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天地

陈　肃

一位多时不见面的朋友，在电话里问我：“近期看不到你人影，呆在家里干什么啊?”我说：“人生难得半日闲，现在我闲了，享受居闲之乐。其一，读书作文，当文章个体户，稿酬补充菜篮子。其二，玩玩石头之类。”他听了哈哈大笑说；“你真小家子气!”第二天他竟赶上门来，一进门又嚷：“你怎么在家闲得住的?”

我指着书房里满满的两架书和一只博古架说：“古人曰：不耕砚田无乐事，除却读书无所好。我附庸风雅哩!”这两千卷书，是我几十年的积累，这博古架上的奇石，也是我几十年的积储。我读书作文到疲乏时，便喜欢捣鼓这些造型、色泽、纹理奇特的石头。它们都是我天南海北开会、旅游时俯拾而来的。几只水石盆景，也是我用这些奇石，精心制作而成。比如这盆“奇峰突起”的山石，一副雄伟的气势。它高不过盈尺，长满碧苔，苍崖下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盘陀小路，越往前延伸，路越细景越险。很能引起我回想在武夷山、雁荡山的壮游以及在庐山、黄山的履踪。人不能天天去游山观景，但可以将山上的石头带回来，制成盆景。引起欣赏的趣味，这叫以拳石作名山游。

这一盆狮石，本是两块富有奇趣的吸水石，是我在皖南的一个荒山石洞里凿来的，分列在两只盆里，偶尔间摆弄它们，合在一起。竟成了一头摇头摆尾的雄狮，左看右看，都是狮的神的，真是一个奇妙的巧合!石头本来是静默而庄严的。一下变得活泼起来，与人的感情发生着交流，不也是一乐吗?

我小时候，是在竹林深处的农家度过的。近几年，我总盼在自己家里养一盆竹子，以慰乡思。谁知种了几盆竹，都没有成活。去年一位朋友赠我一盆碧绿滴青的水竹，我便移植在一只浅浅的方盆内，竹林下辟一脉弯环小溪，以英石驳岸，并架小桥，桥那边耸起山峦，爬满半枝莲和金丝荷叶。这盆可供置放茶几，只要溪水常注，终年清韵盎然。现在的城市生活，离大自然越来越远，有了这盆水竹，我好像时时重见童年故乡的清幽境界。

我的书斋内，还有一位爱竹的古人，那就是大胡子苏轼，是一幅立轴，写坡公攀登云安险岩，是一位常州国画家的手笔。画虽一幅，却隐含一股力量，鼓舞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奋然向前。我这一生，走过一些坎坷道，总觉得命运亏待了自己，看看这幅画，心灵上要平衡得多。

我又把客人引向阳台，阳台上坐着几盆古桩。我这人不爱花，偏爱古桩。因花开花落，倏忽而逝，还是这些天工创造的古朴老根耐得住看。其实，这些苍虬老根都是我花几元钱一棵买来的“柴火料”，埋入盆内让其发根抽芽，待枝叶繁茂，又弯枝修叶，荫下配以顽石，使树之姿和石之态调和起来，造出“以曲为美”的盆景。也有的不发根儿，便干脆制作根雕，选购虬结盘错的老根时便预想着这一步。我的书架上的一只大鹰根雕，就是这么来的。我想，人活着总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人生之乐常以这天地为囿。现代生活将人与大自然分隔，要自己动手创造一个小天地，去亲近大自然，所以人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奇树怪石。

这位朋友名义上来看望我，实际上还有隐衷。他已屈退休之年，脑子里思索着如何抗拒寂寞的问题。他看了敝舍天地，又听听我的议论，只是频频点头，若有所悟地说：“你这天地，说便宜，不是花大钱堆出来的；说贵，花大钱还买不来。看来人要耐得住寂寞，过得怡然自适，还真要去创造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