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为上策:三重勾连视角下老年人电视使用的选择、补偿与优化
2025-02-14胡泳王昱昊
【摘要】数字化时代,“电视观看者”在老年群体中仍占据重要比重,他们更倾向于将电视纳入个人的媒介清单,并保持着较高的观看频率。但既有关于老年人电视媒介使用的相关研究却存在着视角窄化、理论固化等局限。基于此,引入SOC(选择、优化与补偿)策略框架对老年人的电视媒介使用行为展开实证研究,探索老年人电视媒介管理策略的差异化呈现模式,并就此归纳当前媒介环境中电视对老年人而言的独特意义与价值。在三重勾连视角下研究发现,老年人会基于不同动机与电视展开互动,技术想象差异、主被动文本消费类型以及时空情境建构分别形塑了电视观看策略的具体表征,而技术情感联结、地方感建构、时间感知平衡以及数字鸿沟的自我弥合则构成了电视之于晚年生活的核心适老性价值。作为一种面向晚年生活的适宜媒介资源,电视具备积极老龄化属性,能够使老年人在选择或补偿中更好地优化生活状态,以积极正向的心态来面对衰老。
【关键词】老年群体;电视使用;SOC策略呈现;媒介资源;积极老龄化
截至2023年底,全国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已达29697万人,在总人口中占比突破20%,我国已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1]。随着技术变革引发的媒介化趋势与老龄化社会并行演进,数字化与老龄化叠加为当前社会带来诸多挑战,作为媒介化社会中的边缘群体,多数老年人还未能享受到“数字红利”带来的便捷[2]。正因如此,“数字融入”作为当前老龄化传播领域的核心概念,正在引领诸多学者将目光投向新兴媒介技术与老年群体的互动博弈情境,力求发掘能够弥合数字鸿沟的变量归因与反哺之道。在此背景下,学界对数字媒介的研究兴趣远超传统媒介,使得老龄化传播研究出现在媒介形式上的“追新偏见”[3]。值得反思的是,以数字融入为目的的“反哺”“驯化”与“技术接纳”是否能够描摹出当前老龄化与数字化时代叠加背景下的完整图景?生命历程视角下的考察已可窥见老年群体在晚年媒介使用习惯上存在着“数字分化”现象[4],实际上并非所有老年人都会主动选择“数字融入”。在老年群体的生命晚期阶段,仍存在着他们偏好的适宜媒介,新媒介的强行介入必然导致特定的无法适应者被赋予数字难民/弃民的身份[5]。很显然,当前老龄化传播研究存在传统媒介的缺席趋向,这启示研究者不应忽视传统媒介在老年人生命历程中的作用与价值,从“后视镜”回溯、回归关注老年人在智能时代之中的传统媒介实践同样重要。中国本土语境下一项“媒介观与媒介使用调研”表明,“70前”一代的报纸、电视使用频率显著高于其他年龄群组,位居所有受访年龄段首位[6]。显然,中老年媒体用户更倾向使用电视或报纸等传统媒体,而较少将新媒介纳入他们的媒介使用清单之中[7]。那么电视到底拥有何种“魔力”使得部分老年人对其如此依恋?既有研究成果表明,老年人的电视观看能够显著提升他们的主观幸福感[8],而通过电视观看所收获的幸福感知水平又同选择、优化与补偿三种媒介管理策略(SOC,selection,optimization andcompensation)相关联[9],不同媒介管理策略的应用有助于老年人以积极向上的态度面对生活,因此电视的使用或许是协助老年人达致“积极老龄化”状态的重要影响因素。值得关注的是,SOC理论在中国本土研究中缺乏相关的实证研究经验,因而无法验证该理论适用性;且基于SOC的研究多为单一向度地对SOC策略的实施进行量化分析,未能从一个更为宏观的视角切入,在人技互动的情境互构过程中来考量老年人日常生活中应用SOC策略的不同情况。笔者认为,“三重勾连”(triplearticulation)理论作为探索人技互动过程的一个综合性分析框架,能够启发研究者从使用行为背后的动态生活经验、家庭权利关系和具体社会场景入手,帮助我们探析当前媒介环境下影响老年人电视媒介使用策略的相关因素,并在本土语境中对SOC框架进行理论验证,以解答老年人是如何利用电视观看的不同策略来走向“成功老龄化”这一生活状态的。
一、文献综述
(一)老年电视观看:追新偏见与视角窄化
有关老龄人群的电视媒介消费研究主要遵循三条主要脉络。第一条研究脉络着重关注老年人最基本的电视观看行为。基于老年人电视观看的基本特征,研究观看的时长、频率等,通过描述性统计分析来进行数据呈现,并用人口统计学变量来解释老年人的观看行为;另有研究聚焦于电视内容文本,关注电视内容暗含的符号与话语叙事对老年人文本消费偏好的影响。由于不同年龄群体存在对电视内容的偏好差异[10],生命历程的延长与年岁的增长使得老年人更加关注“当下的意义”与“情感平衡”,进而主动减少对负面信息的关注[11]。无论媒介技术环境如何改变,“获取消息”与“娱乐功能”都是老年人最主要的电视观看动机[12]。第二条研究脉络指向老年人的媒介选择与心理健康的相关关系,探究老年人的电视观看与孤独感、生活满意度等因素之间的关联,聚焦电视观看与老年人身心健康的相关议题。第三条脉络则与当前的媒介技术环境相呼应,主要回应老年人的“数字融入”议题。当智能电视进入家庭空间后,为了更好地了解老年人与智能电视的互动实践,有学者搭建了后喻时代影响老年人智能电视观看行为的影响因素模型[13],在“教长辈看电视”的家庭沟通实践中,智能电视既成为塑造新型客厅文化的行动者[14],也被视作弥合数字鸿沟的“数字化素养”平台[15]。然而,该研究领域亦存在以下问题:首先,在老龄化传播研究领域中不无“追新偏见”。研究者多将目光集中于对老年群体的新媒介实践研究,从而导致传统电视观看行为研究的式微,仅关注“智能电视”而忽略了传统电视的存在,造成对传统电视研究在时间上的断层。其次,缺乏一个宏观的理论框架来解释老年人的电视观看行为。本文认为,不能将“传统电视”排除在考察范围之外,无论“智能”还是“普通”电视都应被视为“电视媒介”,因为仅仅考察智能电视的使用既会将“无法进行数字融入”的老年群体排除在外,亦无益于刻画老年人电视媒介消费的完整图景。我们的研究取向是:一方面将观看传统与智能电视的老年人视为一个整体,另一方面将这一行为置于宏观的理论框架中加以考量。“三重勾连”的提出为这样的研究语境提供了分析框架。英国媒介文化研究学者罗杰·西尔弗斯通阐释了电视与家庭生活关系中的“双重勾连”,指出“电视技术的重要性依赖于它作为物品和作为媒介的挪用特征”[16]。换言之,双重勾连强调媒介既是技术与物质性的,又彰显其作为意义的传达者的作用。在媒介研究的空间转向影响下,有学者开始关注空间场景在媒介文化生产过程中的重要性,为此,英国媒介学者玛伦·哈特曼在双重勾连的理论基础上批判性地提出“三重勾连”这一概念,认为由“行动者”的私人实践与行动要素建构而成的“情境”应当被纳入媒介消费研究的考量语境中,进一步形成由技术物品、符号环境和个人文本三者构成的“三重勾连”[17]。该理论能够从更为宏观的角度剖析日常的媒介消费行为,也强调了空间情境对媒介实践的影响。在本土语境中,三重勾连理论研究多聚焦于新媒介实践,既有研究关注智能手机或短视频在“三重勾连”下的媒介实践对老年人日常生活的重构,或关注特定群体在田野中的移动网络实践[18]。值得追问的是,相较于以往的媒介环境,时空情境生成逻辑的改变、媒介可选性的增加以及媒介内容的变迁,会如何影响老年人的电视观看行为?新环境中作为“老媒介”的电视对于老年人而言为何依然如此重要?
(二)电视使用策略:视角固化与理论更新
回溯老年人的电视观看研究脉络可以发现,既往研究较多采取“动机—需求”的视角来探究老年人的电视消费行为,而仅从使用频率时间、内容与行为动机等因素入手分析,无法全面反映他们的真实想法,这就导致了老年电视观看行为研究中的视角固化。使用和满足方法认为,媒介使用是由具体需求驱动的,例如需要获得信息或娱乐[19],但实际上并非所有的媒介选择均出于“自愿”,若能够将电视的使用行为视为生活管理过程中的一般性策略,则能够更加全面地考察某一群体的媒介使用意愿(Hofer Mamp;Eden A,2020)。选择、优化与补偿模式(SOC)是基于老年心理学与生命周期心理学而提出的理论框架,其主要解释“个人如何通过日常的策略管理来提升自身的幸福感”[20],该理论框架能够协助研究者从微观(认知)到宏观(社会)层面来理解生命周期中的策略调适行为。老年人会通过SOC模式的三种策略来进行日常资源的分配,从而实现日常收益的最大化与损失的最小化,在这一动态过程中走向“积极老龄化”[21]。其中,选择(S)专注于目标的制定,这意味着对资源的有效利用以及与生活需求的正确匹配;优化(O)被视为强化自身素养或为达成目标而付出的一系列努力,关注“奋斗”的过程;而补偿(C)意味着在面对生活当中的损失时能够寻找资源的替代形式,并保持满意的生活状态。当与特定目标相关的手段不再可用时,个体会使用替代手段或更新目标[22]。范·德·古特等学者凭借老年人的电视观看语境考察,发现老年人会通过“选择”或“补偿”的电视观看策略来保持积极的生活状态[23],这些观看策略的采取同老年人的幸福感知(Hofer Mamp;Eden A,2020)、人生意义感知[24]水平息息相关;除电视观看外,盖利特·尼姆罗德将SOC置于老年人的ICT(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技术实践情境,发现三种策略均存在且影响着老年人对自身福祉的感知水平[25]。虽然该理论对老年人的媒介策略管理行为有着较强的解释力,却仍有以下问题尚未得到解决:其一,缺乏在中国本土语境中的理论验证,急需通过实证研究来探索中国老年人的电视观看策略是否能够支持相关研究结论;其二,目前有关老年人媒介使用的SOC研究中仅有对“单一媒介资源利用”的探索,而缺乏对复合媒介环境的考量,媒介可选性的增加或许会导致老年人改变电视观看的原有策略,甚至形成新的策略体系,这是原有研究中并未涉及的,若想完整探究老年人的电视使用习惯,则不可避免地需要将老年人的跨媒介使用行为纳入研究范畴。不过,由于本研究意在探索老年人的电视使用策略,有关移动通信技术相关的使用策略仅用来对照分析,不作为研究重点。为了尽量规避老年电视研究中的“视角固化”与“追新偏见”,一方面本文意在尝试将SOC置于中国本土语境下进行理论验证,结合更为宏观的视角来探析“三重勾连”下老年人电视观看策略的具体呈现形式与类别;另一方面,由于部分老年人的电视观看实践不可避免地会同复合媒介环境关联起来,对于那些“既观看电视,又使用手机”的老年人而言,电视又会有哪些价值是手机所不能替代的?探寻这些问题,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当前老年人的数字融入需求,探索媒介适老化的发展方向。
综上所述,本文意在提出并解决以下研究问题:
RQ1:“三重勾连”视角下老年人的电视观看分别会呈现出何种媒介管理策略?
RQ2:“三重勾连”视角下电视对于老年人而言存在哪些独特的意义与价值?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取深度访谈作为研究资料的收集方式。研究者在2024年9月至2024年11月期间分别对15位老年人进行20—40分钟不等的半结构式访谈。访谈对象的确定采取目的性抽样与滚雪球抽样,一方面,通过在老年人较为集中的老旧小区走访调查,随机询问老年人的电视观看习惯;另一方面基于亲友和受访者介绍,寻找身边较为热衷观看电视的老年人作为访谈对象。访谈遵循信息饱和原则,受访者在第15位时出现信息饱和,难以再获取新的信息材料,访谈资料的收集工作基本完成。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第二条,老年人的年龄起点标准是60周岁,即凡年满60周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都属于老年人[26]。基于此,本文将研究对象的年龄阶段标准限定在60周岁以上(含60周岁),符合我国对老年人身份标准的界定。访谈对象均来源于石家庄市,选择此地的原因主要是河北省已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养老服务需求激增;研究者对当地老年人的生活环境与行为文化相对熟知,能够在生活小区中较快寻找到符合研究标准的访谈对象。经过前期调研与沟通,研究者确保每位访谈对象均保持着稳定的电视观看频率,且热衷于观看电视。为落实访谈样本的典型性与代表性,基于访谈数量的有限性,本研究在采取目的性抽样的同时结合异质性抽样,确保最大限度地反映访谈对象间的差异。大部分受访者均配备了老年机或智能手机,因此本研究未对老年人是否能够使用手机的情况进行特殊区分。本研究主要采取主题分析(thematicanalysis)的方式,而主题的构成和选定也是基于三重勾连的理论框架从“对电视的基本看法与认知”“电视内容文本的偏好”以及“电视在特定时空情境中的作用与价值”三方面展开。访谈完成后,研究者反复逐字阅读分析访谈文本,以提取受访者谈论到的核心主题与关键概念,就其现象进行归纳总结,经过严谨分析论证形成本文主体结论。
三、研究发现
(一)技术想象:缓解技术焦虑与承载媒介记忆
基于媒介的物质技术特性,彼得·纳吉与吉娜·内夫认为“可供性概念应涵盖由用户所‘想象’出的技术属性,这些想象源于他们对技术的忧惧、期望和使用”[27],换言之,个体想象会重塑他们对于技术的应用与感知。媒介可供性差异诠释了个体媒介选择背后的逻辑,亦塑造着老年人对电视独特的“技术想象”图景。研究发现,电视作为物质实体同老年人的技术想象相勾连,对于“生理退化”与“技术焦虑”带来的影响,无法进行数字融入或视力听力受限的老年人会采取补偿性(C)电视使用策略;而对于能够接入数字世界的老年人,生命历程塑造下形成的“技术怀旧”心理使得观看电视不仅成为他们的一种日常习惯,更是其一种情感上的寄托,基于特定的技术想象,电视观看成为一种积极的选择(S)。
1.作为缓解“技术焦虑”的代偿性资源
研究发现,在生理、认知水平严重退化的情况下,老年人在面对“生理障碍”带来的局限时,更加倾向于选择适合自身情况的媒介。“看手机我又看不清,我八十多了,耳朵又聋动作也不行,还是看电视吧。”(S5,82岁)在相似的回答中,研究者发现电视观看常与老年人的疾病关切并行出现,由于电视信息的呈现方式与简单的操作模式,致使电视相较于其他媒介资源而言,更加容易满足老年人的媒介互动需求。如受访者S14(79岁)所言:“电视屏幕很大,看起来也舒服习惯一些,手机的字实在太小了,对眼睛不好。”“大屏大字”的信息呈现方式便于老年人观看,“无需触屏”的简单操作使得他们不用费力“弯曲手指”,这无形中契合了老年人的生理条件。除了生理因素外,心理因素同样影响老年人的媒介使用习惯。认知记忆能力的退化导致部分老年人产生技术畏难心理,与之相关联的不仅仅是数字素养上的欠缺,更涉及他们的学习能力。部分受访者坦言:“年纪大了也懒得学了,学了又总忘,电视按几个按钮就行了,省心省力。”(S3,83岁)这凸显出电视这种媒介资源的学习成本低,便于操作与记忆。因此,不论是基于媒介技术特性间的对比,还是在实践中形成的技术印象,当面对持续衰老或所造成的生理性损失时,为了维持信息获取或娱乐的需要,电视观看成为一种补偿性(C)的媒介管理策略。
2.作为联结“生命历程”的情感性寄托
访谈发现,对于正在经历数字融入的老年人而言,虽然具备使用老年机或智能手机的能力,但其日常媒介消费还是以观看电视为主。“孩子是给买了智能手机,但基本就只是接打一下电话、看看微信,偶尔当照相机用,主要的生活娱乐还是看电视。”(S15,70岁)即便已经不再受物质水平条件局限,跨越了数字媒介“接入沟”的受访者仍将电视视为主要的信息获取与娱乐工具。在这种情况下,在接受访谈的大部分老年人心中电视仍占据主导地位,其余的媒介形式只是作为日常生活中的附庸存在。同样地,除了长期所形成的媒介印象,老年人亦会将电视观看同过往的时间记忆联系起来,在“技术怀旧”中塑造自己对电视的技术想象与情感联结。研究发现,老年人对电视接触的初印象往往与“新奇”“稀缺”挂钩。“第一台电视是30多年前我们自己组装的黑白电视,当时别说一家一台了,整栋楼都是一群人看一台,一直到一九九几年才在家里装了电视。”(S4,82岁)可以发现,电视刚刚进入中国时还属于相对稀缺的“资源”,不仅仅是家庭经济条件的象征,也将集体共看的情境镌刻进了老年人的记忆中。作为在老一辈人生命历程中充当重要角色的媒介形式,电视陪伴着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共同见证了媒介技术飞速变革的时代变迁。因而,电视能够承载他们对过往生活的怀旧情感,亦成为联结过去回忆与眷恋的物质实体。即便具备数字融入的基本素养,观看电视也仍是部分老年人生活中的首要选择(S)。
(二)文本消费:积极主动选择与被动信息偶遇
借助信息接触的基本类型,既有研究将老年人对健康信息的接触分为“主动获取”与“被动接触”两类[28],借助这一理论基础,研究发现老年群体的电视内容消费同样存在主动获取与被动消费的行为。“积极主动”的内容文本消费行为包含多种主流话语叙事,并可以被“个人兴趣圈”“正统性信息”以及“文化共同体”三种类型所概括,指向选择性(S)的媒介消费策略;“被动偶遇”的文本消费行为则是为了弥补生活中时空感知上的缺失,其目的主要是借助电视中播放的内容文本补偿(C)特定情境中的需求,如消磨业余时间或缓解孤独的感受。
1.作为“积极选择”的电视内容文本
针对“积极主动型”受访者的访谈内容分析,研究发现该类老年人所喜爱的电视节目内容包含三种核心叙事特征。第一,老年人拥有个性化的文本消费偏好,这些内容多基于他们的生活环境与兴趣爱好。“没事看看《非诚勿扰》,《男过女人关》《绝对有戏》那些也喜欢看。”(S6,83岁)电视为老年人提供了固定的节目清单,而受访者则会根据个人兴趣来消费感兴趣的内容,形成电视文本消费的“个人兴趣圈层”。积极主动“选择”的背后,往往指向对知识信息的学习与获取。“咱看军事频道了解国家军事发展,看《今日说法》学一点法治知识,从这个角度可以吸取一些东西”(S9,70岁);“不工作了,也不接触社会了,不就得多学习学习了解一下现在真实的国内国际形势、社会状况嘛。”(S11,75岁)研究发现,在兴趣选择的基础上,部分老年人会表现出较强的求知欲,并设立诸如“丰富知识结构”与“维系社会化”的相关目标,为了达到这些目的,会基于基本的需求来做出积极选择。第二,老年人会主动通过电视节目来获取新闻信息,并为这些内容赋予“正统性”偏好。如受访者S15(70岁)所言:“电视里播的东西还正经点,手机里的好多都在胡说八道。”一方面,电视中所提供的内容信息往往更为清晰,且文本内容的呈现均在专业电视媒体的严格把关控制下,这减少了老年人对新闻信息的判断成本,“观看新闻肯定是电视中的更加可信,手机里的一些信息你要去刻意判断它是真是假,电视里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S12,60岁)。另一方面,由于传统媒体时代电视报道具备较强的公信力与影响力,这也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老年人对电视内容文本特征的认知,他们生活年代的“传媒公信力”要远高于目前我们所处的时代,这也致使在今天虽然手机能够提供海量的最新信息,但部分老年人仍会将电视视作首要的信息源。第三,受访者的内容消费文本存在丰富的民族主义情感与家国情怀符号,“文化共同体”叙事尤为明显。哈布瓦赫用“集体记忆”来指代“具有一定时空边界的群体”所拥有的记忆[29],集体记忆有助于维护社会凝聚力与增强身份认同感,为社会群体提供共同的价值观、信念与行为规范。“平时就喜欢看乒乓球,没有奥运会也看,主要就是希望中国赢”(S6,83岁);另有对国家主权议题的关切:“我最喜欢看《海峡两岸》,多多了解国家大事,毕竟大家心里面都期待着台湾回归。”(S7,85岁)这些内容文本承载着老一辈人的集体记忆与家国情怀,电视在他们早期的生命历程中不断塑造着一代人的民族认同,形成了牢固的共同体想象。老一辈人所生活的集体记忆同电视牢牢绑定在一起,不论是“香港澳门的回归”还是“北京奥运会开幕”,在移动数字媒体还未蓬勃发展的年代,电视成为陪伴一代人的历史见证者,在集体记忆的传承中塑造出他们“想象的共同体”,正如受访者所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兴旺富强了,你的家庭、个人也就幸福了”(S11,75岁),反映出老一辈人的家国情怀。
2.作为“补偿缺失”的电视内容文本
“信息偶遇型”的老年人则更加关注看电视的过程,“为了看电视而看电视”而非主动基于特定的文本内容来进行观看,电视播放什么并不重要,主要是要开着。“反正我在家待着时电视老开着,想看了就坐着看,没啥想看的节目了就关了”(S14,79岁)。这种电视文本的消费行为往往作为受访者无聊或闲暇时消磨时间的代偿,“晚上吃完了饭那么长时间做啥呢?又没啥事干就看电视消磨会儿时间,老了也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追求”(S4,82岁)。在这种情况下,受访者会在电视所提供的有限范围内找寻自己可能感兴趣的文本信息,从而完整对某一段空闲时间的“填补”。除此以外,部分老年人会坚持在家中打开电视机,“电视有时候就是放一个听听声响,在家待着的时候显得热闹点,不会那么孤独”(S7,85岁),因此电视在家庭空间中也会成为“氛围制造者”,起到陪伴老年人日常生活的作用。实际上,受访者无意关注电视中所播放的内容为何,而仅仅是需要能够缓解寂寞、孤独等负面情绪,或者已经习惯了作为“背景音”的电视文本,在这种情况下,文本本身的意涵已经不再重要。这一类的内容文本往往同喜庆愉悦的节目内容联系起来,如《开门大吉》、各类晚会以及《星光大道》等,通过电视节目中所表达出的积极意涵,结合轻快、喜悦的视听符号,形成对家庭空间氛围的“补偿”。
(三)时空感知:电视时间建构与家庭空间沟通
“第三重勾连”启示研究者要在特定情境中考量老年人与电视媒介的关系互构。研究发现,一方面电视成为老年人在“社会加速”时代中对抗异化、寻求原始生活节奏的中介之物;另一方面,电视被嵌入家庭交流的空间场域中,成为家庭沟通、权利关系变化、数字反哺与代际交流的中介之物,在不同时空情境中的老年人会采取多元的媒介资源管理策略,在新媒介环境的形塑下分别指向选择、补偿与优化策略。
1.作为日常生活节奏标准的建构者
电视会通过节目编排表以及单个节目等内容,塑造观众的仪式化消费并完成时间参考标准的转化,形成个体对“电视时间”的感知。[30]作为长久陪伴老一辈人日常生活的媒介形式,观看电视对老年人的日常时间节奏产生了深刻影响。访谈发现,多数老年人仍会严格遵循电视时间的标准,并在此基础上组织自身的日常生活实践,“每天早晨跑完步大约9点就打开电视,晚上7点观看新闻联播,这已经是很多年的习惯了”(S9,70岁),与电视时间相关联的播放时间、频率被纳入老年人的日常社会交往之中,形成了他们对于时间节奏的“固有感知”。对于较少使用或无法使用数字媒介的老年人而言,日常生活节奏严格同电视绑定在一起,“早晨起来五点就看,看完就到了做饭的时间”(S5,82岁)、“看完电视,就到了一起做操的时间”(S13,78岁),这形塑着他们的生活节奏与社会交往,进一步转化为行为准则,并逐渐形成稳定的媒介管理策略。然而,面对纷繁复杂的媒介技术环境,部分老年人正在基于数字融入重新建构自身的时间节奏感知。相较于以有序性为特征的电视时间,手机的伴随性使“瞬时”成为一种弥散的时间形态,进而造成注意力的无序流动,短视频的观看更是使得个体时间感知的无序感变本加厉[31]。正如受访者所言:“有时候抖音刷着刷着就停不下来了,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太上瘾了,一下子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完全忘记了时间。”(S8,65岁)在没有工作压力的情况下,老年人更加容易陷入碎片化的时间围困之中,持续性地面对加速社会所带来的感知异化。由于电视在老一辈的生命历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他们会更加倾向于生活在稳定且有着较强秩序的环境中,观看电视能够为之提供一个相对规律性、慢节奏的生活时间感知,从而缓解由时间感知异化带来的焦虑,回归内心的平衡与安宁。
2.作为强化家庭空间归属感的中介
亨利·列斐伏尔在《空间生产》中将空间生产理论分为三个层次,其中“作为表征的空间”被界定为“实践空间与符号抽象系统间的中介”,即社会成员会通过这一表征空间进行交流互动[32]。电视作为家庭空间中的核心构成要素,分别在“家庭象征布局”“家庭电视共看”“代际交流沟通”三个层面成为维系老年人家庭关系、建构表征空间的中介之物,影响着他们在特定空间情境中的电视观看策略。电视在家庭空间布局中位于核心地位,并同老年人长时期的家庭观看实践联系起来。研究发现,电视机的购买或多或少反映了人们对某一地方的归属感,它也经常成为被用来创造和增进这种归属感的工具,从而帮助人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到在家的感觉[33]。在过去,电视作为一种家庭身份地位的象征,成为家庭空间结构中的核心要素,这也使得老一辈人对家庭空间布局形成较为稳定的认知。在家庭空间的交流日常中,围绕电视的家庭共看被视为一种维系情感、培育家庭归属感的方式。电视在家庭中的观看场景也被老年人赋予“团圆”与“和睦”的意涵,“逢年过节的时候孩子们回来还是需要有这么一个东西,听听声或者能一起看节目”(S11,75岁)。无论是家庭节庆氛围的制造者还是作为“家庭团圆”这一美好寄托的家庭符号载体,电视都起到了强化老年人对家庭归属感的作用。每逢节假日时与子代的电视共看也成为老年人最为幸福的时刻,“看电视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逢年过节,孩子们都来家里的时候,一家子一起坐在电视前聊天”(S1,86岁),以往电视作为“身份地位象征”的话语叙事正在逐渐被“家庭团聚的见证”所替代,在物质符号上被赋予新的意涵。
3.作为代际沟通与数字学习的平台
研究发现,在家庭代际沟通的过程中,基于智能电视的家庭共看模式被受访者多次提及。由于传统电视的数字化过程带来了操作模式上的革新,功能可供性的增加也为老年人的电视媒介实践提供了新的机遇与策略呈现方式。一方面,家庭中的代际间电视共看行为建构出了一个属于老年人的技术学习场景,“我会进行进度条的拖动、快进、选台这种操作,是小孙子当时教给我的,他们小孩子都会这些操作,你只要一问他们就很清楚”(S10,64岁)。在子女的帮助下,智能电视的观看与操作对老年人而言成为一种能够增进认知、提高媒介素养的优化(O)策略。在一次次的交流与数字反哺中,老年人得以快速掌握智能电视的基本使用方式,这同时也有利于家庭成员间感情的增进,在学习操作的过程中,老年人往往不会因此而反感,反而会觉得更加幸福。另一方面,由于智能电视操作的逻辑源于传统电视,多年的电视观看实践使得老年人能够快速进行学习迁移,正如受访者S13(78岁)所言:“电视操作其实比手机要容易得多,有时候我也就是看看回看,拉拉进度条,基本上遇到什么问题就自己解决了,但手机必须得有孩子教。”这表明尽管智能电视操作需要具备一定的数字素养,但相较于手机等移动通信技术而言还是更加便于理解与学习。基于老年人的电视观看策略,研究发现“代际沟通”在很多情况下是作为老年人自我数字反哺的开始,固定的电视观看习惯以及相似的操作路径使得他们能够快速理解智能电视的操作逻辑,并在日后能够相对独立地处理相关问题。在持续性的“优化”(O)学习过程中,部分学习能力较强的老年人能够基于电视操作来同手机进行联动,在复合媒介实践中自主弥合“数字鸿沟”。
四、研究讨论
划分老年人的电视使用策略类型并非为了做到彻底地将策略行为进行区分,而是方便赋予不同策略独特的意涵并加以理解。本研究意在从媒介使用策略的视角来剖析“电视对于老年人而言存在何种重要的意义与价值”这一问题,解答为何对于部分老年人而言,电视仍被视为他们晚年生活中的重要部分。
(一)指向:老年人电视使用策略的呈现形式
智能媒介时代,老年人的传统媒介实践基于“三重勾连”会分别导向不同的媒介使用策略。回应研究问题RQ1,总体而言,“三重勾连”视角下,老年人会基于不同动机来与电视互动,“技术想象的差异、主被动的文本消费类型以及时空情境的建构”分别形塑了这些策略的具体表征。具体而言,“三重勾连”下老年人电视使用的策略指向(见表1)以及老年人的电视使用行为策略呈现动机以及作用逻辑(见表2)。
(二)对比:电视之于晚年生活的适老性价值
随着媒介技术环境的变迁,在老年人生命历程中不断涌现着的新媒介形式正在重塑着他们的晚年媒介生活实践。“复合媒体理论”(polymedia)将新媒体环境中的交流机会视为一种综合的、整体的“可供性环境”[34],随着媒介可选择形式的增加,个体也会通过不同的跨媒介组合形式来满足自身需要,进而编撰出专属的“媒介日常清单”[35]。虽然对于手机与电视的使用习惯存在差异,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前媒介环境下绝大多数老年人都或多或少存在移动媒介的使用经历。若想要了解电视在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中到底扮演着何种角色,则需要探究那些“手机无法替代”的价值,换言之,我们需要通过对比来确认对老年人而言,电视到底意味着什么。回应研究问题RQ2,分析发现,与老年人有关的电视跨媒介实践策略应用存在以下规律。
1.电视作为生命历程与技术怀旧的情感联结
“生命历程理论”主要聚焦于社会变迁及生活事件如何影响个体生命的发展历程,尤其强调个体生命中发生的独特事件和角色转变的重要性[36]。随着20世纪80年代电视在中国的逐渐普及,电视开始持续影响中国人日常的媒介消费与行为习惯,成为中国最为主流的日常消费媒介[37]。老一辈人完整且迅速地见证了电视由“盛”转“衰”的媒介技术图景,不论是“家庭身份的象征”还是“集体共看的回忆”,彼时作为新兴媒介形式的电视在今天也伴随着一代人步入晚年,而既往有关电视的集体记忆则被深深镌刻进脑海之中。新媒介的不断涌现形塑着新的社会交往与信息沟通模式,移动通信技术的应用在为社会带来便捷的同时也令人与人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淡薄,碎片化的信息海洋与虚假新闻的泛滥使得部分已然习惯了旧有生活秩序的老年人难以适应当前的媒介环境与信息接触方式,这也引发了老年人对于媒介技术怀旧的想象。媒介文化、媒介技术与媒介内容共同居于当代媒介怀旧实践的中心,也因此参与媒介怀旧能够成为老年人应对媒介社会的文化变迁、完成由精神生活到社会生活转型的力量来源[38]。相较于手机等移动通信设备,电视观看凝结着老年人生命长河中的诸多回忆,作为老一辈人生命历程与技术怀旧情感间的联结中介,其他新兴媒介技术无法取代电视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2.电视建构出老年人生活惯习的“地方感”
电视能够建构出专属老年人的“地方感”。段义孚将广义的地方感分为根植性与地方感两个维度,根植性体现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情感依附与满足;地方感表现的则是社会层面上身份的建构与认同的形成[39]。一方面,在家庭空间中,客厅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门面”空间,强调对内的归属感和对外的身份感意涵。投射到社会层面,电视与国人“定居”“安家”之间的关系在90年代得到更紧密的勾连(何天平,2021)。电视也因此作为经济物质水平发展的表征,在家庭空间中见证着家庭的兴衰历程,深深植根于老年人的家庭意识。另一方面,电视中所提供的内容文本不断强化着老年人对自身所处环境与时代的身份认同,社会新闻以及民生事件使得地方认同更为清晰,而国际新闻、媒介事件与历史剧集亦强化了他们的民族认同感,影响了他们的文本消费习惯。对于中国目前的老年一代,虽然移动媒介同样具备建构地方感的能力,但却无法提供植根于某一空间场域中的“定着性”,过于偏重“碎片化”与“移动”的属性,从而缺乏对家庭空间中归属感的联结。就某种程度而言,电视在家庭空间中的“氛围建构”功能亦同老年人的家庭感知存在关联,听“背景音”也成为当下诸多老年人抵抗孤独寂寞或创造家庭氛围的重要方式。
3.电视作为平衡时间感知的生活规律指针
通过研究西方老年人移动通信技术的SOC使用策略,学者发现三种策略在老年人的移动媒介实践中均能够得到体现。多数老年移动通信设备的使用者认为“手机的使用需要刻意限制时长”,这会影响到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时间节奏(Nimrod G,2020),通过有意的限制与选择(S)使用的时间,老年人能够较好地融入数字媒介环境中。虽然不少老年人会主动接入互联网世界,在数字融入的过程中重建生活时间节奏,但部分银发群体可能会将情感过多投射于短视频为代表的虚拟世界之中,并逐渐形成“老年网瘾”[40]。这表明数字媒体在为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带来便捷的同时,也有可能绑架他们的时间观念。在没有工作压力的情况下,老年人更加容易陷入碎片化的时间围困之中,持续性地面对加速社会所带来的感知异化,而对智能手机的批判性叙事如“手机太害人”等话语,也凸显出老年人对融入现代性社会的抵触。在这方面,电视则成为他们休闲娱乐的最佳替代。西尔弗斯通在《电视与日常生活》中指出,“电视就是通过它的节目表、节目的体裁和叙述方式来实现某种程度的依赖、安全与依附的能力”[41]。部分老年人正在将电视时间重新纳入他们的日常生活节奏中,利用“大屏”约束“小屏”,因此电视成为他们感知异化的补偿中介,通过观看电视,老年人得以重新找回日常生活中的时间坐标,这能够给予他们更加充足的安全感。
4.电视的技术可供性弥合异质性的数字鸿沟
如果说移动通信技术能够优化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多种信息活动策略,电视则可被视为老年人自主弥合鸿沟的适宜媒介资源。一方面,它为无法进行数字介入或正在经历身体衰老的老年人提供了一种代偿性的信息接收与娱乐模式,视力的下降使得老年人对小屏幕的接受程度变低[42],在手机上进行按钮触碰对他们来说也并非易事。电视则为老年人提供了一个较为轻松的技术互动场域,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学习成本。因此,电视成为部分老年人缓解技术焦虑的最佳选择,使得他们能够以更积极的心态步入晚年生活。另一方面,作为一种“新旧结合”的技术,智能电视的观看与操作学习能够有效提升老年人对数字技术的接受与认知程度,缓解技术焦虑所带来的影响,成为弥合数字鸿沟的数字素养学习平台(Wang CHamp;Wu CL,2022)。电视与手机也在“投屏实践操作”的过程中完成了对老年人数字媒介素养的“共同优化”。
(三)未来:面向积极老龄化的媒介资源
探讨有关“电视对老年人晚年生活具备的独特价值”这一问题,能够启发研究者从电视的技术特性入手,不仅仅是尝试媒介技术的适老化,更需要开发设计属于老年人的“晚年媒介资源”。“适宜媒介”是“以老年人自身意愿、需求和既有能力为基础的,其一方面承载老年人的个人生活史,另一方面能够发挥老年人仍然具备的感知能力”(章玉萍、吴心越,2023)。本文在此基础上,结合老年人电视观看的实证研究成果,将电视界定为一种“适合老年人生活习惯、面向老年人晚年生活的适宜媒介资源”,是具备“积极老龄化属性”的媒介资源。所谓“面向积极老龄化的媒介资源”,即大部分老年人乐于、也便于选择的媒介资源形式。这缘于这种媒介形式能够补偿老年人生活中的损失,亦能够满足老年人的日常需要,致使他们能够在选择或补偿中更好地实现生活目标,以积极正向的心态来面对衰老。这一类媒介资源具备以下特征:其一,面对数字分化带来的差异化媒介使用习惯,该资源能够覆盖最为广泛的老年人群体,其发展演变的进化历程与这一代人的生命历程交叠共振,其对老年人而言存在独特的情感;其二,能够提供契合其晚年生活节奏状态的时间感知与信息密度,也能够提供地理与心理上的价值归属,在心理上维系老年人内心世界的稳定与安宁,在生活空间中维系老年人的家庭安全感与家庭归属感;其三,为老年人的自我提升提供学习平台,有助于保持智力活跃,提升自我效能感,也能够增强社交联系,减轻孤独感。唯需注意,不论是在维系社会化、信息获取还是媒介素养的提升上,面向积极老龄化的媒介资源都不应仅注重对操作的“简化”,更需思考如何才能让老年人在自愿的情况下主动进行数字融入,更加密切地联系起多种媒介资源间的操作路径,降低老年人的学习认知成本。电视作为老年人走向“积极老龄化”的重要媒介资源,其诸多技术特质应当被纳入未来老龄媒介技术的主要特征中,并指向以上三条老年媒介资源利用的基本规律,从“地方感”的建构与“注意力”的争夺,再到“能够自主弥合数字鸿沟”的技术特性。研究老年人的电视使用策略,既能够为数字时代的适老化研究增添更为丰富的理论与实践支持,亦能够凸显“到底何种媒介资源才是适合老年人的”这一问题真正的价值意涵。总而言之,即“从老年人的生活中来,到老年人的感受中去”。
五、结语与反思
“我们关心老年人,其实也是在关心自己的未来”。不过仍应注意的是,面向晚年生活的适老化设计无需用力过猛,添加诸多华而不实的功效反而会为老年人带来认知与操作上的负担。毕竟不仅人会衰老,新媒体亦存在自身的生命周期,我们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人口中“传统媒介的实践者”。当自身走向衰老的时刻,我们又将如何满足对彼时媒介时代环境中“适老媒介”的技术想象?当我们无法跟上时代的步伐,又会采取何种策略来重构自己的日常生活节奏?研究“积极老龄化”的媒介资源策略实践,本质上是在探讨“某一特定媒介形式”与“某一特定世代的生命周期”间的双向互构关系,即人们该如何应对外部媒介环境的改变对这种互构的冲击。或许这才是解释媒介适老化背后相关议题的最终答案。毕竟,电视发明之初也并非仅为老年人“量身定制”,只有将不同媒介形式置于不同的时代环境中,才能够得以抓住某一技术身上有利于“积极老龄化”的细小碎片。因为它们被淹没于技术追新的洪流中,稍不留意就可能淹没于“新新媒介”生成的主流叙事下。研究者只有不断回望过去,在对传统媒介保持批判与审慎的态度中,才能寻得真正面向“积极老龄化”的媒介资源。
本研究亦存在以下不足与须改进之处。首先,本文所聚焦的研究对象集中在经济水平相对发达的省会城市,而对于偏远乡镇地区生活的老年人电视媒介使用情况还未能进行较为详尽的刻画。通过城乡老年人电视使用策略的对比分析,或许能够基于地区差异,更为全面地为“适老媒介资源”的概念界定提供实证性经验材料。其次,本文基于智能媒介环境中老年人的跨媒介使用行为,着重对老年人的电视使用策略进行剖析,而未能将老年人的跨媒介使用策略模式囊括进来进行更为详尽的分析与阐述,这一研究课题可以成为老龄传播领域中未来新的研究方向,为后续展开相关的定性、定量研究提供实证研究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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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泳,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871);王昱昊,北京信息社会研究所研究员(北京 100006)。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