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洋归来涉商海
2000-12-21云涛
云 涛
有板有眼与含糊笼统
近几年读完书回国的人很多,还有许多是在国外短期培训过的,对国外的情况也并不陌生。大家常凑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回来后的感受、遇到的问题。交流之下,竟然发现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接了一个摊子之后,都是从管理做起,都从强调规范做起,听到最多的也是“中国国情”。
大家讨论一下后发现,其实其中根本的区别还是东方式的含糊笼统与西方式的有板有眼的差别,其中名堂还真不少,在国内外都有过经历的人对此更是深有体会。特别典型的例子是未去美国前,常听人说中国学生如何在国外功课好,门门得A,将老外远远甩在身后。初到美国时,至少我自己的经历与之可是截然相反。
不管是我愚钝,还是其他原因,反正磕磕绊绊地并不顺利。上课时研究报告上得到的评语常常是“Toogeneral”,“Be specific”,更有不客气些的:“Whats your point?”,“Outof focus”,看得我说不出的泄气。
有些课是大学生和研究生一起上的;我在国内做科研的时候,同班20岁的美国小毛孩子小学还没毕业。写研究报告时,小老美写的东西简单得让我这个中国人觉得好笑。差不多就是“我在马路边,看到一分钱,捡起来一看,嘿,还真是一分钱”,结论就是:“我捡到了一分钱”。
虽然每一步都没错,但也太简单明了、缺乏深度广度了。可就是这简单东西,愣得了一个A。而我呢,洋洋洒洒,本着辩证的态度,把方方面面、不多不少、不温不火、不左不右地说了个圆满无缺,却落了个C。老师的评语是:没数据,没分析,没观点。
好不容易才得意练就的东方式的含蓄、中庸、似是而非、决无把柄、也永不落败,在“风格”这里撞了壁。而且此后屡写屡撞,最后不得不“逆向思维”地想想自己天天觉得可笑的美国人的“简单”是否有道理。
有了这些“反思”,自己倒也发现了些以前不曾注意到的内容,其中一个新认识就是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务虚不务实,到处是自以为当然的跳跃,而缺乏严密的逻辑根据。正是因为缺乏逻辑与根(数)据,才会含含糊糊,似是而非。并且进而发现东方学生似乎多多少少都有我同样的问题,于是才意识到这正是东西方思维方式的差别之一。
如果说缺什么补什么的话,中国传统文化已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人文内容,而缺的是务实明确的有板有眼的科学态度,要补的就是务实明确、有板有眼。
从穿农喝酒学起
本着这些想法做了一通管理。看着略微有序的队伍,自以为得意时,才发现自己还没入门儿呢。一个企业有管理、有CI、有企业文化,充其量是个大学同学会,一个企业的根本是市场,是赚钱,这里面的名堂还得重新学起。
记得第一次参加竞标是给一个台湾公司做的项目,技术部、副总,连带我这帮不上什么忙的“外行领导”,折腾了几天准备好了技术方案。
临参加竞标的前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想,糟了,竞标的程序是什么呀?到时候标底是多少,该怎么降?赶紧起来打电话问副总,他也没想到。于是大骇,又急忙准备。
到了竞标时,对方一上来先问:营业执照带了吗?法人章带了吗?标金凭证带了吗?因为在前几次接触中这些事都已走过了一遍,这次我们以为是来继续进行,就没有再揣着营业执照、法人章到处乱跑。没想到台湾同胞在此刻一点不念骨肉之情,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宣布我们已经丧失了竞标资格。我顿时出了一身汗,心里还蹿上了一团火。于是“平静”地告诉他们,多些竞标方和竞标方案对他们有好处。于是他们才“勉强”同意我们继续参与。
在我的开场白完了之后,是考核技术内容。看着我的技术主管和其他人员紧张的神色,我急忙把他们召集过来,“大义凛然”地说:“我就一句话,放开了干,大不了咱们他妈的不做了。”于是大家都拿出一副很成熟在行的样子,还真没想到把对手给斩于马下。
这样的事儿经历了几回,再加上关起门来的训练,从怎么打领带到怎么做演示,把在美国课堂上老美灌给咱的“小孩子玩艺儿”照搬过来,eyecontact,body language等等等等。回头再看咱的队伍,也还真是有点模样了。
管理是内部的事,只要你有授权,别人就得听你的,你就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你是主人。可在市场上,你要跟着它走。做管理还可以自说自话,可市场上则是最好少来这个。
越往市场进,才越知道什么叫难。拿国外的做法来搞管理还可以。出了公司,还就得学习国情,顺应国情,有些甚至要从穿衣戴帽做起。
有一次参加一家著名公司在厦门分公司的开业酒会,是在厦门最好的酒店里举行。我看着精美的请帖估计档次不会太低,于是穿戴起来打上领带,一本正经地前往参加。
同去的一位女同志看着我那身行头,提醒我穿得太好了。我想宁愿穿得好不要穿不到,这么隆重的事情当然要讲规矩。可没想到,进了金碧辉煌的酒店会场,所有参加会议的,包括市委领导、公司领导、嘉宾等等100来号人,没一个穿西装的。新公司的总经理穿了一件短袖衬衫打了根领带算是最郑重的了。不少人是穿着圆领衫的,还有几位穿短裤的。我看这阵势,心说:我土了。
过了几个月,正好在深圳有一个学术研讨会,我想商业场合都不在乎着装,学术研讨会就更无所谓了。在美国除了自己要上台的人以外,学术研讨会的参加者恨不得都穿牛仔裤。于是我穿了一身休闲服去参加。没想到,一迈进会场,心又说:我又土了。满会议室一半多的人西装笔挺。好在我还不算穿得最差的,硬硬头皮就过去了。
在国内做市场最让我头疼的事莫过于喝酒,要知道为什么国内的酒厂那么红火,只要去酒店里看一看就知道了,在酒桌上办事几乎是千年文化的一部分。
以前说起商人,印象中都是暴发户、大款、五大三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亡命徒、个体户。不过这已是10年前的观念了,现如今早已不是这个行情。
酒桌上喝得天昏地暗、让你觉得俗不可耐的,至少也拿过一张本科文凭,一张嘴英语未必比你差。说起国际金融形势大有内行人在,说起黑道白道也不陌生。最新的知识结构与最古老的中国国情相结合,这就是中国新一代的商人,也正是他们在艰难而现实地改变着中国。
既然要做生意,谁也免不了喝酒这个俗,从啤酒到红酒到洋酒到白酒,好坏喝不出来,可也得喝。于是也就免不了常常把胆汁都吐了出来,免不了常常让人扛回住处,也免不了常常发誓再也不喝了,免不了常常再次豁出去。
前一段想买医疗保险,就遇上了麻烦。像我这样打工的,因为没有本地户口,单位一般不给办理。正好碰上银行降息,随后保险要上涨,所以我赶紧到处找卖保险的。其实也没什么可多折腾的,看几个朋友买了某家
保险,我也就随大流跟着买了。先交钱,然后去保险公司体检。过了几天去看结果,人家告诉我有一项叫什么伽码CP(转肽酶)的指标不合格,是什么问题说不清,要再抽血查一遍,查前最好戒酒休息。于是三天无酒外加8小时睡眠后又抽又查。等过了几天,再去看结果,还是不合格。
这次保险公司婉转地“断然拒绝”了我的投保。医生说那项指标太高,可能是心脏,可能是肿瘤,可能是疲劳,反正许多的可能。劝我多休息,少喝酒。当晚酒桌上大家提起此事,一个哥们儿分析道:保险公司是唯利是图的机构,如果他们不卖你保险,意味着卖你一定赔,换言之,你死定了。
于是,那就喝吧,继续把盏畅饮不提。这事儿听着挺悬的,其实是国内大多数做生意的人都经历过的必修课。
果然蜕了几层皮
未入商场前,只是觉得好玩儿,真入其中才知艰难。喝酒应酬还只是个次要的体力活儿,若中国的企业都光靠喝酒来做事还了得,真格儿的还是科学、理念。特别是信息高科技这一类新兴产业,市场尚不发达,内有垄断压制,外有强大竞争,此行中的公司都生存不易。既要以新的理念管好公司,还要紧跟国际最新的战略、技术动态,还要能在市场上摸爬滚打站住脚,对于我这么一个刚入行的,实在是勉为其难,一路做得疲惫不堪。
特别是刚开始时,凭着一股闯劲儿,急不可耐地想把事情做好,却欲速则不达。记得那天看世界杯外围赛中国队和伊朗队的第一场比赛,中国队到了下半场全队都跑不动了。伊朗队教练赛后说:中国队要学会踢职业足球。看了输球一肚子闷气的我倒也从他的话中受益不少,我意识到作为我们这些初涉商海的学生,也要学会从业余方式转向职业方式,要有持续发展的概念,不能光上半场图个痛快,到了下半场就跑不动了。
可话是这么说,每天陷在营业额、利润中,每天为下一笔生意、下个月的费用绞尽脑汁,眼里心里真是除了个“钱”字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从前可以“清高”地奚落商人的铜臭,是因为没有体验。
曾经有一段,除了与赚钱有关的事情以外,对于其他事几乎无心也无暇顾及,从前醉心过的艺术,历史、诗话等等,早已因为不来钱而在眼中变得酸溜溜一钱不值,甚至觉得做这些事真是浪费大干产出。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竟会有这种想法,自己都觉得惭愧。
在一个小雨的午夜,我应酬完了客人,开车回住处。车里的收音机中正好在播放一首上大学时流行的老歌。那是一首CARPENTER的软摇滚,歌唱生活、歌唱爱情,那么轻松、那么随意。
在歌声中,半醉半醒间,我仿佛忘却了压在身上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寒苦却青春的过去。感谢这歌声,它使身心疲惫的我重新觉得车窗外的雨声也很温柔,明天的早上一定还美好。
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人类为什么还要艺术还要歌声,因为我们的目的终究还是爱和生活。回头看自己的心理轮回,大概就是说几层皮的过程吧。
(海穹摘自《再吻中国——留洋归国的真实故事》,当代中国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