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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丰满的因果关系

2025-03-01申关子杨海龙

关键词:资本主义

摘 要:《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由新教伦理引申出的“天职观”与资本主义精神是马克思·韦伯于该著作中讨论资本主义何以兴起的两大核心精神要素,但韦伯未能在历史发展角度上明确区分二者之间因果的关系程度,而且在相互作用的动态变化中,出现了主客体地位转换的模糊,这削弱了其理论的核心说服力。

关键词:新教伦理;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精神

中图分类号:B82-0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5)01-0020-03

一、历史背景下的局限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是一本著于1905的经典著作,彼时正处于德国工业化建设及资本企业发展的高峰。自1871年德意志帝国建立以来,依靠普法战争获得的大量战争赔款,以及廉价劳动力,进一步加速开动了德国的工业机器,实现了工业化的跃进,钢产量从1871年的25万吨快速增长到1891年的235万吨,其高增长率的背后正是蓬勃发展的私有制企业,炼钢业也仅是其代表之一。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德国以及当时经历了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发展的欧洲各国,国内商品丰富度远超过往的任何一个时期。面对这一现象,彼时的思想家们都在试图缕清其发展的因果关系,尝试为其寻找合理的逻辑解释,而具有独特社会、经济思考视角的马克思·韦伯便是其中之一。

不同于其他思想家多从经济发展角度分析资本主义,韦伯将研究剖析的重点放在了那些参与资本主义再生产人员的“精神”上。韦伯在该书中通过整理前资本主义时代与资本主义时代前期不同教派组织的组织性规定、宗教信仰差异,以及由此类差异形成的不同信仰者行为方式,将新教的特殊行为同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的历史进程相联系,随后通过揭示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在“精神”这一概念上一体两面的统一性,描述了二者之间的相关性和因果联系。

虽此著作贵为经典,但也已历经百年,而这世间早已改头换面,不可同日而语,不仅是因为资本主义百余年的发展,还因为20世纪激荡的革命斗争,使得当今国际上的资本企业,以及与之相关的、政体制定的资本管控及运用政策,还有直接运作这些企业的个人生活环境和教育信仰等意识形态各方面,都已同成书的1905年截然不同。又因为社会科学及相关概念和分析工具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当今的读者们在学习经典作品的思维路径时,也能够以新的视角去审视、反思,以期借前人之遗惠余泽挖掘出今日之解读以探索新的启发。

中文学界对《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探讨研究已有很多,其中不乏总揽性的方法论梳理,如《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方法论和思想研究》,[1]剖析了韦伯采用历史考察和逻辑考察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通过对资本主义经济特征和精神塑造的深入探讨,发现并阐述了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密切联系。也有学者如王水雄从逻辑角度,拆解了韦伯在书中将资本主义发展过程和新教伦理两大因素在精神上联系的因果过程,从而发现了韦伯论证过程的局限性。[2]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试进一步从逻辑角度,讨论原文中几处疑似因果关系论述不完美的地方。

二、模糊的相关性程度

正如经济史学的一致看法,韦伯也认同资本主义并非从某一个奇妙时刻起,突然破天荒降生于世间,并选择欧洲作为第一个展现其伟力的处女地,而是早在很久以前,便在世界各地,存在着一个资本要素尚且存在但却因种种原因而并未大规模实现自身的前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以及资本主义企业(即便是具有相当理性化的资本主义核算的)在经济文献允许我们作出判断的所有文明国家中都是早已存在的。在中国、印度、巴比伦、埃及,在古代地中海地区,在中世纪以及在近代都一直存在着。”[3]4那么这个前资本主义时代,同剧烈动荡的韦伯成书时的19世纪区别何在?现代资本主义究竟何以成就?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给出了坚定的回答:是新教伦理的促进。正如他所说:“……存在着资本主义‘精神’。不言而喻,它纯粹是适应的产物。资本主义经济制度需要这种以赚钱为“天职”的全力以赴的投入。”[3]31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以路德加尔文教派在欧洲推行的重大宗教改革,革新了当时宗教对信徒所要求的对待物质财富的消极态度,并由此将信徒处在神的抑制性精神教诲下,同时以扩大神在人世间的物质光辉为己任,产生了韦伯所说的“天职”,以此实现了前资本主义到现代资本主义的进步。

那么,资本主义精神和新教伦理二者之间的相对关系如何呢?韦伯认为“它纯粹是适应的产物”,将“适应”这个动作作为核心,不仅连接了二者,还在历史上贯通了鸿蒙未生的前资本主义时代和蓬勃发展的现代资本主义时代。至少从“适应”完成的这一刻起,它便已经开始了将自身作为“天职”投入资本主义不断再生产的过程中。但,如同韦伯并未从社会物质发展上详细划分前资本主义时代向现代资本主义时代进化的过程是如何在这个适应的过程中对应体现的一般,他也同样没有泾渭分明地针对两个精神要素划出那条线——是新教伦理适应了资本主义的发展需求,才最终表现出了“天职”?还是“前”资本主义的精神适应了现代,与新教伦理融合成为“天职”?而是为自己保留了讨论的余地。对前者,韦伯并未将新教伦理以及引发新教改革变化的根本原因草率归纳为某一类特定因素。“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似乎干脆可以理解为理性主义整体发展中的局部现象,而且此种精神应该是从理性主义对于终极人生问题的根本性态度中引申出来的。由此,基督教新教只有作为纯粹理性主义人生观的头茬果实时,方才是历史观察的对象。然而,一旦我们试图认真地尝试时,就立刻会发现这样的解题办法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理性主义的历史表明它在各个人生领域绝非并行不悖地向前发展的。”[3]33此处谨慎表达了人作为一个逐渐把握自身主体性的理性发展历史,同宗教作为一个被依靠的大他者的历史,二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一方的历史发展并不意味着同一创造历史主体的另一方能够同步享受同方向的、同等程度的发展。

而对于后一命题,韦伯同样有所保留,“……换句话说,我们只是想探知这种文化的典型内涵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归因于作为历史原因的宗教改革的影响。……我们也无意主张一种荒谬而教条的论点,比如认为‘资本主义精神’(暂时按照前文使用的意义)只能是宗教改革特定影响的结果,甚或认为资本主义经济体制是宗教改革的产物”。[3]40

这对于《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核心说服力无疑是一种遗憾,韦伯指出了两种精神要素在最初可能具有的转化适应关系,却并未在后文进一步界定二者之间相互影响关系的程度及范围,薄弱的枝干导致了将二者置于历史变化过程中考察相互功能性关联的不足。正如王水雄在其著作中所讨论的,二者之间是一种虚假的亲和性质,即新教伦理的功能并非具有唯一性、不可替代性,同一时代背景下仍有多种潜在的精神因素可以发挥类似的促进功能,如家训等。[2]

三、缺席的位置关系变换过程

除历史发源角度以外,韦伯又是如何在书中主要篇幅中讨论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呢?他在搁置两种精神要素的起源性争议后,选择了总结观察对象身上的积极性精神优点及行动方式,例如引入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教导作为典型范例。[3]21富兰克林作为一位韦伯眼中典型的新教徒,虔诚信仰的同时又正视自身处于现实世界中的位置和使命,在事业中赢得无形和有形两重财富的同时又对过多物质的泛滥和贪欲敬而远之,并在其中维持了一个微妙且不断内省的动态平衡。“这种对待外在财富的态度不仅适合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结构,又和经济生存竞争中的存活条件紧密联系在一起。”[3]31由此,在两种精神要素已经诞生、交织的“当下”,新教的入世禁欲和“天职”的教诲为资本主义在经济系统中的积累提供了必要基础,并使之逐渐发展成为资本主义精神,开启了现代意义上的资本主义时代。而韦伯在成书时并不只是将“当下”作为观察对象,而是重点大量考察了现代资本主义发展初期的社会精神面貌,不仅仅是因为当时更为靠近新教改革,更因为当时资本主义的发展成果在反抗封建贵族制度和旧宗教权力的背景下,容易展现出顺应历史发展的“优良精神”的一面。而在韦伯成书时期,资本主义已经有了极大的发展,其私有制下被决定却被发展红利掩盖的阶级矛盾也愈发突出,在彼时那些囊括了最高利润比率的企业家身上,仍存在韦伯定义的新教伦理吗?韦伯在其著作中并未提供明确答案,这并不意味着他回避了当时的社会现实问题,只是受涉及的、未被解决的、被掩盖的重大现实议题的影响,韦伯对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相互作用关系的阐释,显现出了一定的理论缺陷。

虽然韦伯在后文中以一种辩证的角度称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更多是一种相互促进的关系,但其目光多锁定于某一关键的时间段中,韦伯疑似仍然是通过建立一种整体性的二分法逻辑来论述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这就导致他在涉及二者之间随着发展而变换主客体关系时,不可避免地遭到了由二分法本身的缺陷而带来的论述漏洞——在资本主义精神尚未“适应”的“前资本主义”时期,其处于一种客体地位,因为其需要韦伯的理论核心,新教伦理来为其创造存续、扩大的条件(或许也需要环境等其他因素)。按韦伯所述,此时新教伦理对资本主义精神是一种类似充分非必要条件的状态,即新教伦理纵使不一定会导致资本主义兴起的历史结果,但资本主义却很大程度上需要新教伦理来为自己开辟历史道路。而随着书中逻辑的推进,这份主客体关系却不知不觉变换了位置,资本主义本身变成了主体,不仅不再受制于新教伦理,获得了主宰自身存续的另一种力量,同时也获得了排除自身发展阻碍“冲破中古经济规制的旧有形式”的力量,以及主宰“谁要是在生活方式上与资本主义的成功条件不相适应,那他就会走向衰落沉沦”的力量。这绝不仅仅是资本主义在经济系统中积攒规模而获得的数字存量,而必然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质的变化,才能导致二分法分析视角下主客体地位的跃升,因为在变化之后,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变成不必要不充分关系,新教伦理的有无已经无法左右资本主义的存在性,但资本主义却用压倒性的统治地位掌握了时代中人的精神。遗憾的是韦伯在此处没能跳出二分法视角,也未能在研究对象的先验关系之外分析二者位置的发展变化。

结语

综上所述,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部经典之作虽然深刻地探讨了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关系,但其论证过程存在一些逻辑上的不完整之处,未能清晰地界定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因果关系程度,尤其是在历史发展背景下,两者相互作用的动态变化,出现了主客体地位转换的模糊处理,这导致了其理论核心说服力度的下降,无疑是一大遗憾。但该书作为从精神角度研究资本主义发展历史同新教改革发展历史之间相互作用关系的著作,其独特的研究观察角度对于我们全面、综合、深刻认识资本主义仍具有不可替代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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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叶静怡.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方法论和思想研究[J].北京大学学报,1999,36(4):64-69.

〔2〕王水雄.亲和性机制或“虚假”命题——《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逻辑缺憾[J].社会学研究,2001(2):58-62.

〔3〕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袁志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4-40.

〔4〕陈旭峰.关系链下的选择性亲和——读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J].武汉科技大学学报,2011(1):80-83.

(责任编辑 曹彩霞)

Unelaborated Causal Nexus: Reading 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SHEN Guanzi, YANG Hailong

(Changchu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hangchun 130012, China)

Abstract: In The Protestant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the \"calling\" derived from Protestant ethics and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are two central elements that Max Weber discusses as significant factors in the rise of capitalism. However, Weber fails to clearly delineate the degree of causality between these two concepts from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and the dynamic interplay between them becomes ambiguous, leading to an unclear transition in the roles of subject and object. This ambiguity weakens the core persuasiveness of his theory.

Keywords: Protestant Ethic; Capitalism; Spirit of Capita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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