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白先勇小说《台北人》的悲剧意蕴

2024-12-31闻婕

三角洲 2024年21期
关键词:台北人白先勇夫人

白先勇不仅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文学的代表作家,更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台北人》是白先勇最出名的短篇小说集,每篇独立成章、题材不同,但全书描写的都是逃离到台湾地区的人们在时代变化中的生活转变。

书中主人公基本都不是本地台北人,而是因为变迁和动乱流落到台湾地区的大陆人。这部作品故事发生的年代是中国发生重大历史变迁的时期,传统的文化同时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工业经济又逐渐壮大。在新旧制度和新旧文化的交替下,许多人产生出无法适应新环境和新思维,同时因极度怀念旧事和旧日,而产生了深刻的苦楚和郁闷情绪。

20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越来越多的学者注意到白先勇这位作家,相关研究成果也数不胜数,研究切入点也日益多元化。许多学者特别注重挖掘《台北人》中的“边缘人”角色和乡愁情结,并在这方面的研究上取得重要成果。尽管如此,白先勇的《台北人》还有许多潜在文学价值去探究。本文将从作者的创作缘由、不同的代表人物群体,以此为基底来讨论人物的悲剧性,同时研究分析文中的艺术手法和语言意象,对作品的悲剧意蕴进行一个较为全面的阐释。

悲凉的形色人物

一、笔下女性的悲剧命运

首先,颓败的上层女性。

小说中的上层女性大多都是有过难以忘怀的风光时日,但在现实中悲寂处境且得不到和解,最终都因为沉溺于过去而没落。其中既有像钱夫人那样有着显贵身份的官夫人,也有像尹雪艳那样被万千男性痴迷和追捧的摩登舞女。

钱夫人曾经是风靡一时的南京名伶,艺名取自《锦瑟》诗句“蓝田日暖玉生烟”中的“蓝田玉”,这个艺名与《锦瑟》凄婉哀愁的感情基调相契合,暗示了这名女性的凄凉命运。钱夫人本是尊贵的将军夫人,但自从将军去世后,便失去了原有的社会地位。钱夫人去参加窦夫人的晚宴时便触景生情。在这盛大的宴会中,那些华丽的排场和大众的焦点不再属于她。这位“蓝田玉”终究是被大家遗忘,成为角落里独自怅惘的可怜人。

《永远的尹雪艳》是《台北人》的名篇之一,尹雪艳是一名外表美艳而内心冷酷自私的女性。她是上流社会大红大紫的交际花,这历练出了她圆滑的处世方式,也造就了她追逐名利和享乐的价值观。究其背后的本质,她依附男性走进上流社会,始终且必须作为男人的附属品才能在上流社会立足,来接近她的男人都只视她为一个满足虚荣心的玩物和吹嘘钱财地位的工具。尹雪艳这般看似仅凭美貌坐拥名气富贵,但实则被众人“把玩”的女性人物,也无法拥有真正的情感填补内心的空虚,这正是令人同情的地方。

其次,无力的底层女性。

文中的底层女性处于社会底层,被命运束缚和压迫,她们为了生存不断挣扎,从事卑贱的职业,还屡屡受挫。在这类女性中,最让人为之感到悲哀的一个应该就是《孤恋花》中的娟娟。娟娟的母亲是疯子,自己十五岁就被生父强奸。她因生存被迫沦为陪酒女后,受尽了酒客、嫖客的摧残蹂躏。后来凶狠残暴的黑社会头目柯老雄强占了娟娟,柯老雄对她更是随时随地发泄淫欲,无法忍受的娟娟在一个深夜用黑铁熨斗将他砸死,但最终还是逃不过和她母亲一样变成疯子的悲惨命运。

难逃生活的巨大悲剧旋涡的娟娟,其实也代表了当时社会的众多下层女性,昭示着她们被人凌辱、被人折磨和践踏的生存困境。作者关注到了那个时代底层女性的生存图景,对这些底层女性饱含人道主义关怀,以有血有肉的文字去斥责当下社会,以此来为这些受尽屈辱的底层女性发声。在历史的洪流中,她们再大声的呐喊也只能被淹没,因此她们故事的最后必然是一个无人在意的悲惨的结局。

二、时过境迁的飘零者

首先,社会变迁中的感时伤怀。

20世纪上半叶的台湾地区存在社会动荡、物资贫乏和经济失衡等多种问题,可谓是忧患叠加。这是无助的人们被滚滚的历史洪流裹挟的时代,是人们犹如浮萍一般生存的风雨飘摇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社会迅速向现代跃进,中国传统的农业文明和封建制度被打破重置,逐渐走向没落。传统的贵族阶级也渐渐走向末路,社会地位也随之被取代,于是被时代遗忘和抛弃的他们有着不可言说的隐痛。

《梁父吟》里面的朴公谈起自身经历过的辛亥革命期间旧事时,当初和亲密战友并肩作战的军旅生涯仿佛历历在目,而如今战友已逝,自己也成为一位迟暮老人,这是一位身经戎马的老人的感慨,也是对辉煌岁月不再和历史变迁的唏嘘。故事中表达的是朴公最真实的情感流露,是他言语片段中诉说的遗憾,这种遗憾是物是人非的悲痛,是他的丰功伟绩被遗忘的苍凉。正是这样的情感塑造了这样的悲情人物,而正是这些悲情人物共同构建了故事的悲凉底色。

其次,故园之思的历史悲感。

《台北人》被称为是旧时代的一首挽歌,其中许多的“末路英雄”都是典型的念旧主义者。这些身处动荡中的守旧的飘零者也是作者所聚焦对于退居台北的伤感思绪。《台北人》里,无论是高贵的贵族和军官,还是普通民众都有着深刻的“大陆情结”,因此总是对于故地的风土人情难以忘怀。他们离开大陆的时间越长,这思念便越深,这不可磨灭的“大陆情结”便在一次次对于大陆的美好回忆中愈加强烈,以至于从中生出纷纷伤痛也无法排解。

在不断消逝的时光中,这个时代的人们无法回去的是青春。《台北人》中所传达出来的空间上的失家感是作者漂泊主题的一种体现。这些漂泊主题下的人物是孤独的,他们被迫离开故地、被新时代冲击、被剥夺原来的地位,那些他们离去的正是他们无比怀念的,这些都暗含了故事中的悲剧美学。

推“悲”助澜的艺术特征

一、持续萦绕的悲剧氛围

首先,多处对比手法的应用。

《台北人》的整体基调是今昔的对比,通过对比来表现人世沧桑之感和命运的不可掌控。《游园惊梦》的钱夫人参加台北的窦夫人宴席的时候,追忆起了那年在南京以尊贵的钱将军夫人的身份替桂枝香主办生日酒会的场景,如今再次参加盛大的宴会,自己早已成为局外人,而多年前的桂枝香已从容地站在中心,双重影像叠加。今时不同往日,在宴席上的席位主次的区别、身着服装的不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强调了钱夫人迁到台北后其身份没落、不再富贵的现状,更增加了故事中的悲凉之感。

在《一把青》中,通过朱青在南京与台北两个城市的生活情景进行对比,衬托出朱青不振的精神面貌。丈夫牺牲后的朱青来到台北,虽然比在南京生活的时候变得健康丰满了许多,还能时常吃上精致菜肴。但是在这充实美满的物质生活场景中,隐藏的是朱青对于过去无法忘记的爱情的伤痛。作者在书中运用的并不是给读者带来强烈冲击的直接对比和渲染,而多是平静的叙述中以那些美好的回忆画面来撕开令人苦涩的现实情景,在这样的对比下,让故事人物凄苦的心理落差更大程度地体现出来。

其次,冷峻简寂的语言风格。

《台北人》中的主人公或是微小的配角,都被作者使用了许多压抑、绝望的字眼或辞藻,从而凸显他们的悲惨命运。如《国葬》中秦义方在葬礼上见到之前追随的副长官已变成老和尚模样,在谈话中不由得回忆起最后见到的刘行奇的模样:“刘行奇整个人都脱了形,一脸枯黑,毛发尽催,身上瘦得还剩下一把骨头。”因为战场中的一次大失败,刘行奇被革除军籍后逃到台湾,内心还是一直为那次战败造成的损失而自责,最终变成了这般消沉的样子。不仅写人,作者写物也是如此。

作者的语言另一大特色便是简淡,他注重于简练的语言,但在感情色彩上却不寡淡,并且不断扩大语言的情感张力。作者深受传统文学经典的影响,其文化涵养深厚,细细品味他在作品中写下的那些典雅寂静的文字,便能领略其中的韵味。不以绚丽的辞藻堆叠,反而以简寂冷峻的语言奠定了文章冷寂凄婉的色调,让读者在阅读故事的过程中能够感受从字里行间被渲染出来的凄惨氛围,进而能对人物遭遇更加同情。

二、意蕴丰富的典型意象

首先,在“花”中叹惋。

在《台北人》中,花是一个寻常的意象,作者却赐予它多重的意义。悲剧主题的小说中的花必然不是明艳的、鲜活的,而是一次次沉浸在惋惜里,盛开的是属于凄凉的寒意。在作者的笔下,花开花谢承载的是时间的消逝和不可挽留,隐喻故事中人物的难以言说的伤感,同时也渲染着主人公身处环境的落寞氛围。

《秋思》的菊花意象贯穿全文,其中一段写道:“华夫人跨进了那片花丛中,……有的刚萎顿下来,花瓣都生了黄锈一般,一些烂苞子上,斑斑点点,爬满了菊虎,在啃啮着花心,黄浊的浆汁,不断地从花心流淌出来。”萧瑟破败的气氛扑面而来。华夫人原本无比爱惜的“一捧雪”最终竟变成这番溃烂的模样,由此也在暗喻华夫人的心境好似这花由盛转衰,因华家失势只剩下令人哀叹的命运。

其次,在“月”中徘徊。

月亮意象通常作为被古代文人用来寄托思乡情怀、渲染孤独氛围的载体,是作者主观思绪的流露。而在白先勇笔下,月亮成为相对独立的客体,在每个夜晚见证无数的悲愁,有时月这一意象的使用是作为悲剧事件发酵的前奏。例如,《孤恋花》中娟娟杀柯老雄之前关于月亮的环境描写:“那晚热得人发昏,天好像让火烧过了一般,一个大月亮也是泛红的。”此处月亮的出现为接下来发生的砍杀悲剧渲染紧张的氛围,也为最终娟娟的悲惨命运埋下了伏笔。

“月”的意象和其他意象一起构成了故事发生的环境,使文中人物的形象、性格在这些意象的映衬下得以丰富起来。《游园惊梦》末尾写:“窦夫人回转身,便向着露台走了上来,钱夫人看见她身上那块白披肩,在月光下,像朵云似的簇拥着她。”此处月亮和云朵意象共同构成一幅清丽的画面,暗喻窦夫人受众人欢迎,如同众星捧月。以窦夫人如今的风光来与钱夫人失势对比,钱夫人落寞和悲戚的心境一目了然。

三、悲剧性的创作成因

基于以上的人物和文本以及意象等分析,可以看出白先勇的作品中多数都带有婉约凄凉之美,这种贯穿整部作品的哀伤氛围的美和作者自身的经历、对于民众产生的悲悯情怀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都有着紧密的联系。

白先勇,名门望族,其父为高级军官,本应手握荣华富贵,却一生坎坷。他少时染上的重病、战火纷飞带来的流离失所、周围异样的目光,无数的苦难都是作者性格发生重大转变的因素。内向敏感的性格也更容易在生活中捕捉微小的事物,进而在文中书写的感情更加细腻,正因为那段童年经历,作者的笔调更多是凄婉的风味。尽管作者经历过生活的重重挫折,却没有因此堕落,还对于下层民众和与他经历相似的人们产生了同理心。

白先勇酷爱阅读和研究中国传统文学作品,《红楼梦》更是重中之重。作为中国古典小说代表作之一的《红楼梦》,这部作品深沉的悲剧性和凄美的艺术风格同时渗透到白先勇的作品中。关于《台北人》的题材选择,《红楼梦》的作者写的是偌大的贾府由盛转衰的故事,白先勇这本《台北人》和《红楼梦》产生强烈的共鸣,主要人物都是没落的贵族阶层。通过这些人的日常生活来突出和《红楼梦》一样的世事无常、人事沧桑的主题表达。

白先勇因生活经历造就的敏锐的情感触觉让整本书始终贯穿着属于自己的悲剧意识,因此形成了这部作品强大的悲剧内核。虽说这部作品曾被称为“一部旧时代的挽歌”,但其中的悲剧意蕴并不单是时间流逝和昔日繁华所体现的,更主要的是以今昔对比的手法来体现人们在现实场景中召唤出往日的回忆。这部作品中的人物,不论是女性群体或是男性群体,他们身上发生的悲剧都与时代命运共联结,作者以冷峻的笔法去“解剖”那个时代的人们,在事物的新旧更迭中放大了人们内心的苦闷和悲痛。

作者简介:

闻婕,2000年9月生,女,福建省厦门人,汉族,本科学历,就职于厦门市同安区市政园林局。

猜你喜欢

台北人白先勇夫人
夫人与婆子
白先勇与《红楼梦》
旅美作家白先勇的家国情怀
白先勇:我有一颗天真的老灵魂
乌衣巷,堂前燕
浅析申丹教授提出的假象等值
白先勇笔下女性形象分析
潇水夫人
台北玩乐 散步地图
天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