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作家杨知寒的新东北书写

2024-12-31谭琪琳李张建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4期

[摘" 要] 从地域视角出发对文学场域进行探究的方法早已屡见不鲜，近年来随着“东北文艺复兴”“新东北文学”“新南方写作”等词汇成为文学界的热门话题，东北文艺也从文化场域的边缘向中心地带靠近。“90后”东北作家杨知寒，作为“新东北作家群”的成员之一，作品既包含东北文艺中典型的大众性、幽默性和狂欢性，又带有以创伤记忆和荒寒美学为主体风格的新东北特色。她在定居地江南不断回望东北故乡，以东北大地上的地域文化和历史变迁为背景，描绘在冰天雪地的北国世界中一个个超脱的世俗故事，体现出一种对故乡的追忆与当下现实生活的观察和再审视，向读者讲述了一个个别样的东北故事。

[关键词] 新东北" “90后”" 杨知寒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4-0108-04

一、东北文艺复兴与新东北文学

无论是在近代历史还是近代文学史上，东北一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页。东北地区地处中国版图的东北部，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与自然条件使其成为多民族的发源地，拥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当中国最后的封建王朝清朝国力衰微时，这块处于中国版图边缘地区的富饶宝地便成了侵略者的首要目标，而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近代东北文学，某种意义上是携带东北地方意识、记载东北兴衰浮沉的历史见证。

东北近现代文学史的发展经历了多个阶段，1930年左右，因侵略战争流亡各地的东北作家自发组成了“东北作家群”这一团体，通过强烈的反殖民主义书写和粗放的地方风格很快引起了文学界的关注；1950年左右，随着我国经济建设事业的高速发展，东北作为我国重要的重工业基地，工业文学书写一跃成为全国典范；1990年代左右，凭借文化向大众与流行方向的转型，东北文学再度复苏；在进入21世纪以后，东北文学也在继承中不断尝试与变化。

然而，“东北”“复兴”“新东北”这样的词语总是与东北漫长的历史语境和作家们复杂的情感体验紧密相连，同时也与东北地区的振兴和时代的发展、社会的结构转型等多元因素息息相关。“东北文化复兴”这一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2003年，这一年，我国提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一个地区的文化复兴从不是单向度的，学者李象群就曾指出：“历史证明，文化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文化是一个地域的灵魂，当年的意大利文艺复兴，不仅仅是意大利，它复兴了整个欧洲，因此文化的复兴可以使东北真正走出低迷。”[1]因此东北文化的复兴包含了对整个东北综合性复兴的呈现，需要从当下东北地区的现代化转型发展与整个东北地区的文化的角度进行观察与考量。

21世纪以来，学者们对于“东北文化复兴”的重大意义与实践举措的探讨已经入木三分，但作为其重要构成部分的“东北文艺复兴”则是在近几年才逐渐引发关注。“东北文艺复兴”最早被文艺界提出，随着网络与新媒介的快速发展，新媒体内容以其高时效性迅速占领了市场，2019年11月，因《野狼disco》迅速蹿红的东北歌手董宝石，在一档脱口秀节目上以戏谑的口吻提出“东北文艺复兴”的口号，后经过多方面发酵，随着文学界“铁西三剑客”班宇、双雪涛、郑执以及诸多东北新青年作家的崛起，“东北文艺复兴”这一口号更为大众熟知。

当然，“东北文艺复兴”不仅在于“兴”，也在于它的“新”。事实上，“新东北作家群”被首次提出是在2011年，当年，《渤海大学学报》开设了“当代辽宁作家研究”专栏，试图通过在辽宁当代作家与“东北作家群”的对比中发现他们之间的异同关联，并由此提出了“新东北作家群”这一概念。而随着近年来东北地域被再度聚焦，以及2019年以“铁西三剑客”等为代表的东北青年作家的崛起，促使“新东北作家群”这一新的地域性相关的概念再度被推向整个学界。

当然，“新东北文学”与“新东北作家群”并不仅指“铁西三剑客”，它指向更为广阔的作家群体和更为富饶的文学样本。“新东北文学”之“新”，在于当下东北文学在原有的传统乡土书写与工业题材的二元格局下，对现实主义书写的冲破与再发展；在于摒弃了封闭衰落的书写后，创作的多元性与异质性；在于随着作家的地域流动所带来的根植于东北又超越东北的风格化写作的创新与更迭。“新东北文学”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发展，在保持原有的东北特色之时，也大大削减了其传统性，遵循新时代与新作家的主体选择，在这个色彩纷呈的时代以飞扬之姿自由延展，体现出它的继承与新变。

二、《一团坚冰》中的新东北文学

从东北文学中的大部分书写来看，近年来作家们普遍将东北地区的国企改革以及其所带来的影响作为书写的主要对象，试图追忆父辈在社会转型中经历的阵痛与创伤。而小说集《一团坚冰》则是由九篇新东北文学构成，这些新东北文学与东北地区改革背景下的书写有所不同，它将视角投射于日常生活中一个个平凡人的故事，以观照与审视并存的眼光，书写着生活中平凡小人物的无常命运、生命之坚强与人们强大的精神内核，无论是《水漫蓝桥》中多年来始终坚守着戏曲文化和爱的初心的寒酸食客刘文臣，还是《瑞贝卡》中在不断的抛弃与背叛中坚忍生存的李小瑞，或是《一团坚冰》中寒夜里始终不灭的灯火等，他们都以日常生活中细微之处的平凡故事为载体，构建出了困境背后的人性火种，和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

“90后”东北作家杨知寒作为第一届萧红文学奖的获得者，是近期讨论度较高的作家。她的小说集《一团坚冰》获得2023年第六届宝铂理想国文学奖，一度成为学界热烈讨论的对象。这部小说每篇故事都发生在东北大地上，对此她在访谈中曾解释道：“我的家乡是东北，我熟悉的环境是东北，我接触到的素材和人在东北，让我更顺手去书写东北的故事，没有其他。”[2]

从她的叙事上来看，东北文学中常见的企业破产、工人下岗、民俗文化等含有强烈东北气息的一系列元素皆在小说的叙事中复现，但却呈现了别样的新东北文学，带给人们不同以往的感受。正如学者刘大先所说：“ 我们需要将东北书写历史化，认清它所处的历史和所讲述的历史，从理论的层面分析其叙事的社会意涵，进而将其当代化，从中发掘其现实性和生产性的所在。”[3]显然，杨知寒就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在其作品《一团坚冰》的书写中，她就将东北故事的地方性书写融入了人类性、生存性、现实性等多元问题，给予了新东北文学更为广博与厚重的思考空间。

杨知寒以关怀的姿态写出了现代化进程中一个个小人物的故事，表现出人性的幽深、复杂与动容，以及平凡人之间的美好与情谊，就像杨知寒在采访中所说：“因为你是东北人，在成长环境里你会看到，很多人都是累得不行了却还一口一句俏皮话。在成年之后会发现你非常喜欢他们身上的东西，那种‘乐感’，那种天真乐观主义，那就是希望，就是火种。”[4]

虽然在这片大地上冬天是寒冷的，但这里的人却是热忱而蓬勃的，即使作为平凡的一分子，在无常的命运中，在现实与人性的试炼中，他们却依旧坚守自己的善良与浪漫。杨知寒的作品对东北地区重情、直率、赤诚等地方精神的描写，展现出了东北典型的平民文化，同时她又站在了东北文学的延长线上，跳脱了传统的东北的叙事范式，上升到人性、社会性、现实性等诸多人类社会中的普遍问题，展现出了独特的“新东北文学”。

三、新东北文学诠释空间与手法的继承和创新

当下关于新东北文学研究的创作与讨论涉及创作主体、历史记忆、文化流变等诸多问题，在话语权力的流动中，新东北文学也在不断继承与创新。

首先，新东北文学起初是因“铁西三剑客”而得到命名，部分学者在对新东北文学进行探讨时，会将探讨的范围限制在“铁西三剑客”这一群体中，认知的局限必然会导致他们对新东北文学的理解缺乏厚度。同时，仅以“铁西三剑客”来担当起“新东北文学”的未来也着实令作家们感到抗拒和为难，“铁西三剑客”之一的双雪涛就曾表示：“文学中的东北，这几年我也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但其实在我写作的时候这并不是一个问题……我是一个被选择、被推到一个素材充满东北意味的写作者的角色中来的。”[5]班宇对此也表达过自己的看法：“东北之于我来讲，概念愈发模糊，其特殊性正在逐渐丧失，人们再也不能以卡通片的形式去推断这里的人与事物，那太草率了，它的复杂性与其他地域并无二致。”[6]而作为更年轻一代作家的杨知寒也认为：“许多方面正在拓展，南北各种类型写作，一样该被注意，不局限于地理或地域特色。”[7]在这些作家的自我表达中，人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对新东北文学的理性认识以及试图打破东北文学固化的意愿，由此可见，作为具有主观能动性与强烈自我意识的新一代作家们是不会被地域特色所捆绑和束缚的，这也预示着新东北文学会更注重书写的普遍性、现实性与时代性，不断走出东北文学被窄化的困境。

其次，新东北书写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也是对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继承与创新。现实主义文学强调文学的真实性、典型性、文学的教育功能、文学与未来发展的结合等。将新东北作家的书写与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相比，我们会发现，新东北作家在对现实主义文学的继承主要表现在其自身的创作态度与对文学的社会功用的认识上。新东北作家之一的双雪涛在谈及自己的创作方法时就曾提到过“他者化”：“东北一方面是我内在的部分；另一方面现在它也是我的一个他者，我是努力地保持距离看待它。”[5]这样带有距离的书写往往能够更加客观地反映出其文学创作的真实性，而这种他者的视角也同样被运用在杨知寒对东北的回望书写中。

此外，新东北作家对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则体现在其创作的浪漫主义情怀中。以“90后”作家杨知寒的《一团坚冰》为例，作者并没有将视野局限于东北乡村这一传统的二元格局中，而是以更为开阔的视野，接纳了现实与时代的流动，将目光投射于东北全域中各个不同层面中的不同群体，进行面向现实的多元书写，在浓厚的东北氛围中凸显出东北文化中积极乐观、昂扬向上的精神，这与近年来东北文学中表现东北破落与陈旧的风格有很大的不同，也为东北文学提供了新的书写经验与思路。

四、结语

总的来说，新东北作家群的东北书写是对传统东北文学的开拓与发展，它始终根植于东北的现代历史与地域特色之中，在继承了传统的东北元素与东北文化之时，也紧跟时代发展的步伐，折射出当下整个社会与人类的共性问题，同时人们也看到了新一代东北作家客观的创作态度与勇敢的社会担当，看到了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在东北大地上的蓬勃发展与新变，看到了作家宏观的创作视野与风格选择，看到了作家们锐意进取的精神风貌和创作品格，总之，“新东北文学”是立足东北，接纳传统又超越传统的地域文学风格。

参考文献

[1] 杨庭曦.更新一个观念埋下一颗种子———全国政协委员、鲁迅美术学院院长李象群谈东北文化振兴[N].中国艺术报，2017-03-10.

[2] 何晶.杨知寒：人世间的复杂起落，让我迷恋[N].文学报，2022-08-26.

[3] 刘大先.东北书写的历史化与当代化——以“铁西三剑客”为中心[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0（4）.

[4] 钱欢青.杨知寒：在“一团坚冰”中看到希望的火种[N].济南时报，2022-08-28.

[5] 鲁太光，双雪涛，刘岩.纪实与虚构：文学中的“东北”[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9（2）.

[6] 黄平.“新东北作家群”论纲[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0（1）.

[7] 梁宝星，杨知寒.你在最南，我在最北[J].广州文艺，2024（1）.

[8] 韩春燕.作为现象的“新东北文学”与“新南方写作”[J].当代作家评论，2024（1）.

[9] 林喦.“新东北作家群”的提出及“新东北作家群”研究的可能性[J].芒种，2015（23）.

[10] 贺绍俊.新东北文学的命名和工人文化的崛起[J].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2024（1）.

[11] 杨丹丹.“新东北文学”的东北问题、写作传统和新东北故事[J].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2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