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阴云

就在美国正式公布了长达700多页、指摘中国从美国“窃取”核武器和导弹技术秘密的“考克斯报告”（Cox Report）的同一天，5月26日，中国美国商会（American Chamber of Commerce in China）的执行总监傅中宝（Michael Furst）先生从华盛顿回到北京。在此前的一个多星期里，由中国美国商会主要会员组成的25人代表团在华盛顿度过了一段“非常时期”——为中国加入WTO（世界贸易组织）进行游说工作（door－knock），代表团成员包括了通用、IBM、Intel、联合技术、波音、摩托罗拉等大型美国跨国企业集团的中国地区总裁或总经理。

这项活动并非临时性安排。事实上，每年的5月中旬，中国美国商会的代表团都要到华盛顿进行一年一度的游说工作。因为每年的6月3日是美国总统提出议案交由国会讨论是否给中国最惠国待遇（现在的正式说法叫作正常贸易待遇）的日子。但至少有两件事使今年的游说行动变成了一次意义非同寻常的危机公关。第一，今年游说的主要目标不是最惠国待遇，而是WTO；二是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遭到轰炸及其后中国的游行示威事件，意外地给代表团增加了游说的难度和不可预测性。

代表团在5月16日按原定计划启程，当时距离轰炸事件发生已有一个多星期。启程前，中国美国商会特别请来专业公关公司给代表团成员培训，传授危机公关的方法，重点是：如何与那些不好对付的国会议员沟通、沟通些什么等等。

看得见的冲击

对于在华的美国公司来说，看得见的影响发生在中国全国抗议示威爆发后的最初两三天里。“在北京，主要是那些坐落在游行示威区附近的零售公司或商店受到比较大的冲击。”中国美国商会副主席、美国贝克麦肯思国际律师事务所北京办事处律师夏文杰（John Sullivan）先生这样告诉本刊记者，“曾有少数美国公司在示威事件爆发（5月8日，当月的第一个周六）后的周一（10日）和周二（5月11日）暂时停止了办公。”但是到了周三（5月12日），包括波音公司在内的这些美国公司基本都恢复了正常的办公。

麦当劳和肯德基的店堂里不像以往那样拥挤不堪了；可口可乐5月的销售量较之往年同期也出现大幅下降；在杭州的浙江大学里，学生们用封条把校园内所有的可口可乐自动销售机封了起来。一些快餐店及时以国产可乐品牌包装替代了可口可乐外包装纸杯。

北京发生游行抗议示威后的第二天，美国政府就发布了一个通告，要求美国公民出于安全考虑，近期内尽量不要到中国旅行或进行商务活动。这一通告在几天后被取消，但毕竟产生了一定影响。此外，一些政府或公司之间的商务交流活动也因这次突发事件取消或延迟。比如，中国贸促会原定于5月10日接待的美国约瑟施格兰洋酒集团高级代表团来访活动暂时取消；美国IDG集团定于5月18日在北京举行的广告客户会推迟，月底应在中国进行的集团经理会议也有所变更；中国国家经贸委原定在5月16日接待美国犹他州经贸代表团的安排也被取消。

出境方面，由于美国大使馆暂停两个星期办理签证业务，许多出境商务活动也因此不得不暂时中断或推迟。美国西屋电气公司每两年组织一次的核电站运行研讨会定在今年5月于迈阿密进行，中国方面的邀请对象因签证问题不能成行。该公司与国内秦山核电站合作的吊篮修复工程也因为中方不能去美国验收设备而延误。大使馆的签证工作虽然在5月24日恢复，但每天的签证数量从数百个降为120个，这意味着拒签率将会提高。

朗讯科技公司的客户——一部分为地方政府机构——有部分正在从接近达成的谈判往后撤。“（合同）本来已经有90％的把握了，现在客户开始说：我们的产品还是不行。这对公司业务的影响是比较大的。”朗讯发言人对记者说。

“如果关系变得很坏，通常我们会有所后退”

作为一个在美国生活过10多年的中国人，美国IDG集团亚洲区总裁熊晓鸽在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遭轰炸的消息传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惊”，“怎么会发生这样一件事？”他的第二个反应是“这对公司会产生什么影响？”作为最早进入中国市场的美国公司之一，IDG集团今年已经承诺了在7年内向中国市场投资10亿美元。

中美关系出现裂痕成为当然的结论，两国经贸关系自然不能幸免。在记者采访的数家在京美国公司或办事处的负责人中，无一不认为轰炸事件之后，中美经贸关系受到了损害。

美国的主流媒体则表现出更为悲观的态度和担忧。“任何人认为目前在中美之间出现的深深裂痕能很快通过一些外交手段得以弥合将是错误的。”《商业周刊》在5月24日出版的一期封面文章中作出这样的判断。在这篇名为“中美关系的损害可能持续数年”的评论中，作者认为两星期前所发生的事件已经使两国原先所期望的良好双边关系要在数年后才有可能到来。事实上，这样的想法不仅在美国流行着，也是目前许多国人所持有的。

乐观的声音大多来自那些美国在华投资的主体——美国企业和公司，他们对美国政府和国会参众两院有着实质性的影响。在本刊记者对部分美国公司进行的采访和调查中，他们尽量表现积极的态度。中国美国商会副主席夏文杰说：“美国公司在这一事件中受到了影响，但影响有限。”

在华已扎下根的美商尽量以乐观的态度看待此事，“中美之间的商贸关系是受到一定损害，但是否是实质性的呢？”美国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北京办事处首席代表马思中先生自问自答，“我不这么认为。目前受到的一些损害多为表象，只是一些互访、协议签订的推迟。”

但他们也承认，深层的损害可能已然造成。“或许我们可以把事情分开来看。”美国卡特彼勒（Caterpillar）中国投资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金立文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轰炸事件后在北京发生的大规模抗议“对我们公司在中国的投资没有任何影响。我们得到了中国政府方面的确认，我们的员工也很安全，中方合作伙伴并没有改变所作的承诺”。但论及中美双边关系，“我想那是最值得担忧的。显然，像卡特彼勒这样的公司会受到两国关系变化的影响。如果关系变得很坏，通常，我们会有所后退。”卡特彼勒公司是一家制造大型基建、采矿和农林用机器设备的公司，在中国已投资成立了五家工厂。

美国PPG公司在中国的一位高级经理人员叶维佳是当年的中国留美学生。他在接受采访时，以比较中性的立场告诉记者，以他对美国大公司文化的了解，此次冲突事件毕竟比较短暂，事件发生后，一般美国公司不会立即作出撤离之类的消极反应。但冲突造成的伤害是深层次的，美国大公司在政治上都很敏感，年底公司调整投资战略时很可能会作出反应。

再次遭遇低点？

一些迹象让人们担心，中美经贸关系将伴随着两国关系遭遇10年来的低点。

“这次事件把以前两国之间一直存在的那些争端旧事重提，加以强化，有点像导火索。”马思中说。最重要的是，中美两国之间的相互信任基础有所动摇。在此背景下，未来还将有一系列的敏感事件时时挑动两国政府和人民的神经——考克斯报告出台后，所谓中国窃取美国核技术案势必更加沸沸扬扬；未来美国准备在台湾地区部署TMD战区导弹防御系统的设想也肯定会再度使两国关系趋于紧张，等等。

对大多数人，特别是众多在华的美商来说，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是两国关系能够恢复正常，至少希望两国政府都能把经贸关系和政治分开对待。“卡特彼勒公司认为政治形势会给中国入关谈判带来负面影响。但这将导致一个错误。两国应该将商业和政治分开来，而关注在WTO问题上。”卡特彼勒中国投资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金立文说。

但是，在一个政治和经济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时代，要将两者截然分开几乎是不现实的。所以，即使表示业务未受影响、不愿调整长期投资发展战略的在华美商，也承认要对近期内中美经贸关系的发展态势作出乐观判断还为时过早。

在前景不分明的时候，自3月以来快速启动的中国加入WTO进程的下一步，自然而然地成为人们揣测未来的风向标。

聚焦WTO

5月27日，刚从华盛顿游说回来的中国美国商会执行总监傅中宝带回来最新的信息。他告诉本刊记者，在华盛顿，代表团和共和党议员进行了讨论，“如果能够按照朱杌总理在访美期间所达成的协议，我有信心他们（共和党议员）会支持（中国加入世贸）。”

同一天，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与中国外经贸部副部长龙永图在巴黎非正式会晤。双方在会前都表示了将继续中国加入WTO谈判的进程。巴尔舍夫斯基重申，如果中国以在商业上有实质意义的条件加入世贸组织，对中国和美国都有好处，对这个全球贸易组织也有好处。

这是中国大使馆被炸事件后，中美关于WTO谈判问题的第一次高层次接触。

此前一天，中国国务委员吴仪在上海出席“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外资工作会议”闭幕式时表示，“中国加入WTO的决心不会改变。”

然而阴云远未散去，美国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罗思5月28日承认，虽然龙永图与巴尔舍夫斯基进行了会谈，但中美WTO双边谈判仍在中止状态。他并且表示，美国决不会因“误炸”事件而降低中国入关的条件。

在中国方面，吴仪也承认，年内入关的前景也只能说前途未卜。“在美国和北约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之后，没有任何气氛可资继续谈判。现在中国与美国、北约成员国、欧盟都暂时中止了谈判，但与美国和北约以外的国家还在继续接触。”她重申，中国“不会牺牲国家的根本利益去换取加入WTO”。

一方强调不会降低条件，一方表示坚决不会牺牲国家的根本利益，在“根本不具备气氛”背景下，WTO谈判的中止状态可能还要延续一段时间。一般认为，至少要等到美国对中国大使馆被炸事件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调查报告后，才有解冻的可能。而另一种说法是，最快也要在6月上旬才能重开谈判。

“我们当然也在等待这份报告，希望它越快公布越好。因为只有到那时，中美才可能继续世贸谈判。”傅中宝说。他的话得到了中国美国商会副会长夏文杰的赞同，“我们认为增加外商在华投资信心，最重要的是中国加入世贸。”他说，“这是核心问题。”

在华美商们表达了自已在中美WTO谈判问题上的想法和建议。“我认为目前对中国政府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要把WTO谈判作为一个（让美国为轰炸事件）偿付的筹码，加入WTO对中国长期经济发展非常重要。”美国联邦产物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中国区总经理兰伊安说，“我想中国政府目前能做的最佳姿态是尽快对WTO谈判作出回应。那将是向国际商业社会发出的最大的一个信号——形势回到正常。”

“我们现在惟一能做的是等着瞧。”傅中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