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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偷盗的粮印 (外一篇)

2024-12-31季大相

三角洲 2024年23期
关键词:粮囤蚕宝宝生产队

前不久,一家人去表叔家做客,儿子无意中在杂物间看到一个木制的物件,木板上面刻有“太平”两字。他双手不停地翻转手上的这个物件,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这是粮印……”我在向儿子讲解的同时,思绪又飞回那个久远的大集体年代。

那时,每个生产队都有作为仓库使用的几间公房,麦子、水稻、玉米、花生、黄豆等劳动果实,全部贮存进集体仓库。当时有种流行说法叫“颗粒归仓”,延伸的意思就是集体的财产私人不得侵占毫厘。夏秋两季收获的粮食交完公粮任务后,再由生产队按照分配方案分发到各户,而且是分多次发放。在那缺粮的日子里,这种措施叫“细水长流”,曾经多次发生过有的人家粮食到手先饱餐享受,导致后期断粮闹饥荒的事件。

粮食存储在生产队仓库,这就牵涉保管问题,盯着这些粮食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有一些动歪脑筋、打粮食主意的人,粮食失窃的事件时有发生。所以,生产队除了有专职的粮食保管员,每天晚上还安排专人睡在仓库里守护粮食,俗称“看粮囤”,是记工分的。但如何验证粮食是否被偷盗过?在粮囤上留个标记是通用的方法,如果标记动了则表明粮食也被动了,就要查明原因,既可防范偷粮贼,又起到监管看粮人的作用,防止出现“监守自盗”的现象。初时是在粮囤上面和仓库的门槛上撒些草木灰或石灰,偷粮人经过门槛时会留下脚印,把生产队的人带过来一个不漏地“过堂”,谁的脚与现场遗留的脚印相符,那就可以断定这个人就是偷粮的窃贼。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草木灰或石灰毕竟是常见品,用它们防盗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钻空子。那年冬季,我们生产队的队长感觉粮囤里的粮食一直在少,但在地面的灰上没有发现脚印之类的痕迹,粮囤上面的标记还在,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误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几经观察,他终于找出根源,原来是有人偷粮后再用草木灰或石灰恢复原来的标记。那时也没有监控,抓不到现行,也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终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粮印便当仁不让地派上了用场。粮印是木制品,有整体印和分体印之分,字体分为半镂空、全镂空和阴刻三种。整体印是在一块长约30公分、宽约20公分的长方形木板上面安装一个把柄,以桑树、楝树、樟树之类的材质为佳,在木板背面用凿子剔刻出“太平”“公粮”“大公”“斗争”之类的字,粮印加盖到小麦、水稻之类的实物上,便清晰地显示出相应的字形来。一个生产队只有一只粮印,生产队之间不可互用。粮食上盖了印字,等同于给门上加了把锁,如果字迹消失不见了,则表明粮食已被人动过手脚。粮印按下的印字不像撒草木灰、石灰那样容易复位,即便有人胆大包天地制作出粮印,但印体大小、字迹是很难仿冒的。因为验证时,是将粮印上的字模按在粮食表层的字上面,严丝合缝,则表明粮食安然无虞。反之,则发出粮食失窃的信号。

邻队有位老木匠,手艺精湛,且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各生产队的粮印便是由他统一刻制的。可时间稍长,生产队干部发现粮囤上面的印字无误,粮食却明显减少了,心生疑窦,一番秘密地“火力侦察”之后,结果发现是“看粮囤”的社员与老木匠串通一气偷盗粮食,虽说家贼难防,但终还是露了马脚。当时正处在“文革时期”,自然是挂牌游行,大会小会没完没了地批斗,两个人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整体印弊端较大,一方面它无法在花生、黄豆之类的杂粮上面盖印,因为它们体表滑溜而无法显出字形。再说了,一人保管粮印毕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嫌疑。有人开动脑筋,设计制作出分体印,其形状是一个长约30公分、宽约20公分的无盖的长方形印盒,上方中间位置有一个把柄,盒底是“丰收”“斗争”“太平”之类的印字,字由两块小木板拼成,后端有一个槽口,可以自如地将木板推进或抽出。使用时,手握把柄按在小麦、水稻的表层即可盖出字来,如果是花生、黄豆之类的杂粮,那么只需将印盒摆放在这些杂粮的上方,然后抓点草木灰或石灰粉顺着盒子往下撒,从镂空的字眼漏下后就显示出印字来。使用完毕后,抽出一块木板,印盒上面的字便一分为二,分别交由两人保管。每天由生产队临时安排“贫下中农”轮流保管,起到很好的防范和监管作用。

听说老木匠临终前,还在为自己当年的偷粮行为懊悔,说一时冲动,败坏了做人的品德,实在不该。其实,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社员偷盗集体花生、山芋之类的现象比比皆是。只不过,老木匠违反职业操守的做法,更让人气愤,这也是他难以释怀的原因。

我手捧粮印细打量,它见证了人们吃上顿愁下顿的艰难岁月。它模样依旧,那越发厚重的包浆用固有的历史记忆,复述着当年艰辛酸楚的生活场景。它也在无声地告诫后人: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珍惜当下,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

绕蚕龙

蚕儿上山了,一季养蚕的活儿才算结束。蚕儿吐出白色的、银光闪亮的丝,在“山上”左缠右绕地忙碌着,大人们笑了,蚕茧的丰收已近在眼前;孩子们乐了,卖了蚕茧,可以添件新衣,再讨几毛零花钱,甚至还能吃顿肉之类的荤菜解解馋。蚕儿攀爬结茧的“山”,叫“蚕龙”,制作蚕龙不叫做,而叫绕,它是养蚕季必不可少的一件活计。

一年可以养四次蚕,分为春蚕、夏蚕、秋蚕和晚秋蚕。春蚕这一季最为重要,气候适宜,蚕儿抗病能力强,茧子成色佳,能评出好等级,卖个好价钱。小时候,家里每年都养“一角”春蚕(一张蚕种的四分之一),没有桑园,只有屋后的竹园边长有一棵大桑树,完全靠打“零”桑来喂养蚕宝宝。大桑树上的叶子平常是不捋的,留着应急之用。那时,农村孩子顽皮得很,上天入地下水,几乎是无所不能,我也不例外,与一帮小伙伴成群结队地疯玩,八岁那年就能爬大树,像猴子般灵活。一次,我心血来潮,萌生出“露一手”的念头,攀爬至庄上一户人家长在路边的桑树树梢,来个“倒挂金钩”,荡起秋千。大人们见了,大惊失色,大喊让我小心,呼唤着让我赶紧下来。而我却“得陇望蜀”,越发逞能,甚至来个单手抓树枝的动作,越发惊险刺激。殊不知,下面的人已紧张到极致,甚至做好托接我摔落下来的准备。好在桑树枝干结实,我人小体轻,有惊无险,待耍够了自己下滑落地。早有人将我的“壮举”通报给父母,回家自然难逃父亲的一顿棍棒教育。

小学二年级那年,母亲交给我一项任务,每天放学后去打一篮子桑叶回来,这使我的爬树技能有了用武之地。于是,每天中午和晚上放学铃响,我便飞快地冲出校园回家,拿只竹篮,带着一把桑钩(绑在细竹竿上的桑树枝丫,也有铁钩),到庄上有桑树未养蚕的人家,嘴巴甜甜地叫声“大伯”“大婶”之类的称谓,然后请求上人家树上捋点桑叶,得到应允之后,我像猴子一样“哧溜”蹿爬到树上,用绳子将篮子拉上来,绑在枝干上,保持篮体平稳,便开始动手打桑。先捋附近枝条上的叶子,再用钩子将稍远的枝条拉拽到身前,一手抓住枝条,另一只手捋叶,还不时地用手按压篮子里的桑叶,尽量使它能多盛装一些。待打满一篮子桑叶,解开绳扣,钩子挂在篮沿边,慢慢地松放绳子,将篮子落稳在地,再调整一下身体姿势,双手抱拢树干,又“哧溜”一下,人已从树上滑落在地。伸手从头到脚拍打几个来回,清除落在身上的蜘蛛网、灰尘及一些小虫子,拎着一篮子的桑叶回家。

刚孵化出来的蚕宝宝,像小蚂蚁在蠕动,一点儿也看不出“宝宝”的可爱形态。母亲将桑叶剪成细丝,投喂的动作轻缓,生怕稍用力就会伤了它们似的。随着一天天长大,蚕宝宝也越来越可爱。一次,来自城里的同桌想看看蚕宝宝的模样。回家后,我背着母亲,偷偷地捉了几只小蚕,放进小铁盒内,还撒点细桑叶,带到班级,吸引了许多同学围观。班主任发现后,特地将小蚕拿到讲台上,给全班同学普及了一次养蚕知识。

蚕起眠不采食桑叶,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记得第一次见到蚕眠,我慌了神,焦急地呼喊:“妈,不好了,小蚕都死光了……”妈妈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她说:“蚕起眠了,你不要碰,让它睡足觉,才能长得个大,结出大茧子……”蚕一生需眠四次,每眠一次蜕一层皮,身体就增大一圈,母亲说,这是蚕儿放身子。每次蚕起眠时,母亲便会在门旁的木钩上挂根红布条,提醒外人不要进屋,说陌生的气息会惊扰眠中的蚕宝宝,导致死蚕现象。母亲也教育我们不要随意到别的养蚕人家去玩,以免给人家造成意外损失。虽是民间说法,但细思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因为不同的人身上会沾染不同的细菌,蚕一时难以适应新环境,在所难免会出现生病等状况。

分田到户后,我家种植了两亩多地桑树,不用再去打“零”桑了,但养的蚕多了,人也就更忙碌了。即使我家有了桑园,但也只养春、秋两季蚕。母亲说,夏季捋桑对湖桑伤害大,而且夏蚕易病、茧质次、产量低,卖不出好价钱;秋蚕采食过后,桑枝上也剩不了几片叶子,不值当再养晚秋蚕了。养蚕是“功夫活”,每天天没亮,母亲就开始倒蚕沙(蚕粪),换垫纸,撒石灰粉消毒,像陀螺似的运转起来。待露水干后,她又忙着下地去打桑。蚕儿进入“攒桑”阶段,也是整个养蚕季最忙碌的时刻。“攒桑”的蚕食量惊人,采食的速度同样惊人。铺一层桑叶上去,“嚓嚓、嚓嚓”的声响中,很快就只剩下叶子的躯干。夜里母亲要起床几次,给蚕投喂桑叶。一家人都劝母亲安心睡觉,等天亮后再忙,她却说:“只有让蚕吃饱,它肚里丝多,才能结出上等的茧,卖出好价钱。”

以前养蚕少的时候,蚕上山用的多为扎成捆的油菜秆,叫“蚕蔟”,蚕在蔟上结茧,茧体隐含灰色,等级较次,价格相对较低。因产量不大,且图方便,并没有去刻意计较这些细节。种植桑园,养蚕自然成了家庭经济的主业,母亲弃用以往的蚕蔟模式,提前着手准备蚕龙。蚕龙的用料是麦秆和稻草,先把稻草缠成绕子,再将绕子通长拉开铺在地面。用铡刀将麦秆轧成一截截长约30公分的小草把,把草把平铺在绕子上,使麦秆一根接一根地散开不重叠,铺到一半的位置停下,抓起绕子来个折弯,把草秆夹在中间,然后由两个人各站一端提拽,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合力左转右绕,一根根麦秆竖立起来,瞬间充满生机。那一刻,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叫它蚕龙了,因为它的形状无论是舒展还是盘曲,都是一副活灵活现的龙身模样。

绕蚕龙,也有一种自制的工具,叫“绕把子”。一次,我在龙生家见到他父亲拿绕把子绕蚕龙,动作轻盈又省力,绕出来的蚕龙看上去更精致、美观。我围着绕把子仔细观察,顺手拿出铅笔画了张草图,并从收废品的二伯那里讨要一根细钢筋带回家。星期天,我挥动铁锤,叮叮当当地一番敲打、弯折过后,原本笔直的钢筋变成“Z”字形,绕柄上的“-”较短,绕钩上“-”较长,再将两截量身定做的细竹筒分别套上绕柄和绕钩,折弯绕柄端钢筋成扣,绕钩端折弯成钩,这番操作既可防止竹筒脱落,又可达到绕把子自由转动的目的。

那天,我变戏法似的拿出绕把子,母亲先是一愣,接着面露喜色。她将草绕挂搭在绕钩上,手握绕柄不停地转动,草绕子夹着麦秆快速地翻动着身子,很快一只蚕龙制作而成,速度比手工操作快多了,而且很少出现打结的现象。绕好的蚕龙盘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向上垒堆,金黄色的麦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母亲由此而感到无比踏实,多了几分自信。

准备好足量的蚕龙,蚕宝宝也完全进入了成熟期。初时,目光扫视,即可在蚕群里辨别出身体光亮的熟蚕来,伸手将它捉出,摆放到蚕龙上面,它便头胸昂起,以“龙”为“山”,扭动身姿,吐丝结茧。先是一条条地捉,一两天过后,蚕也就全部成熟了,这时,双手直接抄捞放进竹匾或篮子等容器里,直接往蚕龙上面倒,任由它选择适宜位置攀“山”结茧,构绘生命的华章。

蚕全部上山了,母亲仍一天前去察看几次,忐忑不安,生怕僵蚕。僵蚕就是蚕吐不出丝,结不了茧。有一年,我家一角纸蚕有大半没有吐丝结茧,成了僵蚕。有人说这是蚕生了病,也有人说是蚕吃了露水桑所致,众说纷纭。后来,一位老中医听闻后,主动上门将僵蚕全部收购去,说是当中药使用。因此,那季蚕并没有遭受太大损失。但受此教训,母亲更为精心地侍奉蚕宝宝,无微不至,再未出现僵蚕现象。

后来,开始推广供蚕上“山”专用的方格蔟。记得那年春天,我从蚕桑门市购买回一批方格蔟,母亲见了十分生气,她说家里绕蚕龙的麦秆和稻草都准备好了,还花这个冤枉钱,一点也不懂得节俭过日子。使用方格蔟是一蚕一格,蚕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结出的茧子又大又圆又干净。当季蚕茧在收购门市评出优级,卖了个好价格。母亲点数着手中的钞票,那养蚕过程中付出的苦与累,此刻已被收获的喜悦化解得无影无踪,她那开心的笑容里,流露出满满的幸福感。

作者简介:

季大相,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第二批“定点深入生活”签约作家,淮安市政协文史委特聘委员,淮安市洪泽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在《橄榄绿》《散文选刊》《雨花》《北方文学》《散文百家》《文苑·经典美文》《辽河》《青年文学家》《雨露风》《百花园》《四川烹饪》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小说等文学作品100余万字。获第二届“中国·包公散文奖”、《人民文学》杂志社等单位主办的“科学精神与中国精神”诗歌大赛一等奖、“珠湖清风杯”全国清廉家风故事征文大赛二等奖、淮安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有多篇文章入选中学试卷及各类选本。出版散文集《水乡记忆》《猎鱼》《食话洪泽》,主编《朱坝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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