂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全国名噪一时,这几年渐趋式微。集团花巨资买下杂志,一方面是为集团扩充实力,另一方面也想重振这本老刊物的雄风。可是,现在再办好一份这样的杂志,已然超出了纯文学的范畴,必须要从管理、经营等多个方面进行谋划。因此,集团希望招募一名具有这方面综合才能的总编。在B报集团老总写给司马的第一封征询信中,就直言不讳地谈了选择司马的种种理由。原来,早在6年前由中国记协与B报集团联合组织的一次研讨会上,司马关于报纸产业化经营、企业化管理的发言,引起了B报集团高层的注意。此后,司马发表在国内新闻刊物上的多篇论文,更是一篇不落地被日报智囊团收集起来,司马也因此进入集团异地人才库,成为其重点“猎获物”。司马获得中国新闻奖等顶尖大奖的多篇作品,甚至成为B报集团员工培训班的必读作品。

司马从接到对方第一封来信时起,对去留问题虽说一直心存犹疑,但对对方那种诚恳的态度还是

深为所动。而且,在这一个多月时间内,B报集团不断通过电话、电子邮件等各种形式展开强大的攻势,尤其是每当司马在这边遇到挫折或情绪波动时,就准有广州的来信电话一类加以安慰。看来,那边已经摆足一副对司马志在必得的姿态。其中,那边电话联络最为紧密的是一位复姓欧阳的女副总,听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打了两次电话之后,双方就有了些早就相熟的朋友感,司马一问欧阳果然就是与春江不远的浙江嘉兴人,与殷悦同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司马本想在电话里问对方是否认识悦儿,一想不妥,就没问。到目前为止,司马已经渐渐倾向于选择走,但对是否将这件事告诉悦儿,却一直没拿定主意。

司马拿着会议通知,当天就向宣传部章部长请了假,又给医院里的老关打了个电话通报一下,然后很顺利地登上了去广州的飞机。临上飞机前,他给妻子和悦儿分别打了电话。妻子正对什么人谈着学校图书馆施工的事,对他的行踪全无了解的兴趣。悦儿没问他去参加什么样的研讨会,只是嘱他路上小心,带几件夏天衣服,似乎对他的突然出差也没表示多少惊讶。

远远看去,矗立在广州市中心的B报集团大楼,很有些霸气。过去,司马对这种霸气多少有种说不出来的抗拒感,可今天,却禁不住生出些亲近感来。

在报社办公楼12层的一间豪华办公室里,那位欧阳副总像老朋友一样接待了司马。那是一位典型的江南女子,小巧端庄,温柔典雅,却又处处透着成功女性的精明干练。一见面,司马就在心里笑了:以后可就要在这样一位上司手下工作,真想象不出请示汇报该是种什么感觉。欧阳副总却没让司马的思维跑得太远,只三两句寒暄就与司马进入了正题。欧阳把杂志目前的情况向司马作了详细介绍,明确提出了杂志的目标要求:杂志档次要上去,在3年内复归全国一流水平;集团资金注入没问题,但必须以借贷形式出现,到时本息一分不少;发行量和广告收入要同步增长,不能搞没有效益的文学,也不能搞没有文学的效益。司马作为杂志当家人,有绝对的用人权,财务审批权,稿件选择权。对司马的情况,对方没多问,但从不经意的闲聊中可以听出,那边对司马的情况似乎早就十分了解,就连司马一些获奖作品的原话对方都可以随口诵出。也许那就是日报的风格,也许那就是B报成功的秘诀,反正在短短两三个小时的交谈中,司马已俨然就是杂志的总编了,那种主人的感觉,使他再也无法拒绝一个对自己如此熟悉如此欣赏的岗位的召唤。他想起了“士为知己者死”,当然也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已经在春江日报冬眠了好多年的司马,喜欢并渴望接受一份新的挑战。

当天晚上,B报集团为司马举行了一个便宴,集团在家的几个老总都参加了。司马懂得官场上的一些规矩,可那种气氛却丝毫不给人以居高临下的感觉,大家谈来谈去都是业务上的事。司马很少能在餐桌上没有局外人的陌生感。司马又一次确定了自己的最终选择。

B报集团原本第二天再安排司马参观一些内部机构。可当天夜里,司马就接到家里一个紧急电话,说宣传部章部长催他务必买第二天一早的机票,火速返回春江。一问,原来那份本该给报社挣些脸面、让老关有个完美结束、为朱俊他们增添点政治资本的特刊,还是在最后时刻出了事。

艺术节开幕式上,中央好几个部委都派来了司局甚至副部长级的要员,省委书记也带着一大帮厅长前来捧场。熟悉政治气候学的人一看便知,这样的阵势,足见外界关于春江市委书记可能要提拔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前来参加艺术节的近千名中外来宾,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只春江特产的蜡染布袋,蓝底白花,古色古香,典雅脱俗。袋子里除了会议文件、春江成就画册、电视专题光盘外,就有厚厚一叠春江日报艺术节特刊。特刊印刷质量绝对无可挑剔,首页上是足有半个版幅的书记照片,中英文对照的致辞更是文采斐然。内中数十页专版,个个图文并茂,春江市近几年所有拿得出手的项目、景点尽现其中。当然,好多企业也都借机在特刊上搭车搞了些形象宣传,懂行的人当然也知道那都是些价格不菲的广告。

问题恰恰就出在那些广告上。出问题的那个广告版,是春江有名的春来化妆品公司。那家公司老板虽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却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已完成资本原始积累,这几年赚足了钱就一心想往政界挤,且极善于利用新闻媒体热炒自己,现在居然一直做到市人大常委。这家公司选用的几幅照片中,大多是现任书记、市长视察公司的特写,其中一幅照片中,正在与企业员工交谈的高层领导,竟然是早已因政治原因被清除出中央委员会的那位,而旁边的那位陪员也早巳出逃境外。据说,发现这一政治错误的,居然是中央某部来的一位退居二线的副部长。

没人看到这幅照片也罢,或者看到了装着没看到也不会有事,恰恰看的这位因为对春江接待规格有看法,感到受了冷落,就连夜把这事捅到了北京,而后再由北京通过省里一级级查下来,这就骤然给春江的艺术节当头浇下一盆凉水。市里立即派人收缴了那页有问题的特刊,遇到不明真相的来宾也只好语焉不详地说出了点小差错。同时,书记指令政法委、纪检委联合组成调查组,限时限刻把问题弄清楚。

其实,根本不需如此劳师动众。事故的原因很简单:在特刊原定计划中,本没有春来公司这一页,后来春来公司老总在市委书记办公桌上看到报社送审的大样,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宣传机会,老总就在书记办公室里给朱俊打了电话。朱俊一来跟老总是铁哥们,二来听说对方正在书记那儿,也就同意了。由于是临时插进来,直到印刷厂等得快来不及了,春来公司的材料才送到,原本应该审的几关就都疏忽掉了。加之,对编辑业务原本就不内行的朱俊也没好好看,就心急火燎地指挥开机印刷。

司马问明情况,知道春江日报这次祸惹大了。他当即向日报集团打了招呼,对方也能理解他在一朝保一国的心理,没硬留,只嘱他回去早些办好手续来上班。

等司马从广州返回春江,早有许林带车在机场等着,第一站就被拉到市委会议室。很快,宣传部的几个部长和梁天涛、朱俊他们也都来了。

先是秘书长把情况的严重性说了一通。很显然,书记市长这次都动了大怒。宣传部章部长虽然已经知道了情况,但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又再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粱天涛忍不住就抢着把当初老关的分工说了,朱俊也哭丧着脸把广告版出台的前后经过说了。部长先是把主要责任人朱俊痛斥一通,而后转过脸责问司马:“你是主持日常工作的常务副总,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过问不把关?”司马不知部长是没听懂刚才梁天涛的介绍,还是只想找个人出出气,一时就愣在那儿。他本想为自己申辩些什么,可看到朱俊像被霜打了一样的脸色,再看看部长、秘书长们近手气急败坏的表情,他知道一切申辩都是徒劳。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一股悲凉之气却从他的脑门直透心底,渐至漫遍全身。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司马作为报社主持日常工作的常务副总,又一次被拎到前台,代表党组写了无数次检查,接受了无数次训斥。当其时,司马又俨然成了春江日报的当家人。也只有在这时,司马才真正体会到了代人受过的滋味,尝到了官场政治的厉害。但他决定为春江日报,不,准确地说是为老关,下最后一次油锅。

审计结果很快就同报社中层以上干部见了面。

市里的纪委副书记、审计局长都参加了。马副局长以审计组长的身份宣读审计报告。报告中说:3年来报社广告管理混乱,不仅有高达500万元的应收款没收回来,而且有300多万元支出不尽合理合法,其中以80万元广告款冲抵在濠阳山庄购买的一幢别墅,虽说是以职工俱乐部名义购买,却只有广告部主任、分管副总编朱俊和老关知情,未经党组集体研究。另有每年100多万元的招待费,大多由一两个人经手,且不能说明招待何人。汽车修理费的漏洞更是高达百万元之巨。会议最后由市纪委副书记宣读决定:给予社长老关党内警告处分,分管副总编朱俊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广告部主任行政记大过,建议报社免去其职务。责成宣传部召集报社党组召开一次民主生活会,总结近年在党内生活和内部管理上的教训,所有党组成员都要形成书面检查上报市委。

会议过后,整个报社一时就像炸了锅。几个老同志没等走出会场就骂出声来,他们不能想象,那个一向威严正派、满口马列主义的老关,竟然做出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来。有些过去不明真相的人找到司马,表示这几年来老关像使驴那样使着司马,却又不让司马了解、参与、掌握实情,瞒着大家做了这么多坏事,太可恨了。司马对这些言论只是苦笑笑,他不想做墙倒众人推的事,却也不想虚情假意地为老关他们揽过,他只是劝慰大家:“报纸是大家的衣食父母、精神寄托,大家还是要一心一意把报纸搞上去才是正道。”梁天涛依然十分活跃,不时在各部门转悠,以那种委屈加无奈的苦笑,表示对老关朱俊他们一伙的同仇敌忾。几乎所有的春江报人都能感觉到,这幢大楼里的元气真是大伤了!

新来的社长任命很快就下来了,是下边临海县的宣传部长,只有35岁。第一次听说是此人来报社主政,司马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家伙,以前经常为县里上稿子的事来报社请老总和编辑记者们吃饭。其人长得又矮又胖,特能喝啤酒,经常与梁天涛等人在桌上以比试喝啤酒速度来要求上稿数字和位置,酒桌上的荤段子更是一套一套的,报社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啤酒桶”。不过“啤酒桶”以前到报社来倒还很谦虚,哪怕遇到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他也逢人便喊老师,并且总是连来几声“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这人来报社当一把手,虽说很出乎报社上下的意料之外,细想却又非常合乎这几年春江用人的情理,春江市这几年主管干部的副书记、组织部长都是临海人,现在春江大大小小部门的负责人很多都是凭藉这层关系从临海上来的。据说现在临海县的处、科级干部只要干上个两三年,马上就会提拔到市里来,以至春江官场上有“不讲临海话,干了也白搭”之说。不过,新来的社长只兼了一个党组书记,总编一职还是空着。其他人一个都没动,据说下边还有动作,最确切的说法是司马提总编,梁天涛调到市委研究室当主任,朱俊调出报社。许林的提拔自然也黄了。

实际上,早在市委常委研究报社班子之前,司马就把辞职报告送上去了。

当时,宣传部章部长很为他的举动吃惊,拿着报告琢磨了半天,说:“市委对你的情况还是了解的,正在考虑你的使用问题。不能在报社提拔,并不意味着就不提拔了。”

司马很诚恳地对部长说:“我真的不是冲着提不提拔才走的,我只是想换个环境而已。”

部长更加不解了:“春江是全国最早开放的沿海城市,城市硬环境并不比广州差呀,生活环境也很好啊。怎么就……”

司马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就很客气地打断了部长的话,“部长,我只是想趁自己年纪不大,再出去闯荡一下,增加些不同的人生体验。”

部长知道无法挽留住司马,就只好向司马提出,为保证报社人心安定,能否暂时先缓缓,等班子人选到位后再走,也不要把影响弄得很大。司马理解部长的苦衷,点头应允了。想想自己在这儿做了个几年,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一段时光都献给了这张报纸。他知道,报社里有相当一批普通员工希望他留下来,希望由像他这样的内行来把报纸搞上去。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做过多次努力,也很想把报纸办得好一些。然而,在这种环境里,他已经真的无能为力了,毕竟他势单力薄啊。而且,就他本人的年龄和精力而言,他也奉陪不起了。

关于司马要走的消息还是很快就有人懂了。报社里有几个采编部门的主任,相继跑到司马办公室,

他们都忍不住哭了。这些人早已把自己的青春和命运与春江日报紧紧绑在一起,他们与司马也都是多年的朋友,现在,这眼泪绝不仅仅是为司马的离去而流,更是为报社未卜的前途而流。望着这些伤心的战友,司马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医院里的老关一下子就显老了许多。从那张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出,他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而那种内心的疲劳则全写在那散淡的眼神里。司马进来的时候,老关夫人正好被医生叫去拿药。冷清的病房里,一时间就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真的,要走啦?”老关无力地抬起头,看了看司马。

司马轻轻坐到老关床边,点点头,“是的。”

他没敢看老关。说实话,从他15年前进春江日报到现在,老关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强者的形象,那种威严始终像一个强大的磁场,笼罩在报社的上上下下。如今,他不能想象一个强者竟然是这般的虚弱,这般的不真实。

从内心里讲,司马还是很感激老关的知遇之恩的。当年从部队转业时,司马的家还在县里,本来就不具备进市里的条件。而且,司马也没走什么路子。可是当司马把自己在部队的那些作品、证书放到老关面前时,他看到老关眼睛一亮,从那一亮里司马读出了赏识和希望。当时,老关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淡淡地对司马说了一句:“回家等消息吧。”不久,他就顺利地进了春江日报。直到进来后他才知道,为他的事,老关亲自跑了好几趟人事局,还同军转办主任大吵了一架。在报社这么多年,司马因心直口快和不善逢迎从来没得到过老关真正的信任,可老关对司马总体上还是宽容的,否则就不可能有司马的被提拔。在这次的班子调整中,司马也能理解老关,毕竟他也是人哪。是人,怎能没有一点私心呢?

司马轻轻握住了老关的手,立即就感觉老关的手在抖动。不一会儿,老关竟然像孩子一样失声哭了起来。司马的心里难过极了。他想起自己去世不久的父亲,老人在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后,从医院拉回家的路上,老人拉着司马的手,也有过这种控制不住的恸哭。司马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面前的这位长者,他只能更紧地握住那双苍白的手,以力量和温暖传递着自己对老关的同情、鼓励、安慰,还有很多无法言传的情感。

飞机半小时后就要在广州白云机场降落,乘务小姐已经在提醒旅客系安全带,收折叠椅。司马刚才在飞机上打了个盹,竟然梦见自己和悦儿在拍结婚照。等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他才发现身边的悦儿不见了。后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赤着脚在大街上一边跑,一边对着满街车辆行人哭喊着:我要悦儿!我要悦儿!喊了两声,也就把自己惊醒了。醒来好久,他都没能弄明白,哪种状态才是真实的。那位面容姣好的女乘务员在检查他安全带时,盯着他的股看了看,目光里似乎满是疑惑。他用手一摸,自己在梦里早巳满脸泪水。

原本以为即将开始的新的生活,会给自己带来一份别样的新鲜与轻松。可是从决定与悦儿不辞而别后,司马就一刻也没有轻松平静过。特别是从跨进春江机场大厅的那一刻起,司马立即就体会到了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说实话,他现在真的非常非常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这样瞒着她南下广州。现在,他才感觉到真的与心上人分开了,而这种分别竟是如千刀剖胸,似万箭穿心。他不能想象,没有了爱情的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了心爱的悦儿与自己相伴打拼,他还有没有成功的未来。

这些日子,司马一直陷在深深的痛苦和矛盾中。他对自己来广州后新的工作,抱有很大的自信。可是对悦儿,他却难以作出一个最佳选择。他已经耽误了悦儿整整8年。8年,对一个女孩来说,那是她生命中最可宝贵的年华啊。尽管他对自己走出婚姻很有信心,妻子也给了他希望,可是对自己到底能否最终给悦儿以真正的幸福,他却突然陷于莫名的迷惘与恐慌。再说,悦儿为了他已经放弃了自己喜爱的新闻事业,在一片完全不熟悉不喜爱的天地里重新打拼,现在好不容易取得了成功。如果让悦儿再放弃在春江的事业,那种代价实在是太大太沉了。他害怕,怕自己用一生都背负不起对悦儿的负疚。其实,早在三四年前悦儿还是妙龄时,他就多次对悦儿表示过,希望她不要为他所累,为他所误。也许,她能够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他真的希望悦儿能够对人生重新作一次慎重的选择。这次辞职南下,他本希望能够在时间和空间上再给悦儿一次机会,因此,这些天来,他不仅没把走的消息告诉她,而且还故意疏远她,既不主动与她联系,接她电话时也刻意表现得很冷淡。当然,在做这一切时,他就像拿一把钝刀在割着自己的心头肉,能够感受到那种钻心的疼。倒是悦儿,不急不恼,总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处处让着他,还常常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昨天晚上,整理好简单的行装,他把广州的调函和机票拿给妻子看了。妻子淡然一笑,说:“看来我们真的快要结束了,不要违背诺言,好吗?祝你一路平安吧。”说完,不等司马回答,就关上门,转身回学校去了。

接下来,司马给悦儿写了一封长信:

亲爱的悦儿,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可能我已经登上了去广州的飞机。恕我没有勇气向自己最爱的人当面告别。我希望给你一些时间,给我们的爱情一些空间,让你冷静下来作一次真正的选择。你有重新选择自己爱情的权利,不论这种选择的结果怎样,我都会尊重和接受。

8年了,我们的感情在经历过多少考验与折磨之后,终于艰难而幸运地生存下来。在外人眼里,如果用道德和法律的尺子来衡量,我们的爱情无疑是经不起拷问的。可是,扪心自问,如果用“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理论来衡量,我们的感情是道德的。况且,这份爱情,建立在尽可能少地伤害别人的基础上。特别是你,为了爱,付出了最可宝贵的青春岁月,面临着来自社会、家庭、朋友等等多重压力,却将一切痛苦和磨难都由自己来承担。当初,你为了不影响我的前途,毅然作出牺牲。现在,你靠自己的智慧和辛劳取得了成功,其间经历的曲折和艰苦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你给我的爱,是那样的无私无畏,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令人陶醉与迷恋。我的一生,能够享受到这样的爱,已经太奢侈太幸福太满足了,我真的已经死而无憾了。

你说你会为了我坚守一辈子,我知道这完全是肺腑之言。多少次,当我同你谈到婚姻,你都说绝不会强求我与妻子分手,可是悦儿,你知道我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吗?盼望和你携手走进婚姻,是从爱上你的那天起就萌发的一个心愿。我为这个心愿迟迟不能实现饱受了太多煎熬。所幸的是,我和妻子已经达成协议.等女儿两年后毕业了,就了断婚姻。虽然眼看着不久我们的愿望就会实现,但我还是希望利用这次彼此分开的机会,让你认真考虑一下,做一次没有遗憾的选择。你知道,我爱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可是,我希望你的幸福是不带任何勉强与遗憾的那种。

我这次为什么走,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不是为了提拔,不是为了跟任何人负气,而是要重新找回失落了的自我,打造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政客,我希望自己在这世界上留下些对后人有价值的东西,仅此而已。

想知道分别的痛苦吗?此时此刻,你有多痛苦,我就有多痛苦。

而且,我的痛苦比你更甚。原谅我走前一直没有把消息告诉你,因为我没法想象,面临与心爱的人分别,我还能不能跨出那一步,我还有没有勇气走出你的视野……

那封信几乎是司马用泪写出来的,十几页纸上全是斑斑点点的泪痕。信写好后,司马半夜里独自步行着来到悦儿的楼下,把信投进了她的信箱。之后,他在悦儿楼下一直徘徊到天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下了飞机,司马被接到《南国风》杂志社。在杂志社门口,早有一帮新同事在等候迎接,欧阳副总也在。欧阳先把杂志社的同仁一一向司马作了介绍,接着送他到十五楼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设施虽说不上豪华,却布置得简洁典雅,是很合司马口味的那种。尤其墙上那幅国画和办公桌上的摆件,不知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竟然都是以司马属相的牛为主题。书橱中的书籍,也多是司马喜欢的作品,其中那几本司马的著作显然是刻意放进去的。几乎就在进入办公室的那一瞬间,司马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里,这个空间一点也不使司马觉得陌生,他甚至迅速感受到一种回到家的亲切,随之而来的则是那种投入工作的冲动。

欧阳在司马对面的沙发上落了座。司马希望欧阳对他如何进入工作状态作些指点。欧阳却笑着安慰司马:“不急不急,先把生活安顿下来再说。难道你不关心自己晚上住哪里吗?”这一说,司马倒真是恍然了,是啊,眼看再过两个小时天就黑了,住的地方还没着落哩。

“你的住房问题集团专门研究过,原来准备先给你在宾馆租个房间,等到明年春天集团报人公寓落成后再说。现在你自己在广州买房了,就决定补贴你30万,等你拿房产证来领。”欧阳的一席话,彻底把司马搞糊涂了。没等司马发问,欧阳就从坤包里掏出一只蓝皮信袋递给他,司马接过一看,是来自春江的特快专递。疑惑间,欧阳已走到门口,嫣然一笑说:“你先慢慢看,晚上我给你接风。”

司马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看,却是悦儿的笔迹——

亲爱的玉阳:你调往广州日报集团的事,我不仅已经知道,而且还是最早的知情者之一。从你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上,我就预料到,你一定会以这样的方式同我告别。我一方面为你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很委屈很伤心,因为你并不真正理解我有多爱你和怎样爱你。爱你,就意味着我会把一生和一切交给你,而不管你走到哪里,做怎样的人生选择。当然,我也知道你是个自信心和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你需要独立决定自己的事情,这一点也正是吸引我并使我觉得可以信赖之处。

说到我们的关系,我懂你的心,、我多次向你表明,我有自己的人生观幸福观爱情观,我的事你不要多想,我只要有你的爱就已经足够了。作为一个女人,我当然渴望拥有婚姻,渴望生儿育女,可是,既然上苍暂时无法给我以完美,那我就一定不会以放弃自己的最爱来求得妥协。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还爱我,只有爱能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你的爱,我就不会生活得这样幸福、安宁,就不会有我事业的如日中天。8年了,你我早已心心相印、融为一体,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我们继续爱下去。

对你的走,我不仅非常理解,而且非常支持。曾经多次说过,你身上最引人之处,是你意气风发、棱角分明的个性,是你敢说敢当、耿介坦荡的人格,是你充满激情与灵气的文采,虽说有时你也不免偶露轻狂,可那种集锐气、才气、胆气于一身的真性情,真的可爱极了。可是在春江这个狭小的天地里,过多的官场规则束缚了你的手脚,消磨着你的激情与才华。你在看淡、隐忍的同时,也钝化掉一些人格的锋芒,平添了许多疲累与困惑。因此,希望走出来的你,能够还原出那个本来的你。

等到了广州后你就会知道,那儿的报业竞争很激烈,不像内地仍然局限于一两个创意或几篇稿件的争抢,而是已经进入到管理决策层面的人才竞争。但同时,那儿的竞争也很规范很平等,只要你有雄心有才干,就一定会遇到很多机会,也一定能大有作为。这一点,我对自己所爱的人充满了信心。

那位欧阳,是我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当她首先向我咨询你的情况时,我直言不讳地说明了我与你的关系,并没有介绍过多你的情况,只是告诫他们不要错失一个真正的人才。后来,她专门雇请了一家调查公司派员进驻春江,详细调查了你的情况。日报集团对你所开展的每一点攻势,我都在第一时间得到准确情报。很抱歉,出于对老同学友谊的承诺,我没有把这些告诉你。从内心里讲,我希望你有一个更好展示自己的机会,但我不想插手或干扰你的选择。在这里,我要郑重声明的是,在这件事上,我丝毫没有什么作为,你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对方的认可,因此你完全可以放心赴任。

记得一个月前,你去了广州,回来后我就知道你去意已定。当时,我马上托人在广州买了一套装修好的房子,随时准备你南下。你到广州后,欧阳同学会把我们房子的地址告诉你,并把房门的钥匙转交给你。还记得我顺便同你说过一家法国化妆品公司要我做中国总代理的事吗,那也是我早就布好的一步棋。目前,我已把春江公司委托给一个朋友,广州的化妆品经销公司注册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在广州团聚了。

不问来路,不管去处,这是我一贯的爱情准则。迢迢爱途,漫漫人生,怎堪让至爱之人茕茕独行?亲爱的,等着我吧!

不知什么时候,信上的字已被洇成模糊一片。而窗外,天碧如洗,霞光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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