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解构与重构:《一间自己的房间》中的女性主义思想
2024-12-31洪钰
《一间自己的房间》是体现弗吉尼亚·伍尔夫女性主义思想的重要作品,该作品透露出伍尔夫的一系列女性主义思想和理论,如建构女性写作的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解构男性对女性的两极印象,重构关于两性关系的“雌雄同体”理论等,为女性主义思想和女性主义批评的发展产生了重要且深远的影响。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英国著名女作家,同时也是文学批评家、文学理论家、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一间自己的房间》是女性主义文学领域的里程碑之作,重点揭示了“房间”在物质和精神上的重要性,批判并解构了女性在男性眼中极端的刻板印象,以及提出了著名的“雌雄同体”理论,为女性主义的发展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命力,时至今日仍然发挥着重要且深刻的影响。
建构“自己的房间”: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
在伍尔夫看来,对于女性而言,建构“一间自己的房间”不仅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物理意义上独立的物质空间,即不被打扰的权利;还应具备心理意义上的自由的精神空间,即不被世俗禁锢的心灵。
独立的物质空间。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是文学创作的基础。在伍尔夫所处的男权至上时代,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更是文学创作的首要条件。独立的物质空间能够保证文学创作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自由,而不必经历像简·奥斯汀那样艰苦的写作环境:“没有独立的书房可以栖身,她的大部分作品都必须在全家共享的起居室里完成,动辄就会有人来打扰。她很小心,从来不让仆人、客人或不属于亲朋好友的外人发现她到底在做什么。”在那个男性高高在上、女性低如尘埃的父权制社会,女性既没有自己的空间,也没有自己的时间。女性的写作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家庭琐事打断,只能见缝插针、畏手畏脚地进行创作。思路的破坏和情绪的波动对作品创作的质量也具有一定影响,而终日的忙碌与性别的束缚造成女性无法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从而导致女性在生活和视野上的狭窄,体现在文学创作中则是无法跳出自身的处境,总是叙说自己的心绪和故事,最终不能很好地将自己的天赋发挥出来,创作出更宏大、更具有典型性的文学作品。诚然,伍尔夫并非认为这些女性作家的作品都是失败品,而是说明女性拥有自己的房间的必要性。伍尔夫之所以如此强调自己的房间,正是因为心智自由,有赖于物质供应;而文学创作,有赖于心智自由。足够的金钱能够为女性营造充足而独立的物质空间,能让女性拥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能让女性具备更开放的视野,进而创造出更优秀的作品。
自由的精神空间,具有平等的受教育权利。对于伍尔夫所处时代的女性而言,拥有自己的房间已是一件难事,能够同男性一样平等地接受教育更是遥不可及。女性在大学里的草坪上漫游却遭到呵斥;建造女校的过程中筹集资金无比艰难;图书馆的大门永远向女性关闭,而伍尔夫的哥哥却能够来去自如。女性在受教育程度上的不足,更是加剧了男性在文学上对女性的轻蔑和敌视。但没有受教育的资格,并不意味着女性无法驾驭文字,无法创作出好的作品,因为女性一直追求并努力建造和拥有自由、独立的精神世界。“图书馆你要锁就锁,但是我的大脑可没有门、可没有锁。可没有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你钳制我心灵的自由。”能够束缚女性自由的从来不是所谓的“门、锁、闩”这些男权社会下对女性所设的条条框框,而是来自女性内心对自我的认知偏差或者心灵的规训。
不可否认,女性受教育不公本就是亟待改变的现实,女性生来也必然具有受教育的权利。莎士比亚如果真的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妹妹,那她不应该只是偷偷翻哥哥的书籍和写作,被迫接受结婚生子的命运,而是能够接受同样良好的教育,成为一位优秀的作家。“经济上的不独立,阻止了女性接受和男性一样的教育,而文学创作的成就与一个人接受的教育程度有很大的关系”。受教育权利的缺失对女性在创作中能具备优秀的语言运用能力和丰富的知识储备是不利的,对女性作家群体的数量不断扩大也有着很大影响。接受良好的教育对女性形成自己自由、独立、健康的精神空间尤为重要。伍尔夫控诉并要求平等的受教育权利是显而易见的。
性别和世俗的枷锁实际上是“小他者”,即个体和“大他者”,即社会共同作用下的产物,“女性始终作为被男性欲望和权力统治的‘他者’”,是长期男性主体凝视下形成的女性集体无意识。在男性主体的凝视下,女性气质成为女性集体无意识的典型表现。所谓“女性气质”,就是女性承认自己是温柔的,是理所应当为家庭付出的,并且将这种观念内化为女性自我意识。在这个过程中,女性实际上承认了自己是“他者”。在男权社会的凝视下,女性戴上了布满规训的“女性面具”。女性按照男权社会的习俗、惯例去构建女性应该有的样子,去迎合男性对于女性的双重标准,放弃了女性真正的自我。
面对经年累月的他者“凝视”所形成的女性集体无意识,伍尔夫更呼吁“反抗”的精神,强调女性应拥有自由、独立的精神空间,而其内核便是“正直”,是忠于自我。女性作家应能够“勇敢承认她性别的限度”,并敢于打破世俗和性别的枷锁,而不是“为了迎合别人的意见,扭曲了自己的价值观”。“正直”能够让女性作家在纯粹父权的社会中坚持一己所见、毫不退缩,在批判的声音中展现最真实的自我,不必改头换面,也不必以男性的身份进行创作。正如伍尔夫称赞简·奥斯汀和艾米莉·勃朗特坚守了她们的“正直”而批判夏洛蒂·勃朗特破坏了她的“正直”。夏洛蒂·勃朗特站在了他者的凝视下,戴上了世俗所规定的“女性面具”,放弃了真正的自我。例如,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简·爱》中简·爱和罗切斯特大团圆式的爱情固然美好,但在这背后隐藏的是女性的悲哀——尽管女性拥有了财富,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归家庭。夏洛蒂一方面想要表达女性争取平等权利和地位的抗争,另一方面又妥协乃至迎合父权制意识形态。这个矛盾正是夏洛蒂·勃朗特失去其“正直”的明显体现。
解构“男性眼中的女性”:
“天使”与“魔鬼”
伍尔夫提出“天使”与“魔鬼”的观点不只是为了呈现这样一种真实的社会现象,更是为了解构世人对于女性形象的固有看法。
“男性通过性别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无论是黑色还是玫瑰色的……女性在文学创作当中的面目才会有这样的特质:女性的善美,女性的丑恶,都极端得吓人,一下是天上才有的至善,一下是打入地狱的极恶。”无论是在男性笔下的文学作品中还是在社会生活中,女性总是在男性主体的评判下,以十分极端对立的形象呈现:不是“天上才有的至善”,即天使,就是“打入地狱的极恶”,即魔鬼,这都是男性主宰话语权的产物。无论是“天使”还是“魔鬼”,都体现出男性总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评判和要求女性,女性只是巩固和加强男权的牺牲品,永远要为男性和家庭服务,女性的丰富个性在父权制社会中被打压得无影无踪。伍尔夫无法接受这种男性自诩高贵而女性始终低贱的不平等,势必要跳出男权社会中困住女性的无形牢笼。
“天使”这类女性形象是男性通过虚构和神化的手段而更好地掌控和支配女性而生成的。这显然是以男性为中心所勾勒的满足男权社会需求的理想女性形象,她们无私奉献、贤惠能干,是典型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实际上,“天使”是父权制的拥护者和受害者,并且,以“天使”来定义女性形象本就是极其刻板、违背人性的。伍尔夫以大胆“杀死家中的天使”的言论,企图打破女性群体对于男权主义的维护,改变文学和社会对于女性的扭曲印象,向全世界宣告女性永远不是男性的附属品,女性首先是个性丰富、自由独立的个体。
同样,在男权社会中,如果女性逃避了男性的支配,那就只能接受魔鬼的支配。“魔鬼”这类女性形象,是男性对不接受其统治的女性,进行妖魔化其形象进而打击、贬低而打造的,通过这种手段营造人们的恐惧,为控制和贬抑女性编织合法性外衣。作为“天使”对立面的“魔鬼”,男性同样以傲慢的态度去征服,女性往往被塑造成自行其是、放荡不羁的形象。《简·爱》中的伯莎·梅森以一个疯女人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但这只是男权社会强加给伯莎·梅森的丑陋面具,他们把伯莎·梅森对父权制社会的反抗和报复妖魔化,剥夺了伯莎·梅森的话语自由的权利,使其成为不得反抗、从属男性的“他者”。
重构“雌雄同体”:消弭性别二元对立
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伍尔夫认为“雌雄同体”是一种在破除性别二元对立的基础上对于两性关系的重构,是最完美的心智或精神状态。
“雌雄同体”的理论内涵。伍尔夫对“雌雄同体”的心灵状态有着独到的阐释——“唯有两性的力量和谐相处,于精神相辅相成,心智才会处于正常、安适的状态。即使身为男性,心智内的女性部分依然发挥作用;女性亦然,一样要和她大脑内的男性部分交流。”“雌雄同体”并不意味着这样的心灵会特别偏向女性,完全属于女性的阵营。在“雌雄同体”的心灵中,以男性为中心的局面被解构,男性思维和力量与女性应当是平等的、和谐的,能够超越现实中“男人”和“女人”两性所暗含的狭隘和斗争,最终在一种男女都能达到的和谐共鸣的境界中得到解放。正如伍尔夫所言:“雌雄同体的心灵有共鸣的力量,有空透的特性;情感四通八达,畅行无阻;先天便有创造的才华,燃烧得特别炽热,没有分裂的状况”。实际上,无论是在写作抑或是在生活中,“雌雄同体”的心灵本质上都是要求男女两性在精神上能够实现相互尊重、相互理解,能够摒弃性别贵贱的观念,平等友好地进行交流。
“雌雄同体”的重要意义。米利特在《性政治》中阐述:“两性之间的关系处于支配和从属的关系,这种关系已经成为我们文化中最普遍的意识形态,并且男权社会总是通过家庭、学校、教堂、法律等来维护这一意识形态”。“雌雄同体”的心灵是对男女性别二元对立的一种解构,打破两性之间的支配和从属关系,促使两性对抗走向两性统一。重构两性关系的“雌雄同体”理论打碎了集体无意识中男性根深蒂固的权威,将男性高高在上的姿态拉下神坛。并且,“雌雄同体”要求作家既要承认性别的限度,又要摆脱性别的限制,这样才能创作出真正优秀的作品。这有利于在文学创作上推动良好、和谐风气的产生,让文学的发展更加积极健康。
同时,伍尔夫立足女性主义经验,关注时代语境和社会现状,关心女性自身发展,在浓厚的父权制思想下大胆提出“雌雄同体”理论,在女性主义批评的发展历程中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中也能够透露出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女性主义从来都不认同女性成为强者而男性成为弱者的思想,而是希望女性能够跳出以男性为主导的话语圈,建立女性的话语权,从而创造女性自我的价值;能够平等地对待社会上相对的弱者,让两性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持续发展。尽管伍尔夫所提出的“雌雄同体”理论具有一定的理想化和矛盾性,但不能否认该理论在女性主义批评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作者单位:陕西理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