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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一个天理良心的话题

2002-04-29

大众健康 2002年8期
关键词:呼吸科总医院家属

袁 源

引子

在我国,死亡诊断书中以“窒息”作为死因的,并不少见。“窒息”,是医学专有名词。大多数人对于这个词在生命领域应该承载的意义是含混不清的。但是,凭着阅历或直觉,有些人对于这样一种临床症状,经常被用来作为死亡原因的解释,一直持有疑义。

终于,记者有机会采访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总医院院长、呼吸科主任医师段蕴铀。在此,我们权且委屈一下这位军人院长。本文中,有关他作为医院管理者以及学科专家的诸多创新和精辟之处,暂且只能放一下。因为,无意间,他讲到了一个关于“窒息”的话题,一个关于“抢救”的真实感受。

可以说,“窒息”、“呼吸衰竭”、“几分钟时间”……这样的惊心动魄伴随着段蕴铀的整个医疗生涯。

“举证倒置”,一个崭新的名词。它对于危重病人的抢救可能引发什么样的偏差?医生的职业操守是用法律能解决的吗?

医生的天理良心该是怎样的分量?

“窒息,应该是可以抢救过来的。严格的说,

窒息不能作为死亡的原因。”

段蕴铀,1976年进入第四军医大学。跨出校门便从事呼吸专业。从西京医院到海军总医院,他一干27年。尤其是军旅的绝对服从和严肃刻板,使“坚守临床一线”与“全心全意”完全是纪律化的。因此,从助教到住院医;从住院医到住院总;从住院总到主治医、主任医……一路,是沉甸甸的病案铺过来的。以量取胜是忠实辛苦的人一条共同的法则。

可能因为重复的太多,惊险也变得习以为常。“病人突然窒息,整个人都紫了,血的pH只有6.8,必须非常果断,插管,呼吸机……”;“病人大咳血,全身感染,败血症,脓毒血症,呼吸衰竭,家属跪在地上……”一幕幕抢救危重呼吸病人的场景,一下子被集中起来。

“往往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及时,过来了;否则,就走了”。显然,这是一个职业操守和道德素质非常精良的专业。因此,美国已经把呼吸科的名称改成“肺和危重症科”。拥有大量危重病人和临床的抢救风险是这个科的基本特点。

“五一”前夕,段蕴铀在全院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喉罩”技术演示。所有的医生、护士全部到场,气氛相当热烈。为什么要赶在节日前,下如此力气推广“喉罩”的使用方法?“保证长假期间不能出现任何的窒息病人”。段蕴铀有着难得的果敢:“窒息,应该能抢救过来。”否则,他不会搞“全民防范”。

段蕴铀对“窒息”做了如是分析。所谓窒息,就是呼吸道堵塞。

在医院里,真正的呼吸道堵塞可以有很多原因:病人麻醉以后,舌根松了,舌头掉下去,使呼吸道受阻;昏迷病人,因为分泌物多,可能堵塞呼吸道;危重病人,胃存留物返流,可以误吸入呼吸道;或者因为呼吸道病变,引起咳嗽、浓痰、出血等,都可以造成窒息。老百姓通常把窒息称为“卡脖子”,或者“噎住了”。

另有一些情况如脑干病变,因为中枢神经突然障碍,导致呼吸、心跳停止。这种情况严格地说,不应该叫“窒息”,应该是脑疝导致的“呼吸、心跳骤停”。

“但是,以上无论哪种原因,在医院里应该能及时发现,并及时将病人抢救过来。”看得出段蕴铀的底气十足。这种底气应该是良知经过回肠荡气之后的一股神力。于是,他的结论:“所谓窒息,就算完事,这种放弃是不对的。”

在段蕴铀看来,即使抢救做到了极限,哪怕家属已经理解。但是,一个回天无术的医生,一个把自己视为医生的医生,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的心难道能安静下来么?

反正他做不到。段蕴铀年轻时曾碰到过一位哮喘病人。经过抢救,呼吸、心跳重新恢复。但是,病人奇怪地出现抽搐。这种特殊的反应,是他有限的临床经历中不曾见过的。“当时我把自己所有的知识、办法都用上了。”无济于事。

懂得自咎的人,注定一辈子跟自己玩命地过不去。之后,段蕴铀一直在想,怎么就没救过来呢?就这么一直问下去。终于有一天,让他问着了——你当时能不能把他麻醉一下呢?或者用一点肌肉松弛剂?“哎呀,后来我一直懊恼,怎么不早知道这种方法呢?”

懊悔,因为职业不同,轻重程度是非常不一样的。段蕴铀从一条生命的“懊悔”中得到的是一个职业真理——“任何医生,即使是医术很高明的人,你也别觉得了不起”。“医道无边”,段蕴铀的感慨不能说其中没有血的代价。

今天,幸得他做了院长,于是“多请教、多发挥众人的智慧”成为医院的一条戒律。现在,海军总院碰到抢救病人,可谓全院出动,相关科室统统听命到场。这一着真灵,许多病人就此而“起死回生”。

“一丝希望,如果你放弃了,就变成绝望;如果你努

力了,就可能变成100%的成功。”

那么为什么,段蕴铀总是能够在绝望中赢得希望?他究竟凭的是什么?

“总结一句话:道德、良心。”其实很简单,“你心里是否想着病人。”段蕴铀说。

最近,海军总院收治了一位病人,从急诊开始,抢救时间已经持续一个多星期,所有并发症都出来了。此时,如果医生良心的天平稍稍往自己这边偏一点,就会想,这么重,没办法了。于是,任何一项抢救措施的松动,便可结束病人的生命。但是,他们没这么想,也没这么做。

段蕴铀曾在基层碰到一位咯血病人,连续两天,每天咯血量近千毫升。什么样的体质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病人奄奄一息。正抢救时,偏偏又停电。真是天有不测,连家属都认命了。段蕴铀不认,他打着电筒,点着蜡烛,抢救始终没有中断。病人在这样的人手上,侥幸捡回一条命……

事实上,“促使你绝不放弃的就是‘一丝希望,对这‘一丝希望,你都要用100%的可能去争取。”这就是段蕴铀的抢救信条。

可是,“一丝希望”相伴的必然是“最大风险”。

有一次,段蕴铀正在外面开会。电话催促得很急,一个特重的胃出血病人,无论如何需要他回来看一下。对于他,病情就是军令。从会场一个弯没打,他直奔了病房。经过诊断,病人维系生命的一丝希望就只有手术。因为眼见血哗哗地流光了,存活期限最多也就两个小时。但是,手术同样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时,医院所有的专科医生都到位了。千钧一发之际,院长的作用是:你要把握事态;你要处变不惊;你要发号施令;你要直面残局。

段蕴铀到底是军人——“你们准备手术,一切风险我来承担”。命令下达之后,他用凝重的目光环视了在场的每一位,“发挥大家的智慧,方案要设计得尽量周到。”

病人最终抢救过来了。

仔细想一下,在生死的当口,往往可能只有一丝希望。按照段蕴铀的逻辑:你不试一下,那一丝希望就变成零希望;但是,经过努力,一丝希望可能变成100%的成功。或许就是这样“0”和“100%”的逻辑关系,一直牵着段蕴铀在急救医学临床沥血尽责。

要知道“一丝希望”和“100%成功”之间,是非常玄乎的,这其中所有的风险必须是由医生一个人扛着。而这也正是引起社会不理解的要害之地。

就此,段蕴铀说到“举证倒置”。他担心,如此,不要把医生果敢承担风险的勇气打掉了。而且,本身作出这样的孤注一掷的选择,就隐含着有两种可能: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试想一下,在“一丝希望”和“100%成功”之间,难道不是一种神力的超越?

“尽管我一直处在生死前沿,几十年抢救过那么多病人,

但是,我非常感谢患者及家属的理解。有些病人

走了,家属同样跪下感谢我。

医生这个职业,最让人景仰的地方,就是把病人从危难之中抢救过来。你能救过来,就一定要救过来。尽自己所能,一切做到了,即便人走了,没有遗憾,家属也不会责难。

“医院里冤魂不能太多”。段蕴铀说此话完全是出于告诫和防范。因为,“天理良心只有医生知道”。确确实实地说,如果医生没有尽到责任,病人死了,你能掩众人耳目,却难消自己心里的恐惧。那种难受,那种折磨和谴责,恐怕会累及你一生不得安宁。

眼下,对于医疗事故的鉴定,采取“举证倒置”的做法。对此,段蕴铀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为什么近年来社会上对医生总是微词不断?难道医院就真是无懈可击?如果100%没问题,患者和家属怎么会怨气冲天?

就拿服务态度来说,“冷漠,甚至说非常冷漠,一点不过分”。段蕴铀描述了一家医院里司空见惯的场景——

“大夫,病人不太好”。“知道啦”。但仍然该干什么干什么;

“大夫,病人出现反常了”。“就是这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哎呀,病人不行了,您赶紧吧”。磨磨蹭蹭一阵,终于到了,一看,“坏了”……

像这样的情况,在我们的很多医院并不少见。如果真因为医护人员的冷漠,而让病人一命呜呼,能怪家属有怨气吗?

段蕴铀说到自己的从医经历,“20多年,几乎没有碰到过家属质疑。我很感谢患者和家属的理解”。不能排除,经他抢救治疗的病人也有去世的。“但是,人走了,家属还跪下感谢我”。人的情感就是这样相通的。最让段蕴铀感动的是,有的病人已经弥留之际,还叮嘱亲人,“我就是不行了,你们也要代表我谢谢他。”

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在这一点上,段蕴铀非常坦然,问心无愧。说得透一点,医生每时每刻都在做积德的事。医生的“德”就是多为病人着想,多为病人解除痛苦。抢救病人,抢救生命这就是最大的“德”。反之,就没有“德”,就是“缺德”。

“德”,是很实在的东西,它需要德行高尚的人具备全方位的素质。

曾经一位气管炎的病人,有幸碰上段蕴铀。他在为病人做痰液检查时,发现细胞有些变异。责任心使他不会轻易放过万分之一的可能。接着,他进一步给病人做了气管镜检查,果然发现一个病灶。当时,这个病灶小到什么程度?用气管镜及其袖珍的钳子,就那么一钳子,就把这个祸根夹掉了。后经化验证明,是原位癌。

这就是“德”。因为医生有“德”,一个潜在的“不治之症”被遏止在萌芽状态。同样,一条原本可能被病魔吞噬的生命,却健健康康地活了10来年。有人说,真不简单,连原位癌都能诊断出来。段蕴铀说,其实很简单,“尽心尽责”。果真如此了,病人怎么能不感激呢?

段蕴铀教授,现年50岁,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获医学硕士学位,主任医师。现任海军总医院院长。曾在第四军医大学及西京医院从事教学科研及临床工作。1991年调入海军总医院呼吸科工作,先后任呼吸科主任、海军总医院副院长。1996年7月至1998年8月应邀赴美国费城Temple大学做高级访问学者。长期从事医疗、教学、科研工作,熟练掌握和了解本专业国内外的最新技术和发展动态,积累了丰富的基础理论和专业知识,在支气管哮喘、呼吸衰竭的临床救治、结节病和肺癌、无创机械通气的研究方面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担任全军呼吸专业委员会常委、海军呼吸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第二军医大学兼职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等。共获军队科技和医疗成果奖12项,其中一等奖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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