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国际法”的一组断想

以我的记忆，20世纪30年代洪钧培著有《春秋国际公法》，我曾在吉林大学图书馆阅读过。后来，又注意到北京有位博士孙玉荣写的也是古代中国国际法问题。针对涉外法学平台的活动，我们法律史学科能够做些什么呢？接下来，我主要讲三个问题。

一、观点上：礼与国际法

在中国古代，国际法与中西交通史密切相关，与“天下”观念有关。我对中国古代的刑事法、民事法、政治与行政法、诉讼与司法制度、法律哲学、法律语言都有一定的涉猎，尤其从文化角度的思考，做得相对多一些。但真的没有涉及过古代历史、古代思想与国际法的关系。若论《春秋国际公法》，可能我的硕士导师栗劲先生与王占通师兄，他们系统读过《左传》，在《中国社会科学》1985年第5期发表了《略论奴隶社会的礼与法》一文。礼与国际法的关系，他们在研究中提到过。

回看他们的文章，核心观点是：在奴隶社会，礼的内容囊括社会的一切方面，国家的政治与外交、战争与媾和、贡赋与兵役、宗教与祭祀、生产活动与经济关系、社会交往与人情往来、家庭生活与婚丧嫁娶，都有具体的礼的规范作约束，社会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精神生活都离不开礼，礼是社会一切应为行为的规则，是普遍适用的行为规范。

冠礼、婚礼、丧礼、祭礼、朝聘礼、会盟礼、籍礼、享礼等，是贵族行的礼，投降的仪式更能说明问题。我们以《史记·宋微子世家》为例：“周武王伐封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矛，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僖公六年楚围许，许僖公“面缚衔璧”，表示投降。楚成王问大夫逢伯如何办，逢伯告以周武王接受微子投降的成例，楚成王按例实行。后来，楚灭赖，“赖子面缚衔璧，士袒，舆榇从之，造于中军，王问诸椒举。对曰：成王克许，许公如是，王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棣。王从之”。投降的仪式虽没大变化，但后世并不都以周武王为典范，而是以时闻距离较近、能熟悉的范例为礼。所以，椒举不举周武王之例，而是举出较近的楚成王之事。

二、方法上：古今贯通与国际法的可能联系

我们研究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古代传统与国际法的关系，主要是一个过程，目的还是要有办法、有手段与外国人打交道。我们学金融是这样，学国际法也是这样。我们要发出中国的声音，有中国的立场。

我在《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3年第6期）发表《“官无悔判”：往日遭际、古代语境及其现代意义挖掘》一文，总觉得缺乏诉讼法的原理的检视，之后，请教了刑诉法方面的青年人，重点看了两篇文章，并以此为基准融饰最后一部分。我很仔细地翻看了陈光中先生的观点，他本来希望上次刑诉法修改能幅度大一些，大陆法系的“一事不再理”是他计划中要列入其中的，原来他讲英美法的“禁止双重危险原则”，觉得不妥，不如前者。后来，他公开批评这次修法没有将其列入，是个败笔。当然，“沉默权”问题，在他的《刑诉法建议稿》中也有，这个更不容易，时机更不成熟。“一事不再理”没列入新刑诉法，部分原因为它是西方的，总有人会有顾虑。

我则从宋明禅宗与司法实践中“官无悔笔，罪不重科”或“官无悔判”的历史出发，认定中国古代已经有“一事不再理”的意识和实践。因此，可以讲中国“古已有之”，用清末沈家本等法理派的方法，帮助诉讼法学科的同道们打消一下“恐洋症”的顾虑。当然，这是意外之事，我的本意是挖掘中国古代优秀传统法律思想、法律原则、法律原理。

我注意到几位专家的题目，宏观的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国际法相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国际法思想渊源”“西方国际法与中国儒家思想”，以及对具体领域、制度等的微观研究。其中，应该有许多干货，它们都是中国智慧，是中国方法、中国特色、中国贡献。

三、立场上：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

我曾注意到汤一介先生关于“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的联系和区别的观点。传统文化是静态的，如四书五经，原原本本，你不动它，它就在那里，你动它，它还是那样。文化传统是动态的，是活动的、流动的，是变化的，但又万变不离其宗，是传承的。

我们在关注“传统文化”的时候，更要关注“文化传统”。后者无疑是重心。从大的方面说，国家、民族的传统，有时不易看清楚，因为有好多因素搅扰。“官无悔笔，罪不重科”或“官无悔判”，与西方大陆法系的“一事不再理”、英美法系的“禁止双重危险原则”，是不是具有中西历史发展的共同性、规律性？沈家本当年花了不少气力寻找这些共同性、规律性，以提升民族自信，并堵住保守派的嘴。类似的工作，我们现在也还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