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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的青年时代

1959-08-16谢列布扬柯娃

中国青年 1959年15期
关键词:燕妮海涅莲娜

谢列布扬柯娃

编者按:马克思担任“莱菌报”主编后,“莱茵报”就愈来愈具有明确的革命民主主义的倾向,因而在1843年4月被普鲁士政府封闭。这年夏天,马克思和燕妮结了婚,于10月底流寓巴黎。本期发表的是“马克思的青年时代”一书第二部第七章的摘要,也就是叙述马克思在巴黎的活动。

流寓巴黎

燕妮和卡尔手挽着手并肩站在窗前,已经很久了。

在卡尔和燕妮面前的就是巴黎。莱茵在他们的记忆里已经这么遥远,祖国是隔得多么远啊!他们结婚才几个月,不过两人都觉得已经有了好多年了。

卡尔离开故乡并不感到依依不舍,虽然心里不无痛苦。他对百般刁难的检查官的斗争,没有什么效果,自己却已经弄得精疲力尽了。他决定暂时退却。

“莱茵报”,他所抚育的婴儿,不再存在。普鲁士兵营的精神把它扼杀了。

马克思希望在国外把印刷机开动起来。从那里,虽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但在忠实的助手们的帮助下,他可以向专制制度、向市侩和地主开战。他决不放下笔杆。卡尔向哲学的黑暗的密林里探视,嘴里说出了他所喜欢的费尔巴哈的思想,他同费尔巴哈是时常通信的。

“如果科学也解不开生命的谜,那怎么办呢?向宗教求救吗?但这是从虎口跑到狼嘴里去。不能!必须投身到生活中去,到实践中去。理论所不能解决的疑团,日常生活一定能够把它解决。”

每一个新的城市,每一个新的地方都是学校。马克思的观察能力,是过人的。他的锐利的目光毫不费力地就看出了巨大的矛盾——这些矛盾较之昏沉沉的德意志的那些矛盾简直大得没法比拟,他发现了饱食终日和食不果腹的人们之间的潜在的斗争。到处都是这样……整个首都充满着对胜利了的资产阶级的强烈仇恨。街道上到处都有破产的农民,他们伸出手来求乞,死在新的贵族的富丽堂皇的住宅的大门口和台阶上。

它,资产阶级国家,就像野兽的张开了的血盆大口。黑格尔提出一种超然于社会各阶级的斗争之上的道德结构,马克思以鄙薄的心情抛弃了这个在资产阶级巴黎的血盆大口之前显得如此天真和虚伪的公式。

他和妻子站在一起,想着世界上最重大的问题。

……黄昏已经让位给黑夜。万诺街上的煤气灯都亮了。一个小贩敞开着大衣,歪戴着帽子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吹嘘自己的东西怎么怎么好。

燕妮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去收拾小桌子上的书。卡尔从窗子旁看着她。她铺好桌布,准备吃晚饭了。

赫尔韦格通常总是不敲门,也不喊一声,就冲进马克思的房间里来。

燕妮不同他计较这一点。

“对诗人能要求些什么呢?他们在九霄云外遨游,那儿没有门,也没有拴。”在丈夫背后的爱玛道歉似地解说道,接着顽皮地加了一句:“别注意我们。真的,我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你们在热烈地接吻。”

四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这么响这么久,把住在隔壁的鲁格都招引过来了,他头发蓬乱,脸也有些浮肿鲁格压住长袍的前襟在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抽着烟。这一晚在玩笑和争论中很快就过去了。但是他们的工作计划,什么也没有完成。卡尔挨着鲁格坐下,脸上变得严肃起来。

“你没有执行协定,老头儿。请你注意我的书面要求。‘德法年鉴①应该勇敢地向既存的一切展开攻击,毫无畏惧地同当局进行争论。你说起话来很勇敢,行为却未必,交给我看的那些文章都写得小心翼翼。”

“是关于消灭私有权的那些吗?”赫尔韦格问。

“哎唷!您可真是不屈不挠,要刀剑的同行弟兄!”鲁格企图开个玩笑把这个题目结束了。

“不是要刀剑,是耍笔杆的。”马克思纠正说。

“你是个教条主义者,”鲁格说:“而教条是牛

角尖,钻了进去是出不来的。”

“只有钻进了坟墓才出不来。我们的杂志还在娘胎里呢。”

“好吧,又争论起来了!”爱玛悲哀地说:“谁都没有吵得这么厉害、除了志同道合的人”。

“所谓志同道合的人。”卡尔气愤地说。

鲁格跳起身来。

“您至少是无理取闹,卡尔!如果这不是出于年轻……您,可要小必,别走极端,在我预料的时间之前就滚进共产主义泥坑里去。这是很滑的斜坡。”

叩门声把谈话打断了。门口出现了一个中年人,漂亮的大衣上落满了雪,手里一顶很大的礼帽在挥动着,矜持地微笑,彬彬有礼地鞠躬。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叛逆,信奉异端、反对上帝的人——亨利希·海涅。”

成长和前进

享利希·海涅时常到马克思家里来。他很喜欢高低不平的万诺街,喜欢窗子被枝叶茂盛的栗树遮住了的小房间,以及和蔼可亲的燕妮。她发胖了,难为情地裹着方格披巾,从容不迫地缝着小得非常可爱的孩子的农服的边。

马克思家里的一切,都说明他们在热切地等待着新人的到来:门洞里的小浴盆,张着细纱的摇篮,抽斗柜里的襁褓,卡尔对妻子的那种特殊的有些不安的关怀。从克莱茨纳赫来了叶莲娜·台摩特②,她和燕妮差不多岁数,是在威斯特华伦家的下房里长大的,这次被派来照顾燕妮。她娴熟地把这个小家庭的家务承担起来。家里立刻显得舒适多了,也整洁多了。有了茶杯和茶碟,还烤了小面包。叶莲娜只同顽固而愚蠢的鲁格太太一个人搞不好。但是享利希·海涅总可以指望得到她的殷勤招待,从她手里不是接到一杯热咖啡,就是一杯冰啤酒。他是极受欢迎的客人,是大家的宠儿。诗人一进门,头发蓬乱的卡尔总是从一大堆纸上抬起头来高兴地同他打招呼,燕妮就把书或针线放在一边,叶莲娜赶忙去给他找吃的。他们时常一起在毕剥响着的壁炉边度过冬天的晚上。

亨利希还带诗来。他用不高的声音念着这些诗,但是他的声音是极有表情的。诗人的视线从练习簿上移开,紧张地在卡尔的脸上寻找夸奖、指责或者冷淡;这最后一种感情,他是受不了的。但是马克思对于自己很久以来就喜爱着的诗人的声音是从来不表示冷谈的。海涅的诗也的确不是缺乏热情的无病呻吟,他已经写了“觉醒”这首诗了。

卡尔把新朋友的诗读得烂熟:

不再是柔和的笛箫,

不再是田园的情调——

你是祖国的喇叭,

是大炮,是重炮,

吹奏,轰动,震撼,厮杀!

在安静的晚上,燕妮、卡尔和海涅什么不谈啊!谈到了遥远的德意志,谈到了巴黎——有时谈动乱的巴黎,有时谈自得其乐的巴黎,也谈到了新的思想,书和人,也谈到了故乡。

“我相信革命,等着革命。今天不来,它明天一定会来的。政治——这是科学。我们要在日历上给它找一个日子,我们应该武装起来,免得措手不及。我们要配得上我们的目标。这将是社会革命,世界上最后一次革命,”

海涅也是这样想。“在巴黎的郊区,”他说:“我看见人们衣衫褴褛,脸瘦得像个骷髅头。他们读着马拉③的小册子和布亚纳罗梯④的阴暗的预言。他们想建立‘伊加利亚⑤,这种国家有一个时期被认为是很美妙的,但对于我们这些怀疑的人来说未免有些无聊。他们有些血腥气。共产主义者毕竟是能够受到极大注意的唯一的派系。不过虽然我的理智欢迎他们,我是害怕这个破坏的力量的。他们会像匈奴一样摧毁我的偶象。在报复的冲动下,他们会用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去搞毁最精美的艺术品,还用赤着的脚去践踏我的想象的花朵。我的诗集子怎么办呢?谁再需要诗人的脆弱的幻想?丫环和公主的形象永远完蛋了。不,我害怕这些忧郁的狂热的人和他们的仇恨。可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要来,还是会取得胜利……我是厌恶德意志民族主义的,我准备爱上共产主义者。虚伪和假仁假义对他们是水火不相容的。他们宣称他们的主要信条是世界大同,毫无差别地爱一切民族,世界上所有的自由人彼此都像兄弟一样。真是伟大的感情!我拥护他们。”

卡尔脸上带着微笑听着海涅。他愿意相信,目前诗人虽然陷在矛盾里,有些无所适从,但迟早他自己会找到明确的道路的。

“难道我自己不是也在摸索吗?”马克思心里想:“各种思想像旋风似地把我卷来卷去。这是成长,这是前进,这是我们会找到自己的道路的保证。”

有时亨利希来到马克思家里,脸色异样地苍白,象生着病一样。他走路也走不稳,咀唇扭曲,手哆嗦着。根据这一切燕妮立刻知道他心里一定很不平静。

“挨骂了?”她同情地问。

诗人一言不发伸手到华美的燕尾服的后面的衣袋里,掏出几张从杂志上撕下来的揉皱了的纸。

他的厚嘴唇抖动着,额头上也象忍着瘪痛似地出现了皱纹。象受到欺侮而愤激的孩子,他同两种情感——想哭叉想打——进行着斗争。

“这些小东西是由于嫉妒才发出凶恶的叫嚣的,不值得同它们计较。对虫蟊要宽大为怀。它们也要生活。”燕妮说,同时以明显的厌恶的心情把杂志的文章放在一边。

“可是,这些虫是毒的。这是非洲的毒蝇。您听听它们叫喊的声音,它们要把我埋葬呢!这是生起了火烤人的肉,正在围着火堆跳舞的吃人生番!”

“您的舌头,即使烤熟了,对他们来说也要比大炮可怕得多。”燕妮笑着说:“对着这种被搅动的泥潭,付之一笑就够了。”

“臭得很呢!”海涅绷着脸说。但是他的火气消除了。马克思太太在医治创伤、使激动的自尊心安静下来这方面,有着特别的本领。

愤怒和痛苦一消失,诗人就赶紧把新的长诗的构思讲给年轻的夫妇听,或者拿出短诗的草稿念给他们听。卡尔的听觉是非常灵敏的,任何一个不真实的思想,任何一个不够恰当或显得浮夸的字眼都滑不过去。他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总是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完善的形式。燕妮坐在安乐椅里,望着他们两个低下了头,对着一张纸推敲。

在并不特别明亮的吊灯底下,卡尔的头发显得更黑更浓了,而在海涅柔软的深褐色的头发中,几茎白发也显得更耀眼。亨利希比马克思大二十岁。但是年龄的差别是感觉不到的。卡尔那一针见血的无穷尽的智慧是块石头,诗人在上面磨练了他的笔。

他们把诗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修改好了。卡尔满意地搓搓手,取出了雪茄。叶莲娜从厨房里端来了晚饭。半夜过后,亨利希满意地走了,他心情舒畅,对他们很是感激。他走后,燕妮和卡尔还谈了他好久。依他们看来,诗人都是怪人,走的路跟一般人不同。要把他们管住,只是白费力气。

燕妮:“这是些凭灵感唱歌的鸟儿。”

卡尔:“但是当他们用剑把花岗石似的因循守旧的习惯劈得粉碎,或者从岩石的顶上向世界歌唱的时候,就会有千百万人听到他们的声音而到来。诗人可以成为人民的喉舌。”

燕妮:“可以做百灵鸟、夜莺或者老鹰。”

卡尔:“这些鸟都是极好的。,”

为了戏弄丈夫,燕妮从她放处女时代纪念品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叠卡尔在少年时代所写的诗。这些诗已经揉得很皱,她眯起眼睛拖长了声音朗诵起来。愉快的笑声把她打断了。卡尔把大脑袋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燕妮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不过,卡尔突然停住了笑,说:“作者还是值得你宽容的。这些不成功的、热情得过了份的诗句,都是爱你想念你的结果。”

“因此它们在我看来是很美的。”

“世界离开我多么远,人们的生活,我知道得多么少!不是我一个人是这样,我们这一代被教了多少错误的概念……”

年轻的夫妇俩一直谈到了早晨。夜是这样短,简直是故意捣蛋似的。爱人们还没有谈个畅,天已经在亮起来了。透过百叶窗可以看到天空像鱼肚一样白。

一篇文章还没有结束,卡尔就赶紧拿给妻子去审查。谁也不能更好地了解他的构思。有时候燕妮在丈夫的口述下作笔录,或者耐心地把草稿誊写一遍。这真是密切合作的幸福的时刻。燕妮像母亲那样关怀他;卡尔也象儿子那样把心里想的全都告诉她。

有一晚,他们两人一起工作到天亮。叶莲娜在隔壁唠叨,最后她忍无可忍了,要求燕妮考虑一下,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也得为未来的婴儿着想。卡尔开玩笑地抱住了头,逼着妻子上了床,把灯灭了,责备自己太不关心,太健忘了。但是第二天晚上又是同样情形,叶莲娜不得不大声喊叫,才使他们停止谈话,放下了容易折断的鹅毛笔。

卡尔在半夜把文章写完,像平时一样,赶忙跑到燕妮那儿。家里的人都已睡了,这是最好的思索的时间。燕妮不想等到明天早晨。马克思也没有强迫自己去劝说她休息。他很高兴立刻就把最近几天来工作的结果给她看。这篇文章的题目叫“黑格尔法律哲学批判导言”,在这里他第一次使用“无产阶级”这个新的词。燕妮的注意的耳朵立刻就把这个词抓住了。

“到现在为止,”她打断在朗读着的马克思说:“你通常写的总是关于贫苦的阶级,关于那受着苦而在思索的人类,关于那有头脑而遭受压迫的人类。不是这样吗?无产阶级——关于他们说得这样直截了当,这是第一次。”

“我不仅仅是提起他们,我是等待着无产阶级完成他们伟大的历史使命,完成根本的社会改革。”

“读吧!”燕妮又提出要求说。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马克思继续念下去:“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

“说得好极了,这几句话将长久地活下去。这是纲领。再从头给我念一遍。”燕妮又打断他说。她坐着,身子靠在枕头上。她的眼睛射出了自豪、赞美的光芒,就像在特列尔的那一次,当已故的亨利·马克思给她看儿子的叛逆的信的时候一样。

卡尔念得越来越快,发音不很准确,有些地方含含糊糊就滑了过去。燕妮一次也没有要他安静下来,念得清楚些。马克思给无产阶级的壮丽的使命描绘了一幅无比鲜明的图画:“哲学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地,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做自己的精神武器;思想的闪电一旦真正射入这块没有触动过的人民园地,德国人就会解放成为人。”

“好极了,卡尔!在你找到的真理中,这是最好的一个。请继续念下去……”

但是肥胖的叶莲娜在门口出现了,她把头巾包到了耳朵边,穿着宽大的寝衣,威胁地挥动着手。

“夜游神们!”她声色俱厉地说:“立刻睡去!我一定告诉威斯特华伦太太……您,马克思先生,真是个魔鬼!要是燕妮生了个哭鬼,日夜哭个不停,那他是给妈妈报复。这样不让人安静的父亲,生出儿子来也不会让您安静的!”

燕妮不让叶莲娜再说下去,她接个吻把责备压了下去,随手把灯灭了。

“夜幕落到地上,

该回家去了,

黑夜来临,

时间已到,

人们都安寝,

灯也都灭掉……”

卡尔唱起了流行歌剧“胡格诺教徒”中守门人所唱的歌,调子当然是不同的。墙壁上立刻响起了一阵凶狠的敲击声,鲁格夫妇被吵醒了——免不了挨骂。卡尔慌张地连忙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叶莲娜胜利了。燕妮很气愤。他们咬了一会耳朵就踮起脚尖去到自己房里,但是天也很快就亮了。

注释

(1)“德法年鉴”:革命的和共产主义的宣传刊物,1844年马克思和鲁格在巴黎所创办的杂志。“德法年鉴”曾发表过马克思的早期著作——“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律哲学批判导言”;在这些论文里,马克思已彻底从唯心主义转向唯物主义,从革命民主主义转向共产主义了。

(2)叶莲娜·台摩特(1823——1890年),马克思家的女仅和忠实的朋友。

(3)马拉(1745——1793年),18世耙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杰出活动家,雅各宾派领袖之一,热情的革命宣扬者,科学家和政论家。

(4)布亚脑罗梯(1761——1837年),法国革命家,巴贝夫运动的历史学家,对19世耙30年代的革命家发生过很大的影响。

(5)“伊加利亚”: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卡贝(1788——1856年)所著的长篇小说,其中描写了一个具有共产主义社会制度的想像共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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