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明亮活成光

天上的星云，地上的蒲公英，没有翅膀，谁又能说它们不能飞？看那蝴蝶，看那流萤，飞得不高，谁又能说它们飞得不美呢？

——题记

写下这个题目，我心中不断涌动泰戈尔《用生命影响生命》中的诗句：“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了黑暗……”为师者，把自己活成光，才能把孩子点亮，让每个孩子都闪闪发光。

一、教，然后知困

岁月静静地流淌/可是谁甘心总是这样迷惘/我要飞翔/哪怕没有坚硬的翅膀

我出生在一个“教育世家”，爷爷、爸爸都从事教育工作，以至于我也走上了教育之路。

1997年，我被分配到四川省大竹县幸福街小学教语文。当我踏上讲台，看着孩子们那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我有一种想要飞的感觉。是的，我想带他们一起飞，像星云，像蒲公英，像蝴蝶，像流萤……

我与学生打成一片，像朋友一样谈笑、嬉戏——我坚信“亲其师，信其道”。学生也的确愿意亲近我，愿意上我的语文课。然而课堂上，各种意外层出不穷，教学节奏随时会被打断。当然，还是有举手的，我满心欢喜以为是要回答问题，而实际却是要么问牛答马，要么说想上厕所，要么状告同学在赶数学作业……我的教学心情经常会被破坏。更让人沮丧的是，学生对作业的态度也不尽如人意，有的写得很零乱，有的甚至干脆就不写不交。我陷入了沉思：学生为什么会这样“回报”我？我的搭档梁光芬老师告诉我，做老师可不能只凭感觉和感情，也不能只凭大学课本上所学的理论。因为课堂不是车间，教学不是流水线上的工作，孩子是活生生的人，老师太过随和，学生就会随随便便。

不久，我迎来了教师生涯的第一次公开课。毕竟是第一次，教学过程还是显得生硬，整堂课不是过宽，就是过严。宽时学生一活跃，课堂就有些乱；严时学生一紧张，课堂又有些冷场。

在随后的单元检测中，学生的成绩惨不忍睹。

冷校长找我谈话，说家长要求换老师。她说：“我虽然暂时安抚好了家长，但如果你期中、期末教学质量不能拿到年级第一，要求换掉你的家长多了，我也没办法哟！”听了这一番话，我很是难受。

我教师生涯的第一个月，就是在这样的狼狈中熬过去的。

所幸，我得到了及时的帮助。校长带我去见学校的语文骨干教师，让我多跟他们学习，多听他们的课。她还送给我一摞她珍藏的教育教学书刊，叫我仔细研读，读时思考如何才能学以致用，而且随时可以找她交流读书心得。她叮嘱我：“小波老师，以你现在的底子，只要努力，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位明师，明亮之师，以你之明点亮无数孩子的老师。每一个孩子都是一颗星，你可以憧憬一下，星星点灯，教育的天空繁星熠熠，多美啊！”冷校长的一番话令我踌躇满志，从此，“精神明亮活成光，永远追求卓越，永远热爱孩子”成为我一生的志向。

教导主任游秀玲老师鼓励我：“你现在处在‘蛹’的阶段，束缚在‘茧’中，但只要你肯多去听优秀老师的课，多读书、勤实践、常反思，就能早日破茧成蝶。”

于是，我听课、读书、教学、反思、琢磨学生……所有这些，但有所得，我便尝试转化为教学能力。凡事预则立，老教师备简案，我则备详案。而且我不只备详案，还备A、B案，甚至C案，尽最大可能充分预设，预演在每种预设下学生可能会有哪些生成，各种生成又该如何应对与引导。

最难忘的是申竹英、赖祯权两位老师。申老师欢迎我随时去听她的课，她的课上得极好，我也听得最多，光是各种课型的听课笔记就做了十几本。第一次去听赖老师的课，他执教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口极其标准又好听的普通话，一手漂亮的板书，一下子就征服了我，以至于后来我有了女儿，就把她安排到了赖老师的班上。

我的搭档梁光芬老师是县数学学科带头人，那段时间我每节课都请她来听。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空位上，一边听我上课，一边批改作业，一下课就当面给我评课。这让我养成了许多上课的好习惯，也为我后来赛课奠定了基础。我的第二个搭档周云婷老师的数学课深受学生喜欢，常常让学生入迷。她也时时给我一些指点，而且指出的大多是我自己没意识到的问题。

是他们，让我慢慢领会教学是一种宽严相济的艺术。什么时候宽，什么时候严？在什么地方宽，又最好在什么地方严？因人而异，宽严的具体尺度又在哪里？……这些都需要每个教师准确把握，仔细拿捏，不然稍不注意，很容易处理不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宽和严首先考量的是教师的生活阅历和知识积累，以及育人的智慧与艺术。多年以后，我多次在讲座中说，我是数学老师带出来的语文特级教师，是数学老师教出来的校长。

那时，工资虽然不高，但一大半被我用来购买书籍和订阅报刊。我从中读到的一些专题，至今还能如数家珍：活用教材、教学预设的力量、课堂教学辩证法、课堂实践智慧……几年下来，读书笔记写了几大摞。

我活学活用，现学现用。一次又一次听课、阅读、实践与反思，让我的教育教学逐渐宽严有道——严中有度、严中有慈、严中有爱，逐步走向宽严相济的艺术之境，庄谐相和，张弛有度，收放自如。“笑着批评，心中有爱，虽严，但学生不会远离；亲切帮扶，行有底线，虽宽，学生也不会放纵。宽严在心，宽严在爱，宽和严在美妙的策略平衡上。”

二、研，金石为开

有些埋没/也确会创造价值/比如倔强的根/破土的种子

2000年，我教学生涯的第一届毕业班有29人升入大竹中学，在全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业考试引起的轰动，带给我短暂的喜悦。回首这一成绩的取得，除了靠埋头苦学，以他山之石攻玉外，更多的是靠“拼命”。看看自己消瘦的身体，看看学生疲惫的眼神，我思考自己今后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难道就要在这种“消耗战”中度过吗？

2001年的一天，我看到苏霍姆林斯基的一句话：“如果你想让教师的劳动能够给教师带来乐趣，使天天上课不至于变成一种单调乏味的义务，那你就应当引导每一位教师走上从事研究这条幸福的道路上来。”我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申请加入了老师们都不愿意加入的教科室，从此翻开了教育生涯崭新的一页，并一直坚持到现在。

我最初的“研究”，只是给教科室胡忠诚主任打打下手，比如写写科研活动报道。最难忘的是第一次写完交给胡主任，他拿着红笔，像改学生作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修改。一个语文老师写的报道，被一个音乐老师改得满纸红，我只觉得自己的脸比这纸还红。但我并没因此灰心丧气。后来，我不仅次次必写新闻稿，还缠着胡主任手把手教我写课题立项申请书。我的第一个课题是作文序列训练方面的实验，是照着胡主任以前获奖的音乐课题模仿着做出来的，不承想竟获得了2003年县首届政府教学成果二等奖。这就像一滴甘露，渗进土壤，种子备受鼓舞，开始生根发芽。

我像根一样，钻进了教育科研的沃土。我再一次埋头在书籍之中，埋头在文献研究之中，汲取营养，又奉献给学生。我虽然默默无闻，却过得快乐而充实。在从一个科研菜鸟走向科研型的特级教师的路上，那些啃过的生涩难懂的文献，都成了点亮我教育生命的火！在研究与实践的结合中，我掌握了宽与严的平衡艺术，发现了“在优秀教师那里，素质教育和分数不是对立的”。我努力践行“教是为了不教”，也尽力像魏书生那样做一个智慧的“懒”老师，让学生学得轻松，学得愉快，学得高效。

二十多年的科研之路，我有六个课题成果获得省、市级奖项。最难忘的是领着一帮美术老师申报省重点课题“小学美术点面教学理论与实践研究”并成功立项，前后我们研究了将近八年，获得省级奖。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围绕课题研究，我无数次上省、市教科院请教，无数次查阅文献，无数实践验证，无数次反思得失……那些请教过的专家，不是每一个都和颜悦色的。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是为美术课题到省教科院理论室请教周林主任，他尖锐的追问，不留一点情面，我们像回答不了问题的小学生。他鞭辟入里的论证，如庖丁解牛，助我们厘清研究思路，找准研究的方向和重点。我们一时之间竟不能完全消化理解，只能恨自己太过浅薄无知。他让我们明白，我们的研究多么有意义和价值；又让我们知道，还需下多少苦功夫。

科研让我受益无穷。每一个课题研究都是一个持续、深入的思考和实践过程。其间，聚焦核心问题读写不辍，我养成了阅读与写作的习惯。我不断围绕任务的关键词检索文献、阅读文献，深入了解每个研究任务所涉及的教育教学领域——我是被任务不断倒逼着开展专业阅读和写作的。

后来，我还不断尝试把研究成果整理出来向报刊投稿。最初两年多，投出去的稿子都石沉大海，自己还贴了不少邮费。也许是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编辑，一家杂志的编辑终于给我写了一封退稿信，告诉我没有采用的理由。由此，我知道了标题要怎么写、内容要怎样有新意。就这样，在迫使自己大量了解教育前沿信息、关注课堂教学动态、转换审视教育现象的角度之后，我的200余篇教育教学文章散见于全国数十种教育报刊。其中，仅围绕2022年版新课标写的文章就有16篇。

奇怪的是，我最难忘的却是一篇下水文。这篇下水文起先在《故事会》上发表，后又被编入《门外有敲门声：感动小学生的100个奇幻故事》。我收到了1400元稿费，按事先的约定，我给学生买了课外书和零食，因此一直被学生和同事们津津乐道。

“人人都有表达的权利！”为儿童创作纯文学作品，也是教师成长的新路径。通过文学创作的形式带来的教育思辨，比教育论文更有温度，更有冲击力、穿透力，更动人心魄，更能让作为创作者的教师蜕变成长。

“给孩子们写”由此成为我“教而优则写”的写作方向，也为我后来到成都找到专业成长的“新风口”种下了因。

即便不时有文章发表，我依然“书到写时方恨少”。多写倒逼多读，多读又可助多写。而今回首，偶尔的专业阅读与写作或许容易，但一直坚持却需要坐得住冷板凳，经得起挫折。

从前以为让学生学到知识、考出高分就是高质量教育，但持续的科研与实践、专业阅读与写作让我越发认识到：学生看不到学习意义的教育，学生所学的知识、方法不能在真实情境中解决问题的教学，其质量都是低下的。就我自身经历而言，因着阅读、写作和科研的需要，日常教育教学便成了我研究的对象，日常碎片化、浅表化的思考也走向深刻和结构化，对教材和文本的理解也更透彻而开放，从而使课堂走向更加深入，走向无限的可能。这种功力，单靠上课这一种方式是很难修炼成的。

专业写作是最锻炼我专业思维的方式。随着思维之“肌”越来越强健，我对教育教学的认识也更加深刻而独到。这又促进了我教育教学风格的形成，也促成了后来的几本专著的出版。

每一次实践研究及成果梳理与提炼，都是一个自我质疑、自我否定、自我批判的过程，都要经历一次观念转变的阵痛，但这个过程让我有了问题意识。唯有真问题才会产生真研究。指向问题解决的研究，让我常常能穿过概念的丛林，抓住问题的本质，而不是追着各种花样翻新的概念跑，要么“乱花渐欲迷人眼”，要么成了别人思想的跑马场。比如，每一次观课听讲座——无论是名家的，还是普通老师的，我都会想，如果我来讲，这个环节我会怎么处理？那个环节我会怎么架构？他这样引导比我高明在何处？那个程序可以有哪几种优化？……

因此，我说出“我的课堂，欢迎全校所有老师随时来听”这句话，不是我狂妄，不是我的课十全十美，而是我想逼着自己把每一堂课都当作公开课来准备；逼着自己的科研与课堂紧密关联，以科研助推教学变革；逼着自己先与所要讲授的文本共情，让自己被文本点亮，然后才敢走进教室，尝试点亮每一个生命。

2011年，我在成都空军大礼堂执教《“奇思妙想”和“情真意切”》，赢得了台上学生和台下专家、老师热烈的掌声。评课专家张国新老师说：“何老师的这节课让我们看到教师是火，教学是为了点燃学生的思维与情感，进而让学生成为发光的生命体。如果我们的每一堂都这样群星熠熠，那该多好啊！”

那一刻，我眼眶湿润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的每一堂课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为了让每一堂课都闪闪发光，我努力让自己发光，期望以我之光点亮学生。为此，我曾像根一样在暗黑的土壤深处汲取养料，以便让我的枝干向着光明抽芽、长叶、开花。

三、寻，找准“风口”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就在大海旁边

写作不易，对学生来说更是如此。我因为爱写作、常写作，对写作有特殊的情感，也有一些独特的看法，便想着要在作文教学上下一番功夫。

于是，我持续进行了“乐学作文”教学实验，和学生一起写作文。几年的实验下来，有二百余篇学生习作陆续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数百人次在全国各类作文竞赛中获奖。作文教学实验期间，我先后创建了班报《试飞》和校报《幸福园》，让越来越多的学生收获了写作的快乐和成就感。冷晓芸发表了《母女情》，吴汶军发表了《语文课趣事》，刘高豪发表了《第一次采访何老师》，王秋宏发表了《我的生日，妈妈的受难日》……学生爱上作文，爱上语文，我比学生更高兴，更有成就感。

如果说作文教学实验是我专业成长的第二个“风口”，那么“汉字儿童诗”则是第三个“风口”。这是我在良师益友晓军老师的引领下找到的。

多像一对父子/小头儿子/大头爸爸/儿子骑着爸爸/爸爸驮着儿子/爸爸，爸爸/不玩旋转木马/不玩冲锋骑马/我们玩火箭发射吧。

山妈妈站到山爸爸肩膀/草娃娃站到山妈妈头顶/玩的什么游戏呀/叠罗汉吗/还是摘星星的游戏/它们长了又长/长了又长/要长到什么时候/才能摸一摸亮晶晶的星星/要长到什么时候/才能和月亮说说悄悄话啊。

有一天，晓军老师兴奋地对我说：“《尖》《茁》二诗，分别以‘尖’‘茁’二字形义演绎成儿童诗，具有非常大的教学价值。”

经晓军老师这一提醒，我还真琢磨出一个新的语文教学研究生长点——传承中华优秀文化的汉字儿童诗创作与教学实证研究。后来，相关研究成果和经典课例刊发在《中国教师报》《小学语文教学》《语文教学通讯》《教学月刊》等报刊。2023年6月，《中国教育报》还将我作为“我身边的改革者”进行了报道。

为儿童写诗，以儿童诗传播汉字文化，以儿童诗创作课程引导儿童创作诗歌，我找到了自己专业成长的“新风口”，找到了属于我和学生的那盏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灯光照亮孩子的诗心。

冬，你的两点/一点是快乐的开始/雪花跳着舞蹈/一点是忧伤的结束/柳枝钓出春天。

这就是四年级学生的《冬》。

我和孩子们在“字诗”的赏读、创作中，发展思维、塑造诗心、留住美好，精神更加明亮。我也坚信，明亮的人，会认清生活，并依然热爱生活。这应该是教育，尤其是语文教育和语文老师，最应该带给孩子的东西。

2024年3月，我在省小语会年会执教《藏在诗里的汉字密码》，由发现字谜、对联、古诗、“字诗”中的汉字密码四个相互关联的任务构成整堂课的任务群，其中“发现‘字诗’中的汉字密码”是主任务。在任务驱动下，学生被中华传统文化点亮，被一首首字诗点亮。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找准专业成长的“风口”，需要自知之明，更需要指点迷津的引路人。如此，才能拨云见日，看霞光万道。

四、写在最后

小时看《西游记》，老不明白，孙悟空一个筋斗就能把经取回，为啥非要唐僧亲自去不可？或者孙悟空驾云驮着他一下子就取回，为何还要走着去？而今年过半百才渐悟，人生是修行，没足够的历练和阅历，认识水平上不去，即使“真经”摆在面前也不识得，更参不透、悟不了，最后只能人云亦云地“讲经布道”，即所谓“照本宣科”。

专业成长没有捷径可走，真正的名师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的明亮之师。在从“菜鸟”走向“特级”的路上，我一直被“教育家”“大先生”的精神之光吸引着。尽管一路曲曲折折，但是那些关键事件锤炼了我，那些关键人物点亮了我，扣好了我师者生涯的第一粒扣子——“永远追求卓越，永远热爱孩子”的“志”，这才有了我直面不足的勇气和矢志不渝的决心。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式的学习到聚焦问题的“凿井”式的研学，从只注重方法论层面的研究到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教学融合研究，我在技术、理论、精神、文化、审美等多个维度逐光而行。深度阅读、公开课、教科研、重大项目、课程建设、专题讲座、专业写作、文学创作……许多人都绕着走，我都迎上去，而且不是偶尔为之，是始终如一。在我看来，把这些绕开，只教教书，是要轻松许多，然而“生命的丰盈”“对教育的深度理解与洞见”“真正的成长”似乎也被绕开了。

在这曲曲折折的求索路上，那些关键事件、关键人物是我“破茧成蝶”的密码，让我在一个又一个“风口”起飞，让我精神明亮，把自己活成光，努力把身边的人和世界点亮。

现在，我可以骄傲地向天空高喊：我不再是“蛹”，我变成了闪闪的流萤、翩翩的舞蝶。

（作者单位：四川省成都玉林中学附属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