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王国
2003-04-29刘士俊
刘士俊
近些年生活优裕了许多,每日晨起,烧上火,冲个鸡蛋,放点糖,与家人各自一碗,谈不上饱饫,也倒很滋润。为了方便,将一个小糖罐置于厨房的一角,每天一次,取过来,放回去,很是妥帖。
盛夏的到来,驱走了春的温馨。淫雨、炎蒸、喧嚣……给生活平添了几分不宁。本来一夜的暑溽,搅得席不安寝。晨起已多心神不适。怅怅然依旧去厨房烧水、冲蛋、取糖罐。谁知新的烦忧意外地袭来——糖罐成了蚂蚁的王国。
这糖是没法用了。扫兴之余,索性连糖带罐一起掷于楼外垃圾道里,这一天只是默默地度去。之后又换来一新罐,装入糖,封住口,置放别处。
次日晨起,依然去厨房重复以往的过程,可不快的事竟然又在。那蚁群仍旧在窗台上缕缕趟趟地骚动不已。无奈,我找来杀虫气雾剂忿然喷去。很有效,片刻间那些小生命便东倒西歪地蜷缩着身子,挣扎着腿死去了。如此数日,屡见屡杀,直到灭迹,约莫已能杀死万八千只不止。想来他那小小王国庶几已是全军覆没了罢。我心地熨帖多了,似乎领略到了胜者的喜悦。
这次剿蚁,纯属因受侵而发动的回击。其实按以往的心理,我怎能忍心去损害它们呢?蚂蚁虽非益虫,然而它那特有的性灵,着实使我感动过,以至怀有怜惜之心。这怜惜并非有如宗教般的禁忌杀生的虔诚意识,而是来自于生活实际中的感触。
孩提童趣单纯而幼稚,可留下的印痕却是那样深刻,迄今忆起都还含有难以捕捉了的美感。生于穷乡僻壤的我,七、八岁时便与猪牛打交道,成了牧童。也是这般溽暑盛夏,我去花木蓊郁的野外放牧,常以观看蚂蚁爬树、筑穴等拾取无穷的天趣。蚂蚁确曾给予了我许多快活。
童心多奇,玩的花样也蝎虎。我取悦蚂蚁多半有两类小把戏:一类是引逗蚂蚁与草虫撕杀;另一类是捣乱蚂蚁的筑穴。
先说引逗一类吧。掀开一石块,下面便是大黑蚂蚁的老巢。一层白花花的蚁卵,被惊动了的蚂蚁搬来倒去地四处躲藏,我用一草棍拨弄着很是开心。再捕捉一只蚂蚱之类的草虫投入其间,这场格斗才精彩呢。只见蚂蚁群起而攻,死死缠住入境者的腿脚不放。入境者为了摆脱劫难而竭力咬杀,双方厮杀得难分难解。结果自然是蚂蚁死伤许多,但最终总以群体的胜利而告结。它那为捍卫家园而同入侵者殊死决斗的锐气,不禁使我为之倾倒。
至于捣乱蚁穴,说来可笑,也愧疚。多在雨过天晴,云霞微抹之际,野外一片安谧,蛰响天籁,蝉鸣树间,景色宜人。我手持牧鞭,在野外的石阶上坐视蚂蚁筑穴入神。绿豆大的孔洞四周,由一颗颗微粒构成一精妙的突丘。那出入有序的小生命衔着土粒不停顿地劳作着。我不晓得孔穴内里是怎样的一番美妙世界。是羡慕?是嫉妒?都不是,大概是出于好奇。一忽儿我竟成了一个捣乱分子和破坏者,将蚁穴堵死,甚至用石块砸得死硬。一想看能否将其憋死;二想看其还会怎么办。完成了战乱后我离去了。第二天仍旧持着牧鞭来到此处,想看个究竟。然而我惊疑不已,那绝妙的蚁丘仍然复现。只是比原来移离了一点点位置,避开了被砸实的坚硬处。有序的蚁群仍旧如故地默默劳作着。我顿觉这些小生命的可爱,内心油然自责,感到自己行为的可憎。从此,我对这富有灵性的蚂蚁王国情有独钟,不忍再充害命的角色。
儿时的情感为壮岁留下了蛛丝般的影像。我时时忆念着蚂蚁之谜,特别珍视它那感人的品格和精神。“蚂蚁啃骨头”我没有目睹其状,但前人教诲人们要以这种精神成就一件事当是有识之聪。
古今赞誉蚂蚁的趣事不少。说蚂蚁的力气很大,甚至胜于大象,这不是平白的直观泛论,而是耐人寻味的哲语。有个童话故事,说蚂蚁与大象比赛,看谁的力气大,并请一高士评判。先是大象举鼻卷扬起一株大树走动一圈,傲然自得。继而蚂蚁衔负一根草叶绕场一周,寂然无语。高士看过后判定胜者为蚂蚁。理由是大象卷引大树的重量,远不及自身的体重;而蚂蚁衔负草叶的重量却超过其自身的几倍,所以蚂蚁气力比大象大。这正是说,蚁负粒米,象负千斤,各自须尽各自心。蚂蚁的可敬之处正在于此。
故事终归是故事,哲理可供人们去思考。事实上这蚂蚁之国真也伴随着难解的神秘与离奇。数年前曾见一报端,登载着一桩动人的蚂蚁的伟烈。这是一个记实性的报导:春日里的一个野坡处,偶尔发生了山火,烟火燎漫,向四周延去。现场记者发现一个黑球冒火从坡上直滚而下,并时闻噼噼啪啪的微响,空气中飘散着刺鼻的焦灼气味。记者细看,见是一团蚂蚁聚球滚坡逃难。滚出火外时,大部分烧焦阵亡,所存只有一点残余。记者的心撼动了,横竖不能解,发出感喟之语,录下这一真实镜头以告他人。我读后不仅心颤,这种杀身成仁、精诚团结之魂,足使万物之灵服膺,哲语能够揭示明了吗?
蚂蚁确也有着许多的恶作剧。“蚁穴溃堤,祸莫大焉”。这次犯错我也是一例。谁会为此而美誉?我只是为这些小生灵出于本能所折射出的风致和神采而感怀触绪,并由此低徊凝思,想到另外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