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代诗人诗选

树才等

灰铁皮

树才

像灰铁皮一样无聊，像灰铁皮

这个男人，这场黄昏，这些吵得人

脑门发胀的知了，这从家庭到单位的

一去一回……

我醒了。

你挣到钱了。

他两手空空伫立窗前。

一声吆喝使一平板车啤酒嗟饼嗟毕臁

一群灰麻雀从灰铁皮棚顶飞起

飞不了多高——

飞高了容易晕倒。

为一粒米快快跑！

为一粒米麻雀不知道天有多高——

不，麻雀不仰望。

等待太漫长，磨破了耐心。

打开的鸟笼目睹同样狭窄的低空。

像灰铁皮一样无用，像灰铁皮一样

趴着不动……麻雀不吱声。

夜轻易地吓退了胆小的人们。

跃过红砖墙头，民工的

身影闪入门帘。

白昼。夜。大地总有一只眼睁开。

这就足够。这就足够！

梦，然后生活……

“等待云雨中阴黑的鞭子落下来”

黄梵

等待云雨中阴黑的鞭子落下来

在整个白天熏心的拍卖中被激动的黑暗掩埋

看哪，她期待，如果天空有美丽的睫毛

它们也应该一根根掉下来，反弹起

史诗般有力的情节，在爱情的腿根处停靠

在燕子的绕行中，在船舶静静的停泊处

她已经看见那被称颂的泪水在趋向最后一招

她的亲人在闪电的传单下逃散啊，这多么像

新来的医师把热情赞美的角膜从眼球移开

原谅天空像你我之间一场争夺家产的抱怨

人们避风而去，她出汗的身躯像钢水在等待啊

看见屁股底下的大地与车轮在分开

自由但绷紧的长弦忍受声音雕塑中新的刀刻

……她不答复，不愿在壮丽的尘昏楼市中醒来

在乡村

叶辉

在乡村，我们开始谈论命运

我们在一张屠桌上

铺上白桌布，它就变成一张会议桌

那样我们可以安心地

把两只手放上去

在其他情景里，有人说：床已经铺好了

但我不知道说话的是谁

是怎样的一只手

还有油灯边那张年轻姑娘的脸

悲哀，还是羞怯

以及户外是哪个时代的迷雾

蔓延开来，在我站着的窗前

像在一面镜子前

白雪落到镜中

布道书

安琪

啊，夜晚全部患了咳嗽症

婴儿走到星期四

从睡眠一直到皮肤开出太阳的处方

漏光的响动带来不可思议的野兽

它困难地把肥沃的日子假设

我就这样起床，倒水

黑暗一一躲过我

穿过想象的区域，我意外地与它重逢

我的害怕终于在腰部以下获实

它还要继续横在我们中间?

或者就是我们流不出的呼吸和皮靴?

像一根被迫改变的神经

把灭顶之灾限制到石头戏院，永久地

上演，供人取乐。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可以大卸八块多好

附着于鬼和鬼的灵魂上

再粗糙些，令时间无从下手

语言像一堆死木鱼

敲不出声响

我的身影将在不安中遭到侵袭，这是真的

有时我担忧早晨的月亮

它们藏得并不够深远

它们的笑脸常常让我混乱于哭泣和伤害

一枚自我安慰的戒指

再细致些，就能添置到死神的壁橱里

夜晚的孤独提着风暴的残骸

脚在某处犹豫

森林里绝望的树液滴下

战争顺着惯性架起隐形机器，它干得毫不含糊

我们唱歌跳舞

已经一年了，危险期已过，就是说

静脉分不清动脉

动脉分不清静脉

听得到一个漂亮句子：“来吧，

但要带着诗！”

闪电抓伤天空后消失

王明韵

风吹打着窗户的玻璃

就像雨打芭蕉一样清脆

蚊子、苍蝇和鸟都被过滤在纱窗以外

蜘蛛把网织在了家中

这是八月

闪电抓伤天空后消失

我温习着史蒂文斯感伤的话语

几乎没有什么亲密温暖的事物

仿佛从未做过儿童

……坐在屋里，在月光中

仿佛从未年轻过……

我潮湿的目光

被对面的阳台收留，并在那儿静止

一件碎花睡衣

在风中散布着乳香

一股茅草自茎而根的气息

花朵暗红，像远处山坡上的花朵

它飘拂着、扩散着、广大着

让我在八月之痛中不由自主坐起来，颤栗着

想去热爱无聊的生活

隔壁的阳台

挂满了婴孩的尿布

洁白的、纯棉的

哦！棉花，太温暖了，一次次

与肌肤相亲，以至于让我们忘记

那也曾是盛开着的花朵

阳台连着阳台

花朵挨着花朵

蜜蜂把从雄蕊上采到的花粉

送给了雌蕊

从不惊动忙碌的主人

我还看见了什么

我从史蒂文斯周围

静止的十二座雪山中

看到了惟一动弹的

黑鸟的眼睛

这是八月，女人的睡衣和婴儿的尿布

像一次精神慰藉或心理疗法

推迟着我死亡的婚礼延期举行

想

蓝蓝

谢谢。——你是对的。

昼与夜。

沉默曾令人恐惧

如今却使我欢乐

沉默——最好的

——我可以这么说吗?

寒风吹开门缝。我清点

每一件小事。巨大的债务。

是的。是的。我保持着

垂首的身姿——

倘若你愿意

夜雾将是清晨的露珠

在草叶的原野上。

一颗淡绿的星

伴着一声不响的驴子

直到赞美一切的黎明

——倘若我没有猜错。

发作

余怒

遗忘症发作的时候满屋烟雾

我极力回想

恨不得爬上梯子

屋里的水仙开过的两遍，雨

在下第三遍

我这是第几遍?

有人在挪动梯子。他们都走了

不断有甲虫掉下来

一地的烟蒂。谁是我的客人?

窗户没有关上

我不知道窗户在哪儿

一位异国母亲

鲁西西

母亲清理房间的夜晚，

她让自己身体中的那个少女走出来，

对着镜子吟哦：

我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的玩具和香水。

我的幸福成堆。老得这么快。

两个，或三个国家，我学着

贫下中农的反文化方言。

我的发型没变，三十年前是棕褐色

现在是白色。老得这么快。

我的女儿从我的腹中走出来，

牵着弟弟和妹妹。

我盼望的一件新衣

是给我身体中的那个少女穿。

她和我在厨房，就像在儿女的秋千上

三十年荡来荡去，

去似刚刚过完整一天。

日子

——送给CY

潘维

那些风光，从每一粒琥珀里渗出来，

从屋檐下渗出来，从骨

和后宫的轻雷中不带面具地渗出来。

还有寂静，将银器摆上餐桌，

用仆人的懒惰凝想远方。

远方，可能有水，刚刚发芽

就准备流淌。

为一个日子微微摇摆它细小的蛇腰。

不错，树枝是对的——

让叶片站在高处，托住钟声。

没有铜从早晨掉下来，

也没有羚羊奔出乡村的墙壁。

只有方向，在迷失，在迷失，无限的迷失；

只有邮局，传染着传染着风俗。

花园

刘伟雄

那一夜你喝了酒

葡萄架下你跳着舞

多美！神在看你

时间在等你

你一说话花就开了

四溢的芳香生命的每个角落

都光芒万丈

你唇边的绒毛

使梦有了质感

这一刻一盏萤火

从夏天的深处飘来

主人让所有的园丁退后

一朵葵花和月亮

悄悄细语

土地的四则运算

古马

就像鹰的眼睛加上兔子的四条腿等于未知数

两三朵云减去一阵风等于寂静

闷热的土地

雷电的除号

瞬间把一棵古树劈成两半：

如果男人是浑身黝黑的乘数

女人就是永远渴望着的被乘数

乘法结果

落叶是秋天除不尽的余数

眺望

哑石

那些言必称虚无的人

值得提防。昨天

滨江路和人民南路交叉口

来了两个耍猴人。

猴子吱吱蹦跳确实

在躲避空中的什么。

但并非因为那浓重的、仿佛还蘸了水的

鞭影——说穿了

大家惧怕的是同一种东西

抽在肉体和精神上一样生疼。

落日静静卷走那些围观的

脸庞真的没发出一丝声音；

而暗地里体会着循环的潜泳者

会在路口买一束鲜花

可能是最便宜、卑微的那种。

然后我们敲开家门

向所有隐形的力量忏悔。

走时很准的钟

赵丽华

一个人坐在办公室

这样的时候是不多的

我喜欢这样的安静

也没有人进来打电话

也没有人聊天

只有防盗报警器和防火报警器的

两个显示钟在亮着

一个是绿色

一个是红色

但它们标志的钟点从来也没有一致过！

张大爷下班的时间进来拉电铃

他对照的是大厅里的那台座钟

那台座钟的误差会相对小一些

而我一直以为：

一个走时很准的钟

其实是最残酷的！

花朵

马策

花朵啊，你为什么说开就开了

已没有人能够阻止你走向÷

就像没有人可以赶着你回到花骨朵

你说开就开了，多么好看啊：必然的花朵

第一页

叶匡政

别让我看到

那猛然止步的七月

我忘不了外婆骨节肿大的手指

猪骨汤中

再也喝不出葱花一般闪亮的爱了

那贫穷的年月

那超然一切的清汤

她打开锅盖

她说：喝吧

因为她的心这么说

多少年了

出于本能

我不愿倒掉手中的残汤剩羹

我为什么常常用虚光看物

王顺健

因为我知道在废墟里是安全的

我用虚光正视着对方

就像走神一样

一点也不费力

不累，松开做人全部的紧张

对，你可以试一下

就这样能解决所有问题

找出对方的破绽

像走神一样

尽可能保全自己

对方又无所用心

在废墟里人是多么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