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街”死亡之谜揭秘记
2000-02-13任双玲
任双玲
今年4月4日上午10时许,接完一个电话,我的手机又一次响起,刚刚说了声“你好,大河报新闻热线”,就听到有个男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急促地述说:“赶快到我们汝阳县来看看吧,我们这儿有条怪街,六七年来,这条街上家家户户的大小牲畜和家禽几乎没有养活的。而且,不断有人突然犯病,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已有14人犯病,4个小孩死亡……现在还有2个男孩在乡卫生院抢救……”
我刚要询问事发具体地点,电话却突然掉线,了无声响。这个让我又恨又爱的破手机,机身便宜,而且被叫免费。别看它平日响个不停,话费不高,主要的不足就是不会来电显示、还老掉线,害得有的群众埋怨我“故意把电话挂了”,我还得解释半天。但这次在关键时候又跟我“捣乱”了!我只能盯着手机急得团团转,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它再次响起。
数分钟后,那个声音再次传来,他说他名叫马爱斌,是陶营乡陶营村人,“怪街”是本村的南街。街上居民因害怕“中邪”,都把孩子从学校接走,送到亲戚朋友家躲了起来,各家都锁住大门出去避难了……
我当即跑上街头拦了几辆出租车,司机都不肯到偏僻的乡里去。当我拦住第六辆出租车时,40多岁的司机李师傅并不情愿,说害怕出“意外”。我赶紧掏出记者证,又拿出我的手机让他给自己打个拷机,再把拷机上显示的号码和大河报上公布的我的手机号对照。我的一番“验明正身”终于打消了李师傅的顾虑。11时许,我们向80多公里外的汝阳县陶营乡陶营村进发。路上聊起“怪街”,李师傅一下来了兴致:“我喜欢探险,说不定那里是个‘百慕大呢!”
“怪病”此起彼伏
下午1时50分,汽车抵达陶营乡。陶营乡位于伏牛山脉大虎岭北侧的山脚下,大虎岭是淮河与黄河的分水岭,陶营村是乡政府的所在地。“怪街”处在该村的西南边缘,街长约200米,共有29户人家107口人,大多为陈氏家族成员。过去,这里是一片打麦场,从未建过任何工厂;1985年,这里统一规划了宅基地后开始建房,1987年年底,居民大部分入住新房,七八年内一直平安无事。
在陶营乡卫生院,院长鲍秋森向记者介绍了“怪街”致人发病的大致情况。
“怪病”首先发生在陈献昌家。1994年8月的一天,陈献昌外出打工没在家,妻子刘会茹和两个女儿吃了午饭不久,就出现了头晕、呕吐、抽搐、口吐白沫等症状。经乡卫生院抢救后脱险。但此后,同样的症状又多次在陈献昌家发作,由于陈的奶奶生前有癫痫病,淳朴的陈家人一直以为是遗传,并无多想。
1995年年初的一天傍晚,陶营南街各家饲养的大小牲畜突然发作同样疾病,一天两夜之间全部死光。卫生防疫部门调查结论为牲畜得了“猝死症”。
1996年春天,刘会茹和两个女儿再次饭后突发“怪病”,3岁的小女儿因抢救无效而夭折;1998年9月,刘会茹夫妇又添了个儿子陈明举,二人视若珍宝。1999年12月31日,尚在哺乳阶段的娇儿突然抽搐、死亡;今年2月29日,陈献昌70多岁的老岳母和刘会茹及12岁的女儿陈信品午饭后不久又爆发“怪病”,因抢救无效,刘会茹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当晚,陈献昌吃了中午的剩饭也发病,经抢救清醒过来。夫妇两人出院后,毫不犹豫地搭上了通往洛阳的汽车……他们宁愿到洛阳的街头拣破烂为生,也不肯再跨进令他们痛失所有孩子的家门!
然而,陈献昌家的悲剧仅仅只是这条街居民所面临的恐怖的开始。
去年11月25日,陈献昌的侄子陈会举外出打工不在家,其妻子刘凤鸾和儿子通通(9岁)、女儿圆圆(7岁)吃了中午的剩饭后,发作“怪病”,经乡卫生院抢救后生还。
今年3月30日,陈会举的堂兄陈相举的儿子陈超杰年仅1岁7个月,也在多次发作同样症状后突然夭折。县医院将孩子的尸体解剖后没有发现致死的原因。鲍院长当夜向县卫生局进行了汇报。第二天,汝阳县卫生局成立了专门调查组,到南街提取了井水进行水质化验。
就在群众们等待化验结果的时候,4月2日傍晚,“怪病”又一次肆虐,陈献昌的堂嫂李小团和3个儿子,突然莫名其妙地染上了“怪病”。
4月4日中午,在陶营乡卫生院,李小团向我讲述了“怪病”发作的经过:2日晚上6时许,她和平日做饭一样,熬好了红薯片玉米糁子汤,她和儿子们刚刚喝了两三口,就见老三突然倒下,双眼圆瞪,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她马上意识到在南街上驱之不散的“邪气”开始侵入自己的家里。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将老三送到了乡卫生院。刚到医院,老大也一头栽倒,抽搐不已。她和老二也开始翻胃、难受,呕吐一阵后感觉好些。直到第二天早上,两个孩子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孩子们的奶奶将剩余的糁汤取少量分别喂了一只大公鸡和一头猪,鸡和猪相继死亡。
我意识到这很像是典型的鼠药中毒症状,那么究竟是误食还是有人故意投毒呢?在我的追问下,李小团摇着头说:投毒是不可能的,她家根本就没有买过鼠药。陈氏一大家族关系很好,虽然有舌头碰牙的时候,但绝不至于往谁家锅里下毒。而且,那天下午她和几个本家妇女一直在门口做针线活,没有发现外人进过自己家。
家家关门闭户
4月4日下午3时许,我和李师傅来到了陶营村。正是农闲时节,其他街道的居民们三五成群的在门口,或下棋,或聊天,或边做针线边晒太阳。确如马爱斌所说,200多米长的南街却是一片“死寂”,家家关门闭户,不见一人!
临下车时,一再声称“喜欢探险”的李师傅忽然变了卦,任我怎么用“激将法”就是不肯下车。他把车停在别的街道上等我,并且非常认真地关照我说:“尽量快点,别在街上多待;再渴也别喝那儿的水,说不定是水有问题呢!”依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根本不考虑那么多,但李师傅的提醒令我感激的同时,心里不禁有点儿发毛。
月余无人的陈献昌家大门紧锁,从门缝中望进去,只见砖混结构的平房依然半新,院子正中,用石块铺成的甬道,显示着主人昔日的勤勉持家和生活的幸福美满。甬道的石缝间已经长出了寸把长的蒿草,甬道旁边,一株油菜花开得灿烂金黄,几只麻雀在花草间飞来跳去……我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痛楚和悲凉。
一位群众对我说,现在要找到陈献昌夫妇是不可能的,他们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即便找到了,他们也说不清过去的事了——一系列的打击已经使他们有点精神失常了。要想了解情况,最好见一见他二嫂赵巧娃,这两家关系要好,每次他家出事,都是她跑前跑后张罗着救人。
几位热心的妇女带着记者找到了赵巧娃。面对记者的提问,赵巧娃目光游移,一问三不知。我当时感到十分纳闷:赵巧娃的表现为什么和群众所说的大相径庭?
一位村干部说,自1995年那场牲畜猝死事件后,这条街上的大小牲畜几乎没有养成过,明明在别的街道上养得好好的牲畜,只要到这条街上不几天就会抽搐死亡。
南街的几位居民听说记者来了也赶回来,他们说为了“破解”这一系列的“不幸事”,他们请来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这条街“风水”不好,正巧压在了龙尾巴上。每隔一段时间,龙就要翻翻身子、摆摆尾巴,这叫“龙摆尾”。“龙摆尾”要么伤人,要么伤牲畜,只有搬家才能彻底摆脱危险。一位妇女甚至恳求记者:“帮俺们跟上级说说,赶快分块宅基地让俺们搬走吧!”
电话报警
从陶营南街出来,我采访了汝阳县卫生局副局长王新安,王副局长说,3月31日,县卫生局将该街全部7口井水都提取了样品,除了细菌稍微超标外,其他各项指标均正常。但从毒理学的角度进行化验,县卫生局目前还没有技术能力。
我冷静地做了分析。我想,同一街道、同一家族连续6年接连爆发同一“怪病”,实在不能不令人生疑!综合每次发病,大多数情况下总是男主人不在家,而且带有群体性:吃了某一顿饭的人就有病,不吃的人安然无恙;癫痫不会遗传给嫁进门的媳妇,更不会像“商量”好了似的同时发作。经推断,“怪病”是癫痫发作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食物中毒则毋庸置疑。那么,毒源来自哪里,应当请公安部门介入,调查此事。
4月4日下午5时许,我拨通了汝阳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宋建升副局长的电话,第一次通报了案情。
离开陶营往回赶的路上,心情极为沉重:陈献昌家院中的蒿草和野花不停地在我的眼前摇曳;惶恐不安、有家不敢回的南街居民们,在哪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夜?
当天晚上,我熬夜赶写了数千字的稿件,拟了个题目:《牲畜小孩频频猝死 历时六年原因不明 汝阳县陶营乡陶营村出现“死亡一条街” 紧急吁请有关部门查清原因安抚群众》。
朋友说情
4月4日晚上将近10点钟,我把稿子发到报社后,忽然想起来从早上7点到现在,我还水米未进。
泡了一包方便面,刚刚吃了两口,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她说能不能先不发陶营的那篇稿子,因为她一个同学在陶营乡当干部,县里正好搞“三讲”,这件事对当地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担心这件事报道后,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如查不清原因,会给乡里的工作带来“被动”。
我把采访中了解的情况向这位好友作了大致介绍,她表示非常震惊:原来老同学并没有说出实情,自己差一点被蒙在鼓里!
第二天上午,陶营乡的一位主要领导托了熟人赶到洛阳找到我,要“一块儿坐坐”。我说,“坐”就没有必要了,谈一谈看法、交流交流情况还是可以的。
陶营乡这位主要领导提出的观点和我的那位好友的说情电话大致相同。我开诚布公地对这位领导说:这件事是绝对“捂”不住的,如果这件事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早日揭开“谜底”,南街的村民们能早一天安居乐业……这就足够了。再者,如果我们大家谁也不说,达成了“默契”,如果再有村民突发“怪病”,不仅仅只是我作为记者的失职和您作为乡党委书记的渎职,那关乎的是群众的生命安危。在4日那天采访时,群众们对我说,南街发生这么大的事,乡里没有一个干部到南街看一眼。他们说的是否是实情无关紧要,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是您,我绝对不会开着小轿车来回100多公里到洛阳找记者说情,我一定要步行1.5公里赶到陶营南街,去安抚那些惊魂不定、有家难回的乡亲们……
真相大白
4日晚上稿件传到报社后,报社连夜编发紧急“内参”,呈送河南省、洛阳市有关主要领导。陶营南街群众的安危,牵动着各级领导的心,河南省李克强省长很快作出批示,要求有关部门全力抢救患者,迅速查明原因。令人钦佩的是,宋建升副局长接到记者的电话报案后深感事态严重,连夜带领汝阳县公安局刑警队秘密进驻陶营乡。
经过公安人员艰苦的明察暗访,扑朔迷离的“怪街”“怪病”的原因终于真相大白:根本不是什么“龙摆尾”,而是一个蛇蝎女人处心积虑经营6年的系列故意投毒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就是4月4日下午对我的采访一问三不知的赵巧娃!这个结果令淳朴的乡民们大感意外,因为赵巧娃嫁到村里十几年从未与人红过脸、吵过嘴;而她一次次投毒、杀人的动机更是令人目瞪口呆。
据赵巧娃向公安人员交待,从1995年以来,她先后对牲畜投毒不下50次,整条南街几乎家家不落,共毒死牲畜约300多头。原因是,她不想叫别人家过得比她好。
去年11月25日中午,对门“最要好的朋友”刘凤鸾说自己准备到广州去打工,赵巧娃提出想和她一块去,刘说自己先去试一试,等站住脚了再带她过去。心理极端阴暗狭隘的赵巧娃认为是刘凤鸾不肯带她去,就产生嫉恨心理,当天下午溜进刘家厨房将半包鼠药撒到了中午的剩饭中。晚上见刘凤鸾母子三人中毒了,她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张罗着救人。
去年12月31日晚饭后,陈献昌抱着宝贝儿子去二嫂赵巧娃家玩,见父子二人形影不离,赵巧娃又顿生歹念:“我抱孩子他不放心,我偏要在他抱的时候让他孩子出事。”趁陈献昌不注意,赵巧娃在装有老鼠药的碗里用手指蘸了点药抹进了孩子的嘴里……
今年2月29日,赵巧娃的主要对象是陈献昌的岳母、70多岁的赵爱琴。她之所以“恨”赵爱琴是因为赵爱琴和她母亲同龄,但人家身体健朗,而她母亲却因为癌症动过手术卧床不起。
赵巧娃说,从1994年开始,究竟往陈献昌家投过多少次毒,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之所以要加害小超杰,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曾经自豪地说过:俺超杰身体可结实。赵巧娃就打定主意:“不能叫她过得老这么舒坦!”今年3月30日,见小超杰一个人在自己家门口玩,就把孩子叫到她家,用水冲了老鼠药喂孩子喝下后抱了回去。
4月2日对李小团的加害,赵巧娃蓄谋已久。4年前的秋天,赵巧娃在地里偷了李小团家一篮玉米。李小团发现玉米被偷后骂了几句,赵巧娃自知理亏不敢接嘴,但把“仇恨”埋在心底不露声色。今年4月2日下午在李小团家门口做针线活时,赵巧娃趁人不备,将一包鼠药投进了李家的饭锅里。
……
4月21日上午,汝阳县公安局召开了对赵巧娃的公捕大会,会场就设在距离陶营南街仅有200米远的麦场上。十里八村3万余名群众涌向陶营村,陶营村的村民们敲锣打鼓,是在告别梦魇般的昨天。
公捕大会后,我再次走进了4个受害人的家庭,因害怕“中邪”而常年疏于和他们来往的亲戚和朋友此时坐满了他们的家。人们流着泪,拉着记者的手说,再也不会有“邪气”了,今后可以放心地吃饭、睡觉,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