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脑
2025-02-14严奇
广苏很清楚，他在同事眼中，脑袋“缺一根筋”。
这天上班，刚进办公区的大门，广苏就被部长的男秘书巧彬拦下，神秘兮兮地带到茶水区，摁坐在谈话桌旁。
“又有啥事？”广苏挑眉。
“都是同一年进公司的，送你一份大礼。”巧彬掏出一沓技术手册，眼神汇聚在广苏的眉间，“隔壁的研发部开发出了‘副脑’技术，正召集人员内测。”
广苏听说，副脑属于公司推出的次世代产品，使用者通过植入微型游离机器人，扫描大脑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并投射元宇宙，复制出一颗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数字大脑，并远程链接使用者的神经系统，提供辅助思考服务。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给我呢？”广苏心里直嘀咕，勉力压抑跳动的面部神经，假装翻动技术手册。他注意到巧彬的瞳孔由黑转蓝，释放点点光彩。两年前，巧彬将双眼卸下，换上了AI技术加持的智能眼。敏感至极的眼力见，让巧彬迅速成为部长跟前的红人。
智能眼属于开发副脑技术的早期副产品。
巧彬仔细观察广苏的微表情，补充道：“你不是经常纠结外卖吃什么吗？把问题丢给副脑，它可以遍历搜索你的记忆，筛选你喜欢吃什么、最近吃了什么，替你选择。当然了，今晚看什么剧、明天穿什么衣服、后天到哪里请客，通通能帮你想清楚。副脑可比你本人还了解你自己。”
“相似度很高，可剩下百分之一算个啥？”广苏把技术手册搓成棒，拍了拍掌心。
“嗐！人类大脑何其复杂。再说，一模一样的数字大脑，你不硌硬吗？”巧彬言外之意是，在这个时代，人类对人工智能并非全然信任，继而道，“重要的是内测人员免费体验五年！看！我对你多好。”
“通过动物实验了吗？不会改变我的三观吧？”广苏神情不悦，追问道。
“这些都不重要。”巧彬回避话题，自顾自地说，“想一想，有一个知你懂你的贴心助手，帮你规划旅行，帮你约车买单，帮你在写诗画画的时候搜集灵感，多省心！比结婚强多了，还不需要感情磨合。”
巧彬一口气又说了使用副脑的十几种好处，广苏依旧不为所动。
“享受生活，不就是计较这些琐碎的事情吗？我倒是感觉……还好……”广苏把技术手册递给巧彬，抿嘴摆了摆头。
“你不懂！这几十年人类社会癌症高发多发，原因之一就是思虑过多。下一步，我们全面推广副脑之后，就能全面减少大众焦虑，这可是造福全人类的大事业。你应该感到幸运和光荣。”巧彬殷勤笑道。
“我又没失能，不至于补一个多余的大脑。多思考，人才不会变得迟钝。”广苏表情不悦，明确拒绝。
“嘿！时代发展很快，如果你不借助数字大脑，必将被时代淘汰。”巧彬神色一变，拍了拍广苏的肩膀，语带威胁，“行政组负责校对的老吴和后勤组负责统计的老张都参加副脑体验了，我们部还差一个体验者。”
广苏神色一滞，轻声低语：“又这样吗？”随后，眉毛紧蹙，勉强拔高声调，“可以给年轻人体验的机会嘛。”
巧彬假意语重心长：“你已经三十五岁了，如果再不提升自己，怎么跟得上公司的要求？脑力和体力衰退，就得发挥‘剩余价值’。小心被淘汰。”
广苏呆滞片刻，喃喃低语：“我还能拒绝吗？”
巧彬随即掏出一份激光电子协议。不待广苏挥手签完，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芯片注射器，朝广苏的脖子来了一针。
啧！广苏一阵吃痛，一股奇异的酥麻感瞬间覆盖整个头皮。从出生的那一刻到步入小学，到大学毕业，再到满脸兴奋地走进公司，人生的漫漫记忆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传出：“已完成脑部扫描，很高兴为您服务。”
广苏心念一动，今天待完成的工作闪烁在眼前，数十张报表一一分类，原本看起来费劲的数字，变得无比清晰。
“这技术的确好用。”广苏暗暗赞叹。
瞧见广苏神情逐渐松弛，巧彬微微一笑：“你可是第一批体验副脑的人。作为公司员工，你每个月得递交三万字的体验报告哟！”巧彬刚走出茶水区，又扭头回来说：“不许用副脑帮你写。”
广苏点头示意，随后缓步来到工位。
本就狭小的办公桌上，居然多出来好几盒待整理材料，工作量比平时大了不少。广苏环视周围，同事们纷纷低头，不敢对视。他深吸一口气，催动副脑，预估工作完成时间，囊括午休午饭，至少需要九个半小时。
广苏叹了一口气，开启了一天的工作……
深夜，广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便闻到阵阵饭香。在副脑的指挥下，家政机器人早早做好晚餐摆上桌。广苏脱下外衣，端坐餐桌前，左手点一点额头，背上接上智能外臂，下巴也交给副脑控制。他随后拿出手机，刷视频。副脑便自动控制智能外臂和广苏的下巴，一口一口喂上饭菜，广苏机械地咀嚼着，吃不出味道。广苏寻思，公司送的家政机器人和智能外臂体验期也快结束了，该付费了。
智能外臂帮广苏洗完澡，家政机器人把他拖上床，副脑智能助眠服务启动，预设的音乐响起，释放香熏。副脑在广苏的脑海中喃喃低语，一会儿聊明天的工作，一会儿聊国际局势，一遍一遍解析最新的热播剧，有一搭没一搭，又丝丝入扣钻入广苏的心。
闭眼前的一刻，广苏产生一个念头：活着的感觉，怎么越来越淡呢？
“算了，这个问题还是丢给副脑想吧。”
选自《边疆文学》
2024年第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