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狗
2025-02-14袁作军
苍狗是丁一山的独子,活了十岁零三个月。
民国某年农历二月初,江汉平原朱集丁村的春社,戏是豫剧《铡美案》。除了周边村民,看戏的还有临时驻扎在此地的官兵,一个团。当兵的排列整齐,持枪席地坐于空场一侧。丁一山是丁村富豪,他与夫人王氏、儿子苍狗独霸前排正中,面前摆放的案几上有瓜子、冰糖、茶水和香烟。丁一山身后站着两个护院,形同保镖。
苍狗人来疯,他站在椅子上,嬉笑吵闹,扔瓜子砸人……可没人敢当面说,因为惹不起。大戏已经演到包公面对秦香莲左右为难的时候了。
苍狗跳下座位,爬上了戏台,一把扯住“包公”的胡须,嚷道:“呔,黑不溜秋的家伙,你别唱了,翻几个跟斗给我看看!”
演出被打断。演员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台下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包公”说:“不要胡闹,下去下去。”
老族长横杆爹慌忙上台,指了指丁一山,希望他出面制止苍狗。丁一山悠闲地嗑着瓜子,没动。苍狗一使劲,扯下了“包公”的胡须道具。丁一山夫妇哈哈大笑。横杆爹喝道:“你给老子滚下去!”苍狗提着胡须,满台乱跑,“包公”和横杆爹在后面追。苍狗跑得急,扑了一跤,鼻子流血了。
丁一山脸色一变,站起来砸了手里的茶杯:“老横杆,我把你当人,你就是个族长;我不把你当人,你就是个狗屁!”
王氏跑向戏台,抱起哇哇大哭的苍狗,不依不饶起来:“他还是个孩子,你干吗打他?”
横杆爹气得话都说不顺溜了:“你……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他了?孩子要不好好管,还敢杀人放火呢。”
丁一山骂道:“护院,上去把这个老家伙打成肉饼!”
两个护院迈开箭步奔向横杆爹,演员们惊慌地躲进后台。
“砰”的一声枪响,高团长朝天一枪,震慑全场:“继续唱戏。”
戏班的丝管又响了起来。包公要怒斥刁蛮的公主了:
皇家的女儿缺少了教
在我的公堂耍什么刁
若不是看你父王的面
大刑哪伺候定不饶
…………
苍狗依然在人群中四处乱窜。这一窜,就到了端坐不动的士兵后面。他乘人不备,抽出了一名士兵抱着的步枪,拔腿就跑。士兵慌了,又不敢随便违令站起来,只得报告:“长官,小孩抢了我的枪!”
高团长发话了:“追回来。”
苍狗抓着枪管,嘻嘻哈哈地拖着,在人群狭小的空隙中穿梭,士兵跟在后面边追边警告:“枪里有子弹,危险!”
高团长命令:“再去几个人。”
五名士兵围追堵截,苍狗钻进了戏台底下。戏台是由七八十张吃饭用的大桌子拼凑起来的,底下的空间低矮逼仄,还有桌腿。苍狗身体瘦小,灵活机动,来去自如,他不停地调笑追赶他的士兵:“来呀,来抓我呀。”士兵们只得围着戏台跑,干着急。
高团长对横杆爹说:“这小孩怎么如此顽劣?”
横杆爹愤愤不平:“还不是惯坏了!丁一山仗着家里有钱,兄弟又是县警察局副局长,张狂得很。他儿子六岁就敢放火烧人家房屋,去年玩他二叔的枪,打死了邻居一个小女孩……”
高团长吃了一惊:“这么小就敢玩枪?”
横杆爹走到丁一山座位前说:“苍狗抢当兵的枪,不是小事,你得管管。”
丁一山满不在乎:“小孩子闹着玩,有啥好管的?”
横杆爹说:“那枪里面有子弹,万一走火怎么办?”
丁一山说:“一个孩子,犯不了什么天条。”
“砰!”苍狗拉开枪栓,子弹上膛,对着戏台外面开打,没想到子弹碰着了硬实的桌腿发生跳弹。急速反弹的子弹,不偏不倚,崩进了苍狗的脑袋。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