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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潘向黎都市书写中的理想爱情观

2024-12-31张慧玲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4期
关键词:潘向黎都市

[摘" 要] 潘向黎将都市作为小说背景,以一种浪漫含蓄的姿态展现都市人的爱情故事,表现出女性对理想爱情孜孜不倦的渴求。这种以现实写理想的姿态既是对传统女性写作的延续,也蕴含着古典文学的气息。潘向黎意图从爱情视角切入,在现代化都市中构建一篇理想化的精神世界。她将爱情的美好结局停留在文本之中,追求至美爱情的韵味,同时在轻波微澜的叙事中透视理想爱情的内质,希望读者永存对爱的挚念。

[关键词] 潘向黎" 都市" 理想爱情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4-0112-04

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发展使都市文学逐渐成为20世纪90年代的文坛创作主流。潘向黎自十二岁始定居上海,都市自然而然成了其作品的背景。她以一种唯美浪漫的姿态展现都市背景下的人物和爱情故事,同时以节制淡然的笔触书写着女性微妙真切的爱情体验,作品中萦绕着精致、温情的古典主义怀旧气息。她聚焦都市中的中产阶级女性,既展现笔下女性理想化的爱情渴求,又将笔触延伸至都市女性的情感内质,揭露她们在理想爱情追求下的焦虑和徘徊。

一、两性关系中的理想爱情

20世纪90年代的都市文化语境当中,潘向黎意识到现代人的爱是无奈且精于算计的,而爱情万万不能被污染。正如她自己所说:“如果连文学作品里也找不到优美的爱情,那么是多么大的悲哀,多么恐怖的前景。”[1]她聚焦都市中的爱情男女,在作品中守望爱与自由,呈现出一种理想纯粹的爱情观念,在现代化都市中构建理想化的精神世界。相比于现实主义作家笔下的爱情叙写,潘向黎始终在作品中描写一种真挚美好的爱情观。

这种理想爱情的显现首先体现在温情浪漫的爱情内核上。她曾写道:“爱情的本质是浪漫的,诗性的。”[1]相比破碎痛苦的现实,温情圆满的爱情往往能给人更好的心灵抚慰,给人以无限憧憬。潘向黎小说中的爱情是带有温度的,男女双方在初期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开,但是内心的爱意却无法断绝,兜兜转转,又再次重逢。《你走后的花》中的林疏云和“那个男人”,阔别多年再次相遇仍旧相爱;《旧情》中的齐元元和杜佳晋在一个假扮事件中重新确认爱意;《十年杯》中的程方和齐安儿几起几落之后再次确定对方是自己的正确选择。这种破镜重圆的叙写体现了唯美爱情的强大之处——真心相爱之人必会团圆。潘向黎也能让他们在冰冷的都市中遇到一场带有浪漫性质的奇遇爱情,他们有的在一场唯美的邂逅中展开了解(杜寇和言家和),有的在小概率事件中的互生情愫(苏允沛和王力勉),这些浪漫诗意的爱情故事展现给读者的是爱情所蕴含的美好价值。毫无疑问,这些爱情故事中的温暖会为读者重建理想爱情提供动力。正如她在新作发布会上说希望爱情能够为都市荒漠中的年轻人引来一点“活水”。

其次是理智潇洒的爱情人格。在理想的爱情关系中,女性并不是完全在爱情中丧失自我,两者在爱情关系中是势均力敌的。潘向黎描写了爱情关系中的理想人格——不是听到对方的甜言蜜语后不计一切的沉沦,而是有着自己的思考。当谢秋娘遇见韩定初时,她没有欢欣雀跃,而是微笑说:“男人靠得住吗?”“靠”与“不靠”体现的是男女双方在爱情关系中的依附和主导地位,如果只是将两者的关系定义在能否“靠住”的基础上,那显然这段关系是畸形的,只有在爱情中保持理性的姿态,才能够真正自由。这种理性也体现在遭遇爱情破碎时的不动声色,《白水青菜》中女主人公意识到丈夫出轨,她没有歇斯底里,而是清醒冷静地回应丈夫说出她要工作,重回自己的人生轨道。她虽然爱她的丈夫,但自尊和人格更重要。这种超越了情绪性的理性淡然体现了女性在爱情关系中敢爱敢恨的洒脱。

最后是精神共鸣的爱情生活。潘笔下的人物光鲜亮丽,在高雅的咖啡厅中互谈理想和哲学,希冀和对方获得精神上的共鸣。潘向黎曾说过:“我有洁癖,我很少去描绘很纠结很麻烦的过程,甚至不愿意写柴米油盐。”[2]她笔下的人物不会为生计发愁,笔下的理想爱情是两人精神层面的契合。当物质生活处于一个无忧状态时,对精神契合的渴求就会占据主导地位。《轻触微温》中的秋子爱上了美容院老板阿瞳,最后即使知道阿瞳是男妓,她仍旧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阿瞳的爱意。她不在乎阿瞳的过去,只在乎两人心与心的交融。但当这种对精神契合的无尽追求持续到两人进入婚姻之后,理想爱情和现实婚姻就成了悖论,造成了他们的爱情困境。步入婚姻必然会面临世俗的问题,不论是柴米油盐还是人情世故都会给纯粹爱情带来杂质。《告别蔷薇》中的萧力云和小羽的恋爱是默契浪漫的,但在进入婚姻之后,浪漫被票证、房租取代,理想爱情的消失让她变得无力。小羽是爱力云的,但她无法接受平淡且无灵魂交流的婚姻,所以她变得痛苦迷茫。《添酒回灯重开宴》中的柳叶渡有着让人艳羡的婚姻,但她的婚姻仍变成了自己理想爱情的坟墓,婚姻的平淡无趣使她对爱情的向往破灭。这种爱情关系看似稳定无忧,但早已和她们当初追求的理想爱情相去甚远。

二、理想爱情的书写缘由

20世纪90年代都市小说对爱情的追问处于一个狂热的都市语境中,潘向黎认识到欲望对道德的颠覆,想要给这种都市爱情降温,希望以一种“轻触微温”的笔触展现理想中的爱情,以一种清朗委婉的书写姿态对爱情进行纠偏。

首先,作家的生活经历和阅读经验让她形成了一种理想化的创作向度。潘向黎出身于典型的书香世家,家庭关系和谐,本人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体面的工作,可以说,她笔下的女性形象是自我形象的再现,所以她更关注的是精神契合的理想爱情,将自我的爱情观念投射在文本当中。她曾在自己的散文中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红楼梦》的喜爱,《红楼梦》中至纯至真的精神对她的爱情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她笔下追求纯真爱情的女性都若有若无地带有林黛玉的气质,都保持着对爱情极致纯洁的追求,无法接受自己认为的神圣爱情被世俗玷污。《添酒回灯重开宴》中,让柳叶渡悲愤的不是夏新凉的视若无睹,而是他利用之前的感情关系让柳叶渡帮忙,两人之间的爱情关系沾上了功利因素。意识到这点之后,她立刻将夏新凉驱逐出了“爱情王国”。这种对爱情的纯粹性近乎信仰般的重视体现了作家对纯真美好情感的坚定求索。

其次,潘向黎的创作是对传统女性写作的延续。评论家施战军把她的创作概括为“现代闺秀派创作”,认为她承袭了凌淑华、林徽因等女性作家的创作文脉。相比开放的“私人写作”浪潮,潘向黎的写作回归到了一种古典含蓄的创作向度。当徐坤、陈染等一些女性作家以一种尖锐的姿态去书写爱情现实时,她避免极端化的写作,而是温柔的书写男女双方在爱情的美好感受。她并不会描写暴露的性行为,而是采用一种含蓄的手法让读者感受到爱情中的双方在这段关系中达到了灵肉欢愉的理想状态,如“他无法有其他的选择,除了走过去,凝视她黑水晶般的双眸,然后猛吸一口气,绝望地吻住她娇艳的双唇。……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还有两颗心之间穿梭的温柔的叹息”[3]。这种含蓄柔美的书写不是为了刻意的营造氛围,而是自然流露的爱意表达。

最后是她试图建构理想都市爱情世界。快速发展的都市让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盛行,人与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面纱。“现代人的生活越来越潦草,人际关系变得越来越浮面。为了适应飞速动荡的生活,人们不断改变自己,渐渐涂抹得本色难辨。”[3]潘向黎意识到这一点,试图改变这种都市情感荒漠化的现状,在文本中构建一个理想的都市情感世界,抵抗现代都市的压抑和躁动,从而为都市感情沙漠增添一丝绿意。所以她写的都市女性爱情和张爱玲、王安忆等书写女性爱情的风格有很大的区别。潘向黎曾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张爱玲的创作:“她对世界太冷淡……张爱玲的基础体温过低,这样对读者有不好的影响,一瓢冷水接一瓢冷水浇,让人对爱情、人生、家庭样样绝望。”[2]相比她们,潘向黎对都市的描述多了一丝温暖和慈悲,这种温暖让她无法以一种冷硬的姿态面对读者,时隔多年后,一部《上海爱情浮世绘》为读者呈现了一个温暖的上海,她重新定义理想爱情的内涵和位置。当被问及想要在小说中传达什么样的理念时,她表示:“首先是对年轻人的希望和祝福,希望他们找到自己的爱……要相信,相信才有爱情。”[4]

三、理想爱情的叙事特点

潘向黎在创作都市女性的爱情故事时,试图守望“一种古典含蓄的情怀对钢筋水泥城市的温暖观照”。她用一种“清洁的精神”着眼于身边,以一种清朗韵致的小资情调挖掘日常生活中的美好爱情,呈现出至美的爱情结局,唤起读者对爱情的期许。她拾起了意象叙事,在这种古典含蓄的诗意化表达中找寻理想爱情的内质。

首先,她的作品普遍止于至美的叙事结局。潘向黎笔下的爱情故事带着童话般的故事气息,笔下的人物郎才女貌、物质无忧,双方活动的场所几乎都是有情调的咖啡馆、小酒馆这种优雅舒适的环境。除此之外,她将爱情停留在最美好的一部分,想要体现的是一种浪漫的、诗性的爱情本质。《你走后的花》中,林疏云与那个男人久别重逢之后,以“先吃饭”这句平常的对话戛然而止;《恋人日记》中的小晴和弘元以“爱情必胜”作为宣言结束;《无雪之冬》的徐姗姗和梁豪雨在分别许久之后,以一句“把我带走吧”展现了两个灵魂相遇后的默然无声。这些结局都停留在爱情最浓烈的时分,潘向黎没有写他们在爱情后步入婚姻的日常,她不愿写婚姻的庸常将爱情的诗意消磨殆尽的过程。“成了眷属以后,却免不了由空中降落地面,开始琐碎、平庸的日常生活,爱情诗性的光辉不可避免地要暗淡下去,有时甚至在种种外力作用下走向爱情的反面。那时,在失去了所爱的人的同时,也失去了对爱的信念”[1]。她的小说都在爱情至美时停止,将理想的一面呈现给读者。

其次是潘向黎对意象叙事的运用。相比其他都市小说直白的描写,潘向黎更喜欢使用意象。她不直接说明都市女性和理想爱情应该是怎样的,而是用意象向读者暗示。在作品中,瓷器是最具代表性的意象之一,瓷器是易碎的,正因如此才异常珍贵。《恋人日记》中,内田弘元为了送给高晴一套想要的茶具,辛苦地攒钱,此时的瓷器是两人理想爱情的见证。潘向黎曾经写过一篇赞颂瓷器的散文:“瓷的娇弱正是她的刚烈。不能冒犯的冰清玉洁,不容轻慢的心高气傲——以死相争的那一种。”[5]《永远的谢秋娘》中的谢秋娘就如一件瓷器,她饱经风霜,在世事变迁中将自己打磨得如同瓷器一般圆滑,游走在众人面前,不愿透露真心,但当她决定将真心交付给韩定初时,韩定初却死于非命。她摔碎了给韩定初准备的青花缠枝杯,将自己的爱情埋葬在瓷器的破碎声中。与此同时,瓷器也是尖锐刚烈的,“瓷的圆满、光滑中浅藏着尖锐的锋刃。一旦它 被击碎,它就变成许多锋利的碎片,满含仇恨,往往第一个就伤害它击碎的人”[5]。当钟可鸣在韩晓言的话语中意识到自己的理想爱情破灭之后,即刻向对方刺去。

除此之外,她也频繁使用梦的意象。梦既是梦幻的,也是易幻灭的。潘向黎笔下的男女在梦这一意象营造的氛围中感受到爱情的美妙。奚宁与赵益元重逢是奇妙的相遇,“无边的月色像一个梦,两个人的心情也像梦,奚宁事后想起,总觉得那一整个晚上都是梦中梦。奚宁有一种梦幻般的快乐”[3]。《倾听夜色》中,男女主人公“梦”和“眠”在夜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们互诉衷肠,相遇像一场唯美的梦呓。《红唇觞》中,砚青和尔谦相爱,当她听到尔谦要和她一起去旅行时,对于她来说“真是美梦般令人陶醉”[6],李思锦与罗益表白时,“脸上有做梦般的光彩”。这些女性在遇到理想爱情时,就像做梦般美好,但是这些如梦般的感受也让她们意识到爱情是不稳定的。砚青在梦中呼唤尔谦,秋子在阿瞳离去之后只能在梦中再回到阿瞳的门前。这些都市女性追求理想爱情,但在都市中,她们也同时处于寻爱不得的孤独困境。她们追求纯粹的爱,必定会感伤和失落,她们同时也是理想爱情的坚信不疑者和怀疑者。两相对抗之下,她们在爱情中是困惑迷茫的,仿佛站在美好但又易碎的梦境中。潘向黎关注到这些都市白领的内心困境,善解人意地为她们正名——追求理想爱情是不能被苛责的,失望和迷茫则是必然的。

正如刘小枫所说:“当人们感觉自己的生命若有若无时,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破碎不堪时,当我们的想象遭到挫伤时,叙事让人重新找回自己生命感觉,重返自己的生活想象空间,甚至重新拾回被生活中的无常抹去的自我。”[7]潘向黎通过在小说中不断描写理想爱情故事,想要展现出理想爱情在现实情感中的不可缺失性,从而唤醒在都市中的读者对理想爱情的坚定信念。

参考文献

[1] 潘向黎.爱情断想[M]//纯真年代.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

[2] 潘向黎,何霞.大城市使人清醒——潘向黎访谈[J].南方文坛,2019(1).

[3] 潘向黎.无梦相随[M]//无梦相随.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

[4] 舒晋瑜.潘向黎:我关注的是人心和世情[N].中华读书报,2022-11-30.

[5] 潘向黎.爱瓷说[M]//纯真年代.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

[6] 潘向黎.红唇觞[M]//无梦相随.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

[7]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张慧玲,杭州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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