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基督教政策转向
2025-03-01李鑫彤田明
摘 要:自三世纪危机以来直至西罗马帝国灭亡,帝国的基督教政策一直面临着向东还是向西的问题,而绝大多数皇帝都想方设法维持东西方之间的平衡关系。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统治时期,也同样面临着察尔西顿派还是一性派的选择难题。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充分认识到东方的重要性并且加强与东方的联系,进而改变了均势的政策,把国家重心转移到东部以便增加凝聚力。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也从最初的维稳政策转向平衡政策,进而实施了彻底倒向一性派的政策。这是帝国形势变化下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深思熟虑的结果,并对之后拜占庭帝国的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宗教政策;一性论
中图分类号:K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5)01-0036-06
阿纳斯塔修斯一世(Anastasius I,491—518年在位)是利奥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登基时虽已61岁但仍是一位富有活力的皇帝。5—6世纪是拜占庭帝国宗教争论最激烈的时期之一,为了维护帝国的利益,这个时期的皇帝都面临着向东还是向西的重要抉择,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从一开始的维稳政策到平衡政策,直至最后彻底实施了倒向东方一性派的政策。
对于皇帝实行倒向一性论宗教政策的原因,国内外学者提出了不同观点,有的学者认为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是因其一性论倾向以及政治方面的考虑而形成的。{1}陈志强主编的《拜占庭大通史》表明皇帝的宗教政策主要是由皇帝的宗教信仰所决定的,诺曼.H.贝恩斯(Normanh H. Baynes)和H.圣L.B.莫斯(H. St. L .B. Moss)的《拜占庭:东罗马文明简介》中则主张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是一个极端的一性论者,其信仰最终决定了帝国的宗教政策。{2}本文结合时代背景,旨在通过对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所面临的内政外交困境的分析,尝试对其宗教政策进行新的解读,以就教于方家。
一、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倒向一性论的原因
阿纳斯塔修斯统治前期的宗教政策是妥协且温和的,到了后期逐步改变并转向一性论的阵营。皇帝政策的改变,绝不仅仅是皇帝的喜恶造成的,更深刻的原因是教义争端背后所蕴含的社会问题。
(一)皇帝与教皇的博弈
皇帝与教皇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帝国与西方关系的走向。阿纳斯塔修斯时代双方的紧张关系,是基于察尔西顿会议(The Council of Chalcedon)和芝诺(Zeno)时代的阿卡西乌斯分裂(Acacian Schism)。芝诺皇帝在发表阿卡西乌斯的《联合诏令》(《Henotikon》)时,虽然受到了教皇的启发,却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既没有召开宗教会议,也没有邀请主教们就此事进行全体公决。[1]这种不完善的解决办法和《联合诏令》的妥协性使得教皇极其不满,双方争论不断。甚至以互相开除教籍作为惩罚对方的手段,这就是在教会史中被称作阿卡西乌斯分裂的重大事件。[2]该事件表面上是一性派与察尔西顿派在教义上的争论,实质上是教权与皇权的争锋。这种争锋持续到了阿纳斯塔修斯时代,但是表现较为温和,双方仍以谈判的方式进行交流。
492年,意大利的东哥特征服者狄奥多里克(Theodoric)派出以法斯图(Faustus)为首的使团前往君士坦丁堡,与皇帝就其在意大利的政治地位进行谈判。格拉修斯一世(Gelasius I)利用法斯图作为中间人与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交谈,就宗教问题,特别是阿卡西乌斯分裂问题进行讨论,皇帝也回信表达了和解态度。[3]我们可以发现,双方就宗教问题进行谈判时,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似乎更想促进宗教上的和平,以便有足够精力去解决帝国所面临的冲突和骚乱。为了国家的稳定,皇帝希望采取更务实的政策,而格拉修斯则把这次谈判作为树立教皇权威以及罗马至高地位的一个机会。特别是格拉修斯在给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书信中强调:这个世界的统治方式主要有两种,即教皇的神圣权威和王权,在这两者中,教皇的责任要大得多。[4]在格拉修斯任教皇期间呼吁严格的基督教正统观念,更加坚决地要求服从教皇权威。他认为教权应该高于皇权,并希望皇权向教权屈服。在阿卡西乌斯的问题上,格拉修斯相比于他的前任更加顽固,对东方的态度也更加强硬。双方目的不同预示着统一不容易实现,分裂的态势仍在持续。
格拉修斯一世于496年去世,阿纳斯塔修斯二世(Anastasius II){3}继任教皇位。新教皇阿纳斯塔修斯二世也并未给僵化的局势带来缓解,而是继承了前任的政策,只是相比于格拉修斯来说更加温和。在与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交流中他也表现出愿意与东部达成和解,结束分裂。狄奥多里克的大使费斯图斯(Festus)在教皇与皇帝的谈判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费斯图斯从皇帝那里获得了对狄奥多里克作为意大利统治者的认可,以换取他承诺说服教皇接受《联合诏令》。[5]但因为教皇的忽然离世,使得皇帝的统一政策再次落空。两次谈判的失利逐渐消弭了皇帝通过温和妥协政策达到统一的信心,皇帝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向东还是向西这一问题。
在阿纳斯塔修斯二世去世之前,罗马教会内部就已经出现了裂痕。阿纳斯塔修斯二世去世后罗马教会主要分裂成两派,一派跟随格拉修斯一世,坚持对东方的强硬立场,支持辛马库斯(Symmachus)作为新任教皇;另一派则追随阿纳斯塔修斯二世更为温和的态度,支持劳伦蒂斯(Laurentius)登上教皇之位。辛马库斯和劳伦蒂斯都希望得到狄奥多里克的承认,他们前往拉文纳宫廷去面见狄奥多里克,后者选择了辛马库斯,而劳伦蒂斯则被派往坎帕尼亚(Campania)担任努塞里亚(Nuceria)的主教。[6]辛马库斯和劳伦蒂斯为了争得教皇位置,争先恐后拜倒在狄奥多里克麾下,并以狄奥多里克的选择为最终结果。由此可见罗马教会已经将政治中心置于西方,所采取的政策也是以西方为中心。东西方裂痕逐渐拉大进而达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在辛马库斯担任教皇期间,皇帝与教皇进行了激烈的争辩,双方的关系更是急转直下。阿纳斯塔修斯撰写了一篇诽谤书,与教皇进行了一场辩论。在《护教学》中,辛马库斯仅称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为“皇帝”,没有加上任何的尊称。[7]双方在和解与统一的问题上未见丝毫进展,旧有分歧依然横亘于东西方之间,成为难以逾越的鸿沟。皇帝在西方世界未能觅得一丝和解的曙光,于是,强化东方内部团结并转向东方发展的策略逐渐成形。随着这一战略的确立,皇帝的态度也日趋坚决与强硬。
(二)《联合诏令》的失效
《联合诏令》是芝诺时期为解决东西方教义矛盾的产物。它回避了基督性质这一争论焦点,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君士坦丁堡与亚历山大里亚教会之间紧张的对立局面。[8]这一具有妥协意味和折中性的协议不仅遭到双方极端派的反对,也遭到教皇的极力反对。[9]该诏令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东西方之间的矛盾,并以皇帝诏令的形式得以推行,但终究没能使察尔西顿派或一性派任何一方满意。察尔西顿派不甘心向一性派让步;而一性派则考虑到《联合诏令》措辞混乱,认为让步不够。[10]
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为了维护教会的统一以及国家的稳定,决定继续推行芝诺的《联合诏令》,然而随着时代变化很快就名存实亡了。首先《联合诏令》的主要支持者如彼得·蒙古斯(Peter Mongus)、阿卡西乌斯、芝诺相继去世。其次,当时西方的教皇格拉修斯、阿纳斯塔修斯二世以及辛马库斯在此问题上更是寸步不让。教皇的意愿已非常明显,若想恢复统一,只能是东方皇帝投降。而此时东方的情况也发生了改变,一性派的领袖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一性派主要人物如塞维鲁(Severus,后来成为安条克的主教)和马博格(希拉波利斯)主教菲洛西恩努斯(Philoxenus)的领导能力是一流的,他们凭借自身超凡的演讲能力和雄辩能力推动了一性论教派的发展。最后,随着一性论势力的壮大,许多起初同意《联合诏令》的人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最具代表性的是君士坦丁堡的主教马克多尼乌斯(Macedonius)。因为他温和的态度以及对《联合诏令》的赞同,使他代替尤菲米乌斯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教,但是后来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坚定地站在察尔西顿派一方。他的态度转变,使他与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关系变得紧张。种种迹象表明,本就模棱两可的《联合诏令》不再适应帝国复杂且斗争激烈的宗教局面。为了确保国家的稳定,皇帝必须调整其宗教政策。
(三)波斯战争的爆发
叙利亚的宗教派系众多,党派之间的矛盾尖锐,各派系之间难以达成妥协。宗教矛盾日益严重,成为帝国不可忽视的问题。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同样认识到这一问题,并着手将温和的政策转变为更为坚定果断的政策。波斯战争的爆发进一步加快了皇帝改变政策的进程。
芝诺在位时,由于波斯国王未按约定于483年交还尼西比斯,皇帝也不再继续按照约定支付补偿金。[11]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上台后,拒绝了波斯皇帝卡瓦德(Cavades)向其索要金钱的要求。卡瓦德在稳定了波斯帝国的局势后,便不再遵守小狄奥多西签订的和平条约,率领一支由波斯人和外国人组成的大军首先入侵亚美尼亚。[12]这次战争使得积压已久的宗教问题爆发。在公元420年,帝国与波斯之间首次爆发了严重的冲突,然而,在这场纷争中,宗教问题仅仅扮演了一个相对边缘的角色。[13]以弗所会议后一性论基督徒的人数不断增多。499年聂斯托利派对波斯境内的基督一性教徒进行了迫害,波斯国王支持了这种行为。[14]罗马皇帝进行了有效抗议,然而,随着502年帝国与波斯战争的爆发,激烈的敌对情绪再次席卷而来,迫害也随之重新开始。
波斯境内对一性论教徒的迫害使大量信众向叙利亚地区涌去,导致该地区形势更加复杂。战争爆发时,为了躲避波斯迫害而逃出的难民重新壮大了基督一性派。[15]战争结束后叙利亚地区的宗教冲突再起,且呈现出愈演愈烈的趋势。皇帝的温和政策越来越不适应宗教形势的变化。而且,在阿纳斯塔修斯时期,聂斯托利派是由波斯支持的,代表的是波斯人的利益,而一性论则被认为是代表罗马人的利益,这种利益一致性也影响了政治。波斯战争更加表明叙利亚是波斯人的觊觎之地。若要确保对叙利亚这一宗教冲突频发地区的牢固控制,皇帝必须倾向于支持叙利亚的宗教势力。在这些东方战争中,如果没有边境省份平民的忠诚,拜占庭军队很难坚守阵地。叙利亚地区的民众在承受战争带来的苦难之际,也为战争付出了极大的牺牲。这足以促使该地区投入波斯的怀抱,但是若想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必须做出改变。战争结束不久,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就发生了转变。
东方的顽固在广泛的政治背景下是完全可以解释的。[16]国内外形势的波动,牵动着帝国宗教政策的变化。这种急剧变化,使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意识到宗教问题不可调和,与西方的和解无法实现。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就需要实施更符合帝国切身利益的政策。面对冲突不断的东西方,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比他的任何前任,当然也比他的直接继承者更清楚地认识到帝国的切身利益在东方,据此彻底转向支持一性论。
二、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
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基于帝国内外形势,实行倒向一性论的宗教政策。其通过加强一性论者的力量和帮助一性论者打击察尔西顿派,使一性论在帝国内获得了胜利。
(一)扶持一性派,增强一性论者在教会中的力量,宣扬一性论的教义
皇帝为了进一步落实其政策,在主教任免上积极向一性论派靠拢。第一个受其宗教政策影响的神职人员是安条克主教弗拉维安(Flavian)。虽然他同意《联合诏令》,但本质上仍属于察尔西顿派,因此遭到塞维鲁和菲洛西恩努斯等人的责难。在皇帝的默许下,512年,塞维鲁被任命为安条克主教。[17]君士坦丁堡主教马克多尼乌斯(Macedonius)也受到帝国宗教政策的冲击。他最初因秉持温和立场并支持皇帝的中立政策,而荣登主教宝座。然而,随着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推行的新宗教政策,马克多尼乌斯逐渐显露了对一性论教义的强烈不满,这导致他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张,双方之间的裂痕愈发难以弥合。507年,马克多尼乌斯拒绝与应皇帝之邀来到君士坦丁堡的菲洛西恩努斯进行任何交往,甚至正式认可了奈法利乌斯对巴勒斯坦基督一性派僧侣的攻击。[18]在首都的察尔西顿派对主教不断施压,逼迫其做出选择,马克多尼乌斯不想失去这些僧侣的支持,公开宣布接受察尔西顿会议,宣称拒绝接受察尔西顿会议的人是异端。[19]不再保持中立的主教与皇帝的关系每况愈下,最终被皇帝废黜,取而代之的是一性论者提摩太(Timotheus I)。另一位耶路撒冷主教埃利亚斯(Elias)也因支持察尔西顿派,在516年被皇帝流放到一个叫艾拉的村庄,并在那里去世。[20]首都的一性论活动如火如荼,与此相伴的反对活动也在进行,但是皇帝运用自己的谋略巧妙地化解了首都民众对自己不利的局势。在皇帝政策的默许下,东方大多数教区已经由一性论领导者所掌控,大幅提升了一性论派的实力。
在教义方面,马里纳斯(Marinus)和柏拉图奉阿纳斯塔修斯的命令,将“三圣”祈祷文(Theopaschites)的第四节添加到三位一体的赞美诗中,[21]并命令首都所有教堂添加赞美诗三圣颂这一一性论条款,这引起了首都的骚乱。埃瓦格里乌斯描绘了当时的情景:民众失去了控制,当权者陷入致命的危险,城里许多著名的地方都被烧毁。[22]面对民众的暴动,皇帝意识到难以以武力方式镇压,于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未佩戴王冠,穿着朴素的衣服,出现在竞技场,……阿纳斯塔修斯向他们宣称,他准备下台的同时,也提醒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皇位。[23]皇帝巧妙地采取行动,再次化解了危机。
(二)支持一性论,打压察尔西顿派和中间派
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支持与推动,成为一性论者活动蓬勃发展与最终胜利的最为坚实的后盾。皇帝推行支持一性派新宗教政策主要是在塞维鲁和菲洛西恩努斯的辅助下完成的。他们不仅是帝国新宗教政策的最大推动者,还是重要地区一性论抵抗运动的主要精神领袖。[24]新的君士坦丁堡主教提摩太为了稳定首都民众的情绪,起初想实行宽松的宗教政策。但是在皇帝明显的东方倾向影响下,他立即着手恢复与坚定的基督一性中心亚历山大教会的关系。[25]在复杂的叙利亚局势下,阿纳斯塔修斯任命一性派领袖塞维鲁担任菲洛西恩努斯和弗拉维安之间的仲裁者。[26]这表明皇帝放弃马克多尼乌斯作为他的“精神顾问”转而选择了塞维鲁。作为更极端者的菲洛西恩努斯则在皇帝的支持下,抛弃了所有的克制和节制,更大力度地投入一性论的事业中。与弗拉维安的斗争以及安条克新主教的任命都是察尔西顿派和中间派被打压的体现。塞维鲁和菲洛西恩努斯更是坚定彻底地谴责察尔西顿派,沉重打击了察尔西顿派,有力地支持了一性论派。[27]
三、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宗教政策的影响
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强硬的宗教政策虽然带来了一定的骚乱和流血冲突,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是有利于帝国的。帝国获得了东方的支持,东方的凝聚力增强。
(一)维塔利安起义
阿纳斯塔修斯的宗教政策势必会引起察尔西顿派的不满,也给别有用心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机。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色雷斯人维塔利安,他曾担任驻色雷斯联邦伯爵,可能参加过波斯战争。对于维塔利安的身世,学术界众说纷纭。彼得·查拉尼斯认为维塔利安是下莫西亚省(Lower Moesia)扎尔达巴人,半野蛮人,可能是哥特人或匈奴人。[28]而在诺曼·H·贝恩斯和H.圣L.B.莫斯的《拜占庭:东罗马文明简介》中则认为查士丁皇帝是巴尔干裔拉丁人,维塔利安也是。[29]但是维塔利安出生于下莫西亚省{4}的扎尔达巴(Zaldapa),很有可能受到此地察尔西顿信仰的影响。维塔利安起义以驱逐主教为借口。[30]事实上,维塔利安起义的宗教动机值得怀疑,但是他却以捍卫正统教义反对一性论皇帝的形象得到了大量民众的支持。[31]他以与皇帝侄子希帕提乌斯(Hypatius)的矛盾为起点,以匡扶正教为借口,集结军队,反抗皇帝。维塔利安进行了两次起义,第一次起义远比第二次起义更为猛烈,甚至威胁到了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地位。皇帝被迫做出妥协,与教皇进行了谈判,并签订了协议。随着帝国军队重新占据优势,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不再妥协并撕毁了协议。在第二次起义时,帝国军队在战场上转败为胜,这要归功于叙利亚人马里纳斯的计谋。[32]虽然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但是马里纳斯指挥的帝国海军彻底击败了维塔利安。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不仅守住了自己的宗教政策,也守住了自己的皇位。
(二)宗教的分裂仍在持续
虽然东方一性派取得了胜利,但宗教分裂的阴霾并未就此散去。如前文所述,皇帝与教皇之间的分歧早已根深蒂固,尽管双方进行了多次深入的交流尝试,却始终未能实现真正的和解与统一。到了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统治的晚期,他更是采取了彻底倒向东方的一性论政策,这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双方之间的裂痕,使得彼此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与疏远。
但在霍米斯达斯(Hormisdas)担任教皇时期,双方关系迎来了转机。双方虽然借维塔利安起义,进行了两次谈判,但各自心怀鬼胎。教皇霍米斯达斯并不在意统一或者分歧,他只在意罗马权力的至高无上,并力争让皇帝屈服。皇帝则想维持国内的和平,并让教皇认可一性论问题,进而使宗教问题不再成为威胁国内和平的因素。在这种背景下,和解的尝试必然不会成功,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教皇的立场与前任相比并未做出改变,如果皇帝想结束分裂,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即谴责阿卡西乌斯和服从罗马教廷。但皇帝并未妥协让步,双方矛盾继续存在。皇帝虽然迫于国内起义压力与西方教皇进行沟通,但给教皇的书信内容只不过是一系列空洞和奉承的话。而教皇同意谈判的目的是要加强罗马教廷在东方的影响。教皇使团于517年4月初离开罗马。他们随身携带了几封精心起草的信件,目的是在东方制造有利于罗马立场的舆论。[33]这样可以有效加强东方对一性论的反对力量,继而向皇帝施压,使皇帝屈服,从而实现让皇帝承认罗马教廷至高无上性的目的。双方立场无法达成一致,和解尝试也就此结束。教会的分裂问题直至查士丁时期才得到部分解决。
(三)开拓了拜占庭帝国的东方化发展路径
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是利奥王朝少有的眼光长远的皇帝,他预见了帝国发展的前景以及未来发展的中心在东方。一方面,476年日耳曼蛮族国王奥多亚塞尔废黜了意大利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位皇帝罗慕路斯,西方只剩下了精神中心——罗马,政治实体已经不复存在。事实上日耳曼人已开始在西部扎根,以哥特国王狄奥多里克为代表的蛮族甚至已经在西部建立了王国,虽然他们仍在寻求东部皇帝的认可,但实际上已经不再受东部的控制。狄奥多里克以西罗马帝国最后几位皇帝为榜样,把自己的住所安置在拉文纳。[34]这表明西部蛮族并非渴望成为帝国的一分子,而是意在为自己的统治寻求合法性,并建立一个属于蛮族自己的国家。罗马教廷的态度也很明确,他们更加看重这位蛮族国王。在劳伦分裂时期,罗马教会以狄奥多里克作为裁决官,决定了最终的教皇人选。事实证明,西部已经脱离了东方的控制,作为精神中心的罗马,也并未对东方表示忠诚,甚至企图压制皇权,以实现教权的至高无上地位。
另一方面,自从帝国首都迁至君士坦丁堡后,统治中心也随之东移。此时的拜占庭帝国面临着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的威胁,特别是叙利亚地区一直受到波斯的觊觎。皇帝若想稳住东方边境,就必须提高东方的凝聚力,实行有利于东方的政策。一直作为帝国粮仓的埃及更是国家拉拢的对象。相对独立的埃及有时会表现出一种区域性的教权至上的特征。[35]埃及教会对财富和文化教育的控制使其在埃及的势力日渐增强。皇帝想稳固埃及,就得向埃及靠拢,实行有利于埃及的相关政策。也正是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公开表明对一性论的支持,才缓和了埃及和帝国之间的矛盾。[36]稳定东部边境,使阿纳斯塔修斯时期与东部国家无太多争端,为帝国下一个繁荣时期奠定了基础。
阿纳斯塔修斯一世转向东方是明智的,因为国家的中心在东方,帝国还需要依靠东方各省发展。在伊苏里亚战争中,以及帝国的财政改革和击溃维塔利安起义,皇帝依靠的也是东方的官员约翰和一性论者马里纳斯。皇帝稳固东方边境防止阿拉伯人与波斯人的进攻,也需要依靠东方各省的支持。正是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推行的东方政策,为他的时代带来了繁荣与昌盛。当时的那些小规模骚乱,与其说是贫穷与绝望的产物,不如被视为繁荣景象下的一些细微波澜,它们并未掩盖住那个时代整体的繁荣与昌盛。[37]
结语
综上所述,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宗教政策的东方化转向完全是基于当时帝国面临的情况以及帝国的长远发展,它增加了东方的凝聚力,巩固了帝国的领土。从长远来看也符合帝国统治中心东移的需要。此后历史发展也印证了这一点。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君士坦丁堡遭到了西方军队的占领。在帝国末期危急存亡之秋,帝国求助西方无果,最终被奥斯曼所征服。这些事件都证明帝国的生存和发展需要依靠东方。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东方化宗教政策虽然未能一直延续,但对拜占庭帝国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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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1}彼得·查拉尼斯:《罗马帝国晚期的教会与国家: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的宗教政策,491—518》(Peter Charanis,Church and State in the Later Roman Empire:The religious policy of Anastasius I,491-518),塞萨洛尼基1974年版;F.K.哈勒:《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晚期罗马世界的政治和帝国》(F. K. Haarer, Anastasius I:Politics and Empire in the Late Roman World),剑桥2006年版;斯蒂芬·米切尔:《罗马帝国晚期史,公元 284—641年》(Stephen Mitchell,A History of the Late Roman Empire, AD 284—641),牛津2015年版;A.A.瓦西列夫:《拜占庭帝国史》(A.A.Vasiliev,History of the Byzantine Empire),麦迪逊1952年版。
{2}陈志强:《拜占庭帝国大通史》,江苏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诺曼.H.贝恩斯,H.圣L.B.莫斯:《拜占庭东罗马文明简介》(Norman H.Baynes, H. St. L. B.Moss, Byzantium An Introduction to East Roman Civilization),牛津1948年版。
{3}教皇阿纳斯塔修斯二世(Pope Anastasius II,卒于498年11月19日)自496年11月24日起担任罗马主教直至逝世。此处的教皇阿纳斯塔修斯二世与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无任何关系。
{4}莫埃西亚是一个古老的地区,后来成为罗马行省,位于多瑙河以南的巴尔干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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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曹彩霞)
An Opposite Change of Anastasius I's Christian Policy
LI Xintong, TIAN Ming
(Faculty of History and TourismCulture, Inner Mongolia Minzu University, Tongliao 028000, 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crisis of the third century until the fall of the Western Roman Empire, the Empire's Christian policy has always faced the question of whether to go East or West, and most emperors have tried their best to maintain a balanced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During the reign of Anastasius I, there was also a difficult choice between Chalcedonism and Monophysitism. With the changes in the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situation, Anastasius I fully realized the importance of the East and strengthened ties with the East, and then changed the policy of balance of power and shifted the country's focus to the East in order to increase cohesion. Anastasius I's religious policy also shifted from the initial policy of maintaining stability to a policy of balance, and then implemented a policy of completely leaning towards Monophysitism. This was the result of Anastasius I's careful consideration under the changing situation of the empire, and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Byzantine Empire history.
Keywords: Anastasius I; Religious Policy; Monophysit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