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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工程让我生命飞扬

1995-08-22徐永光

中国青年 1995年3期
关键词:失学团中央团干部

一个不安分的灵魂

一个挑战的性格

和一个名扬海内外的崇高事业

希望工程干了5年了,这是第一篇关于“我与希望工程”的文章。因为《中国青年》杂志社的记者执意要我写一篇,不得不遵命而作。

有人说我在团中央时就不安分,不像个“组织部长”,搞“希望工程”更出人意料,这可能是温州人的性格使然。

温州人性格中最本质的特征是务实和对于新事物的勇于探求,据说这些源于南宋时期浙江的“永嘉学派”。我是否受到此熏陶,不得而知。

我是1978年筹备共青团十大时调到团中央工作的,在组织部一干就是10年。从一般干部做起,每两年一个台阶,直做到组织部长。自我评价,那段时期的工作是兢兢业业的。所谓“不安分”是因为我总探求些新的、别人没做过的东西。譬如,倡导并推行农村团干部招聘制;将竞争机制引入团干部差额选举;搞起了竞选试验;主张企业团干部的“非职业化”;以及有关团的其他方面改革的实践。许多在现在看来已习以为常的事,在当时并不被多数人接受。记得一次我在北京市团校讲课,指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现实,“共青团聚集优秀人才的机制在弱化,许多团干部不过是二流或三流的人才。”台下立即响起一片抗议声:我们就是一流人才!我只好回答他们:“如果是一流人才,为什么我作为团中央组织部部长,接到的却是到处告急团干部安置困难的报告。现在正是用人之秋,一流人才何以安置困难?”

有人批评我走得太快、偏激。我笑答道:这是我自觉的角色选择。结果,麻烦还是来了。在团的十三大上,我作为团中央委员的候选人,险些落选。好在,由我主笔起草的《关于共青团体制改革的基本设想》被大会顺利通过。

这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完成在共青团中央机关岗位的使命,应该做点别的什么了。

我不习惯欣赏沉浸在已有的成功中,对否定旧的东西不感到可惜,常有人对我从团中央组织部部长到青基会秘书长的转变感兴趣

前不久我接受北京电视台记者采访,记者向我提问:“你为什么不继续做官,而来办‘希望工程?”我回答:“做官也好,做公益事业也好,只要为老百姓做事,都是有价值的。我这个人走仕途不得要领。一个做官的徐永光和一个做‘希望工程的徐永光,我以为后者更适合于我。”

我把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段献给“希望工程”,也许是命运的呼唤。我刚来到人世父亲就离我而去。母亲靠给人衲袜底养育我们5个孩子,小时候我们经常饿着肚子读书。现在兄弟姐妹都成人了,哥哥姐姐都是教授级的教师。我想要不是读书,要不是国家给的每学期三五元的助学金,哪有我们的今天。

还有1986年,我下基层到广西蹲点两个月,在金秀瑶族自治县的金秀乡,了解到一个4000多人的村子,解放以来没出过一名初中生。在广西三江县富禄乡的16个行政村中有8个村找不到一个初中毕业生。金秀乡、富禄乡,都是好听、诱人的地名,然而却是公路不通、照明无电的穷乡僻壤;“金秀”“富禄”,这地名中寄托了几代人的期望,然而却是金秀乡中无秀才,富禄乡里难富禄。

在广西大瑶山中度过的两个月真令我难忘,在以后的生活中想起那些失学儿童的身影,我胸口就仿佛被那沉重的大瑶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投身“希望工程”这一崇高的事业,令人生命飞扬,创造力如涌泉奔突。如果说这几年工作中有什么得意之作,似乎也可举出几件

首先当推“希望工程”四个字的命名。当初,大家给救助贫困地区失学儿童的事业取了许多名字:“春雨计划”“育人计划”“桃李计划”,都觉得不尽如人意。宣传提纲的清样出来了,还是没有一个中意的名字。一天夜里,在辗转反侧中,脑子里突然闪现“希望”两字。啊!“希望工程”,多么令人神往的字眼。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这四个字竟然成了当今的一种社会时尚。

“希望工程”的发展中,不是固守一种工作模式,而是在不断调整和否定中达到新的突破。

“希望工程”创办之初,我们以信函方式集资。几十万封请求募捐信,都是靠手抄浆贴发出的,真是劳民伤财,费时费力。如何才能提高效率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一天下半夜2点多,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为什么不在报刊上做公益广告?假如在《人民日报》上做一个广告,不就等于我们给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读者发出信函了吗?我兴奋得把妻子叫醒,说我想了个好主意,这个主意价值200万。我妻子睡眼惺松地对我嘟嚷:“你有病。”第二天,我把这个主意告诉了大家,一些同志怀疑,“党报怎么会登这种广告?”我说,“哪个文件也没规定不能登这种广告啊?在中国有些事并没有规定能干或不能干,而是要我们去试去闯。”接着我自己撰写了广告词:

“……陕西省镇安县贫困地区有一名12岁的女孩卿远香,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去年父亲病逝,母亲带着她和不足4岁的妹妹过着艰难的生活。她失学了,白天喂猪、砍柴,晚上拿出珍藏的课本自学。期末考试到了,她匆匆干完活,跑到学校,在剩下的半堂课里认真地答完考卷。在考卷未尾,她含泪写下了四个字:‘我想上学!……”

写完后,我派人送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很快广告刊登出来。我们的广告打动了无数善良人的心,许多地方的报纸都纷纷转摘这份广告。这大概在中国广告业恢复以后也是仅见的。

广告刊出后,我们收到的捐款额直线上升。

办“希望工程”中的又一得意之作,是定向资助为导向的筹资机制的建立,使“希望工程”真正成为全民参与的事业。在起初的两年多里,“希望工程”捐款由我们统一分配,对此,我们在报纸上正式声明:“鉴于贫困山区通讯不便,不接受一对一的捐款救助方式,但我们保证把捐款全部用于救助失学儿童。”这种从我们自己管理能力出发而设置的救助方式,使捐款使用情况无法得到直接反馈,影响了群众捐款热情。一天,一封群众来信放到了我的案头。来信说:“作为一名热情支持‘希望工程的人,仅仅捐款总觉得不够,希望能与受助孩子保持联系,看到孩子的成长,使自己有一种荣誉感和成就感。”捐款人情真意切的话语使我感动和茅塞顿开。虽然当时我们的声明刚刚见报,我还是通知救助管理部门重新审视我们的观点,拿出一对一救助的新方案。经过一段紧张的调研准备工作,1992年4月15日,我们推出“希望工程百万爱心行动”,号召结对救助失学儿童。同一天,《人民日报》发表了邓小平、江泽民、李鹏同志为“希望工程”的题词。这一年救助失学儿童的规模也由前一年的4万猛增至32万。

但是,成功的背后又潜藏着隐患。由于结对捐款者的大量增加,使我们的工作量也大增。有人统计过,从接受捐款到捐受双方建立联系,完成一名失学儿童的救助,需要经过20多道工作程序。这意味着1992年我们的救助工作需完成七百万道工作程序。在我们最忙的时候,当时与我们为邻的警卫国家主席杨尚昆的部队指战员都来帮忙了。即使这样还是忙不过来。于是有人担心:“希望工程”的容量是否已到了极限?这时,我想:人脑不行,为什么就不能用电脑呢?这个提议立即付诸实施。由美国AT&T;公司捐赠设备,由航天部二院研制开发的“希望工程计算机管理信息系统”于1994年投入运行,并在全国大部分省区实现联网。1994年的“希望工程1(家)十1助学行动”在该系统的支持下,救助规模在过去54万基础上突破了百万大关。

共青团,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她使我认识了社会和自己,使我走向更广阔的人生

我从1978年进团中央机关,至1988年脱离团中央机关工作来作青基金会事业,其间作了10年的专职团干部。是10多年的团中央机关的生活,使我有机会了解农村、学校、工厂等广泛的社会,这对于我今后的生活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财富;是10多年的团中央机关的生活培养了我一种综合、理性思维的能力,使我能从一些零碎、具体的现象中找到理性的结论;长期从事组织工作的经历,使我养成了做事规范、注意协调和善于用人之长的习惯。而这些正是我今天能做好“希望工程”的人生经验。而“希望工程”这一令人神驰的事业,又使我追求到了生命的至高幸福,走向更广阔的人生。

不久前,我同1978年同时走进团中央机关的几个老朋友在福州不期而遇,他们是中共中央统战部某局局长覃志刚、中国青年旅行社社长张希钦、福建某学院教授黄章煌。老朋友见面,分外欣喜,举杯之间,感慨系之。那天,我说了这样一段话:“人生的道路很宽,我们四人都有点本事。但不必只在仕途一条道上挤。做官的把官做好做大;经商的把生意做好做大;教书的把学问做好做大;那就各得其所。而我,能把‘希望工程做好做大,也此生足矣!”这或许可以作为此文的注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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