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绿洲

沈裕慎

绵绵的雨丝，驱走了残冬的寒意，叩醒了新春的心扉。

沙，沙，沙，这是春天的脚步，春天的笑声。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荒漠中的人们盼望着春雨，就像母亲盼望自己创造的第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沙，沙，沙，春雨泼撤出生命的色彩，带来了生活的希望。这是一支呼唤播种的歌，预示收获的歌!

春晖寸草心

对于即将出狱的老年犯颜国庆来说，吴炳朝的一席话，就像一场春雨滋润着即将枯萎的小草，使他那颗濒临衰竭的心重新复苏起来。

今年1月5日，将要从“大墙”里走出去的颜国庆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上海市监狱为他举行了别开生面的欢送会，静安区七一运输公司总经理吴炳朝带着公司干部前来接他出狱。

颜国庆出狱为何牵动到这么多人呢?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去年11月18日，上海市劳改局举行“希望热线”开通二周年谈心会，议题是回归社会闲散人员的就业安置问题，并进行现场咨询。服刑人员中有个瘦高个老头听罢，霍地站起来说；“我叫颜国庆，国民党中统特务，72岁了，与台湾的妻儿自1948年分手后断了音讯。再过42天，我就要刑满了，但出狱后无家可归的人，有谁会要呢?我生活无着落，还不如不出狱……”颜国庆越说越激动。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这个老年特务确实情况特殊，在上海，没有户口，没有住址，没有亲人，连进孤老院的资格都没有。这时，被邀请与会的吴炳朝总经理站起来问了一下情况，便接过话筒一字一句地说：“你出去后，我们公司要!等你出狱那天，公司派车来接!”话音未落，全场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颜国庆不禁老泪纵横。从那天起，颜国庆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夜长梦多。别的犯人也将信将疑，认为非亲非故的，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谁知到了颜国庆刑满出狱那一天，吴炳朝和公司副经理徐桂芬等人一起，清早就来到市监狱。监狱长李耀忠陪同他们进门时，大队正在为颜国庆举行欢送会。吴炳朝告诉颜国庆：为了安置他，公司领导先后开了8次会，对他的生活和工作都作了妥善的安排，让他老有所为，老有所靠。颜国庆感动得眼眶红了，连声说：“谢谢，谢谢!”在市监狱大门口，监狱长紧紧地握着吴炳朝的手，说：“你们做了件大好事!我代表全体劳改干部向你们致敬!”

在七一运输公司的欢迎会上，颜国庆双手接过了一串钥匙，接受了一份工作，负责办公室的清洁卫生。颜国庆满怀感激之情，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你们给了我生活的希望!”

用汗水去谱写激昂的音符

1985年1月，吴炳朝受命来到七一运输公司任总经理。他，个子高高，体魄魁梧，举止斯文庄重，戴着琇琅架近视眼镜，显示出一种儒将风度。他待人坦诚直爽，办事坚定而有自信，喷发出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和毅力。然而，他踏上的不是一片沃土，而是一块荒漠。这个两年前为解决就业难点而建办的公司，一开始只有10多名职工，3000元资金，再加上31辆黄鱼车，后来招收61名失业人员，刑释解教人员就占了45人。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染上了纪律涣散，打架斗殴，寻衅闹事，营运中严重违法乱纪的恶习。1983年8月，社会上打击刑事犯罪分子，一拉网就有24人被捕、收审，有的被判处无期徒刑，甚至死刑。再加上公司生命力不强，竞争力不大，上上下下都感到不是滋味。微弱的希望之光真的会泯灭吗?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吴炳朝心中不免有一种沉重的忧患感，但同时也由此获得神圣的昭示。他是老三届中学毕业、去新疆务农返城的知青。人们常说这代人对社会有着勇于负重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目睹眼前的破败景象，他心里虽也压了块石头，但还是抱有充分的自信：低谷正蕴含着机遇，春天必将给荒漠带来绿意。于是他下定了重振旗鼓大干一场的决心。

万事起头难，从烂摊子上开拓创业更是难上加难。吴炳朝上任刚坐定办公室，职工中绰号大金刚的晏利德，端着饭碗跳到写字台上坐下，打他一记头塌，既是下马威，又是见面礼。他找晏利德谈话，晏利德却说：“这里要管的人都抓走，已没有你的事了。”目睹这个怪现状，他潜心调查研究，了解到包括晏利德在内的四大金刚是公司里的害群之马。这些人平时斩客心狠手辣，客户来要车，他们说客户是冲头，上前接过客户敬的烟往嘴里一叼，然后狮子大开口。这一股肆意斩客的歪风，给公司的工作造成恶劣影响和严重损害。他感到公司不抓精神文明建设不行，而抓精神文明建设必须扶正压邪，就决定先拿四大金刚开刀。

一天，吴总经理掌握四大金刚在火车站斩客的事实，就与当地派出所联手，由警方出面对这些人逐一审讯。别看这些人平日狠天狠地，但毕竟有过前科，面对法制威力，不得不低头从实招供。凭借这股东风，吴炳朝乘胜追击，在公司召开大会，让四大金刚作检查。他并没有把他们往死里整，而是苦口婆心地说：“根据公司新颁布的规章制度，你们完全可以开除公职。而我还是相信你们，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看你们能否悔过自新。”从此，四大金刚威风扫地，他也把治理公司的一套规章制度推出了台。

吴总经理治理公司，确实下了一番苦功．他天天睡在公司里，一天工作16个小时，虚心听取各方面的意见，还成立综合治理领导小组，聘用原静安区法院院长李忠品、董云飞等有经验的政法部门离退休干部，专职从事帮教工作和法制教育。他了解每个失足者的历史，成立帮教小组，年年召开家属座谈会。他夜夜家访，踏遍所有职工家的门槛。他又多次找四大金刚谈心。晏利德终于说出了内心的苦恼：“不是不想学好，只是人家看不起，谁都不会说我们好的。”

针对公司里两劳人员的特点与现状，他和其他领导成员一起独创了一系列制度：“四必访99——婚丧必访，有病在家必访，家庭闹纠纷必访，家有特殊情况必访；“四谈心”——犯了错误谈心，遇到挫折谈心，思想有疙瘩谈心，重点帮教对象经常谈心；“三个一样”——进步一样表扬，贡献一样立功受奖，符合条件一样提拔……

这一掷地有声的举措，在职工麻木的心底激荡起希望的回响。

用心中的暖流去融解寒冬的残雪

在七一运输公司这片不再荒芜的土地上，吴炳朝不仅念着一本“生意经”，还念着一本“道德经”。这里不仅有“威尼斯商人”，而且有“普罗米修斯”。

陈建国在地区是人见人怕的一霸，斗殴、赌博、偷窃样样来，后被送去劳动教养。解教后，被分配到七一运输公司工作。一次，他居然把公司的几十斤黄铜，半路上卖给摊贩。他为此又被判3年有期徒刑。

刑满释放后，他回到上海，决心要重新做人。但是“山上”下来的人，找工作没人接受，做生意没有本钱。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吴炳朝主动找上门来。“小陈，从今天起，你依然是我们公司的一名职工，”吴炳

朝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我们不计较你的过去，只看你的现在和将来，看你肯不肯靠自己的力气吃饭。正正派派地做人，七一运输公事决不会抛弃你!”

听着这番暖人肺腑的话语，陈建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他万万没有想到吴总经理会主动破例收下他。他重新干起老本行，踏着黄鱼车。穿街走巷搞运输。

陈建国第一个月未完成任务，生活拮据，偏偏刚出生的孩子生病住院，又要一笔费用。他从医院跑到公司，想向同事借钱，又难以启齿，急得在公司门前踱来踱去。吴炳朝见他那副焦虑不安的样子，问清缘由，便说：“这问题，公司一定解决，我与工会商量一下，借给你300元钱。”

吴炳朝的真诚关怀，深深打动了陈建国的心。他暗暗发誓：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陈建国确实开始变好了。他不但努力做好本职工作，还以公司内先进职工为榜样，在住宅附近方圆一公里的地方，张贴了许多便民服务告示：凡是体弱病残、年迈职工、退休教师、左邻右舍有急事可以免费用车，做到随叫随到。有个老太太不相信，亲自找上门来，佯称自己的腿不好，想去城隍庙兜一圈。第二天，陈建国按时将车停在了老人家的门口。此事一传开，大家才相信这是真的。送病人、接孤老、运煤饼，凡是助人急难的事，陈建国都来者不拒，黄鱼车成了里弄的公益车。即使是在出车途中，他也曾义务护送素不相识的急病人。

十二月的一天，北风怒吼，他骑车途中，遇见一个6岁男孩迷了路，在苏州河边哭泣。他把小孩抱上车，脱下棉袄往孩子身上一披，冒着寒风，沿着苏州河边，挨门逐户询问，花了几个小时，才把孩子送到家。正欲报案的孩子父母喜出望外，感激万分。他们想要向他赠物道谢，他却一口谢绝，立即转身离去。

一天清晨，他在家门口看见两个拾荒者在后弄堂等候，身后停着一辆车。“他们这么早来干啥?”他警觉起来，密切注视他们的动向。三小时之后，拾荒者从一家工厂后门出来，车上的蛇皮袋装得鼓鼓囊囊的。陈建国一个箭步上前，大吼一声：“没有出厂证明，不准离开!”他看到拾荒者出示的既无厂方签名又无公章的所谓证明时，当即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公安人员赶到，打开蛇皮袋，发现内装60公斤电缆。经调查，是厂里人勾结拾荒者盗窃的。

社会需要好人，时代造就新人。陈建国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赢得了群众的信赖。街道办事处让他当治保员，值夜班，一大串钥匙放心地交给了这位往日的盗窃犯手上。去年9月，陈建国因肝病住院一个多月，看望他的邻居就有200多人次。一位即将去国外讲学的学者特地提前三个小时出门赶到医院探望，并塞了一叠钱给他，叫他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现在，陈建国已被提升为分队长，连续4年被评为先进个人，并被评为区精神文明“十佳”之一。

与此同时，还有董德麟、陈勇、聂承政、邱文通等一批当年的“害群之马”，也已成为先进典型。由于他们的“传帮带”、“滚雪球”，公司涌现了一批批助人为乐、拾金不昧、见义勇为、无私奉献的好人好事。

今年1月，静安体育场举办94农民迎春集市，区政府组织机关干部连夜搬运货物，请七一运输公司抽调10辆黄鱼车帮助驳运。获悉情报后，公司所属四个车队都想把这项义务劳动抢到手，一下子来了47辆黄鱼车。谁都不肯让，实在摆不平，总经理吴炳朝只得采取平均主义，每个车队只准出10辆车、40个人。正是今年上海最冷的一天，下半夜零下7度，大家却干得大汗淋漓，脱掉棉衣，只穿衬衫棉毛衫。清晨5时45分，40条汉子卸完80多辆大小卡车上的100多吨货物，又把体育场全部打扫一遍，连休息室也收拾得纤尘不染，没吃一口饭，没拿一分钱。一小时后，副市长派人送来奖金2000元。40条汉子七嘴八舌嚷开了：“为钱不来干通宵!”当即决定，2000元如数捐给“希望工程”。

吴炳朝谈及陈建国等人的变化时，说：“对这些人以心换心，以情动人，与其责怪他们，不如问问是否真的把心给了他们。”

希望之星在这里升起

这是新旧交替的再生和创造。人在变，公司也在变。

这几年，七一运输公司采用“以副养主，多种经营”的方针，从单一的人力车运输，扩大为汽车、汽修、装卸、工业气体供应等经济实体，已拥有电脑管理，固定资产达100余万元，利润每年以25～30％的速度递增。在分配上，吴炳朝采用“定额承包，多劳多得”的原则，每月每人少则500元，多则上千元，还实施了养老金保险、医疗保险、病假工资等劳保福利制度。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特殊的企业。现有200多名职工中，20％是刑释、解教人员。近6年来，重新犯罪率为零。其中已有40人结婚成家，开始新的人生。公司连续8年被市、区劳动服务公司评为先进集体，连续3年评为综合治理先进集体。司法部、劳动部领导亲临视察，肯定了该公司安置就业的做法和经验。今年3月30日，在上海市委、市府召开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表彰会上，吴炳朝从市委领导手中接过了先进集体奖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市委书记吴邦国肯定并赞扬了他们的做法和经验。

经改造成为新人的人是可贵的，能改造他人的人则更加可贵。吴炳朝及公司领导的帮教工作，引起了静安区委书记、区长的重视。他俩在报纸上撰文，在大会上介绍，高度评价这里兴起的事业。市劳动局长及劳服公司经理常来关心指导；白杨、乔奇等社会知名人士也常来公司和职工们座谈。公司又曾得到联合国劳工调查所所长的称赞。日本NHK电视台摄制了4个半小时教育人、改造人的专题纪录片。

去年12月2日，吴炳朝与市少年管教所签订爱护青少年共建精神文明协议，接纳少管所内改造表现好而又符合试工条件的违法犯罪少年为职工。今年1月28日，吴炳朝又与市劳改局二支队签订了《关于加强对服刑人员教育改造和刑释后安置帮教工作的协议书》。他表示：“只要改造表现好，公司派车接你们!”

10年来，吴炳朝总共接纳了从“大墙”里出来的刑释、解教人员700多人。这些人非常珍惜吴炳朝的一片心意，用实际行动，争取自己美好的明天。他们在公司“蜕变”后，再走向社会各个就业岗位。

人总是活在希望之中，哪怕是干旱的荒漠、不毛之地，也会找到绿洲，发现希望。正因为有了希望，我们才能战胜消极、落后、邪恶、腐朽。

希望之星在这里升起，明天熔铸在绚丽的希望之中。

责任编辑邹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