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害到加害的身份转变及悲剧成因探究
2024-12-31胡丽娜
摘 要:《致悼艾米丽的玫瑰》和《远大前程》分别是威廉·福克纳和查尔斯·狄更斯的代表作品之一。本文通过对《致悼艾米丽的玫瑰》中的艾米丽小姐和《远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进行对比分析,探究父权制度下她们从受害者到加害者身份转变的深层原因,并对她们扭曲的人性和畸形的性格根源进行探究,最后全方位揭示造成艾米丽小姐与郝薇香小姐人生悲剧的主要成因。
关键词:父权制度;悲剧成因;艾米丽;郝薇香
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是美国南方文艺复兴的代表作家之一,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笔下的很多故事采用多角度叙事、意识流的创新性写作手法,因此在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小说背景大都设定在虚拟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由此创立了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致悼艾米丽的玫瑰》是威廉·福克纳代表性的短篇之一,以美国南北战争为故事背景,南方的种植园经济与传统价值观逐渐崩塌,新兴的北方工业与保守落后的南方社会产生了碰撞和摩擦,固守成规的南方传统贵族拒绝融入北方文明,由此造成了不少悲剧,艾米丽小姐就是该时代背景下父权制度和南方贵族阶级的牺牲品。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则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批判现实主义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他注重描写英国社会最底层人民的苦难,反映英国复杂又残酷的社会现实,批判资产阶级与上层阶级的卑劣与虚伪。在维多利亚时期,拜金主义与精致利己主义十分盛行,《远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被亲弟弟伙同爱人骗走钱财并惨遭抛弃,这造成了她的悲惨命运。本文将从多重角度对艾米丽和郝薇香两位小姐从受害者到加害者的身份转变进行对比研究,以进一步探究她们在思想禁锢下的悲剧成因。
一、从受害者到加害者的身份转变
(一)无辜的受害者
不论是《致悼艾米丽的玫瑰》的艾米丽小姐,还是《远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都是美国和英国父权制度与残酷社会压迫下的牺牲品。在男权社会中,女性通常被物化。在《致悼艾米丽的玫瑰》一文中,艾米丽小姐的父亲对她偏执扭曲的人性和爱情的失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艾米丽小姐的父亲是自视甚高、顽固守旧的南方贵族阶级,他手持马鞭赶跑了所有向艾米丽小姐求爱的年轻人,并自以为是地认为与世隔绝才是对女儿最好的守护方式,最后导致艾米丽小姐年近三十岁也无婚配。即使在父亲去世后,艾米丽的思想依然被束缚着,她迟迟不愿接受父亲的死亡并拒绝让其下葬。父亲对她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她学会了麻木地顺从父亲的一切安排,一辈子都在父权的阴影中度过。父亲去世后,艾米丽小姐爱上了高大精明的荷马·柏伦,她不顾贵族身份与他驾马车同游,并将自己满腔爱意都给了他。“没过多久,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开始看见他与艾米丽小姐驾着那辆黄色双轮马车,还有一辆出自马房的褐色辕马一同进进出出了。”[1]这时,全镇的人又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认为艾米丽作为一个南方贵族阶级与落魄的北方铁路工人相爱并坐车同游有损南方贵族淑女的形象,当地牧师登门拜访,并将艾米丽的行为视为一种羞辱。不难看出,在种种攻击与伤害之下,艾米丽小姐就是父权制下无辜的牺牲品。
在《远大前程》中,郝薇香小姐的悲惨命运与两个男人有关,一个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另外一个是欺骗她钱财与感情的未婚夫康佩森。郝薇香小姐同父异母的弟弟品行恶劣、游手好闲、玩世不恭,原本被父亲剥夺了继承权,后父亲又心软,在去世前分给他一笔可观的遗产。由于不满姐姐的遗产比自己丰厚,于是他与康佩森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两人处心积虑地策划一切,只为谋得郝薇香小姐的大部分钱财。在康佩森的甜言蜜语与疯狂攻势下,郝薇香小姐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这场精心策划的爱情游戏。等婚礼筹备完毕这天,身着婚纱、对婚礼满怀期待的郝薇香小姐最后只等来了未婚夫一封无情的信件,从此未婚夫杳无音信。自此,被未婚夫抛弃的那一时刻,即八点四十分,成了她心中不可磨灭的烙印,她的时间永远静止在那一时刻。在父权制中,美满的婚姻被认为是女性唯一的出路,在惨遭抛弃后,世人异样的眼光无疑给她带来更大的压力。从此她的灵魂被禁锢在这座庄园,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穿着一只鞋子、身披日渐泛黄的白色婚纱,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
(二)偏执的加害者
在父亲去世后,艾米丽小姐也曾尝试过改变,她剪短了留了多年的长发,并与来自北方的男人荷马·柏伦谈起了恋爱,这些改变及对爱情的追逐与她南方守旧贵族阶级的身份格格不入。她满怀一腔爱意,不在意南北阶级的巨大差异,自掏腰包帮忙置办了结婚礼服,订购了银质的男人盥洗用具,甚至每件物品上都雕刻着荷马·柏伦的首字母英文缩写(H.B),足以窥见艾米丽小姐对爱人的用心。可是,在艾米丽小姐满怀对爱情的期待想步入婚姻时,却发现爱人对自己只是逢场作戏,并不想对自己负责、与自己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万念俱灰下,艾米丽小姐购买了毒药,毒死了曾经的爱人。文中结尾这样描述:“这时,我们注意到了第二个枕头上有人睡过的凹痕。有人从枕头上捡起了什么。我们探身过去,骷髅的洞窟中散发出淡淡的刺鼻味儿——我们看到了一绺长长的深灰色发丝。”[2]从中我们可以推断出艾米丽小姐在毒死爱人后,将他的尸体停放在自己的房间,并与其同床共枕长达四十年。此时,艾米丽小姐已经从一个父权社会曾经的受害者逐渐成为下毒的加害者。她通过杀死荷马·柏伦的方式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艾米丽小姐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勇敢追逐的爱情,最后却烟消云散。
而郝薇香小姐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康佩森为了夺取她的钱财,为她精心编织了一场爱情的美梦,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郝薇香小姐性格执拗、固执己见,不听从长辈的意见,执意与出身普通的康佩森结婚。然而在婚礼的当天,郝薇香小姐却惨遭无情抛弃,从此她的沙堤斯庄园和她的心灵也随着爱情的终结一起荒芜、腐烂、暗淡。当皮普见到郝薇香小姐时曾这样描述:“我站到她面前,没敢看她的眼睛。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四周的那些东西,看到她的表停在八点四十分,房间里的钟也停在八点四十分。”[3]从中可以看出郝薇香小姐房间所有的布局永远停留在她收到未婚夫来信的八点四十分,房间的时钟正如她的人生一样也从此停止转动,直到她去世的那刻,她的身上依然穿着结婚时的那身婚纱。郝薇香小姐被抛弃后,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养女埃斯特拉身上,并通过艾丝黛拉疯狂报复并折磨所有男人,这也造成了皮普和埃斯特拉的爱情悲剧。此时,她也从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成了操纵别人人生的加害者。
二、女性悲剧成因探究
(一)社会原因
威廉·福克纳的《致悼艾米丽的玫瑰》一书的背景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美国社会新旧交替,一方是迅速崛起的北方新兴阶级,另一方则是故步自封、墨守成规的南方贵族阶级。艾米丽的父亲是后者代表,他固执地赶走所有向艾米丽小姐求爱的对象,他希望将自己的女儿培养成南方的名门淑女,艾米丽所有的行为都应该符合南方贵族小姐的身份。在他专制的控制之下,艾米丽的行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她只能一味地顺从父亲所有的安排。在这样压抑的家庭中,艾米丽小姐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父亲的延续者和继承者。即使她曾不可自拔地被荷马·柏伦所吸引,但是南北阶级价值观和成长环境的巨大差异注定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这也是导致这场爱情悲剧的深层原因。
“在维多利亚时代,社会依旧是由父权制主导,即男性地位高于女性,且女性从属于男性。父权制社会意识形态在婚姻体制中将女性‘物化’为男性的附属品。”[4]在维多利亚时代,对英国女性来说,婚姻是一生中的头等大事,它被视为女性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途径。同时代作家的作品也传递出这样的婚姻观。例如,在英国作家简·奥斯汀(Jane Austen)的作品《傲慢与偏见》中,班纳特太太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处物色合适的女婿,并将自己五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嫁出去,最好全都嫁给富有且社会地位较高的男性。同样身处维多利亚时代,《远大前程》中的郝薇香小姐从小也在这样的爱情观下耳濡目染,将婚姻视为自己获得幸福的唯一途径。因此,当她在新婚当天被未婚夫无情抛弃时,后面必将伴随着四面八方的流言蜚语,她无法承担。“维多利亚婚姻观是对女性的压迫,是父权思想根深蒂固的体现。”[5]
(二)直接原因
造成艾米丽小姐和郝薇香小姐人生悲剧最直接的原因是家人的控制和情人的抛弃。[6]她们的共同点是在爱情上遇人不淑,不管是荷马·柏伦,还是康佩森,都没有真正爱过艾米丽小姐和郝薇香小姐。艾米丽小姐的人生悲剧不仅与荷马·柏伦有关,更与父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艾米丽的父亲专制蛮横,是南方贵族阶级父权制下不可冒犯的权威,艾米丽早年暗淡无光、压抑痛苦的生活都与父亲的压迫息息相关。即使父亲去世,那些痛苦的经历带给她的消极影响也无法完全消除。艾米丽小姐曾以为荷马·柏伦的出现是对她的救赎,来拯救她压抑封闭的生活,结果荷马·柏伦反将她推向另一个深渊。当艾米丽小姐发现荷马·柏伦只是想寻欢作乐,并不想承担与她结婚的相关责任时,她的爱情幻灭了。
而恶棍康佩森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他与郝薇香小姐的弟弟私下合谋,只为骗取郝薇香小姐的大部分钱财并再将她抛弃。这场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和圈套。最后,只有郝薇香小姐沉溺于伤害之中,剩下痛苦和满心疮痍,从此她的心随着沙堤斯庄园一起荒芜、暗淡。在举行婚礼当天,一封来自康佩森的来信打破了所有的喜悦,郝薇香小姐不仅要承受爱人的背叛,更要承受来自家人的算计和来自世俗流言蜚语的压力,从此她从一个渴望爱情与婚姻的少女逐步成为一心只想复仇的“人间幽灵”。
总而言之,这些外部原因是造成艾米丽小姐和郝薇香小姐性格扭曲、偏执的最直接原因。
(三)内部原因
抛却外部因素,艾米丽小姐和郝薇香小姐个人性格中的偏执特征也是造成她们不幸生活的重要原因。偏执给小说中女性的命运涂上了浓重的悲剧色彩,她们的命运因为一些偶然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转折,但她们却偏执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被自己内心强大的意念所统治,最终造成自身的悲剧。[7]在爱情遭遇重大挫折后,艾米丽小姐和郝薇香小姐从此一蹶不振,身体和灵魂也随着爱情的背叛一起沉沦了。
艾米丽小姐性格怪僻、沉默寡言、拒绝与外界交流,在杀死爱人后完全封闭自我。多年来镇上的人们只能看见艾米丽小姐的一个黑人仆人从阴暗的房子里进进出出。当杰弗逊的司法长官和参议员要求艾米丽小姐交税时,她却回答道:“你们去找萨多里斯上校吧。我在杰弗逊是不用纳税的。”[8]而此时,萨多里斯上校已经去世近十年了,因此可以看出艾米丽小姐的消息十分闭塞,不关心镇上发生的事情,一直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长期压抑封闭的环境下,艾米丽小姐的心理愈加扭曲,拒绝接受外部所有新鲜事情,更在杰弗逊全镇实行免费邮递制度时,只有她一人拒绝在门口钉上金属门牌号并放置邮箱。
对郝薇香小姐而言,在遭到爱情背叛后,她完全可以振作起来,但是她却让自己的生活永远暂停在被抛弃的那一刻。直到去世前,她依旧身穿那身新娘装扮,她给自己戴上了沉重的心灵枷锁,再没有走出爱情与亲情的阴霾。如果说艾米丽小姐的报复只针对伤害自己的人,而郝薇香小姐的报复是无差别地伤害和玩弄所有人。皮普和埃斯特拉本身是无辜的,但最后都成为郝薇香小姐疯狂报复下的牺牲品。因此,个人的悲剧也与当事人的性格特征和心理承受能力息息相关。
三、结语
不管是艾米丽小姐,还是郝薇香小姐,她们都是父权社会的牺牲品,更是无辜的受害者,她们从一开始的受害者转变为后来的加害者,其背后有深层次、盘根错节的多重原因。艾米丽小姐和郝薇香小姐的人生底色是灰色的,她们的悲剧人生与当时的时代背景、社会因素、爱人的背叛、父权社会的压迫、个人性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偏执、冷漠而又扭曲的人性,是一种报复,更是对整个父权制的抗议与控诉。
参考文献
[1][2][8][美]威廉·福克纳.致悼艾米丽的玫瑰[M].张和龙,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5:24,29,21.
[3][英]查尔斯·狄更斯.远大前程[M].主万,叶尊,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58.
[4]朱敏格.对维多利亚时代父权制下的婚姻观的批判—从女性主义角度分析《无名的裘德》[J].今古文创,2021(36):17-18.
[5]阳烁.女性主义角度下维多利亚时代父权制下的婚姻观批判[J].黑河学院学报,2022(9):131-133.
[6]张少娟.男权社会中扭曲的人性——分析郝薇香与爱米丽人生悲剧的社会根源[J].读与写(教育教学刊),2009(4):67-68.
[7]李妍妍,王娟.论方方爱情悲剧小说中的女性个人因素[J].北方文学(下半月),201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