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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红苕香(外一篇)

2024-12-31陈绪保

三角洲 2024年21期
关键词:红苕电视机走廊

五谷杂粮之中,我对红苕情有独钟。

红苕,又名甘薯,适宜山地种植。因其耐活,对土地肥力要求不高,且富含淀粉,南方广有种植。在我的记忆里,种苕是很轻松的农活。农历二月,苕种下地之后,几场春雨,绿藤满地。暮春时节,趁春雨纷纷,割下肥嫩水灵的藤蔓,用剪刀将其剪成二至三寸长的枝条(每个枝条带两片叶子),拢成把,用稻草一系,挑到苕地上一插,算是完成了种苕的工作。苕藤很贱,插上地,十天半月不下雨,也能成活。

我生长在丘陵地区,由于家乡紧靠梁子湖之滨,田多地少,故而很少有吃苕的口福。小时候,我经常去姑祖母家。姑祖母的村子山地多,苕也就种得多。那时,姑祖母家里很穷,她很心疼我。每次去的时候,她总是搬一条木梯,颤颤地爬上里屋的木板楼。第一次见此情景,我很好奇,跟在她后面,上了楼。见她从一只黑色的陶罐里装满一升白米,知道她是要做饭给我吃,我就吵着要吃苕。当然是因为苕很甜,吃得少,想解馋的缘故。村里的小朋友知道后,很是奇怪,问我为什么不吃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却偏要吃苕?我说,在家里餐餐吃的是米饭,他们听后很是羡慕。姑祖母拗不过我,只好煮苕。后来我才知道,陶罐里的米,姑祖母一家平时是舍不得吃的,要等到来了贵客或是过年才舍得吃。此后,只要去姑祖母家,母亲总是让我带一点米去。每每这时,姑祖母总是说:“你家也难,下次来,别让你妈挤牙缝了。”看到我吃苕的初衷不改,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姑祖母总是反复念叨:“我们虽然穷了一点,但好日子在后头。”当时,年纪尚小的我听了,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等我们兄弟几个饭钵儿长大后,我家开始闹粮荒了。姑祖母对母亲说:“到我们山地里去掏苕吧,说不定能补补肚子。”于是父亲让我利用星期天去掏苕。所谓掏苕,就是拿着小篾箩,用锄头去人家挖完的苕地里去碰碰运气。运气好,一天能掏满一箩苕。因为一蔸苕,少则四五个,多则上十个。挖苕的人不细心,有的没有挖出,有的拦腰挖断,还有半截埋在土里,至于那些拇指大的小苕,挖苕的人不屑一顾,干脆留在地里。掏苕要有经验。开始,满地里到处跑,十有八九,劳而无获。时间一长,也就摸出了一点门道。一是要找苕蔸。有苕蔸才有目标,才可能掏到苕;二是要眼尖,会识土。泡土藏苕的机会不多,倒是结土常常给你带来惊喜;三是哪儿有鸟啄,哪儿必定有苕。说起来,靠鸟儿指引掏到苕令人惭愧,毕竟是鸟嘴夺食啊。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因为有了苕,我家才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那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红苕,在今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的眼里也许微不足道,但那时,在我看来,却是无比珍贵。吃着自己掏来的苕,我觉得特别香甜,也特别有味。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后,我家的生活才滋润了起来。而姑祖母村里,顿顿吃米饭,再也不是奢望。可惜姑祖母没有赶上好日子,她是分田到户的头一年去世的。如今,农村的生活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姑祖母健在的话,不知她有多高兴。

春种秋收,又是一年红苕熟,又闻红苕香。人到中年,岁月无情,但我爱红苕的情结依然如故。每每吃着红苕,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伴随红苕成长的岁月。在这些岁月里,我找到了劳动的乐趣,懂得了劳动弥足珍贵。耳畔也会常常萦绕姑祖母念叨的那句话——“好日子在后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句朴素的话语,包含着多么深刻的人生哲理。

鸽子笼

“鸽子笼”,是对教师住宿楼的称谓。它普遍存在于农村中小学,直到2000年前后,才悄然退出历史舞台。一溜长房,内置十字走廊,走廊顶端分别开三个门洞进出,长走廊的一个顶端不开门,一间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分布长走廊两边。还有一种建筑形式,就是走廊外置。整个房子并排分布若干房间,这种形式,房间的空间要大一点,采光和通风条件也好。不论哪种形式,统称“鸽子笼”。很形象。我住的是第一种,大家如此称呼,既有对空间小的自嘲,也流露出安居一隅的自得其乐。

年轻教师最是典型。年轻啊,头上没有铁锅要顶,家里的柴米油盐不用挂在心上,也就安心住下来,休息日都乐不思蜀,一年下来,家里见不到几次影子。课余时间,喜欢走棋,棋盘一摆,杀它个天昏地暗;爱好打球,篮球场上挥汗如雨。钟情音乐是小众,比如张老师,他与刘老师成双结对,去学校后山,一个吊嗓子,一个练气功。我好静,一般宅在宿舍读书写作。大家爱好殊异,各有归宿,互不干扰。但有一点,不同兴趣的人不用呼唤,也能聚到一起,那就是吃,好比苍蝇见到了肉。

民以食为天。自古,日子滋润,追求美食;生活艰难,但求果腹。那时,田地刚刚承包到户,生活条件开始好转,由于物质尚不丰富,美食的追求,档次无法跟现在相提并论。再说,追求美食属于精致生活,出生成长背景所限,偶尔吃点大鱼大肉,见个荤腥,就心满意足。一个周末,练气功的刘老师买来猪肉和粉条,背地里在煤油炉子上炖粉条肉汤。一人炖汤,十人闻香。半个时辰过去,呼啦啦,一下子来了七八个人。这汤还怎么喝?不打紧,沽酒的,买花生米兰花豆的,摆碗筷的,不用分配,大家各行其是。结局可想而知,杯盘狼藉,酒足饭不一定饱。闹了几次,大家干脆AA制。轮流买菜做饭,过起一个锅吃饭的日子。

相比年轻教师,老教师业余生活更多的是烟火味,是文化气息。他们常常三五人通宵达旦,在一起四言八卦,谈着谈着,刚才还是国事家事,不知不觉,转换频道,扯到诸子百家。我印象深刻的是,老张老师拉的一手好二胡。我从他那里学到很多音乐方面的知识。我知道阿炳这个人,还是他拉《二泉映月》之后。每次听他拉这首曲子,心里有无法言表的凄凉。音乐真是奇妙,它能把一个人心中的喜怒哀乐和盘托出,呈现在你面前,让你牵肠挂肚,让你嬉笑怒骂。阿炳悲惨的生活经历,让我的心更加柔软。

要说,年轻教师和老教师因为年龄和阅历的缘故,如同两条平行的铁轨是走不到一起去的。可事实是,我们走到一起了。这要感谢电视机的诞生。电视机刚刚出来的时候,一般家庭可望不可即,学校例外。为了调节教师业余生活,学校买了一台熊猫电视机。那阵子,社会吹起武侠风,电视里正播放连续剧《霍元甲》。电视机前,我们老少同堂,打发长夜。大家推烟让茶,谈工作,谈家庭,互相关心,其乐融融,拉近了年轻教师与老教师的距离,也给年轻教师提供了成长的机会。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教师早已退休,我也即将退休。早在2000年,学校教师就住上了有厨房、有厕所的教师套房。论条件,现在的套房不知比“鸽子笼”要优越多少。但有的年轻教师还怨言多多,不是抱怨厨房窄了,就是嫌房间空间还不够大。工作归来,大家往往都是“关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镜像。当年的电视机见证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快乐生活。今天的电脑、手机把大家关进了“小楼”,工作之余,难得见面,看着一栋一栋漂亮的住宿楼,仿若隔世。时代进步了,那些枯萎的花朵,能活过来吗?

我怀念“鸽子笼”。

作者简介:

陈绪保,湖北鄂州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鄂州市作协副秘书长。著有诗集《跋涉者之歌》《孤独的云》和长篇小说《湖乡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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