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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穿上花衣裳

2025-02-19张立新

莫愁·小作家 2025年2期
关键词:婶子紫花三爷

进到沟里,风渐凉起来。我们时而涉水,时而爬坡,三弯两绕之后,眼前蓦然现出一座村庄。遍地青绿,鸟声啁啾。一头黄牛在坡上吃草,许是被我们两辆车惊动了,扭头朝这边张望,脖子上的铃铛晃荡出悦耳的声响。

“顺着沟一直走,这一大片,都叫花麻沟。”去拜访的这家,大人孩子都在县城打工上学,周末或农忙时才回来几天。村子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地里种的,多是玉米、洋芋、黄芪,还有牡丹,好侍弄。“夏天来村里,住上几天,比城里舒服多了。”女主人很热情,一边将煮的肉炒的菜端上桌,一边念叨着村里的各种好。房是新修的,很亮堂。院子很大,两棵梨树,枝繁叶茂,已然挂果。几丛荷包牡丹,开得正艳。

看他们聊得欢,我出门,想到处转转。耕地多是梯田,坡倒不陡,很平缓,走起来一点儿不吃力。这块地里种了玉米,已经一拃多高。那块地里是黄芪,绿油油地,很密。高处有一片牡丹,有些衰败,残花遍地。一道很深很宽的沟里,好像全是杨树、榆树和桑树,风吹过来,沙沙响。一片淡蓝色的细密小花,伴着杂草,沿小路铺展开去,足有三四十米。这是勿忘草,每一株都纤纤弱弱,小小的蓝色花朵里,藏着一圈黄色心蕊,组成一丛、一片、一溜的时候,却显得颇为壮丽。阳光若隐若现,有风掠过,勿忘草摇来摆去,舞个不停,像是地头上顶了条碎花头巾,妩媚而欢快。

转过一道弯,又有几户人家。有犬急吠,有鸡跑过。有多棵榆树,很粗壮,几乎每个院落都藏在树荫里。没有路的地方,有青草,有野花,有蝴蝶闪着翅膀飞。一路缓行,对花草有了兴致。不只是眼前,最近几年,凡出外,我喜欢观赏当地的花草,它们或绽放,或凋零,都是生命的欢喜与挣扎。三五只羊踱过来,牧羊老汉跟在后面,叼着报纸卷的旱烟。许是听见狗吠,一位老奶奶从院门出来,弓着腰,颤巍巍地,手里拎张小板凳。

“老婶子,今天精神啊!”

“老三啊,瞅这天好像有雨。”

两位老人打过招呼,便一起瞅向我,目光里有疑问,也有热诚,像对待老熟人的样子。

在村里,哪怕是陌生人,只要唠几句,也就熟了。老奶奶跟我问东问西。我问她高寿。竟然八十六了,还真看不出。“我们还小,村子比我们都老哩。”两位老人很风趣,说几句,就笑。“老三”被村里其他人称为三爷,只有“老婶子”一直叫他老三,今年七十三,从出生起就一直在村里。老婶子20世纪50年代从洮河对岸嫁过来时,村里有几十户人家。这些年,很多人家出去了,偶尔回来一趟,打理一下屋子或庄稼。村里长住的,大概只有三成人家。有能力的,翻新了宅院。没能力也不打算长住的,任院子荒着,瞅着可惜。到了乡下,几乎都能听见这样的声音。老人舍不得,因为村里有他们的牵挂。我喜欢这样的村子,喜欢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几只羊走走停停,三爷不管,由它们去。

蒲公英开着黄花,这里几株,那边几朵,星星点点,在杂草间分外醒目。满地都是野菜,除了蒲公英,就数车前草、苦苣、苜蓿、灰条菜、刺儿菜最多。苜蓿老了,开着紫花,秆长得老高,彻底成了畜禽的牧草。说起野菜,勾起了老婶子的话头。以前大灾荒,村里人都挖野菜吃,一天两三顿灰条菜,烧汤喝。沟西头的王婶,吃了几天灰条,脸肿了,眼睛都睁不开。吃野菜的往事,母亲也讲过。直到现在,母亲仍然坚持家里要常备面粉,烙馍、擀面都离不了。面粉剩不多时,非要立刻再买一袋才心安。忆苦思甜,是老人们躲不开的话题,仿佛是他们心上的胎记。年轻人不喜欢听,在他们眼里,这样的苦日子,遥远得像天边的星星,永远摸不到。

除了遍地冰草、黑麦草,我发现了牛羊喜欢的银蒿。还有甘菊,匍匐着,白瓣黄蕊,像一朵一朵微型的向日葵,从密密的叶子中挤出来,很耀眼。委陵菜也趴着,只三五枝,藏在一堆枯枝里,兀自伸开花瓣,相同的姿态,一样的五叶,开着纯净的黄花。夏至草倒不孤单,成片在树荫里,草茎努力向上,茎上有串串小白花,散着浓而特别的香味。开黄花的还有苦荬菜,须根数枝,长得乱七八糟,一点儿也不注重自己的形象,花却精致。长相杂乱的还有狭苞斑种草,紫色的小花,像从叶子里生生挤出来,若不细瞧,还发现不了。匍匐的金雀花开着紫色伞花,有几丛长得高了,枝条伸展开去,想努力触摸旁边矮坡上的毛樱桃。眼前这些夏草,均可药用。比如,银蒿作香料,甘菊解毒,委陵菜止疼,苦荬菜止血生肌等等。

看我对这些草啊花的有兴致,老婶子和三爷很不以为然,尤其是三爷。三爷有一句话说得好,他说,这里叫不出名字的草和花,一年又一年,开了败,败了再开,它们稀罕这村子,永远不会离开。我很早就发现,乡亲们对野花野草大多叫不出名,除了庄稼,绿的都喊冰草或青草,野花都是花,以颜色称黄花紫花红花粉花之类,好辨识,也亲切。我的母亲就这样,以前在乡下,好多次都说,屋后开了一大丛黄花,坡上有一片紫花。具体是啥花,乡亲们才懒得管,就像村里的娃,唤作麦换、狗子、燕子啥的,说起孩子的官名,倒没几个知道。

毛樱桃已经挂了果,透出暗红色,太小,不能吃。杏子青绿,看个头,倒是能吃了。老婶子家门口有一棵杏树,很矮,杏子结得多。我有些心痒,竟然馋起来,摘了一个,拿手擦了擦。老婶子发现了,嘿嘿笑,嚷着酸啊酸啊。我慢慢咬一口,微酸微涩,汁水少,但香而脆,忍不住又吃了两个,细品起来,仿佛乡村的那股朴实劲儿,全渗透进了这杏子里。三爷赶着羊走远了,老婶子邀我去家里坐。我怕打扰她,连连摆手。老婶子也不强求,只是指着自个家,让我看一看。原来院里栽了两棵碗口粗的月季,满树繁花正艳,红彤彤的。

坡下有好几块地,连成片的,都种了小麦,正在灌浆,绿油油的。我的眼前,遍地庄稼,绿草繁花,从春末夏初开始,就给村庄穿上了花衣裳。它们繁盛而欢快的模样,让花麻沟丰盈和充实,一点儿也不寂寞。

张立新:甘肃临洮人。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青海湖》《读者》《散文选刊》《中国自然资源报》等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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