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文华《汝南圃史》说东山银杏
2024-12-28徐正英
周文华,字含章,苏州人,祖籍汝南周氏。他醉心于田圃之事,曾在光禄寺任职,并于明代万历年间创作了著名的《汝南圃史》。
《汝南圃史》是一部体例与内容均十分完备的园圃植物专著,虽然冠名“汝南”,实际记载的却是明代江南地区的作物情况。该书共分为十二卷,其中卷一总述月令,卷二细述栽种十二法,自卷三起则按花果、木果、水果、木本花、条刺花、草本花、竹木、草、蔬菜及瓜豆等十类,分别详细叙述了各类作物的相关知识。全书分类明晰,层次井然,并间引了数百种文献资料,具有很高的实用和学术价值。
银杏,这一源自中生代的珍稀树种,堪称地球现存最古老的植物之一,被尊称为“植物界的活化石”。其树形高大挺拔,姿态万千,病虫害少,更兼具防火、耐烟及抗辐射的特性,是园林绿化、观赏景致、行道树以及防护林带的优选树种。银杏隶属于裸子植物界,并无传统意义上的果实,但其独特的种子——历经去除富含浆汁的外种皮、银白坚硬的中种皮以及薄如蝉翼的淡红色内种皮后,所显露出的嫩绿色种仁,是可食用的美味。正因如此,银杏亦被纳入果树之列,其果品即去除浆汁外种皮之后的银白种核,俗称“白果”。
银杏树为雌雄异株,雄性花色泽淡黄,雌性花则淡绿色,且夜晚绽放,白昼凋零。雄性植株仅开花而不结果,雌性植株则需雄花授粉方能结实。因此,为了确保银杏的繁衍,雌雄植株必须在一定区域内按一定比例同时栽种。日常所见银杏开花者,多为雄性;而挂满硕果的,则是雌性植株。
周文华在其《汝南圃史》卷四“木果部”中,将银杏这一古老而神奇的树种作为果树进行了详尽的记载。东山,作为享誉遐迩的银杏之乡,亦是优质白果的重要产地之一。本文旨在依托周文华《汝南圃史》中对银杏的记述,以东山银杏为实例,从银杏的别名、果实特征、食用方法等几个维度,深入探讨银杏的历史变迁与独特魅力。
先来说说银杏的别名。周文华《汝南圃史》记载:“银杏,叶似鸭脚,古名鸭脚树。《菽园杂记》曰:‘银杏,实如杏,而核中有仁,可食,故曰仁杏。今云银杏,似是而非。’一名公孙树,言‘公种而孙始得食’。北人称为白果,南人亦呼之。吴俗皆称灵眼,又称白眼。”
银杏叶,叶柄悠长,叶片呈扇状铺展,若巧妙地将叶柄与叶面弯折至直角,恰似一只憨态可掬、蹒跚前行的鸭掌。因此,银杏树在江南曾被赋予雅名“鸭脚树”,其果则名“鸭脚子”。清代《太湖备考》中说:“银杏。一名‘鸭脚子’,实圆者名‘圆珠’,长者名‘佛手’,出东、西两山。”这“鸭脚”之名,融入了人间的烟火气,既生动又接地气,不仅蕴含了浓厚的生活气息,更以灵动而逼真的方式,勾勒出了大自然最为本真的模样。然而,东山人并不用银杏叶折成“鸭掌”玩,而是将其制成栩栩如生的“飞鸟”来把玩。
“公孙树”之名,《中国古树志·银杏卷》(1993年版)称始见于周文华的《汝南圃史》。实际上,在元代胡古愚撰《树艺篇》中已有记载。在天然情况下,银杏的播种苗木雄株居多,故其种群增长缓慢,生长周期极长,往往需要几代人才能见证其结果。“公孙树”之名不仅指其果,亦且指其材。在东山的自然生长条件下,这种特性表现得尤为明显,民间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无儿不栽银杏树”之说,甚至“公种了,孙不得食”也见怪不怪。然而,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在20世纪已经能够通过育苗、嫁接等技术手段,在数年内实现银杏的开花结果。因此,银杏树已不再是“公种而孙始得食”。此外,关于“公孙树”名称的由来,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它与中华民族的祖先轩辕氏有关。轩辕氏复姓公孙,而银杏树的寿命可与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相比。因此,人们将银杏树称为“公孙树”,以表达对其悠久历史和生命力的敬意。这种说法在1983年版《银杏史话》中得到了体现,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和传承。
银杏是东山历史悠久的主要经济作物之一,其历史可追溯至晋朝,而人工栽培则始于唐代,兴于清代同治、光绪年间,年产白果量可达7至8吨。20世纪60年代初,因对银杏性别认知不足,大量雄树因不结果而遭盲目砍伐,导致雌树授粉受阻,白果产量急剧下降。后来在果树研究所的技术指导下,派遣人员在外地采集开花的雄枝并绑扎在雌树花枝上,或将雄花搓洗后溶解于水中,再喷洒于雌树花枝上,以确保雌树得到充分的授粉,从而维持白果的产量。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白果价格的一路飙升,小苗嫁接蔚然成风,白果的单株产量在短短十年间飙升至50斤,为东山带来了显著的经济效益。20世纪90年代后,东山银杏几乎全部实现了嫁接,栽种面积达到了1500亩,年产量高达400吨,历史最高一级果价格更是达到了惊人的72000元每吨(以上数据来源于2002年版《东山镇志》)。银杏成为了东山果树中经济效益最高的树种,堪称东山人心目中的“摇钱树”。
无论是鸭脚树、公孙树,还是摇钱树,东山人始终称其为“菱(灵)杏树”,称白果则为“菱(灵)杏”,或许就是《汝南圃史》中所说的“灵眼”。“菱(灵)杏”“灵眼”在吴语中发音差不多。
关于白果,历来有传言称其过量食用会引发中毒,东山民间更是代代相传着一则警示:“小人不能多吃,一岁吃一粒,顶多吃七粒,多吃了会死人的。”这一点在《汝南圃史》中也有相关记载:“此果性寒,不宜频食,小儿食多者死。”那么,东山历史上是否真有人因食白果而中毒乃至丧命呢?关于这一点,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东山历史文化研究会朱甫荣老师说:“没有长足的银杏吃了会毒死人,东山旧时有死过人的。”
据传,白果入腹后会膨胀,一粒可胀至鸡蛋大小,此说虽似荒诞不经,实则并非空穴来风。周文华在《汝南圃史》中也说:“或云,食银杏,遇毒腹胀,连饮冷白酒几盏,吐出则愈,不吐则死。” 由此可见,腹胀之说确有其事,只是夸张成分居多。事实上,白果内含微量毒素,成人亦不宜过量食用,否则易致肠胃不适,引发呕吐与腹泻。至于周氏所言白酒解毒之法,在东山并无此说。
周文华在《汝南圃史》中还说:“核白肉青,煨熟食之,甘香可人。”“仍有粳、糯之分,糯者肥软香滑,粳者不堪食。” 其中,“煨”乃指将生食置于火灰中烤熟,这种吃法确实甘香可人,至今仍备受青睐。老一辈东山人回忆,他们儿时常将白果去壳半截,以茅草梗串之,置于土灶火灰中烤制;土灶更迭为煤球炉后,则敲碎壳置于煤球孔上烤;及至微波炉普及,又将其装入牛皮纸信封或纱布袋中烘烤。尽管白果亦可去壳炒食、捣碎冲饮,或与栗子、芋艿共煮成甜品,但皆不及上述烤制之法香糯可口。
东山白果品种繁多,有大佛手、小佛手、洞庭皇、大圆珠、小圆珠、鸭屁股圆珠等,其中大佛手白果以其壳薄仁满、香甜可口而冠绝群芳。然而,采收白果却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作,从浸泡发酵到去皮清洗,再到晾晒收藏,每一步都需倾注大量心血。在清洗过程中,浮于水面的东山人称之“浮头菱杏”或“蒙菱杏”,因果肉干瘪发硬而被视为不可食用。晾晒后的成品白果,存放一段时间后亦会出现此类现象,此类白果或因未长足,肉质随时间流逝而萎缩,同样不宜食用,且可能毒性更强,正如周文华所言“粳者不堪食”。
不仅白果本身含有微毒,其外种皮更是剧毒无比,内含白果酸、氢化白果亚酸等成分,汁液具有强烈的刺激性,直接接触可致手指瘙痒、脱皮、红斑、水疱等症状。宋代诗人梅尧臣曾有“剥核手无肤”之句,生动描绘了剥白果外种皮的艰辛。此外,外种皮还散发出恶臭,且色泽深黑。因此,在东山白果采摘季节,池塘、山涧、河道皆被染成墨黑,空气中更是弥漫着刺鼻的恶臭。随着时代变迁与市场经济的发展,白果价值不再高昂,如今东山许多白果已无人问津,曾经的“摇钱树”已渐行渐远。
所幸,银杏叶至秋一片金黄。每逢深秋,东山到处是壮观的黄色景观。东山的银杏,从过去的产果基地悄然变成了现今的赏叶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