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1994-03-31唐傲
唐 傲
那天早晨,我刚刚跑到学校,就见到学校门前狭窄的广场上围了一群人,好像来了玩把戏似的,人声嘈杂。
这时,学校里的那段旧铁轨做的铃正在当当地响着。我看到学校门前围了一大堆人,预感到一定出了什么事,便也跟着往人群里挤。大家好像没了时间概念,一齐伸出脖子往里凑,虽然这节课是向以严厉著称的常老师的。
一个农村妇女正对着常老师声嘶力竭地嚷着什么,敞着怀,散乱着头发,嘴里白沫飞溅,由于铃声大作,谁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些什么。她一边不停地嚷嚷,一边抓着常老师的一只胳膊激动地抖动着。
常老师一手抓着课本,一手握着一支竹根制作的教鞭,和往常一样依旧穿一件灰色的长袖衬衫,袖子卷得高高的.在耳朵上夹了一支长长的粉笔,好像一支烟,其实常老师向来不抽烟。常老师一边认真地听着,近视眼镜里露出愤懑的神情,脸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在常老师身边,白美丽正扶着一株梧桐树在哭,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白得耀眼的白府绸衬衫,那是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队服,在学校一共也只有十几个男女学生才有,让人羡慕得要死。那时还没有的确良,的确良要到高中的时候才流行,不过就是这样也看得人十分眼馋。白美丽倚在树干上,细长的身肢微曲着,两只长长的辫子直拖到腰际,唯一不同的是,背上有一大块醒目的墨迹,已经干涸了,像一块不规则的地图。随着白美赢肩膀的耸动,那块地图也一动一动地变形,就像一双蝴蝶的翅膀。大家的目光一齐盯着她背上的地图,仿佛明白了什么。下面不断有人窃窃私语,原来昨晚在公社大院看电影时,有人在白美丽的背上倒了墨水。这样的事在我们学校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大伙既有些愕然,又有些兴奋。
铃声敲完了最后一响,一切便静了下来。
“还在看什么,还不去上课!”常教师突然把手一挥,目光从镜片后面像剑一样刺过来,大家慌慌张张地钻进教室,座位上立刻发出一片桌椅的碰撞声和吆喝声。
白美丽捂着脸进来了,在她的座位上一声不响地坐下,然后把脸埋在胳膊肘里。
常老师阴沉着脸。默默地站在讲台上,连空气也变得阴沉沉的。
“起立!”我大叫一声,我是班长。
大家一起呼呼啦啦地站起来,教室里又是一阵碰响。在全校,也只有我们班喊起立,这是常老师到这里以后的改革。我们也只有在常老师上课时才喊起立。常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常老师用冷冷的目光扫了一下全场,往常,他会严肃而简洁地道一声“坐下!”可今天只用一只手往下按了按。待我们坐下后,常老师从讲台下面拿出一份花名册,用低沉的声音点起名来:杨大宝、李四好、夏桂香、杨水英……
每喊一声,下面的学生便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应声“到!”
“徐海金!”
……
“徐海金!”
常老师抬起头,我迎着他的目光说没有来。
“人呢?”
“不知道。”
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海金的座位,座位是空的,旁边只有白美丽。
“徐海金来了,叫他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说着,常老师又把目光转向大家,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小小年纪,一个个的不学好,这回子,我先饶了你们,下回哪个再敢调皮捣蛋,我要把他耳朵拧下来,看看他有没有耳性!”说话的时候,因为过于激动,常老师的手在不停地抽搐,大家明白常老师这回是真的发火了。常老师与别的老师不同,别的老师对犯错误的学生的惩罚往往是罚站,罚擦黑板,扫地。或者用米尺打手心,而常老师则发明了拧耳朵,这似乎是他的专利,他从不采取其他方法,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象征性的,但被老师拧耳朵,毕竟是一种耻辱,所以谁都害怕常老师的惩罚,在常老师上课时,即便最调皮的学生也都规规矩矩的。
常老师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教室,班上鸦雀无声。
“现在,开始上课——”
那一天,海金没有来。
下课时候,白美丽去了常老师的办公室。所谓的办公室,实际上就是他的卧室,那时学校的宿舍少,教师的卧室通常又兼作办公室。
常老师一走,我们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不少人一口咬定是海金干的,因为海金对班上那些趾高气扬的宣传队员一向嗤之以鼻,他们一天到晚穿着白衬衫、白球鞋、蓝裤子,自觉高人一等,在学校里招摇过市,对这些人,海金向来看不顺眼,对白美丽尤其如此。这些人的理由是,要不是海金干的,他不会不来,一定是作贼心虚。另一些人则坚持说,海金决不会干这事,海金顶恨白美丽,当初叫他和白美丽坐一个桌子,他死活都不干,他不屑干这种事。一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不论是谁干的,男生心里都暗暗有些幸灾乐祸。同时大伙又暗暗地为海金捏了一把汗,虽然没有证据说明是海金干的,但大家都知道常老师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常老师是半年前突然来到我们学校的。常老师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一蓬厚厚的鸡窝发和一副黑色宽边的大眼镜,尤其那一头长发在我们这个乡村中学真可谓是奇迹。我们乡村中学从学生到教师一律都是短发,小平头、马盖头,有的干脆剃和尚头,所以常老师一出现时,大伙象看猴似的看着他,常教师也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感到不自在。那时学校里曾流传着一个笑话,说常老师从前面看是个男的,从后面看像个女的,也还真闹出几次被误认为女教师的笑话。据说,有次学校领导建议他理短发,入乡随俗,常教师只一笑置之,依然故我。常老师的到来曾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听说他是从城里来的大学教师,大伙便觉得情有可原。对我们不了解和不懂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关于他的身份和来历,也曾有多种传说,一说是广州的,一说是上海的,直到我们中学毕业还是个谜。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才知道像常老师这样的人,在那个年代比比皆是,全是时代的产物。常老师是在我上大学后被落实政策回城的,关于他后来的事和他先前的事一样,我并不清楚,道理很简单,他落实政策时,我早已离开那所中学,到外省读大学去了。不过,这是后话。
常老师与众不同的地方,很快就体现出来了。首先上课时要班长喊起立,此外还有一大堆礼貌用语,和现在公共场所流行的文明礼貌用语几乎异曲同工。比如,见到老师要喊老师好,和老师分手时要喊再见等等。一开始家慑于常老师的威仪,还疙疙瘩瘩地用生涩的语言喊几句,推行了一两周后,无奈乡村学生懒散惯了,惰性太大,总感到别别扭扭,像见不得人似的,再加上别的班上同学讥笑我们是江北驴子学马叫,这样一来,也就渐渐散漫了。只有上课起立这一项坚持了下来,但也只是常老师上课时的专利。
另一项重大改革,是消除男女生界限,实行男女同座。这事现在想起来很有些天方夜谭似的可笑,不过当初却带有几分超前意识。那时我们正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男女,身体发育正处在青春萌动期,学校的学
生自然而然地分成男女两派,现在想来其中不免带点男尊女卑的痕迹。男女生同学几年,绝少讲话,像楚河汉界一样泾渭分明,谁也不越雷池一步。就连同一个村子里的男女学生走在一起,也是一前一后拉开距离,像仇人似的,视若无睹。任何人的名字和女学生联在一起,都觉得是奇耻大辱,要是和女同学谈了话,更是遭到众多的耻笑。我们都以不与女同学讲话为荣,直到中学毕业,从未与女生讲过话的大有人在,这是后来的学生无法想象的。
事情的起因现在想起来很有些荒诞不经。有次,学校宣传队要彩排,到各大队巡回演出,恰好那天白美丽没有来,常老师要海金通知白美丽到学校参加彩排。海金和白美丽是一个村的,大伙都拿眼睛瞅海金,眼睛里充满了嘲弄的意味。大家一齐起哄:“哟,海金……”“乘乘,海金……”一片啧啧声,那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海金脸臊得白里透红,仍故作嘴狠:“怎么,老子就不去!”
“海金,老常叫你去,你敢不去?”
“老常叫我去又怎么样,”海金一脸的不屑,“老子偏不去。”
“打赌?”
“打赌!”海金伸出了手,“哪个去的是孙子!”
“叭”,两个巴掌合在了一起。
海金真的没有通知白美丽。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彩排未排成,误了演出时间,海金很挨了老常一顿训。
第二天,老常就宣布开始整顿,实行男女同座,破除封建思想。常老师点名要海金和白美丽坐一个位子。其他女生也同样被拆开和男生坐在一起,我当然也未能幸免。那些被点到名的学生都自觉倒霉透顶,一个个哭丧着脸,像赴刑场一样一百个不情愿,而那些未被点到名的学生则在一旁欣喜万分。
实行同座的那一天,常老师要海金到白美丽的座位上去,白美丽的同座女生已被调开了。两个人象被判了刑似的,白美丽低着头龟缩在墙角,而海金死活不吱声,头低得能缩进桌子裆。老常发火了,眼珠子都红了,放下手中的粉笔来拖海金,海金一把抱住桌子腿,高低不松手,老常用力一拉,桌子被拖出一米多远,发出一阵刺耳的搔刮声。海金的脸憋得通红,常老师也气喘吁吁,后来,常老师硬扯着海金的耳朵把海金拖到了白美丽的座位上。海金的脸因为羞辱和愤怒红得像对联纸。
常老师狠狠地将海金按在白美丽的座位上。“小小的年纪,就有这么多旧脑筋,看你们哪个敢不动!”常老师吼了一声,其他几个正在观望的学生只好乖乖地各就各位。从那之后,大家才知道,老常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海金和白美丽则一东一西地坐在课桌的两头,好像怕染上传染病似的,直到离开学校为止,这种三八线始终没有打破。
大家私下里常拿海金开玩笑,一起喊:“徐海金,白美丽!”“白美丽,徐海金!”好像给两个人当啦啦队,臊得海金满脸通红,白美丽一进教室则总是低着头,像一头羞怯的小白羊。海金虽嘴不,却也很灰过一阵子。
海金是那种乡下老油条,生着一副城里人的小白脸,薄嘴唇,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给人一种不安分守己的印象。出名的嘴臭,说话毛毛搭搭,一开口就是“妈的×”,尽力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既一个劲地捉弄别人,又是别人捉弄的对象。大家都说海金奸得很。
“海金,把白美丽给你做老婆怎么样?”大家笑。
“妈的×,我要她!”海金一副不屑的样子,并叭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说起来,白美丽倒真称得上是校花,娉娉婷婷的身姿,细细高高的,像扶风杨柳,常常穿一件棕色的灯芯绒外罩,白净的瓜子脸,杏仁一样水汪汪的一对丹凤眼,一闪一闪的,好像有无数疑问。长长的刘海,一对细长的辫子拖到腰际,细长的发梢上扎着两根红绫子,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像栖了两只红蜻蜓。说话轻声软语,怕吓了谁似的,现在想想,倒有几分像琼瑶笔下的女主人公。
大家说海金这回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巴不得和白美丽坐在一起。海金一个劲地发誓说×他妈的喜欢和她坐一起,甚至以父母的名义发誓说,哪个对她有意思,他妈的不是人养的,说着又信口骂了一声“妈的×”。被逼急了,便没遮拦地说:“哪个要她,就×他妈!”并用手做了一个极猥亵的动作。
玩笑开多了,海金便习以为常,后来他自己也拿白美丽开玩笑笑,当然是背着女生的面,尽说她的坏话,说她怎么怎么不好,有次甚至鬼鬼祟祟地说他看到白美丽从裤子里掏出一团血乎乎的纸。并厌恶地吐了一口痰。大家一时议论纷纷,那时我们还不知道那是何物,以为白美丽出了什么毛病,要不就是海金胡诌,等到许多年之后,才知道此所谓的血纸是怎么回事。
对于自美丽衬衫被污一事,大家嘴上不肯承认是海金干的,尤其当着女生和老常的面,但在心里都认定是海金。只有他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条件。大伙私下里都认为海金此举很了不起,很有些欢欣鼓舞,想到了一个女生,一个全校最漂亮、最得老师宠爱的女生被人作践了一下子,大家心里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在大伙心目中,海金似乎成了英雄。
第二天,海金还是那样摇摇晃晃、骂骂咧咧地来了,把两本卷了角的书夹在腋下,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大家一齐看他,他仍不露声色,甚至若无其事地笑着。
“海金,你还快活,老常要你去。”有人吓唬他。被老常找去的人,向来凶多吉少。
“老常要我去干嘛?”
“干嘛?你知道。”
“我不就一天没来,我妈生病了,老子又没犯法。”
“到了老常那里,你就知道了,白美丽的衬衫给人倒了墨水。”
“她衣服染了墨水管老子屁事?妈的×,什么事都推到老子头上,老子是癞痢头?好惹的?”海金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反正老常要你去一趟。”
“去就去,妈的×,老子好赖的,什么事都找老子……”海金愤愤然,好像被人诬陷了。磨蹭了一阵子,海金还是骂骂咧咧地去了老常的办公室。大家为海金捏了一把汗。
海金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里满不在乎地吹着泡泡糖一样的泡泡。
大家拿眼睛瞅他。
“喂,你们一齐看着我干吗?老子又没犯法?”海金大吼一声。
大家便不再开玩笑。海金像失了魂似的呆坐在那里,整天阴沉着脸,一反以往那种嬉笑怒骂的风格。对于老常找他去的内容只字不提,老常也没有再提起过,所以这事一直是个谜。
衬衫风波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第二年秋天,我们进入了初三上学期。
海金和白美丽仍隔着楚河汉界相安无事,不过当初的长凳子,换成了两只小方凳,课桌中间甚至用小刀刻了一条堑壕似的防线。衬衫风波过去很久,提起白美丽,海金仍一副恨犹未尽的样子。
开学后不久,我们便参加了一次校内劳动。那时校内校外劳动十分频繁,学校搞开门办学,参加劳动的劲头比读书的劲头还大。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样样都干。那天我们的任务是把学校边
上的一块坟场平整为山芋地,老常在布置任务时说,与其说是为了种山芋,倒不如说是为了改造我们的世界观。对大大小小的劳动,我们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很好玩,也乐得把书本丢得远远的,省得参加考试,除了从家里带粪被家长训斥外,别的我们都不怕。
那天下午,我们正在平整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坟,海金照例耍小聪明,别人挑土挖土,他却拖着一把铁锹东晃晃,西望望,并不时插科打诨,讲几则黄色幽默,逗得大伙开怀大笑。和往常一样,劳动时,男女生各自为政,泾渭分明,显然老常的改革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变化,除了上课男女同座之外。女生一个个穿着薄薄的衬衫,暗暗地和男生较劲。
海金一边向女孩子那边指指戳戳,一边拿话糟踏女学生,逗大伙开心,他攻击的目标仍是白美丽,大伙被他不时地逗得哈哈大笑,他自己反倒一脸正经。那边的女生知道男生在作践他们,也嘴不饶人地向着这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用意不言而喻,海金便瞄准机会丢几个泥丸子过去,惹得那边一阵破口大骂,而这边的男生则哄堂大笑。对方也不示弱,便骂出极难听的话来,也有泼辣点的便撒过来一把泥土,大家忙作鸟兽散。海金这时来劲了,一边受委屈似的谩骂,一边匆匆应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嘴里露出快活的喜色。
一时泥土满天。
有人突然喝道;“海金,老常来了!”
海金握着泥土的手赶紧放下来,惶惶地拿起锹,装模作样地挖起来,等大家一齐笑出声,海金才知道上当受骗,又去追打那个男生,嘴里且不干不净地骂着。
一会儿,有人又喊:“海金,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来人竟是白美丽,穿了件粉红色的汗衫,轻飘飘地往厕所那边走,侧着脸,眼盯着脚下,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大家的眼睛像生了根。
“×你妈,喊我干吗?”
海金瞟了一眼,朝那个男生扔过去一把泥土。
“你老婆呀!”
“嫁给我还不要哩,臭×!”海金故作不屑地说。
不一会,海金也不见了,谁也不知他的去向。
我们刚干了一番话,忽然听到厕所那边传来一声怒吼,老常拧着海金的一只耳朵,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海金提了出来,海金疼得龇牙咧嘴,一只脚踮着,嗷嗷地直叫。老常脸红得像猪肝,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这种东西,亏你顶了张人皮,丑字和五字都分不清,你让猪活了,你给我滚!”老常松开手,“叭”地给了他一记耳光。这是老常唯一一次打人,以往他最厉害的惩罚也只是拧耳朵。
海金抱着头哭走了,老常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也没有说出话来。
我们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几分钟,白美丽从厕所里哭着跑出来,捂着脸直奔教室。大家仿佛才若有所悟。我们都在心里猜测,但谁也没有说出声来,当时的气势使谁都不敢放出声。
奇怪的是,老常第二天上课时对此事只字未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几天,白美丽没有来。
不久,海金拿了一张肄业证书,便提前回家了。
“海金来玩!”临走时,男生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邀请,海金只是笑笑,笑得脸泛白,这回再没有骂“妈的×”,也没有说什么俏皮话。海金走了,大家觉得少了不少欢乐。
考高中前夕,白美丽突然宣布不考了,只拿了一张毕业证书。大家都为她惋惜。老常说,以白美丽的条件,她将来完全可以考上大学艺术系,她是块搞艺术的料子,人生得好看,舞跳得好,歌也唱得现人。
大家只是叹惜。
第二年,我考进了高中,高考也在这一年恢复了。两年后,我考上了大学,便离开了家乡,到外省去求学。有一年夏天,我回家度暑假,听说海金被捕了,是在一次严打中被拉大网拉走的,我很有些愕然。其实海金这人除了有点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爱在嘴上占小便宜外,人并不坏,有时甚至很有些古道热肠。我不知他为何落到这步田地,同学迟疑了一下才说,他犯了流氓罪,对方恰恰就是白美丽!
我当时感到大出意外,现在想想,又在意中。
我说白美丽呢?同学说曾见过她在街上做小生意,还是那么漂亮,不过话已不多,也不再爱出风头,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一个二婚头,那男人大她十多岁,且有二男一女,据说是跑运输的,她已做了老板娘,大家都认为她那样一朵校花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实在有点像一支花插在牛粪上,颇有些不值。同情中夹着感慨。以后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听说她过得很殷实,整天开一辆转手来的旧中巴在路上拉客,来往于县城于省会之间,不过我一次也没有碰到,即便碰到。我想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了。
责任编辑季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