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空白

黄　灵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生完美的，只有遇到了你，是你，让它变得完美。

麦儿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像这样时髦而空洞的女人，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很多。麦儿的空洞来自她的内心，越是在熟人多的地方，就越孤独。她相信一本书上说的，这世界上海个人都是孤立无援无所依傍的犹太人，只不过很多人没有意识到。

她的空洞也是她所迷恋的境界，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会给内心设一个栅栏，这里是她自己的一方净土，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会像母亲保护孩子一样地全力守卫这个隐秘的空间，哪怕自己的肉体无法掌控自由，她的心是自由的。

麦儿常常一个人在餐馆里吃饭，这里人很多，许多人是在外面就餐时呼朋唤友，或是双双对对。麦儿一个人吃饭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说无聊的话，不用为账单的支付搞得手忙脚乱。一个人在幽雅的餐厅，听喜欢的乐曲，想自己的心事，吃喜欢的东西，这种快乐很少有人体会得到。

麦儿的男朋友没有固定的，不是她随便，而是一种自我保护。周围的人都在积极地结婚和离婚，每个人都是理直气壮，却又常常是靠了岸就想起程，起程后又渴望再次靠岸。一个没有真正恋爱过的女孩，已经是个理论家了，她在做完学术论文后突然得出一个经典的理论：“谁先动情，谁先死。”

其实，在上海这个大都市里，像麦儿这样漂亮孤独的女人很多，如同满街的白玉兰，没有人胆敢像过去一样，随心所欲地采摘。都市里采摘花草，是要罚款的。而投入感情，步入婚姻让对方幸福，不是轻而易举的。于是，在都市的街头，就有更多披星戴月的工作狂，他们不停地工作，不停地思考，目光笔直，他们的生活渐渐变成一个最短的线段，线段的两端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爱情圆舞曲

那天，喜欢舞蹈的麦儿，被朋友拉去剧团。其实，麦儿天生就是演员的料，到了舞台上，她就无比亢奋而且自由自在，每当她去看演出的时候，她总是有；中上去的冲动，她知道，只要她胆敢上去，后面就一定会出现掌声。

可是，这天等着她的不是充满观众的舞台，而是一班队伍混乱的电影族。导演是个胖乎乎的秃瓢，他没有拿给麦儿完整的剧本，而是无比投入地向她描述她所要表现的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疯狂和绝望的状态，没有完整的对白，只有一个孤立的情状。

看到面前这个歪着脑袋、居高临下的家伙，麦儿觉得很抵触。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摆布，好像是被找来的一个道具。她的头发被发型师搞得乱七八糟，没有人间她是否可以，就七手八脚地把她的头发搞得五颜六色，衣服被扯得凌乱不堪。她几乎没有什么台词，导演要她在镜头前立刻疯狂起来。她好像突然失声了，根本叫不出来，也喊不出来。“这样不行，给她灌酒。”“预备，开始！”

不知道，有谁会猜到结局，无数次NG后，导演过来大喝一声，“谁找来的，给我滚蛋！”话音未落，麦儿突然腾空串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个混蛋！”一阵劈啪作响的耳光，打得导演眼冒金星，此刻火冒三丈的麦儿像疯了一样一只手死死抓着对方的领子，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呆了。没想到这时，副导演突然大喝一声：“过!”全场喝彩，条件反射般的摄影师迅速地抓住了这个传神的瞬间，红着脸的导演被众人拉下，此时大家的表情都带着从未有过的舒畅。后来那个副导演就成了麦儿的一号男友。这部所谓的电影没有公映就被灭了。

月色空灵

麦儿的男友其实是她的师兄，但是在这之前，他们谁也没料到，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出双入对。“你到底爱不爱我?”麦儿总是想问男友这个同样的问题，只要见面，她就想问，甚至在上一刻问完后，下面的那一分钟又想再问一遍。她总是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难过。“都什么年月了，你还搞得跟林黛玉似的。”男友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个曾经让他震撼的女孩，突然就变得那么古里占怪的不合逻辑了呢。“唉，你可不可以正常一点，我们俩小时候打架的那会儿，也没见你哭鼻子呀，怎么现在就变得怪怪的呢?是不是哪里长坏了?”这天的月亮很圆，男友出门找人喝酒去了，麦儿一个人对着一桌吃的东西，放大了音响，歌里的田震正用豪放的歌声唱道，“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静静地等待是否有人采摘，我就像那花一样在等待他到来。摇摇摆摆的花呀，她也需要你的抚慰，别让她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麦儿在屋里喝光了所有的酒，这个时候，哪怕是在他肩上靠一下，她都会快乐起来。但是，每次她要靠过去的时候，总是像被什么东西隔着，让她怎么也靠不到岸。

一周以后，男友发现，麦儿失踪了。

有人说，在几千里外的一个小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也有人说，看到一个和麦儿很像的女孩在歌舞厅里混。还有的甚至说，是男友害死了麦儿。

总之，直到几年以后，当男友说起自己的麦儿时，脸上依旧是无限的迷惑。

白天不懂夜的黑

麦儿给自己放了个大假，她决定一个人游走。这一天，她来到一个海边城市，这个城市很奇怪，到处是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很难见到老人，人们几乎都很习惯地讲国语，大家都是来自天南地北。夜里，这里没有麦儿的那座城市那么灯火通明，办公大厦里却总是亮着灯。这天麦儿一身牛仔装束，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漂亮女人最好打扮得中性化一点，这也是她的行为准则。她约了几个朋友出来泡口巴。他们就近去了一个地下酒吧，因为去得太早，酒吧里开初只有他们几个人。音乐太吵，于是大家就各自喝酒。

麦儿没有告诉朋友她出来的原因，她不喜欢别人知道自己太多的事，即使是一大堆人，她还是把自己的情绪游离了出来。她每次出来吹风，朋友阿套总是神经紧张地跟在后面，好像怕她会突然之间被风吹走一样。酒吧的人开始多起来，等到夜里12点的时候，麦儿的同伴才发现除了他们几个，其余的全部都是男人。

这些男人看上去都和外边的男人没什么不同，而且外表都相当干净和英俊。朋友提醒麦儿，他们不小心进了同性恋酒吧，而这个时候，恰恰轮到麦儿上去唱歌。麦儿走到台上的时候，有个男孩突然窜出来趴在地上找东西，把麦儿口下了一大跳。起先她在台上一点也不专注，她的眼睛好奇地瞄着下边自顾自喝酒玩乐的男生。直到音乐开始扬起来的时候，她的歌声，那种仿佛来自不同世界的单纯的嗓音好像触动了每个人的神经，下面玩闹的人开始安静下来，她奇怪地感觉到他们居然能够同样为爱产生强烈的共鸣，并且比她还疯狂。

这个时候，麦儿发现这些男人好像是自己的同类。

爱上陌生人

麦儿这些天在网上遇见一个名字奇怪的人，寂寞的时候，麦儿总是想起他来，虽然他们素不相识。麦儿在网上的文字杀伤力很强，所以往往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这种无休止的付出会把一个人的心力耗尽，仿佛大家都是在用心打猎，猎物很多，可是打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麦儿是意外遇到他的，在网上奇怪的名字已经不能代表什么特别了，但是这个时候，麦儿只想找个人来倾诉。她一开头就打出一串哭声，接下来几乎是把自己写成了一个苦大仇深的怨女。人的语言真的会有很大的煽动力，麦儿的故事还是打动了那个人。他开始现身说法。他学的是哲学，曾经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一个女孩，他甚至觉得如果为了那个女孩，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是，女孩走了。男人是很少流泪的，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几夜都没出门，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从屋里出来后他视网膜脱落眼睛差点失明。他告诉麦儿男人也是有爱的。

他把许多事归为命，他把自己归为可怜的人。他和一个爱着自己的女孩结婚生子，但是他把爱埋在了心里，在他心里，爱已经没有了。他说，无爱的人生，或许是另一种至高的境界。麦儿没有打算和他见面。“我们是生活在彼此心里的朋友。”她这样想。

麦儿不知道这算不算爱，她想象过那个人的样子，瘦瘦的，戴着眼镜，眼晴里充满忧郁。一个网上的小男孩，有一天留给了麦儿电话，于是那天麦儿好奇地出现在另一个城市。

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麦儿穿着玫瑰色的裙子，很显眼地站在街口。她不知道那个号称自己很帅的男孩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在电话里第一次通话就好像很久以前认识的一样，不过麦儿还是一厢情愿将他的声音过滤为一个书生气的男孩。

雨快停的时候，走过来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运动员一样健壮的男生。“你好，是你吗?”这是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想起来好像是日本的偶像剧。他们于是就好像熟人一样，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他的后面是一大帮朋友，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们这个跨越城市的经典奇遇。

麦儿在这个城市逗留了下来，她找了一份工作，在幼稚园里带小朋友。这是她小时候一直想做的职业，但是父亲还是坚持要她进名牌大学接受最好的教育，从而得到一份更为体面的工作。父亲反对麦儿从事艺术方面的学习，这些都被看作不学无术。

和小朋友在一起，麦儿还是很情绪化，有时候她会搞不清自己的年龄，她甚至会被几岁的小孩搞得昏头昏脑，只要有一个小朋友哭，她就会和他一样伤心，她不允许他们在她这里感到孤单和想家，她希望看到他们个个开心的笑脸。

每次送走最后一个小朋友，麦儿都会感到失落，尽管接下来她就可以见到那个蹦蹦跳跳的男孩。他们第二次约会，男孩子就把她给吻晕了。她不知道他究竟有多爱她，只知道他的确存在，她是他的世界的中心，他们也是他的地球的中心。

无论走在哪里，他都会突然之间把她拉到怀里，和他在一起，麦儿脸上总是红扑扑的。

一次，在幼稚园，当小朋友看到他亲完她，被她推开时，以为麦儿受到了欺负，一齐当场大哭了起来。小朋友的哭声震天，他却早已逃之天天，留下麦儿尴尬而又心痛地抱着那个小朋友不知所措。

从此，她不允许这个他出现在小朋友面前。他们的生活渐渐进入了程序化，天气好热，热得人不想活下去。天气热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时候他去北方出差避暑去了，他要她一定在他回来的时候出来接他。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麦儿又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她突然觉得很自由，在大街上一个人自由地行走，看自己喜欢的书，听自己喜欢的音乐，她下意识地关掉了每天都是同样信息的手机，想让自己安静一下。

后来，等她再次打开手机时，一连几天她都没有接到任何电话，对方的手机也关机了。起初的快乐消失了，她发现自己和他其实就是陌生的人。没有了电话，她根本就找不到他，他所有的一切，没有一件是具体的东西，他的父母、家庭住址、身份、年龄、经历等等全都好空洞。她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又是数天之后，他来了电话，告诉她电话坏了，工作好忙，拼命向她描述距离维系的一种“思念的美”。

如果现实真的那么完美，如同我们手中的百事可乐，那该多好。

麦儿，这些天憔悴了很多，在无限的等待中，好几次她都下意识地去找钝器，那天夜里，醉意蒙咙的她拼命用剪刀磨着自己的血管，那把笨头笨脑的剪刀救了她二命，她感觉到心脏强烈的跳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接到电话的时候，麦儿一个人在海边大哭了一场。

就在他以为最浪漫的情人节，她回来了。车站上人很多，他在那里兴奋地等着她的出现。麦儿站在车站，远远看着那个东张西望的家伙，整整一个小时。

几天之后，麦儿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她把他的东西扔进了大海。电子信箱里出现了他言辞愤怒的信，他把她当作一个小偷，此刻他记得的大致就是那些不到一千元的财物损失。他义愤填膺地要和她划清界限，要求她自己反省不良的行为如此等等。

麦儿看完信后放声大笑。笑声震荡着她的耳膜，这个时候，谁站在她身边都会觉得恐怖，当眼里流下一串咸咸的水珠渗到嘴角时，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