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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安忆小说的语言风格

2024-12-31白金雨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4期
关键词:语言风格王安忆朴素

[摘" 要] 王安忆是当代中国文坛杰出的女作家,三十多年笔耕不辍,创作风格多变,本文总结王安忆在不同创作时期的独特语言风格,20世纪70年代末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其作品语言风格清新;20世纪80年代末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其作品语言风格繁丰;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后,其作品语言风格朴素。王安忆作品语言风格对当代文学语言的传承与建构有独特的贡献和研究价值。

[关键词] 王安忆" 语言风格" 清新" 繁丰" 朴素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4-0086-04

王安忆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1980年,王安忆以清新明丽的《雨,沙沙沙》给当时以现实主义风格为主的文坛带来一缕清新之风;1984年,王安忆出版了影响深远的《小鲍庄》;1995年出版的《长恨歌》荣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

文学语言是文学存在的现实形态,也是作家思想观念与审美意识的具体化表达,它是承载着个体文化活动、情感经验的艺术符号,是作家作品的灵魂所在。周迟明在《汉语修辞》中这样定义语言风格:“语言风格是指人们在语言运用上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的特点的综合。”[1]因此,为了能更好地展现自己的作品,每个作家都视文学语言为重要的包装手段,力求在创作中形成独特的语言特色。

一、王安忆不同时期小说的语言风格特点

王安忆在不同时期的创作都有自己的特点与风格,第一阶段传承现实主义风格,语言清雅秀丽;第二阶段语言风格转变为繁丰绵密;第三阶段语言朴素,意境含蓄婉约,具有古典小说的特色。

1. 20世纪70年代末到20世纪80年代末:清新

20世纪70年代末到20世纪80年代末,“文革”结束不久,当时鲜有作家描写自我经历,故作家主体意识淡化,初有自我主体意识但并不强烈。刚处于小说创作萌芽阶段的王安忆,自我表达意识浓烈,但语言的逻辑性与条理性并不明显。正如她自己所说:“最初心里想什么就写什么。现在回头去看自己的小说,觉得蛮有意思,那么简单,那么天真。”[2]这一时期,王安忆的小说创作很大程度上承袭了传统现实主义文学传统,而她的文学语言却表现出独特清新的风格。

1.1词语的选择

《69届初中生》是这一时期王安忆的代表作。小说讲述了主人公雯雯从豆蔻年华成长为热血青年的心理过程,小说中关于乡愁的描写是其清新语言风格的体现:“月亮清清冷冷地照着院子里的石板地……有一小撮垃圾,被风吹过来,吹过去,一会儿聚拢来,一会儿分散去……发出沙沙的响声。”此段寓情于景,渲染雯雯思念家乡的心情。王安忆用“清冷”“聚拢来”“分散去”等词语点明雯雯无法回家的思乡愁绪,这种情绪是清新明快的,有独属于少年时代的纯净透明。

1.2句式的选用

《69届初中生》除了在用词方面颇有讲究之外,还有很多句式也简洁清新,风格鲜明:“……中学考过了,通知发过了,已经上了三个月的课了。时间是这么一种怪东西:你干这些事,它这么过去……你干得多,它这么过去……区别只是在它过去以后:你干这些事,心里好受……你干得多,心里踏实;你什么也不干,心里空落落的。雯雯心里空落落的,有点惆怅。”

这段话中,“考过了”“发过了”和“上了”顺序排列,表现出雯雯对生活的向往。后面情绪反转,雯雯失去生活的方向,让读者感受到雯雯内心对时间流逝的感叹与对生活的不安。在最后一句话中,“空落落”和“惆怅”两个形容词描绘了雯雯这样一个无法适应社会环境的个体的内心世界。这一段描述用词简单、句子简短,但句型排列整齐、相互呼应,展现出王安忆在这一时期创作语言风格的清新自然。

1.3修辞文本的建构

王安忆的小说在这个时期偏向现实主义风格,语言清新、修辞直白,多对景物进行描写,以景衬情、情景交融。“江心闪闪发光,太阳只顾在那里洗自己的翅膀,偶尔溅出一两线余光……滴下了金色的汗珠。那地,则成了金色的泥泞。”“雯雯望着淮河,心胸变得十分开阔……太阳的翅膀好像在它顶上掠了一下。”这段如诗如画的描写,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把太阳映照在湖面的点点光辉拟人化为太阳在“洗”自己的翅膀,劳动人民的艰辛此时被作者描述得像一幅画,夕阳让艰苦的劳动行为变温柔起来。此时的雯雯在美丽的景色下,心中有对未来的期许,情景交融。

2. 20世纪80年代末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繁丰

“语言并非单纯地模仿外部世界,而是对其重新加以组织。”[3]20世纪80年代末,王安忆的写作与传统现实主义风格接近,而随着她创作经验的丰富,自我主体意识逐渐明确,王安忆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心灵圣地。与此同时,她的语言风格也从清新逐渐转变为繁丰、细腻。《长恨歌》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末至20世纪90年代中期,是一部女性成长史诗,也集中体现了王安忆细腻的语言风格。

2.1词语的选择

“繁丰”指描述时不惜笔墨,以细致见长。“好像一幅刺绣,千丝万缕集中到一个画面上,美不胜收。”[4]《长恨歌》中,这种繁丰的词语不断叠加应用的例子比比皆是:“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种肌肤之亲似的……是可感知的……上海的后弄更是要钻进人心里去的样子,那里的路面是饰着裂纹的,水上浮着鱼鳞片和老菜叶的,还有处间的油烟气的。”这一段对上海弄堂的细致描写,王安忆有意运用了很多词语,如“性感”“油垢”“扯闲篇”“裂纹”等,作者从不同角度出发,将上海弄堂细节化,用词语堆砌出了上海弄堂的特点,笔触错落有致,将细节无限放大。

2.2句式的选用

王安忆曾说《长恨歌》的写作是一次冷静的操作,人物和情节经过严密推理,笔触细腻,就像国画里的“皴”,风格写实[5]。这种“皴”与繁丰趋于一体。为了描述丰富的内容,繁丰风格多体现在作者灵活运用各种句式上。“横向排列的笔法,一道道笔锋走向一致地进行着重复性的论证,于是,造成木头般层层叠叠走向一致的视觉效果。”[6]“这安宁是朝不保夕,过一天少一天。西餐馆的东西走样走得厉害,杯盘碗碟都缺了口……大师傅的白衣衫也至少二十年没洗,油腻染了颜色……火车座的皮面换了人造革。西式糕点泄了秘诀,一下子到处都是,全都是串了种的。”王安忆用细致入微的体察来描写时代巨变下的上海,句子并不冗长,但句式多样。王安忆见微知著,从细节处刻画这一时期的生活,从杯盘碗碟、师傅的白衣衫、火车座椅等细节作为切入点,细致、深刻地描绘了上海在“文革”时期的不安。

2.3修辞文本的建构

这一时期,王安忆层层叠加意象,运用大量的比喻句堆砌场景,“博喻”在王安忆笔下被使用到最大限度。《长恨歌》中,比喻使得作品脱颖而出,呈现出繁丰的美感。

《长恨歌》第一章以上海为重点,围绕“巷子”“八卦”“闺房”“鸽子”,王琦瑶的人物形象基本上是形象化、拟人化的。弄堂是王琦瑶四十年的栖身之处,同时也是她的“牢笼”。环境描写全部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墙上的绿苔是“伤口上结的疤”,爬山虎是“时间的帷幕”;弄堂里的主人公王琦瑶,是“绰绰月影”,是“粉红落花”。这一些系列比喻精妙绝伦,层层渗透,不断渲染着环境,丰富了人物的形象。王安忆的“博喻”体现在她将多物喻一物,把看似不相关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比喻本体,这种写法更能丰富比喻的内涵,同时也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郜元宝曾经把《长恨歌》里的这种比喻语言称作“语言之雾”[7],《长恨歌》是由一个接一个比喻写成的。王安忆依靠自身的写作能力构建故事的动态平衡,创作出独特的语言风格。

3. 20世纪9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后:朴素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王安忆的语言风格发生了较大的转变,从繁丰转向了朴素。这一时期她主要的作品有《桃之夭夭》《妹头》等。随着王安忆创作观念的变化、创作能力趋于成熟,她的语言风格趋向于直白铺陈,以叙述性的具体话语见长,自然朴素。

3.1词语的选择

《妹头》是王安忆转变语言风格以后的第一部作品,虽然与《长恨歌》的故事背景相同,但风格发生了许多变化。小说在开头对妹头有这样的描写:“妹头的脸色也是黄的……她的黄里则含有一种质地比较厚密的牙色……或者是受了光……她的脸色会忽然焕发起来,变成光润的象牙白。”王安忆描写妹头面容的语句都极为朴素平淡。妹头平时脸色发黄呈“牙色”,只有某些情形下会“焕发光润”。这些词语对人物外貌的描写都极为直白,文字趋于平铺直叙,表现出王安忆小说创作风格的转变。

3.2句式的选用

不同于《长恨歌》中句式的层层堆砌,王安忆的这一时期的小说更多运用简单的短句,平铺直叙,色彩素淡。“人,就是这样,放弃挣扎,就有了一种风范。老人,‘耐克’牌子的拉链运动衫,衬了满头银发,光彩照人。”《尾声》中对上海老年绅士的描写细致入微、朴素直白,王安忆多用简单的短句,并不加过多修饰,却可以看出这些句子是她经过细心雕琢与推敲的,这样洗练的文字更能体现老上海绅士的神韵。

3.3修辞文本的建构

这个时期王安忆作品中的比喻直白清爽、朴素自然,从《桃之夭夭》中对郁晓秋人物形象构建可见一斑。郁晓秋在生孩子之后,身材容貌都发生了改变,王安忆深入挖掘了郁晓秋的内心特质,并把这种前后变化比喻为花开花落的过程,极为生动地展现了上海精致女子经过世俗生活后的变化。

王安忆创作初期(20世纪70年代末到20世纪80年代末)的叙述语言清新自然,具有现实主义风格却不拘泥于此。在创作发展期(20世纪80年代末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其创作风格转变,超脱现实主义,构建了细腻与丰富的表达风格。20世纪9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后,她的创作趋向成熟,语言直白、简洁明快,叙事则更为朴素。王安忆在多年的创作中,语言风格从清新简单到繁复华丽再到朴素自然,其叙述语言的变化体现了她在语言风格上的探索历程。

二、王安忆小说语言风格形成原因

“汉语风格是汉人言语交际的产物,是交际参与者在主客观因素制约下运用汉语表达手段的诸特点综合表现出来的气氛和格调。”[8]小说创作风格与作家的主观选择有深刻的联系,而客观条件中的时代特征与地域文化对小说创作风格的影响也很明显。

1.语言风格与社会时代的关系

王安忆因为“文革”无法继续升学,后参与到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中,王安忆心中有许多愁绪无处抒发,也对人生有了别样的看法,因此在创作初期“心中想什么就写什么”,语言稍显稚嫩,风格清新明丽。20世纪80年代末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王安忆的小说摒弃了之前的青涩与稚嫩,独特的语言更是大放异彩、独树一帜。20世纪80年代末到20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也正处于转型期,“从1984年起的城市改革,主要以价格改革和企业所有制改革为先导”[9],同时,现代化的浪潮势如破竹。西方的文学思想和观念也传入中国,冲击了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20世纪90年代,王安忆也受到多种思想文化的影响,把直抒胸臆的写作改为抽象式的比喻,注重细节描写,语言繁丰,改变了创作思维和文学观念。

2.语言风格和地域文化的关系

由于王安忆当知青下乡插过队,乡土文化对她的创作影响很大,这也成为她后来诸多作品的创作源泉。王安忆曾经说过,农村给她提供了新的审美方式。王安忆在小说中从回忆的角度审视乡土世界,用审美的方式描述农村的朴实生活。王安忆作品中体现出一种对乡土文化的认同,创造了一种美丽的抒情意境。王安忆对乡土文化的认知和个人心灵世界的重塑,使她的作品表现出和谐的乡村风格曲调。此外,王安忆的都市小说聚焦上海底层小人物,贴近他们的日常生活。王安忆的小说创作体现了对小人物的亲切理解和深刻认识,也因为这种认同与理解,让她的作品语言风格无论如何变化,都是淳朴自然的。

三、王安忆小说语言的文学价值

王安忆小说语言风格多变,但总体来说兼顾了写实性与抽象化,既能体察生活的变化,也有抽象化的思考与表达。一位作家在创作生涯中不仅有清新明丽的表达,也有繁丰绵密的建构,这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文学语言整体性。

1.文学语言传承发展的贡献

王安忆的作家母亲茹志鹃对其作品语言风格影响极大。茹志鹃的创作语言风格“清新、俊逸”[10],曾被茅盾称赞为“静夜箫声”[11]。纵观王安忆的创作史,不难发现茹志鹃对其创作的深刻影响,无论是在艺术风格还是叙述视角方面。如她们描写笔下的人物都不局限于外貌服饰,而是重视对环境以及人物心灵的描绘,语言清新明丽,刻画细致入微。茹志鹃《剪辑错了的故事》与王安忆“雯雯”系列小说的情节都是简明轻快的,对人物内心的巧妙建构别有一番味道。时代背景影响了作家的创作,王安忆虽在不同时期的语言风格有不同特点,但母亲对其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在这种影响下,王安忆的写作风格不断变化,最终使她拥有了独具个人色彩的语言风格。

2.对现代文学语言建构的影响

王安忆的作品中对于小人物小角度的体察与刻画,有着深度的人文关怀,个人经历与作品息息相关,但更有社会背景变化的烘托与渲染。王安忆多描写城市与乡村两个题材,没有将二者对立起来,而是对现代化进程中的城市持保留意见,更倾向于回归传统的踏实勤恳的乡村生活状态。王安忆的文学语言建构不是在劝导人们不顾一切重回乡村,而是呼唤了人性中美好纯洁的部分。这样的一种文学创作方向,也在影响着当代年轻作家。

四、结语

王安忆小说的创作语言风格变化随着作者一同成长,也随着时代与观念的变化而转变,从一开始的清新到后来的繁丰再到朴素,王安忆创作语言风格趋于成熟,在当代文坛独树一帜。总之,王安忆作品的语言风格对于当代文学语言的传承与建构有着独特的贡献和研究价值。

参考文献

[1] 周迟明.汉语修辞[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60.

[2] 王安忆.王安忆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3] 海热然.语言人:论语言学对人文科学的贡献[M].张祖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4] 郑荣馨.论繁丰语言风格[J].镇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3).

[5] 徐春萍.我眼中的历史是日常的[N].文学报,2000-10-26.

[6] 鲁峡,朱青.王安忆的皴法[J].当代文坛,2001(3).

[7] 郜元宝.二十二今人志[J].当代作家评论,2004(1).

[8] 黎运汉.语言风格系统论[J].锦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3).

[9] 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短20世纪的终结与90年代[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10] 晓立.论茹志鹃[J].文汇月刊,1981(6).

[11] 茅盾.草原上的小路[J].上海文学,1981(5).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白金雨,延安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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