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堡的黄错与夜晚
2003-04-29王志宏
王志宏
外婆家的时候,前面蓝爸的大“解放”与乳牛黄色的“五十铃”拉着简朴的木器厂家具浙浙驶离世代居住的那两僮半草房(本来是五间的房子,另一半归属于同宗的兄弟),整个村子里的人倾巢而动,演染得别离清退凉而喧闹。
那些森家具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陈旧而落寞,阳光很亮,似乎使得它们也带着一些喜色,这些东西,舅舅家是没有它们的位置之不理的,但是,那些曾是伴随了外公外婆一辈子的,它们仿佛忆京戏成了他人指头捏着、嘴唇含着的姻斗,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的,只好带着,给它们安置一个老人们满意的地方,日日可以看看,可以摸摸。于是,木家具就到城市埯安居了,如同搬到城里的专利权主人,如同老主人从刘堡那个老家里一起带出来的乡音。
我从此不必再在那条陡峻的山岭上爬行了。28年前,在那条山岭上,舅舅挑着担子,用一上午的时间翻赵,担子的前筐里挑着一个孩子,另一个筐晨挑着鸡蛋;20年前,舅舅开着一辆破旧的“解放”通过那条叫“七盘岭”的山岭,黄错后,在山树掩映的岭边,我们停下车来看一只静静蹲在那里的狐狸;十五年后,舅舅的司机开着小车拉着外公婆搬家。二00一年的五月二十八日,已经长眠的外婆静静地躺在殡仪馆仪馆最华美的灵车上,误用乐频频,经过新岭——义尔岭回她曾经搬离的家乡,车队浩浩荡荡……山高路远,巅掉了音响的线,于是,外婆就悄无声息地回了来,绿树葱茏,河水清清……
我的眼泪长流不止,我也回来了。外婆已经入土为安,然而我一直注视那片河滩地,看过了,又出神地凝视那条已经踩得白白的路。我的手仿佛还被外婆的手牵着,慢慢地行走,走在黄昏里,走在曲终人散的夜晚中……
河滩上拉着宽大的幕布,有捏着嗓子的紧巴巴的唱腔从幕后上挤了出来,幕上,影人儿激烈地厮杀着,我却看不懂哪个是樊梨花。我只知道那种演出形式叫“皮影戏”。
小妹哭了,她两岁吧,年轻的妈妈怎么也哄不好,老爷爷、老奶奶们侧目而视,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说:“这孩子真烦人!”“烦死人了!”回过头来寻找哭的声源狠狠地剜几眼。妈妈只得和外婆抱了小妹出去哄。哄好了再回来看。只是,皮影戏一直在演,错过的只能是错过了。
听不懂戏文,影人子的战斗也看得厌了,困意袭了过来,歪在外婆的怀里睡着了,秋冷霜寒,外婆怕我感冒,背着困顿的我,忍着河滩地细细紧紧的唱腔的诱惑,回家。风凉凉的,整个村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亮着,似手整个村子都空了。走到老烈属李刚家的门口,突然而起的几声犬吠一下子把最后的一点迷糊惊醒,外婆把我往上颠了颠紧跑几步,有时也骂几声“死狗”什么的,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在凹凸不平的村路上……
一年,外婆领我到“北屯”去看电影。北屯是外婆家相邻的一个村子。那是夏天的黄昏,外婆牵着我的手,我拎着一个月牙儿一样弯的小板凳儿,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在老姨的手里,她是大姑娘,不屑于和一个老太婆,一个腿有病走不快的小孩儿一起走那么慢,但是,外婆是不着急的,尽管她上山采榛子、蘑菇时她走得比谁都迅速,敏捷。外婆的手里也拿着一个板凳,不过,那是粗笨一些的。
演的是《元帅与士兵》,老姨猫着腰过来把她的月牙凳给我,让我替她保管,我坐着窄窄的小凳子,还没有来得及经过大脑的思索,就大跑龙套起来,我的小凳子只剩了一个。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是怎么丢的,也许我打了一个盹儿,打盹的时候屁股挪到了前一个小凳子上,后面的就被人顺手牵着了……
老姨埋怨我,说你看凳子丢了吧,连个凳子都看不住……”他突然问坐在他对面的我:“小姑娘,你说,小溪是什么意思啊?清澈又是什么意思啊?”
“小溪就是小河的意思,清澈就是清亮得能看到人的意思。”我的回答清晰而坚定,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这使得先生万分满意,当着全村子的人大大表扬了我一番,还说我将来会有大出息之类的。
那时,每天放学后,我们早早地写完作业,外婆早早地把饭做好,吃完后,孩子们便约好了,去说书的场所占座。大人们在家收拾碗筷,喂猪喂鸡,呼狗唤鹅。我已不拿小凳子了,我们搬来大大的平整的石头,放在先生的书案前最有利的位置上,既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中的故事,又能看。到先生表情中的故事。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占好了位置,在漫长的等待中,我们就在黄昏里背诵当天学过的课文,背熟了,再一天天地往回背,那种场面是非常壮观的,相当气派。就在这样的黄昏时光里等来了各自的家人,共同的说书先生。随之而来的就是铺陈开的遥远的故事,展开来的无限荚好的夜晚……
满目又是春天的景色,且又快到五月了,流水依然,青山依然,当年说书的场子,唱过皮影戏的河滩地已经没有说书的先生和厮杀的影人了。只有外婆在恒久的青山绿水中安眠,安眠在那个叫做“刘堡”的村庄的夜晚与黄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