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年
2025-02-19弓雨
这个年过得有点冷清。往年,临近过年时,我们都会先去祖母那里小聚一下,陪着祖母喝茶说话。其间,祖母会再三提醒我们:“初一开始就到这边来啊!”说得多了,我们就会“笑话”她,心里却很欢喜,仿佛经祖母这么一唠叨,新年就来敲门了。
祖母一个人住在老宅里,平日几个儿女轮流着来照顾。孙辈们时不时地去看望她,带上她喜欢吃的面包和牛奶。老太太一边说怎么又买了呀,一边看面包和牛奶是不是她中意吃的那种,若正好合她心意,满脸的皱纹就开花了,若不合她意的,也不会不开心,但会时不时地说谁买的面包特别好吃。我是祖母时常念叨的人,因为祖母最喜欢吃我买的面包,到最后连小叔都来问我在哪里买的面包,说,我买的面包老太太都不吃呢。
祖母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八十多岁时检查出肠癌晚期。医生说老太年纪大了,建议不要手术,说不定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何况即使手术了也活不了几个月的。可祖母执意要做。没想到,手术后,祖母不仅活了下来,一活还活了好几年。再次发病时,祖母已九十出头,当初给她主刀的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祖母早已不在人世了。
祖母儿孙满堂。平常,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一到过年,大大小小都会聚集到祖母的老宅,从初一到初五,老宅成了我们这个家族的大食堂。统计吃饭的人数是祖母每天要操心的事,老二家的儿子初一没空,少了三个人;老三家的女儿初二不来,少了四个人,祖母会掰着手指算给我们每个人听。最后,算着算着总会多一个或者少一个,我们就会笑话祖母,祖母可不服气,又全神贯注算起来。我们最喜欢看祖母这个认真劲,常常会跟她瞎扯,弄得她算错,看着她着急得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的样子,感觉特别有趣。祖母呢,看着我们哈哈大笑的样子也会笑得欢。有次,她偷偷告诉我:“我才没老糊涂呢。我知道你们在拿我寻开心,就当不知道罢,只要你们开心就好。”我想起《红楼梦》里的刘姥姥,在那个偌大的园子里,也许她才是那个最明白的人。我的祖母何尝不是如此。
大食堂里,长辈们分工明确,男人们负责购买食材,女人们掌勺、洗刷,最最舒适的就是我们这些小辈了,只管吃喝。为了让祖母有个事做,姑姑让她专门负责烧饭。接到这个艰巨的任务后祖母可上心了,根据她每天统计的人数,估摸需要做多少的饭。那个时候,祖母甭提多得意了,坐在老得发亮的藤椅里,跷着二郎腿,优哉乐哉。
初一到初五,短短几天,却紧紧牵动着几家人的神经。祖母,就是那根无形的红绳,串起几个小家,拧成一个大结。我们围着一大桌吃饭时,祖母就坐在她的房间里看电视。祖母说她已经看不清电视画面了,但她能听声音,对她来说外屋小辈们一阵阵的欢笑声比啥都好听。
细想起来,祖母在世的春节我们好像笑得特别多。我们努力地在祖母那里扮演一个小丑,以博取她的笑容,殊不知祖母才是那个老顽童,我们从她那里得到的欢乐更是无数。姑姑说:“等老太太过世后,我们这个大食堂也就散了。”姑姑说的时候没人接话,但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这个大食堂,就是因祖母而存在的。也确实如此,去年祖母过世后,老宅空无一人,大食堂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个年过得特别冷清,再也没人为年饭算人数了,也再也没人对我们说:“初一开始就到这边来啊!”想念我的祖母,那个坐在藤椅上跷着二郎腿的俏皮老人,仿佛在说,这个年是我的。
弓雨:原名张雪芳,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