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青年“断亲”现象的形成机理与社会影响
2025-02-05许加明徐婷
摘 " "要: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与变迁,出生并成长于网络信息时代的“90后”和“00后”Z世代青年群体与亲戚之间的日常交往越来越少,感情色彩也愈发淡薄,从而形成了具有特定时代和特定世代双重烙印的青年“断亲”现象。青年“断亲”现象反映了当代青年亲情意识的淡化和中国传统亲戚关系的现代性嬗变,其形成是多种结构性力量共同形塑的结果,主要包括社会结构的孕育、市场经济的助推、人口流动的规制、内卷环境的裹挟和网络时代的浸染,它们不仅改变了当代青年的亲缘结构和关系网络,而且重构了当代青年的亲疏认知和交往模式。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青年“断亲”可能导致人情社会褪色、家庭模式改组和文化价值转向,带来利弊并存的社会影响。“断亲”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但亲情对于个人、家庭和社会而言却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因此需要通过多方面的共同努力,重塑当代青年的新型亲戚关系。
关键词:青年;断亲;亲情观;亲戚关系;人口流动
中图分类号:C913.5;C912.3 文章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25)01-0027-11
DOI:10.16388/j.cnki.cn42-1843/c.2025.01.003
一、引 "言
作为一种建立在血缘或姻缘基础之上的基本社会关系,亲戚关系曾经被认为是一种重要的社会联结,传统中国的社会关系结构即呈现出以个人为中心、以亲戚关系为主轴的差序格局[1]。然而,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与变迁,亲戚关系的重要性却日渐式微,亲戚之间的互动和交往越来越少,感情色彩也愈发淡薄,亲缘关系粘性基本消失,这种现象被形象地称为“断亲”。近年来,“断亲”作为一种新兴社会现象多次冲上热搜,尤其是在春节期间,引发了网民的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并对此产生了强烈共鸣。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学术界面对这一现象的出现却缺少讨论,相关研究寥寥无几,且大都属于泛泛而谈,缺少系统的梳理和深入的分析。对于“断亲”现象的发生,不应将它简单视为社会结构变迁的自然结果,而更应该把它看作用来透视现代人的生存与发展趋向的一具棱镜,从中可以折射出中国大家庭及乡村共同体的解体以及相应传统价值观的改变,它有着殊为重要的研究价值[2]。尽管“断亲”现象在当代中国各个年龄段的人群身上均可看到,且表现形式多元,既有晚辈与长辈之间的代际纵向“断亲”,也有晚辈之间或长辈之间的代内横向“断亲”[3],但在青年群体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当代青年自然也就成了最重要的“断亲”主体。随着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独生子女家庭成为中国家庭结构的主流,独生子女本身没有兄弟姐妹,由此进一步导致二代连表兄弟姐妹都没有,中国传统俗语“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走了”在当代青年群体尤其是“90后”和“00后”青年群体当中也相应演变成了“一代无亲,二代无表,三代四代谁也不晓”。“90后”和“00后”出生并成长于网络信息时代,被称为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也被称为Z世代,是最具有当今时代代表性的新世代,青年“断亲”现象也因此被打上了特定时代和特定世代的双重烙印。我国的文化传统以家庭为本位,看重亲情,重视亲戚关系的维系和延续。青年“断亲”现象虽然不能算作社会问题,但却与我国重视亲情的文化传统渐行渐远,其背后潜存的影响因素和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需要进行深入挖掘和认真思考。
二、多维解读:青年“断亲”的表现与本质
(一)青年“断亲”的表现
1. 时间、频次上:短暂互动与临时维系
俗话说:“走亲走亲,越走越亲。”在传统社会,人们大都热衷于走亲访友,然而,当代社会的青年群体走亲的却越来越少,承载着凝聚情感、团聚亲人功能的传统礼俗活动对于青年而言成了一种缺乏实质意义的形式和任务,与亲戚之间的互动也呈现出时间短、节奏快的特点。有学者对青年与亲戚联系的频繁程度和交往深度进行了实证调查,结果显示绝大多数的“90后”及“00后”年轻人,家里如果没有事情就几乎不与亲戚联系[4]。对于大多数青年而言,周末和节假日的闲暇时间相对都比较宽裕,可以与亲戚进行联系。然而,大多数青年与亲戚的联系却仅存于节日的互动往来,一年只在过年见一次[5]。并且,由于文化观念的代际隔阂,加之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大部分青年对于代与代之间的亲戚互动意愿并不高,几句问候、一顿饭的时间,一场亲就走完了。此外,随着当代青年休闲娱乐方式的多元化和节日观念的现代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就地过节,以看电影、朋友聚会等形式代替了返乡团聚、走亲,以至于与亲戚甚至几年都见不上一次。
2. 态度、情感上:疏于联系与逃避交往
传统社会不仅亲情深厚,而且亲戚关系盘根错节、纵横交错,人们想尽各种办法、利用各种机会攀亲道故,努力拓宽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络。然而,当代青年的社会关系正在走向私密化与理性化,他们的社交需求呈现出欲望低、喜欢边界感、拒绝社交粘稠的特点,不追求“量”,而讲究“质”。在强调边界感的同时,对他人的信任感和认同感也有所保留,对许多人际关系抱有疏远的态度,亲戚关系就是其中之一[6]。边界感过低的亲戚常常以询问年轻人的学业、事业、婚姻、家庭等私人生活信息来表达对他们的关心,而对当代青年来说,这种打探个人隐私的越界式询问引发的是他们对亲戚的厌恶、反感和抵触,使得他们对亲戚的亲近感越来越低,从而倾向于疏远亲戚并与他们保持距离。在当代青年的社会关系网络中,亲戚越来越不重要,恋人、朋友等逐渐取代亲戚成为他们的主要互动对象,爱情、友情等开始取代亲情成为他们的主要社会关系。于是,过年宅家不串门、拒绝回家过年成为当代青年逃避亲戚交往的应对之策,尤其对于那些不太熟悉的亲戚。
3. 沟通、行动上:现实寡言与网上断联
当今社会,知识更新的速度越来越快,导致不同世代之间价值观念和话语体系的差异也越来越大。与之相对应,当代青年与长辈之间的共同话题和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在面对面的交往过程中,冷场、尬聊等场景时常上演,从而使得年轻一代逐渐失去与长辈交流的兴趣,进而减少了与亲戚之间的现实互动。与此同时,作为“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网络是当代青年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不断革新着当代青年的沟通方式和行动模式,媒介化的人际沟通越来越普遍。以微信、抖音等为代表的社交娱乐软件成为当代青年进行人际沟通、交往与互动的主要阵地,类型多样的表情符号、新颖独特的网络语言成了当代青年表达自我、寻求共识的主要话语风格[7]。网络不仅改写了当代青年人际交往的传统方式,而且构筑了交流互动的族群边界,拉大了与亲戚之间的社交距离。他们在朋友圈中大都倾向于屏蔽父母以及亲戚,在家族群里保持沉默,崇尚“沉默是金”,甚至连亲戚的联系方式也不愿添加,在网络空间中刻意切断与亲戚之间的联系。
(二)青年“断亲”的本质
1. 符号本质:亲缘关系的式微
“断”的本义是“分开”,引申为“中止”“断绝”,而“亲”则是指“亲情”“亲戚”。因此,“断亲”所呈现出的字面意思就是断绝亲戚关系,具有关系形式改变的正式性和绝对性。然而,对于当代青年而言,“断亲”并不是指绝对地、正式声明地断绝亲戚关系的一种行为,而是在生活中、心理上慢慢减少同亲戚往来、互动的一种状态。亲戚关系虽然并未彻底断裂,名义上的亲戚关系仍然存在,但随着青年群体与亲戚往来、互动的频率和次数减少,亲戚之间的情感纽带也在弱化,亲戚关系的粘性呈不断衰减的态势。
2. 价值本质:亲情观念的变迁
“断亲”虽然是一种客观存在,但实质上是当代青年亲情观念变迁的一种外在表现。亲情观念也被称为亲情价值观,是人们在认知活动、情感体验、行为倾向等方面对亲戚关系的价值和重要性程度进行赋值和抉择后形成的观念,它调节和影响着个体对待亲情及亲人的态度、情感和行为[8]。深厚的亲情观念会让亲戚关系更加亲近,而淡薄的亲情观念则会让亲戚关系变得疏远。当代青年亲情观念淡薄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9],懒于、疏于、不屑于同亲戚往来、互动,正是当代青年亲情观念变迁的外在体现。
3. 文化本质:“断亲族”亚文化的兴起
亚文化是与主流文化有区别并且共享于某些群体中,具备一定反叛色彩的文化[10]。从文化学的角度来看,“断亲”现象与中华民族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重视血缘和亲情的主流文化发生了脱节。当越来越多的青年群体成为“断亲族”,青年“断亲”现象也就具有了独特的亚文化特征。“断亲”是青年群体伴随着个体自我独立意识的觉醒对亲情进行的重新定义,以冷漠、轻视、逃避等为主要行为风格的亚文化。可以说,“断亲”现象是当代青年在社会结构变迁的时代背景下对亲戚关系的重新审视与回应。
三、宏观透视:青年“断亲”的形成机理
青年“断亲”现象的形成并非全然是个体的自主选择,也并非单一因素作用的产物,其背后蕴含着深刻的社会根源和时代特质,是从传统向现代嬗变的过程中,多种社会结构性力量共同形塑的结果。例如,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乃至后工业社会的结构转型带来了社会联结方式的变化,导致了血缘和亲缘关系的自然消退,为“断亲”提供了孕育的土壤;市场经济的兴起降低了血缘和亲缘关系的实用价值和象征意义,助推了“断亲”的形成;人口流动造成了亲人之间的空间分离,限制了亲人之间的现实往来,从而消解了亲戚关系得以维系的现实基础;社会竞争的加剧造成了社会系统的内卷,使得人们身心俱疲,无心也无力维系亲戚关系;网络时代的到来进一步降低了人们的互动意愿,改变了人们的社交方式,血缘、亲缘关系逐渐被业缘、趣缘关系所取代(见图1)。
(一)社会结构的孕育
1. 关系网络变更与亲缘圈子后移
在传统农业社会,以地为本、以农为生的稳定生存方式强化了基于亲缘和地缘的社会联结,亲属关系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是镶嵌在关系网络中的各种实际的或潜在的社会资源总和,简单来说,社会资本网络就是社会关系网络[11]。因此,传统的社会关系网络以亲缘圈子为中心,人们对物质资料和精神支持的需求能够在稳定的亲缘圈子中得到满足,亲戚之间联系紧密,亲戚关系具有粘性。而这样的社会关系网络在现代社会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并不是个体自主选择的结果,而是伴随着现代社会结构转型的一种必然呈现。进入具有开放性、流动性的现代社会后,“乡土中国”向“城乡中国”的转型改变了中国人的社会资本网络结构,人们对资源的获取逐步转向学校、企业、政府、机构等正式组织,基于学缘、业缘、趣缘形成的工作关系、校友关系、朋友关系等逐渐占据了社会关系网络的主要部分[12]。基于亲缘和地缘所形成的亲缘圈子日渐后移,在社会关系网络中所处的位置被慢慢推远,亲戚之间的紧密性不断淡化。这种改变在当代青年群体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对于正在忙碌于学业和事业,需要与学校、企业、政府、机构等正式组织频繁打交道的青年群体来说,其社会关系网络中心自然转向了基于业缘和趣缘所形成的社会关系,因此“断亲”也就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结果。
2. 家庭结构变迁与家族观念衰微
家庭作为社会系统的最基本单位,与社会变迁存在密切关联,家庭结构变迁是社会结构变迁的一个重要方面。在过去,中国的主流家庭结构是扩大家庭,三世同堂甚至四世同堂是常有的景象,家庭成员集中居住或毗邻而居,亲戚之间相互支持、联系紧密,个体儿时的成长环境中有着众多长辈的参与和陪伴,能够亲身体验到“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从而容易形成较强的家庭凝聚力和大家族观念,并相应建立起了“五服”“六亲”“九族”“祖宗十八代”等亲缘架构。然而,现代社会的家庭结构呈现出日益明显的核心化趋势,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平均家庭户规模为2.62人,跌破“三口之家”。家庭现代化理论认为,现代家庭结构的核心化弱化了亲属团体间的纽带。在核心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成长过程中得到的主要是父母的陪伴,其他长辈的参与机会非常少。传统的家族主义强调亲情、互帮互助以及整个家族的共同利益,而现代社会的大多数家庭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族,在核心家庭中长大的年轻人的家族观念不可避免地会随着家庭结构的变迁而衰微。尤其是当代青年大都为独生子女,这一特殊身份让他们的自主意识更加强烈,家族意识更是近乎没有。他们对于“家”和“亲情”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被局限在了核心家庭当中,对于亲人的关心也只是停留在自己的至亲上。
(二)市场经济的助推
1. 社会服务多元与互助需求弱化
传统社会的家庭不仅是一个生活单位,也是一个生产单位,承载着生育、养育、教育、安全、娱乐、养老等多种功能。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和市场经济体制的缺失,很多家庭需要依托家族、宗族来获取生存资源或是抵御风险。进入现代社会之后,随着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家庭的独立生存能力越来越强,不再需要家族、宗族的帮助和支持,因而逐渐脱离了家族、宗族走向独立。市场经济的兴起进一步弥补了家庭独立生存的缺失,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越来越多的产品和服务都可以从市场获得,这也使得传统家庭的功能不断弱化和外化,市场承接了越来越多的家庭功能,教育、安全、娱乐、养老等传统家庭功能逐渐被社会服务所替代,不再需要亲戚之间的互帮互助。家庭生存独立化改变了亲戚之间“守望相助”的传统模式,彼此之间的交流互动也就越来越少。在独立化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当代青年步入社会之后更是形成了自己的独立生存之道,身处经济快速发展、社会保障体系健全的当代社会,他们深知如何通过国家、市场和社会来获取自己所需的生活支持和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问题,离开亲戚的帮助照样可以生活得很好。正是市场经济给现代社会带来的便利性和安全感,弱化了传统社会亲戚之间的互助需求,亲戚也就慢慢成了一种没有多少实用价值的象征性社会存在,因此也就逐渐断了联系。
2. 经济利益至上与亲情色彩淡薄
在传统农业社会,由于市场经济不发达,加上儒家义利观的影响,人们对于金钱的意识比较淡薄,亲戚和邻里之间的感情较为醇厚。随着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经济、利益、权力等因素在经济生活中的主导性影响力逐渐渗透到了人们的社会关系之中[13],亲情也因为受到物质、金钱、利益等的侵蚀而发生了异化。放眼当下,亲戚之间甚至家庭成员之间因征地拆迁、民间借贷、财产继承、赡养老人等造成的关系纠纷屡见不鲜[14],而且相互之间攀比成风[15],亲属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利益共同体”,“利益链接”的亲缘圈逐渐演变为“利益冲突”的亲缘圈。当代青年在物质条件丰裕的环境中长大,又切身体验着剧烈的社会变迁和激烈的社会竞争,对自我价值的追求空前强烈。没有亲情加持的亲戚,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从社会交换理论的视角来看,人类的一切行为都受到某种能够带来奖励和报酬的交换活动支配,所以人类一切活动的本质都是交换。市场经济下的社会关系更是一种交换关系,暗含着一种功利主义色彩[16]。如今,走亲戚附着的金钱色彩日益浓厚,“攀比风”“走形式”“送礼”等成为越来越多年轻人对于走亲戚的直接感受,这样一种没有情感意义反而成为经济负担的庸俗关系让他们更想逃避。他们更愿意将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有意义和有趣的事情上,拒绝亲戚之间的无效社交。
(三)人口流动的规制
1. 居住模式改变与亲辈空间分离
传统农业社会是一个安土重迁的社会,家族成员大都毗邻而居,从而基于血缘和地缘构建了一个相对封闭的交际圈,亲戚之间联系频繁。进入现代工业社会之后,伴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加上交通手段和通信手段的日益发达,传统农业社会的乡土本色与安土重迁的文化传统逐渐被弱化和消解,人口迁移流动的体量和频率也与日俱增,并逐渐演变为现代社会人口现象的一种新常态,中国也从一个“乡土中国”演变为一个“迁徙中国”[17]。人口流动改变了传统农业社会家族成员毗邻而居的居住模式,造成了亲辈在空间上的分离,家族这一组织形式也便难以维系。同一家族的成员往往分散在五湖四海,各有各的谋生手段和生活圈子。物理空间上的分离使得心理距离也日渐疏远,除了父母、配偶和兄弟姐妹这些共同居住的至亲,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亲戚之间因为物理间隔造成的冷漠与疏离,对于从小就与祖辈亲戚相隔甚远的当代青年而言更是如此。由于教育竞争日趋激烈,当代青年在儿时就要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没有时间与亲戚尤其是异地亲戚进行往来,长大之后大多去往了不同的城市乃至国外求学、工作和成家立业,使得与亲戚之间的空间距离更加遥远,即使表兄弟姐妹之间甚至亲兄弟姐妹之间也无法频繁交往。空间距离构筑的“围墙”阻断了当代青年与亲戚之间的联结。
2. 传统节日淡化与现实往来减少
随着人口流动的加剧,原本承载着血缘亲情和文化底蕴的传统节日及其相关的民俗活动也在逐渐走向淡化甚至趋于消亡。一方面,人口流动造成的家族成员甚至家庭成员的空间分离使得他们很难聚集在一起参加和庆祝传统节日,长此以往使得传统节日的重要性和仪式感日渐弱化。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人口流动改变了安土重迁的文化传统,动摇了传统节日存续的根基。传统节日及其相关的民俗活动是传统农业社会农耕文明的产物,主要依循农业生产的特定时令而形成,植根于安土重迁的文化传统之中,与农业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相契合,给那个时代的人们带来了极大的感官乐趣并增进了他们的共同体意识。人口流动不仅打破了人的地域限制和空间禁锢,也带来了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化,脱离了农业生产的社会成员逐渐摆脱了对于土地的依赖和崇拜,对于传统节日及其相关的民俗活动也随之失去了兴趣。传统节日往往蕴含着阖家团圆、联络亲情的特殊意味,对于亲戚之间的情感维系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然而,在人口流动的浪潮裹挟之下,经历过现代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洗礼的年轻人,对于传统节日亲人团聚、走亲戚等活动越来越倦怠、应付甚至厌烦、抗拒,亲戚之间的现实往来也越来越少。传统节日失去了原本承载的走亲访友、联络亲情等功能,亲戚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疏远。
(四)内卷环境的裹挟
1. 心理压力增大与情感维系倦怠
当今社会的内卷可谓无处不在,而被卷入“内卷”大潮的主力军就是当代青年。从学校到职场、从学生到“打工人”,当代青年普遍面临着激烈的教育内卷和职场内卷。教育内卷在当代青年的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受制于特定时代的制度与文化,当代青年从小便在父母的全面监督和深度参与之下进行学习,“鸡娃”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18],他们也因此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学习压力。进入大学之后,虽然摆脱了父母的监管,但却面临着毕业和求职的双重压力,甚至要面对“毕业即失业”的现实困境,因此在考研、考公、考证的路上疲于奔命。参加工作之后,职场内卷相对于教育内卷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种培训、考核无休无止,同行之间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在“内卷”环境的裹挟之下,当代青年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焦虑情绪不断加剧。为了应对“内卷”,他们发展出了很强的时间观念,办事追求高效率,并且倾向于将有限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学习和工作等关乎个人未来发展的重要事项上。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当他们在学习和工作之余获得了舒缓身心的机会时,往往只想好好休息或放松娱乐,而不愿意再花费精力与亲戚进行互动。内卷带来的心理压力使当代青年深陷自我焦虑当中,因此无心、无意维系亲情,尤其是对于家庭以外的非至亲,他们大都会选择用一种“不关心”的心态来对待。
2. 社交时间压缩与情感角色替代
内卷环境使得当代青年的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由此导致其闲暇时间与活动空间严重萎缩。在内卷风潮的裹挟之下,当代青年的神经普遍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状态,眼见别人都在卷,自己不卷就会跟不上别人的步伐,时刻担心自己被别人所超越、被时代所淘汰,因此普遍存在一种强烈的时间紧迫感。于是,他们便以不断追加时间投入来应对内卷狂潮,把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当中,补课、加班成为家常便饭,甚至回家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学习、工作,每天匆匆穿梭于家与学校、职场之间,拼命追赶着各种应接不暇的辅导班、培训机构、工作会议,并在这一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他们的闲暇时间被严重挤压,甚至在很多人的认知当中,把时间用在与学习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上就是不务正业,并因此产生深深的自责感和焦虑感[19]。在有限的闲暇时间中,用于社交的时间更是微乎其微。为了节约时间成本,他们便减少了与亲戚之间的互动,而是遵循“就近原则”,主要与身边的同学、同事进行互动,甚至直接从周围找“搭子”。从“断亲”到“搭子”表明青年群体在亲缘与趣缘关系方面的选择和转变,体现出当代情感史发展的新动向[20]。久而久之,他们生活中缺席的亲戚角色就会逐渐被周围的人所取代,朋友成为他们在情感上更亲近的人,并逐渐发展起了基于趣缘的朋友圈,“断亲”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五)网络时代的浸染
1. 生活方式简化与交往惰性上升
进入21世纪以后,极简主义理念由日本传入中国。极简主义者想要通过极简的生活实践,转向关注自我,专注于更有意义的人与物,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图景,呈现出个体的自主性,而非过着一种“别人觉得好”的生活[21]。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使得极简主义理念迅速传播开来,并大大简化了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当代青年的生活方式。由互联网搭建的虚拟社区给当代青年提供了一个隐蔽而自由的活动空间,网络学习、网络交友、网络娱乐、网络消费等已经成为他们的生活常态。生活方式的改变必然会引起社交方式的改变,当代青年早已习惯了以网络为媒介进行社交,热衷于“人与网”的虚拟社交方式,倾向于逃离“人与人”的现实社交方式,从而造就了现实世界中越来越多的“社恐”青年[22]。“网络上异常活跃,现实中唯唯诺诺”,互联网让当代青年越来越享受虚拟社区高效、自由的新型社交方式,越来越排斥走亲戚这种从祖辈延续下来的传统社交方式,“键对键”的交流逐渐取代了“面对面”的交流。而很多长辈亲戚对于网络社交并不习惯或并不掌握,这就造成了代与代之间社交方式上的差异,进而缺乏沟通甚至难以沟通。互联网抢占了当代青年的社交时间和社交空间,与走亲戚这种传统的社交方式背道而驰,无形之中导致了亲情交流的不畅,助长了年轻一代的交往惰性,使得他们懒于同亲戚进行往来。
2. 自我意识凸显与互动意愿下降
互联网为当代青年提供了独立自主的活动空间,创造了特色鲜明的话语体系,从而促成了他们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的个性化发展以及对传统思想和权威观念的质疑与挑战。近年来,一种新的文化形态——青年网络亚文化在青年亚文化阵地掀起一阵阵热潮,各种网络热梗、热词、表情包也在青年群体中流行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了当代青年情感的单极化与追求自我满足心理[23]。从冲突论的视角来看,代与代之间的冲突通常指态度上而非行为上的冲突,对冲突的理解需要关注其背后的家庭和社会背景[24]。当子代与亲代之间的价值观念出现分歧,尤其是子代的价值观念为亲代所不能理解和无法接受时,就会形成不同世代之间的代沟。当代青年作为最具“互联网思维”的一代,从小接触到的是被新时代所引领的新式文化元素,从而形成了极具个性的价值观念,互联网构筑了当代青年与长辈之间的文化区隔和观念壁垒,进一步拉大了与亲代之间的代沟,现代与传统的矛盾与碰撞在他们的互动过程中经常发生。与此同时,不同的成长环境和人生经历也让当代青年和亲戚之间的交往话题受限,学习、工作、婚姻、生育等对青年而言相对私密和敏感的“尬问”成了亲戚询问的主要内容。这对长辈来说再正常不过的关心却可能会引发年轻人的反感,进而使得他们不愿再与亲戚继续进行交流。
四、理性审视:青年“断亲”的社会影响
社会变迁形塑着当代青年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而当代青年作为新时代的主力军同样推动着社会变迁。青年“断亲”是一种兼具特定时代和特定世代双重烙印的社会现象,而非一种社会问题,带来的也是利弊并存的社会影响。
(一)人情社会的褪色
1. 走向理性化
传统中国是以血缘和地缘为纽带的熟人社会,在熟人社会中,很多事务都无须诉诸法律,仅凭熟人的帮助就可以解决,依托人情、关系安排工作也是常有之事,正如古话所说“有熟人,好办事”。亲戚关系被认为是熟人社会最重要甚至是最根本的人际关系,因此熟人社会需要亲戚关系的维护、亲戚之间的往来、亲缘家庭的支撑,通过人情开支、礼尚往来的固定形式形成关联[13]。“断亲”青年们逐渐走出了基于血缘和地缘形成的熟人社会,进入一个半熟人社会甚至陌生人社会,再造新的社会关系网络。他们注重与亲戚的“生活边界感”,秉持着“我不麻烦亲戚,亲戚也别麻烦我”的交往原则[6],相互之间的往来越来越少,关系也日渐疏离。很多亲戚甚至与他们远在不同的城市,彼此之间的粘性和资源互通性几乎为零。于是,与传统儒家文化相适应的权威主义、人情、关系、面子等元素在当代青年身上日益减少,而与现代文明社会相适应的法治观念和规则意识则不断增加。在讲规则、讲秩序的现代社会中,依靠亲戚、托关系不再是青年立足社会的主要选择,他们更渴望通过公平竞争和正规渠道来实现自己的个人奋斗目标。当遇到困难和问题时,当代青年也更加倾向于遵循规则,通过合理合法的正式渠道予以解决。由此,传统“熟人社会”的人情色彩在青年“断亲”的浪潮冲刷之下日渐消退。
2. 走向原子化
青年“断亲”虽然是一种社会现象而非社会问题,但却折射出了当代青年亲情意识的淡化。亲情意识的淡化可能会导致青年的爱无能,不爱自己的亲人、老师、同学以及社会,只关注自身,缺乏责任感[25]。当“断亲”演变为一种愈发普遍的青年亚文化之后,则可能会导致个体被推往极端的个人主义深渊,社会的原子化趋势进一步加剧,亲戚之间的关系更加松散、疏离,曾经“血浓于水”的亲情稀释殆尽,温情脉脉被人情冷漠所替代。在快节奏、高强度、内卷化的现代社会,当代青年在亲戚关系中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倦怠和功利性也会泛化到其他的社会关系当中,进而导致各种社会关系的异化,人情的冷漠充斥于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功利性的利益关系成为主导性的社会关系。青年“断亲”加剧了当代社会的原子化速度和程度,社会原子化的加快和加剧又进一步导致了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泛滥。在完全原子化生活方式和极端个人主义理念的驱使之下,当代青年会逐渐懒于、疏于、不屑于维系各种社会关系,感情成了一种多余的存在而被从生活当中抽离出去,人与人之间建构起了情感冷漠、关系疏离的心理鸿沟,人际关系也沦为一种纯粹的工具性关系,造成了当代青年个人情感的冷漠化和人际关系的功利化,冲淡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不利于整个社会凝聚力和道德水平的提升。
(二)家庭模式的改组
1. 成员关系平等
在重男轻女的传统社会,家庭关系大都以父子关系为主轴、以夫妻关系为配轴,父权也因此成为传统家庭的一种重要权威形式。父权不仅表现为父代对子代的控制与管教,也表现为子代对父代的顺从与依赖。进入现代社会之后,社会变迁带来了生存方式和家庭观念的变化,而生存方式和家庭观念的变化又会反作用于家庭结构和权力关系,随着现代社会人口迁移流动的日益频繁以及年轻一代的日益独立,传统家庭模式正在逐步走向瓦解[26]。当代青年出生和成长于改革开放之后,且大都为独生子女,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独立意识。他们与长辈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因此在家庭观念上也容易产生较大的分歧。他们不再认同于父权至上的传统家庭权力结构,转而追求现代社会的民主意识和平等观念。当代青年“断亲潮”的背后即折射出年轻一代对保持自身独立性、摆脱长辈亲戚对私人生活干涉的强烈诉求。当“断亲”发生于当代青年与直系亲属之间时,就会弱化父代对子代的掌控,消解父代的传统权威。“断亲”不仅反映了当代青年对传统家庭权力结构的反叛,也进一步推动了传统家庭权力结构的转型。当年轻一代各自成家组建新的家庭之后,新世代的家庭权力结构将更加趋于现代化和民主化,并且随着家庭观念的变化和亲戚网络的萎缩,新世代的生存方式也将更具独立性和自主性。
2. 稳定程度下降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嵌入社会网络中的一个个结点,通过各种社会关系联结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社会系统。在传统社会,基于血缘建立起来的亲情是联结不同家庭的一种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处于同一亲情网络中的家庭构成了一个血缘共同体,不同家庭之间不仅可以相互提供支持与帮助,而且可以相互进行监督与制约。因此,每个家庭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深深地嵌入一个血缘共同体当中,言谈举止都要受到其他家庭的牵绊,不能随心所欲,从而压缩了家庭的自主决策空间,有助于维系家庭的稳定。为了巩固亲情网络,就必须经常对亲情网络进行维护,走亲戚就是维护亲情网络的一种重要方式。正是因为亲戚之间的你来我往,尤其是不同世代之间的亲密互动,才会使得亲情网络得以存续并不断实现再生产。然而,青年“断亲”改变了亲戚之间传统的交往模式,减少了亲戚之间的交流互动,从而剪断了处于同一血缘共同体当中的不同家庭之间相互联结的纽带,使得每个家庭都从亲情网络中脱嵌,成为一个个孤立的单元,失去了来自亲情网络中其他家庭的监督与制约。一旦遭遇家庭变故或危机,不仅难以得到来自亲戚的帮助和增援,而且也不会再受到亲戚的制约与牵绊,从而放大了家庭的自主决策空间,免除了家庭决策的后顾之忧,使得家庭解体的可能性大为提升。
(三)文化价值的转向
1. 价值观念更新
传统文化当中的亲情价值观过于强调血缘关系和长幼尊卑的重要性,虽然有助于提高宗族凝聚力和稳定社会秩序,但却容易导致任人唯亲和人身依附等负面影响,与现代文明社会格格不入。当代青年的亲情价值观与传统亲情价值观存在明显的不同,他们更加重视自由与平等,重视个体自身的独立性,力图摆脱以亲情之名铸造的无形枷锁对身心的束缚,从人身依附走向人身独立。在他们的观念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方式应当是自由的、平等的,与谁互动、怎么互动都应该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可以由自己自主决定,没有必要为了迎合他人而委屈自己,即使对于长辈亲戚也是如此。当代青年亲情价值观的转变是顺应时代变迁的结果,青年的价值观既具有强化青年群体内部的凝聚力和满足交往情感需要等内向功能,也具有对社会的反哺、过滤、创新、媒介和预警等外向功能[27]。随着青年“断亲”现象愈演愈烈,其背后折射出的青年群体亲情价值观中特有的内容不仅会对青年自身产生影响,而且还会渗入社会主流价值观念之中,从而推动着社会文化价值体系的更新。这就意味着传统亲情价值观中一些旧的、不符合时代要求的文化遗产将逐步被抛弃,而另外一些与当代社会相契合的价值观念如独立、平等等文化新质将被补充或强调。这正是青年价值观的选择、过滤和创新等外向功能。
2. 亲情文化流失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重视家庭和亲情的国度,亲情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髓,也是当今社会现代文明的重要内容。虽然过度重视亲情可能导致一些公私不分的情况发生,但亲情当中蕴含的讲伦理、重孝道等积极因子却具有普世价值,而且能够泛化到其他社会关系当中,因而带有社会公益道德的性质,有助于家庭和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和谐[28]。当代青年“断亲”的背后,折射出年轻一代亲情观念的淡化以及亲戚关系的疏离,这是个体自我意识与传统价值的碰撞,无疑与我国传统亲情文化当中蕴含的价值观念相背离,亲情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将在当今社会卷入“断亲”大潮的青年一代中受到严峻的挑战。随着当代青年亲情意识的淡化,原本承载着浓厚亲情和文化底蕴的传统节日以及传统习俗也在近年来呈现出与过去不一样的景象。传统节日对于亲戚关系的维系、民族文化的传承以及风俗习惯的塑造有着重要意义,但随着“断亲”现象的蔓延,当代青年对于传统节日亲人团聚、走亲戚等活动越来越倦怠、应付、抗拒,这不仅使得中国人的节日氛围越来越淡,也使得“仪式感”越来越少,传统节日失去了原本承载的走亲访友、联络亲情等功能。除了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少数被纳入国家治理体系的传统节日之外,其他传统节日以及与之相关的传统礼仪和习俗都在日渐走向消亡。
五、结语:青年“断亲”的走向与反思
当代青年的“断亲”现象是社会结构、市场经济、人口流动、内卷环境和网络时代等多种结构性力量共同形塑的结果,这些因素在短期内不会发生显著的变化,青年“断亲”也就不会发生明显的改变。眼观当下,我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和经济体制改革正在向纵深推进,人口迁移流动的体量和距离与日俱增,各行各业的内卷化趋势不见衰减,互联网技术正全面融入经济社会的各个领域,深刻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方式。对于当代青年而言,“白天学习工作、晚上手机上网”已经成为一种生活常态,“以网为生、以网社交”的生活和社交方式极大地填补了现实生活中的空缺。建立在血缘基础之上的亲戚对于他们而言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同学圈、工作圈、朋友圈成为他们主要的社交空间。然而,“断亲”并不完全意味着断绝亲属关系,还暗含着一种自我和解,并且伴随生命周期变迁而愈发明显[29]。人在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对于情感的需求也会存在一定的差异,青年时期的情感需求主要是友情和爱情,而进入中年期,情感需求则会逐渐向亲情转移。特别是当青年成家立业、为人父母之后,伴随着亲戚关系网络的扩大和承担的社会角色的变化,会切身体会到亲情的可贵,进而会对亲戚关系产生新的感悟。绝大多数中国父母都期盼自己的孩子懂礼貌、懂感恩、有情义,因而当青年成为父母后,他们也将注重对孩子的亲情培养和教育[4]。亲情始于父母与子女之间,进而延伸至其他亲属。实际上,亲戚关系就像一个“伸缩性的弹簧”,断裂的亲情仍然可以借助于乔迁、结婚、生子等重大家庭事件得以重联[3]。但是,当青年一代成为中年一代,曾经的“断亲”得到重联之后,他们的下一代又会从他们的手中接过“断亲”的接力棒,继续着新一轮的“断亲”。特别是随着我国人口出生率和生育率的持续下降,亲戚的数量也会随着代际的更替而递减,在“少亲戚化”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青年“断亲”将会愈演愈烈。由此可见,青年“断亲”就像一波波起伏的麦浪,走向代内重联和代际延续。
重视亲情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青年“断亲”现象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家文化”起到了某种消解作用,在新时代家庭家教家风建设中必须对此现象予以重视与引导[30]。然而,社会变迁必然会带来亲戚关系的嬗变,青年“断亲”的背后即折射出当代青年对于传统亲戚关系的反叛,传统亲戚关系中的人情往来、利益链接、长幼尊卑、家族规范等既与现代社会的法治观念大相径庭,也与新世代青年的价值观念背道而驰。因此,必须立足于社会变迁的时代背景,重塑当代青年的新型亲戚关系。从微观层面来看,新型亲戚关系的塑造离不开不同世代个体的共同努力。代与代之间的思想和话语分歧是亲戚关系断裂的关键引擎。因此,年长一代要学会放低自身的姿态,改变传统的长老思想和权威主义,与年轻一代进行平等地对话与交流,给予他们更多的自由空间;年轻一代则应以理解和宽容的态度看待年长一代的价值观念和互动模式,在追求自由发展的同时也要承担起文化反哺、敬亲养老的责任,由此构建现代“新家庭主义”,即强调在个体意识的崛起与家庭责任的担当之间实现整合[31]。从宏观层面来看,新型亲戚关系的塑造同样离不开社会文化的良性引导。当代青年作为新时代的主力军,具有强烈的创新思维和个性观念,在社会文化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不断上升,青年亚文化获得了新的表现形态和文化地位。社会主流文化要寻找与青年亚文化的契合点,弥合二者之间的文化裂隙,实现融合与改造[32]。“断亲”作为一种青年亚文化,表达了对主流文化的反抗与批判。从对青年亚文化的引导来看,应客观看待当代青年的文化观念,肯定其中的独立自主、追求平等等积极元素,并努力促成青年对主流文化的认同,形成“文化共同体”。同时,社会应重视青年的思想动向和话语表达,引导年长一代对青年给予理解、包容和接纳,努力化解价值冲突,构建多元融合的新时代亲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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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伊念
(E-mail:lynsy@ jhun. edu. cn)
收稿日期:2024 - 08 - 10 本刊网址·在线期刊:http://qks. jhun. edu. cn/jhxs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数字乡村建设中的民情基础重塑研究”(23YJA840011);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后疫情时代城乡居民的健康意识与健康行为研究”(2021SJZDA149);江苏省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重点课题“健康中国背景下大学生健康素养评价指标体系构建研究”(B-b/2024/01/155)
作者简介:许加明,男,山东日照人,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士,E-mail:xjming2006@126.com;徐 " "婷,女,江苏南京人,河海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生,E-mail:130359519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