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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清明》散文谈

2003-04-29

清明 2003年4期
关键词:清明徽州散文

傅 瑛

2002年的岁末,大雪初霁。江淮大地,一片清明。瑞雪丰年,是中国老百姓一代代永远的期望。正是在人们满怀欣喜的声声祝福中,我合上了2002年《清明》的最后一页。

我拜读了近三年《清明》的全部散文——21世纪的《清明》散文。我为《清明》自豪。丰富的历史积蕴,认真的哲理思辨,以雄沉大气、质朴厚重的“世事写真”为主导、辅之以“信马由缰”的浪漫高远,新世纪《清明》散文显示出一派难得的大家风范。在“小女人散文”曾经、并且至今还泛滥于许多报刊杂志的时候,《清明》散文以沉甸甸的份量,证实着它文学底气的久远。

也许是因为江淮大地有太多太多的历史存留,反反复复回荡在新世纪《清明》散文中的主旋律之作,是对乡土历史文化的追寻与描绘。三年来《清明》所发四十余篇散文中,它们以十余篇的比重,格外引人瞩目。我不能不被它们吸引。不仅仅是数量使然,更由于其间散发出的浓浓的历史气息,清幽绵长,使人无法抗拒。读着陈然的《童年与故乡》、林清平的《乡村岁月》、雪涅的《乡村美人》、王伟的《我的四爷》,你会觉得作者情深意切的徐徐诉说,似与知心好友月下灯前促膝谈心,更似一个人在寂寞的独处中,静静地思虑以往。不需要任何外来世界的回音,只消在想起“爆米花”、“拨郎鼓”、“刨山芋”的故事,想起“梓树奶奶”的神奇、“鸟窝高度”的吸引时,给自己一个轻松的微笑,同时,让思想的触角温柔地撩动一下内心深处那一块最坚实、也最土气的永生不变的珍藏,这就足够了。但是,心灵的乐曲,总会引来心灵的和鸣,每一个不缺少乡村生活经历的读者,都会在倾听作者娓娓诉说的同时,启动尘封已久的思想闸门,陷入沉沉的思索。

当然是思索。21世纪的乡土散文如果仅仅局限于风情风俗的描绘,起点未免太低,慢说成为新世纪的歌唱,怕是连上一世纪二、三十年代乡土散文的创作水平也难企及。令人欣喜的是,《清明》近三年的乡土散文没有停留于此。一方面它们以质朴的笔调,在读者面前舒缓自如地展开了一幅幅动人的乡村画卷:汉风犹在的淮北风情,集绮丽与优雅于一身的皖中楚文化遗存,藏于深山至今古朴依旧的徽州山水人文;另一方面,面对这一片乡土,这一脉历史,作者的思索更耐人寻味。

比如徐迅的《皖河散记》。作家似乎只是在描写皖河两岸乡亲们的生存过程——一种朴实无华的生命的存在与发展。然而,在看起来软软的、随心所欲的叙述与铺陈之中,渐渐地,我们触摸到思想的坚实、深厚。作者细细咂磨着油菜花给乡亲们带来的生活的圆润,品味着桃花汛赠与人们的无穷乐趣,走进古铜色的麦黄风吹拂着的乡村世界,咽下一口清纯无比的皖河茶水,同时也就为读者展现了一种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活观——一切顺应自然。尽管他努力地将自己隐藏到生活画面的背后,可他掩藏不住对每一个顺应自然季节的生活过程的由衷喜爱。也许,这就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老庄哲学,几千年后依然如故的旺盛的生命力?同样的话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陈少林在《秋天的怀想》中一遍遍追问:“我们是否长久地辜负了自然意义上的世界,久别了和其它生命交流的舞台?我们和其它生命比究竟谁活得更有意义,或更富于本真状态?”立足乡村大地,他想到安详和原初,“安详是生命的必要,除了天空和土地,就只有生命对生命才能产生这样真正美好的感觉。”“尽管每时每刻都靠水滋养,我毕竟悖离原初的真正的水太久了”。绕过绿意弥漫的村庄,面对祖辈的坟茔,任崇熹感悟着:“生死之间原来就隔着这么一扇沉重的简单之门,两世苍茫,来自来处来,去向去处去,什么也不必多问。”于是,我们蓦然感到一种古老而又神奇之“气”,正从《清明》散文字里行间升腾而起。

这一种“气”,在另外一些作者笔下,干脆外化成以思辨为主体之作,这就构成新世纪《清明》散文创作的又一道风景。应当说,此类散文作品的大量出现不仅仅是安徽散文创作的独特风景,它属于这个时代。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新时期,社会理念的变化大起大落,人生价值的评判众说纷纭,生活需要更多的理性思考:对人的生存状态,对民族文化传统,对外来文化思潮。《清明》散文创作跟上了这一时代节拍。

比如洪放的《南塘》。初读作品,只看到生存的思索与现实叙事跃动的结合,思想的火花在生存的撞击中耀眼地进发。合上书页,突然觉得思想已经转化为奔突的岩浆,毁灭了一切物质的躯壳,滚滚涌出。现在,“南塘”不过是一个萌生点,久久地留在读者头脑中的问题才是真正的生命:“人是有灵魂的。但灵魂到底是何面目?是素面如生者,还是飘忽如逝尘?……能与自己的灵魂面对,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慨呢?”“古往今来,那些称为大智大慧者的思索,如今在时空中留下了什么呢?想到这些,是个体生命的悲哀;无视这些,是整个人类的悲哀。”“死亡可以带走丑恶,带走人性中虚伪的部分,让美与道德在生者的唇边、耳边回颂。死亡正是时间对人性的最好的审判,也是衡量社会良知的恒久标准”。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表现手法,还见于徐斌的《和州西北行》。借助于先贤的眼睛,他深情地打量着自己的故乡,可现代人的种种烦闷,还是压抑不住地流淌出来:“局促于洞穴的初民传代久远,追逐铅华的现代人能传代久远吗?……看来,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避难所,便于坐禅领悟,为锈蚀得几近于衰无的灵魂超度”。

当然,这种追寻生命底里、探索生存价值的思考决不仅仅限于乡土之作。在陈然《活着就有生活》、余世磊《两种境界》、周大新《去看古战场》、叶全新《流水的时光》中,作家们以或者激昂、或者低婉,或者深刻、或者浅显,或者自如、或者生涩的思想的诉说,同样执著地表现着对于人类社会的真切关怀。在这些作品里,我认为陈然之作颇可一读。作者表面上似乎是就文学创作发表见解,细细琢磨,却又事事落笔人之精神。无论是“车上读世说”,还是“木剑时代”,抑或“淘旧书”,当文学中人面对“《世说新语》有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方正、雅量、识鉴、赏誉、品藻、任诞、简傲等三十六个声部,你的东西里有什么”这样的提问时,个个难免心头一惊:被作者洞穿的何止是笔下文章,更多的恐怕还是内心人格修炼的不足、文化积累的欠缺。

此外,余世磊的《两种境界》也是耐人寻味之作。“笑傲江湖”以饱含激情的文笔诉说着对英雄世界的憧憬和呼唤,紧随其后的“隐姓埋名”却笔锋一转,将人生向往导入绿水青山:“草屋数间,沃田几亩。黄鹂鸟在柳树上笑弯了腰,远山远成几根细细的线条。……我们的日子很平淡,但是决不平庸。在那如沙子一样的日子里,你是否能淘出一点闪光的黄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出世”与“入世”是中国知识分子恒久的矛盾,原本不算新鲜。但是,当作者以优雅的文字、动人的画面,将它再一次推到读者面前时,人们依然会为这种似乎完全相反、却又奇特地集

中于一个人心灵的两种人生境界所吸引。

至于组成新世纪《清明》散文的另一重要部类,是序跋、笔记、游记之作。其中既有鲁彦周、石楠、韩石山、张炜等知名作家,更有近年来崛起的新一代作者。他们当中,资历丰厚者用散文叙说着老年人倍感亲切、年轻人却觉得十分遥远的文坛往事,在回顾生命印痕的同时,为中国文学积累宝贵的史料;而另一些人,则以极大的热情剖解着《论语》、《七发》、《木兰辞》,解说着屈原的《九章》,同时也勾勒着中国传统文人笔下的风和雨。此间有些篇章,因匆促显露粗糙,但朱伟一的《听风听雨》却十分细腻:唐诗中雨、宋词中雨曲尽千山万水,情、景、物交融忧思久远,羁旅听雨愁肠百结。作者的言说以浓浓的书卷气,使读者恍然身入学府神清气远。

在为数不多的游记作品中,潘小平《行走在绩溪的大山》别有一番韵味。绩溪是徽文化的典型。描写绩溪的大山,其实就是在描绘真正的徽州文化。潘小平不是徽州人,也未曾在徽州生活,徽州对她陌生而又新奇。以一个平原女儿的眼光打量千年徽州、描写古徽州的深厚底蕴,初想想,简直不可思议。但是,好奇是探索的原动力,比较方能显现各自特色。随着潘小平时而高昂,时而低婉的诉说,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旦作者将目光投向活生生的眼前景物,满篇文字立刻灵动飞扬。看惯了平原上村庄的热情喧闹,徽州村落才会在她眼里神奇静谧得如烟似梦。多年生活在汉文化粗犷豪迈的氛围里,寓精致细腻于质朴本色之中的徽州,使她时时感到气韵绵长。就这样,不断地惊奇、不断的对比、不断的联想,或者干脆就说,一个远道而来的平原女儿对于徽州人文地理的有距离的欣赏,带来了人们对于徽州传统文化魅力的进一步发现。

又一次提到传统。坦率地说,初读《清明》散文,我一直有一个感觉:也许因为这块土地传统文化的积淀过于深厚,也许因为“清明”这个名字太过浓郁地散发着传统文化气息,所以进入《清明》世界的散文,十之八九仿佛都在倾吐对传统文化的怀想,无论是记事抒情之文,还是理性思辨之作。这使我在咀嚼作品的时候,似乎过多地领略了过去岁月与文化的深深的依恋、怀念、留连,过多地体会了感时伤世,于身边变化万千的新生活,倒显得有几分疏离,几分隔膜。我以为,大家风范固然难得,但如果这种大家风范太多地浸润着旧时风采,也是一件令人担忧之事。倘若在万马奔腾的时代过于沉溺于往事的思念,又怎能跟上生活的脚步?所幸,当三年来的《清明》完全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里不乏直面现实人生的勇士。王英琦在《国家话语的消亡》中,奋力张扬着人性,痛斥人性在当代历史上的被扭曲。而她的《天道无欺》,则在无情揭示目前农村腐败现象的同时,对“超越于现实”,以纯学问、纯艺术研究为避世良策的知识分子,提出愤怒的质疑。雨桦《关于钱的问题》,了无遮盖地将这个世界上最敏感的话题提了出来,以不无调侃的叙述和评说,透视着当下人们挂在嘴边的俗语——在市场经济尚不成熟的今天,令人哭笑不得的怪现象:“男人怕富,女人烦钱”。王世衡的《寻找老树》、杨泽文的《擦拭生活的画框》,不约而同地将现代化进程中凸现的另一问题提到读者面前——对绿色家园、对自然生态命运的深深忧虑:“没有了老树,老人再多,似乎也显得有点形单影只甚至寂寞凄凉。没有了老树,怎么着也叫人觉得那村庄不像个完整意义上的村庄,或者说原汁原味的村庄”。“远离了动物的人们,在那无意识的背后其实潜藏着的是一种寂寞和一种失落。接下来认真想想便不难明白,动物是别无选择地被人类所关押和所豢养的,而人呢?在自我为中心的日益远离着大自然之后,却不知不觉地做着前所未有的种种努力,正把自己一步步导向意想不到的一座座围城。一旦有一天,我们真的永远地失去了所有的野生动物,那我们就别想冲出可以困死我们的一座座围城了”。身为一名公安干警,赵昂三年间先后发表了《思想的泡沫》、《另眼看人》。细细咀嚼,前者也许还算不上深刻的人生哲理的阐发,但它肯定是对于生活的富于灵性的感悟,而那感悟中显示的走出传统文化拘牵之后,对男人女人、自由规则、奴才人才的审视,无一不密切关联着现实人生。至于后者,更是在社会转型期,一位人民警察内心情感的披露,虽然略显粗糙,却难得地自然、真切。

应当承认,新世纪《清明》散文就整体而言,目光集聚于现实生活的作品,远没有更多地体现传统文化精髓之作那样千锤百炼、意味隽永。大概是因为现实生活本身过于仓促,作家们还来不及反复琢磨推敲?这真是一份遗憾。不过,遗憾之中我还是在它们中间发现了两个特例,其一是王立刚的《中国式的栖居》,其二是李凯霆的《从梨树看去》。

王立刚的成功在于他是从传统文化中走出,而后回首凝视它的底里,自然比仅仅采取面对面的批判态度,多了几分老到和深刻。他写中国古老的四合院,从四合院遥远的历史谈起,说到它的建筑风格,又说到它今日的命运。他的声音分明与时下保卫四合院的呼声不同调,但不激动。一种并不咄咄逼人的道理,借助温文尔雅的语言得到从容不迫的表述。四合院表达着“不论生死都面南背北、倨然凌视下界的姿态”,“四合院是紫禁城的通俗版”,“四合院毕竟不像雍和宫、广济寺可以孤岛似地浮在闹市里,因为信仰不会过时,而四合院已经不属于这个平民也可以绝对捍卫隐私的时代”。“若干个十年后可能在城乡差别消失后,我们的私人别墅均匀地分布在祖国的大地上,我会模仿马克思的豪壮口气说:‘我们失去的只是中国式的栖居,而我们将得到世界式的栖居”。

李凯霆的散文切入的是一个具体事件——北约对贝尔格莱德的空袭——一场战争。他将散文创作与影视传媒手段相结合,画面定格于战争中的一棵梨树,一个布娃娃。“当邪恶的弹片削飞了它的半边时,它剩下的一半,仍在绽放”,“被炸毁的难民车上,一个布娃娃倒悬着,比小小的尸体更尸体地突然凸现于文明史截肢般的断面上。”一切从这里开始,作者将笔触一点点深入到人类的隐秘的精神图景里,深入到烙入大地深处的战争记忆中,行文凝炼、生动。最后,作者郑重宣布:“摘梨子才是真正永恒的!真正有力的!当然,这摘梨子,也不妨替换成苹果,读书,游泳,或踢足球什么的”,与此同时,一个朴素的真理虽未经作者特别揭示,已经深深地印入读者心中:在人类社会中,真正永恒的,只有生活。于是我想到,即便是表现当前的生活,即便是面对现实的思考,只要作家能够将浮躁化解为对生活鞭辟入里的研读,能够将传之久远的历史文化作为底子,源源不断地汲取新的思想、新的艺术表现手法,成功也是必然的。

文行此处,窗外已透出黎明的曙色,是2003年的黎明。《清明》已经走进了2003年。今年的《清明》散文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我相信在我熟悉的语言之外,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的新鲜。生活是永远新鲜的,永远带着露珠,永远透着清丽,何况我们又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何况我们又拥有如此丰厚的人类文化遗产?中国已经入世。2008年中国还将迎来奥运。中国人的思想观念还将不断更新,中国当代散文的思辨色彩还将有更大的发展。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安徽散文,将在未来的中国担当何等重任?承载着丰富历史文化的《清明》散文创作,将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明天?

满怀信心地,我期待着。

责任编辑温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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