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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世界

2003-04-29郑德库

辽河 2003年2期
关键词:售票员名片大姐

郑德库

事后我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是受了女售票员的吸引上车的。

女售票员似乎是穿了一套国营售票员常穿的深绿色制服,在这秋末冬初满眼萧瑟枯黄的季节里十分抢眼,既有别于当前“职业”女性给人以美丽陷井的诱惑,又脱离了低层次的俗艳,给人一种身份可靠的信任。其脚上也似乎是一双坡跟的皮鞋,穿着省力,又在挺起个头的同时绷出了女性的曲线。不过我说的这些都带着“似乎”的限制修饰,因为我在长途汽车中转站下车后,眼角也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扫,视觉中的影像还没清晰地呈现,目光就仿佛受了强大的磁场作用,倏地一闪,便集中定格在售票员的头部。售票员留着类似男孩儿的短发,透出一种清纯,脸白中泛红,大小形态均极合适,五官恰到好处地嵌在上边,真真的唇红齿白鼻巧目秀,一颦一笑都夺人神魄。况且,这位售票员也不似同行那样“盛情难却”,比搂抱自己的男人还要热烈,撕撕巴巴非把你“绑架”到自己车里不可,而是看你来了,只是媚眼一勾,皓齿轻启,“请”,胳膊再轻轻一抬做出京剧中甩水袖般的姿势配合,便以柔克刚地把一个个旅客“俘虏”了。

本来,我已拿定主意坐大客车的,为能节省一块钱,也是为安全。现在,是不管什么车都能上道,也不管什么人都能开车,因而危险性增大了。大客车呢?质量好,抗撞;体积也大,坐中间也不易伤着。这是我出门坐车无可奈何的经验总结。但在这时,面对着这样一位佳丽,我也不顾了对我来说应当节省的一块钱,也不顾了自己的生命危险因素增大几多的概率,进了这称为“小客”的面包车。这一路看着她,算是免费看模特表演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怪听说飞机上的空姐都很漂亮,我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脑子里又冒出“倾国倾城”的词汇,为了女人需要这么大的代价,也有点太不值。

我的脚刚迈上车门的台阶,心里就彻底地后悔了。不仅这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面干净利落得可以接待外宾,内部却非常符合县城到农村的国情,座垫什么的都油腻的可以,几只加座的折叠凳潇洒地挡在过道间,果核瓜子皮也都顺其自然心安理得散落着,似乎没有人去招惹它们。更让我心里发毛的是,车里坐着七、八个穿军品商店里卖的仿军棉袄、剃短发的二十多岁上下的小伙子,一律如十八罗汉般凶狠表情。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看到国民党中将师长张灵甫穿八路军的棉袄棉裤和千层底的布鞋到南京晋见蒋介石,指出这种服装既经济又实用的长处,远胜过国民党军队的服装,没想到在已是新世纪的今天,被农村的青年集体无意识地继承下来。一个冬季从十一到五一,连外衣也不罩,穿得越油腻也越有身份,穿完一扔;也就三五十元。其中的两位显然是刚“进去”了,被“公家”免费剃了光头,白头皮上满是茁壮的发根,几道不规则的疤痕赫然其上,显然是不要命的主儿。这么几位一坐,让人联想到劳改队押送犯人的专车。这些人中间,在汽车发动机的机盖上还领袖般地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相当茁壮的男子。此人显然是熬过了“打手”的阶段,上升为有身份的人物了,坐在机盖上的目的也大概是不愿受座位的束缚,并能在一群中处中心地位。他随随便便地披一件质地高档但有些过时的茄克,内穿粗针有点立体感的高领毛衣,下着粗道趟绒的宽松老板裤,脚蹬一双有相当品位的皮鞋,鞋面一尘不染,整个穿着透出居高临下的身份。显然,这是群农村乡镇上成了气候的恶霸。

我想下车离开,边转身边用眼角观察这一群人的神色。这几人显然没把我当盘菜,没有什么表情。我暗自高兴,没想到身后售票员的一只胳膊拉住了我,随即咣的一声车门关上了,我被“软禁”了。

“我下去有点事。”

“车一会儿就开了。”

“一会儿是多长?”我不甘心,也有点油腔滑调地挑衅。坐车常了,你就会明白这个一会儿的词汇是一个弹性相当大的变量,是个体的长途汽车司机和售票员把中国语言精华的运用发展到极限的结果。

“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废话。”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现在的售票员决不吃亏,上车前他(她)把多少微笑给你,车开后就把多少冷漠多少怒怨还给你,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也免得旅客接受了太多微笑心里失衡。不过这位还得似乎太快了些,车还没开就抛过了“废话”的炸弹,在我们家乡一带,“废话”是几近骂人的意思,因为说“废话”者即废物也。同时,它还是一场争斗的临界点,对方抛出它,即等于发表战争宣言,你若还言,便是开战了。这时,售票员美丽的面庞已变得扭曲,还有意无意地扫了那一群绿棉袄。我心一惊,“不好!他们原来认识。”果然,有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只好乖乖地走到车厢后面,挑了个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坐下。一场争斗以我的无条件投降避免了。其实争端我是绝对不敢的,不仅是力量、身份,更重要的是我的不起眼的空空如也的破皮包里有一万元钱,一万块东凑西凑给姐姐盖房子张罗的钱,要是弄丢了可是天大的乱子。我这次回乡就是给一辈子多灾多难的老姐姐送钱。从到城里读书起,我就常在城市与故乡之间旅行了。结婚之后,精明的妻子便给我这旅行抹上了灰色的色调,不仅每次要有严格的经济预算,而且使我永远没有“衣锦还乡”的感觉。每次都让我穿一套旧衣服,“农村灰尘暴土的,像点样的衣服还是在城里穿吧。”这次,妻子又给我穿一套单位发的运动服,硬把三十好几的我弄成个不伦不类的学生样。

面包车就在售票员小姐所说的“一会儿”中静静地停着,小姐仍在车下向旅客设以美丽的陷井,收罗着一个个乘客。车里,那一群绿棉袄在带有黑话色彩地有一句无一句谈着一些打架弄钱和“进去”、“出来”的经过。在这种环境刺激下,我心里老是打鼓,手心出汗,时不时打开皮包的拉锁,装作拿东西的样子,摸一摸裹在破衣服中的一万块钱。又陆续上来些旅客,只有我身旁的座位因在车轮的凸起部分,坐着窝腿,还没有人坐,其余座都满了。我扫视一圈,才发现全车旅客竟全是男性公民,推测大概是因售票员是漂亮的女性,异性相吸的原因。这时又上来高而年轻矮而猥琐的两位,坐到了后排。直觉判断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高而年轻的足有一米八五出头,却不怎么魁梧,穿笔挺西服,扎艳丽领带,多了分城市人的干净,也带了点公子的味。他坐下后,便自然而然注视打量起绿棉袄群中的那位“首领”,目光一对,便自来熟地抛烟搭话。当“首领”报出“三小”的大名时,便极恭敬亲热起来。

“三哥,你认识镇里分局的刘警长吧?”这位想搬出个靠山撑门面。

“哦,认识,前几天还在‘枫林聚一回。”首领淡淡地回了句。

“他是我二姑家的三姐夫。

“我叫小胜,以后车站那块,有什么事,三哥看得起吱一声。

“三哥,你这是?”

“啊,前几天哥俩儿进去了,今个我去取出来,摆了一桌子,酒高了。”

首领仍是举重若轻地说,惊得小胜啧啧赞叹。矮而猥琐的上车前就喝多了,满脸通红地偎在座上,长一下短一下地喘着酒气,眯缝着眼睛,下巴上几根稀疏的黄胡须一动一动,一看就知道是个破裤子缠腿惹不起的奸邪主儿。他见自己的这位同行被“首领”不怒自威的派头罩住,便不时地喘气,晃身子,以争取小胜的注意力。见不起作用,又挺身坐起,敞开怀,掏兜点钱,点了左兜的七八百的一叠,又掏出右兜的一捆,咔叭咔叭手指娴熟地点,点完又装了回去,吸引了车内不少目光。那群绿棉袄眼中带钩,恨不得一把把钱抢了去。我怕这位施了什么魔术把我的钱搬运去,再次悄悄把手伸进皮包。

小胜仍和首领“三小”亲切地唠着。看着矮而老且猥琐的这位因被人冷落而焦急生气的样子,我心里好笑,寻思在现在这个车的世界里,在这些人群中,似乎拳头应排第一位;其次是金钱;再次是……然而矮而猥琐的这位真的急了,一把拉过了高而年轻的小胜。

“兄弟,今天喝没喝好?没喝好一会儿下车咱再喝。”

小胜到底是场面上的人,知道这位心里想着什么,便对首领点了点头,转过脸来和他唠起来。

“我常在站前摆摊,妈的什么工商、税务、城管、警察都来忽悠,除了穿开裆裤的小孩不算,凡戴大盖帽的都能管我。这回认识你小胜,往后好不好使?”

“好使,好使。”小胜也似乎泛上了酒力,醉里乾坤大,一副天下者我们天下的样子,什么都敢扔。

售票员仍是极有耐心地招唤着最后一位旅客。

车里的人于是也陪着耐心地等待,像千万群众等待领导的接见,又似无数的观众望眼欲穿地盼望崇拜的明星上场,车里的人终于等到了一位大慈大悲的女旅客。在我的心目中,这时她上车的目的已不是为自己坐车旅行,而是专来帮助解脱我们的焦急心情。

这位女旅客五十多岁左右,披一件紫中泛着金光的风衣,穿着同样闪光的体形裤,挎一皮包,烫洗保养很好披散着的卷发衬着一张白净的脸,虽然体形偏胖,面部肌肉有点松弛,但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应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话。

这位徐娘在售票员的指点下款款走到我的身边,一看是被车轮凸起占了空间坐着窝腿的空座,便十分矜持地对我说:“往里串”,自我感觉十分的良好。

我没吱声,支开的两腿往座边靠了靠,示意她进去,她面带愠色看我,我便投以轻蔑,心里说你寻思你十八二十呢,我还够不上为你这张老脸犯贱。

她只好坐里座。无奈地方太窄,她又偏偏胖了些,腿迈进去身子却进不去。这时,她的胖胖的屁股便一拱一拱地往里挤,我没料到女人屁股还有开路攻关的功能,隔着多层衣物,我还是感到自己的腹部隐隐地有一阵肉质的接触,似乎还有热量的传递,于是我只好乖乖地让她进去。

座位已满,车该开了吧!我心中盼望着,偏偏这时,车后座的那个奸邪的主却真能添乱,要下去方便方便。大概他中午喝的酒已经大部分流到了膀胱里,有些承受不住。售票员也借这机会把“一会”再抻长些,因为还有扔在过道的“加座”没用呢。又好顿捱,见到奸邪的主边系裤带边慢悠悠地走回。看这位回来,也不知是条件反射的缘故,还是刚才的挤动引起生理的变化,我身旁的“徐娘”也要去方便,并把上厕所说得像去出席什么大会一样自豪。

我有了刚才的经验,忙靠腿躬身,让她快快开路。

车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通过车窗的玻璃或开着的车门,护送着这位“徐娘”去茅厕。“徐娘”是见过世面的,为了大家的注目,因此走得很款,透出一种傲气。世界上有些人是专以折磨别人而快乐。

“这人?”坐机盖的“首领”盯着女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问。“是煤场的迟大姐。”马上有人告诉。

“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呢?”众人啧啧,仿佛幸运地邂逅伟人或明星般。

迟大姐回来了,“首领”起身,“大姐是你,刚才没看出来。”语调透出歉意。

“我早看出你了,三小,我当你怕给我让座,装呢!”迟大姐嘴不饶人,边说边还神气地扫了我一眼。于是车里的人除了我和司机之外全部站起让迟大姐坐。迟大姐谢绝,感觉十分良好地坐回到我身边。

“迟大姐该是雄雌的雌吧,原始社会的女性崇拜。”

我想。

车开动了。“首领”三小和迟大姐有一句无一句唠着,谈到她的丈夫仍是某市某某银行的办事员时,迟大姐则仿佛是丈夫开了某某银行一样的自豪。我身后的“小胜”也巴巴地搭话,又一次提到他二姑家三姐夫刘警长,迟大姐也颇给面子地说了几句。

随着车的颠簸,迟大姐胖胖的身体不时挤压过来。不知怎么的我的思绪也围绕着她,牵牵扯扯的,如同一团五颜六色乱糟糟的橡皮筋,抓一条抻长、缩回去,再抻长。

蓦地,脑海里阳光一闪,橡皮筋变成了天边美丽的彩虹。“这位是二哥当年崇拜的小迟子吧。”我猜测。

大伯家的二哥念过正规中学之外被称为野中的半耕半读中学,又从农机手做起,到了城里成为拖拉机厂的正式工人,可谓见多识广。二哥除常穿让村里人眼热的劳动布工作服之外,还有值得炫耀的三件宝,一为带有类似袜子筒以用来防止风沙迷眼的风镜;一为油亮的皮茄克;一为军勾翻毛皮鞋。这些都足以说明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二哥爱讲城里人的事,如阿Q讲城里的麻将叉法,鱼的烹法。二哥讲到小迟子时绝对肃然起敬,“那长相,那打扮,那……能耐,给谁开煤票不是人情,那叫权。”二哥天生结巴,却正好用来吊我等的胃口。

其时我正是七八岁的样子,对二哥崇拜得了不得,而二哥崇拜小迟子就更是我崇拜的几次幂了。

不久,我和二哥崇拜的小迟子之间发生了一段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直到现在想起来我还颇不好意思,脸上发烧。那年也是深秋季节,父亲不知怎么高兴了,带着七八岁的我跟随着生产队送公粮的马车进城买煤。

在我童年的视角里,那煤场也太大,拉煤的人也太多了,让我想到下雨前忙忙碌碌的蚂蚁窝。中午,父亲到城边的大姑家吃饭,回来给我带了两个热乎乎的大菜饺子。大姑一生豪爽出名,这菜饺子也像她老人家的为人,是高梁米面、萝卜丝拌油梭子馅的,非常好吃。父亲又给我买了一角钱两支的冰棍。我心里真切地感到这趟城没有白来,幸福极了。

煤场靠墙的一边堆着些直径比我还高的空心圆木。听父亲说是炭材,电锯锯开卖给城里人做炉子的引火柴的。我又一次感到城里人的高贵,连生炉子也有专用木头引火,而不是农村用苞米骨子什么的对付。我钻过一个较大的空心圆木,坐在木头上,在这属于我的世界里吃菜饺子和冰棍。

大姑的菜饺子也实在大了些,剩了半个实在吃不下去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扔掉。然后爬上钻下地玩耍,玩着玩着,有了尿意,就寻一个没人注意的墙角,掏出小家伙就痛快淋漓地排泄。说来还真有点害羞,那小家伙不知憋急了还是什么原因,竟红红地挺立起来,我便边尿边好奇地摆弄观察着。

万万没想到,我的这一切都被一扇窗户后面的一位美丽女人的一双眼睛看到了。当我不经意地发现被人偷窥了隐私之后,就狼狈不堪地钻进一根圆木的空心中。停了一会儿,我便爬回探头偷偷地察看。看到我之后,那美丽的女人便显出非常温柔的微笑,凉风般拂去了我的窘迫,结束了这次近乎失贞的经历。

汽车在农村的公路上颠簸着,我利用颠晃的机会,观看迟大姐那张脸,和记忆中的美丽印证,越看越觉得相像。我便侧过脸去,看着她问:“大姐,你是在煤场工作?”

“唔。”迟大姐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句。

“二十多年前,我到过那煤场。那时,靠地枰的办公室南边,堆着一些大空心圆木。”我观察着她的反应,又说:“那时,我就七八岁,钻在那圆木里玩。”迟大姐听了,便仔细地打量着我,“你就是那个调皮的小家伙。”说着还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我的小腹,脸上泛起隐隐的青春潮红。“那时,我刚毕业分配不久,还是个年轻姑娘呐。”迟大姐说着,习惯地甩了一下头,又拢了拢烫过的头发,无限的感慨。

“那么,你今年有三十多岁,还念书?”女性就是话多,她打开了思路。

“我在省里进修”

“党校吧,要升官了。”她眼里一亮。

“升什么升,对付吧。”我故做深沉地岔开。其实我念的是自费的文学院,操练爬格子的。同学们聚在一起,受时代风气影响,不研究写作,倒整天做发财的梦。从煤城来的,便说能买到煤;钢城的,有镙纹圆盘;化纤城的,搞长丝短丝落地丝。一个个胸脯拍得山响,赌咒发誓,仿佛自己是什么矿长、厂长和公司经理。我呢,没这些出名项目,也不甘示弱,常用家乡的苹果、海蜇皮什么的跟别人扯。时间长了,也不知是在对缝还是在构思小说,倒把自己整得五迷三道的了。现在,看到这位煤场的,就条件反射似地往上扯。

“大姐,你们的煤场进煤都什么渠道?”

“什么渠道都有。关键是你能走什么渠道。”大姐也玩深沉。

这场“对缝”开始入戏。于是我把同学之间侃的一套毫不脸红地说了出来。我偷眼观察一下,全车的人都被镇了,一个个听故事似的听得入了神。

等我讲完,迟大姐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又下意识地往下扫了一眼,意味深长而又极带女人身份地说:“学生,我们也算是多年交情的了。按岁数我能做你的母亲。我劝你一句,好好地读你的书吧。倒煤的事我见着的比你听着的还多。哪一个不是有背景有说道的呢?”

骗子最怕老乡亲。在她这位“倒煤”内行面前,我只好自认倒霉了。于是沉默。

迟大姐却不甘寂寞,思绪顺着当年那窥视我秘密的场面展开,打听起我的情况,妻子干什么的,孩子多大了等等,还拐弯抹角地问了妻子是不是漂亮,让我老往当年情节上联想。我便望风捉影地编了妻子长得很漂亮,其爷爷是黄埔军校四期与林彪同学,父亲名牌大学毕业,文革中受迫害还乡务农的故事。听得她如醉如痴,并把肉感的身体和我靠得很紧。

我猛然警觉起来,天,我的破兜子里还有一万元钱呐,可不能让她做了手脚,这美女缠身破财的事我可听多了。我便打开兜子,像寻找什么的寻找了起来,顺手又捏了捏那包钱,感到还在,才放下心来。接着又装模作样地寻找,我还真从皮包的夹层中找到了两张挺有身份的名片,使我从窘境中解脱出来。一张名片是我读师专时的班主任张老师,改行后做了某一座城市的领导。应该说我们师生关系不错,多年来常有走动。半年前我曾跑去要通过他搞点化肥,名义上说家中亲属种地用。张老师说可以可以,批了五吨的一张条子。我心想五吨挣不了几个钱,要是味素够我吃一阵了,便没提货,只剩下了这张名片。另一张是北京某名牌大学西语系赵主任。他老人家被请到文学院讲现代文学,京油子卫嘴子,讲课后他就跟我们侃。当他得知我是海边长大的打过鱼驶过船的经历后,便问我对我省一位写海出名的小说作家的作品印象,我便顺着他地域性民族性的文学主张,说这位作家作品中的海是城市人眼里的海现代人的海,缺少真正渔民那种与海息息相关的血脉的东西,因而得到他的赞许。后来我提出要销一汽车海蜇皮给他们系的教职员工或食堂,赵教授也就可以可以地答应,并给了我一张联系的名片。结果我按上面的电话联系时,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也不知是名片的错误还是教授的假冒。

我百无聊赖地翻弄着这两张名片,同时也感觉到迟大姐那窥视的眼光一如当年的窥视。人真是奇怪,都以窥视到别人的秘密而满足。我故意弄得挺神秘,捂着看了一气,又用笔在后面写了几个字:“铁皮和玻璃围成车里的世界,我不知它是真是假。”写完我就把名片揣到运动服的插兜里。

车终于到站了,我起身有点恶作剧地顺手把两张名片“落”到座位上,然后下车扬长而去。去吧,这面包车里的世界,连着女售票员,连着“首领”小三和一群绿棉袄,连着高而年轻和矮而猥琐的两位,还有我身边的迟大姐……

第二天,我返回时坐的是大客,没有想到车上竟出现了令我哭笑不得的一幕。车上有那么一位小伙子手拿两张名片,向人们大讲自己的故事。故事中我的那位现在当市级领导的班主任竟成了他大舅,现在他正去找大舅搞化肥。而北京某名牌大学的西语系赵主任赵教授,也成了他的表叔,而且前不久还给他销了两车海蜇皮呢。我苦心经营已久的两件事,竟被他一宿之间编得非常圆满。看来故事永远比现实好。

我凑上去,接过他正在炫耀的名片,翻过一看,昨天我写的字还在,我笑了笑,把名片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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