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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与《文选》诔碑文之比较

2024-12-22韩玲伊

中国故事 2024年12期
关键词:萧统潘岳蔡邕

【导读】诔文属于哀祭文,是中国古代为逝者所写的誉美性的文章;碑文则是专门为刻碑而作的文字,这两种文体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都有所提及。不仅如此,萧统的《文选》中共选录诔文八篇、碑文五篇,这足以看出二人对诔碑文的重视。但《文心雕龙》与《文选》对于诔碑文的评录存在一些分歧。

一、《文心雕龙》之“诔”与《文选》之“诔”

《说文解字》中对诔字的解释为:“诔,谥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者。”由此可知,诔文是一种累列逝者生前事迹,以此表示哀悼的文体。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沿用了《说文解字》中对诔字的解释,将其解释为:“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虽然诔文在创作内容方面都是对逝者生前事迹的累列,但在创作手法和情感表达方面,刘勰对于诔文有着自己的理解。现存最早的诔文是鲁哀公为孔子所作的《孔子诔》。虽然这篇诔文将古代诔文的格式保存了下来,但是刘勰认为其中的“慭遗之辞,呜呼之叹”显得这篇诔文并非高明之作。

相较之,刘勰对柳下惠妻子为柳下惠所作诔文的评价为“辞哀而韵长”。由此可知,刘勰并不喜欢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诔文。《文心雕龙·原道》中说:“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刘勰强调文章的本质为“自然之道”,也就是自然阐发而形成的产物。刘勰十分赞同《周易·系辞》中所说的“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他认为文章可以运用艺术技巧将自然之道融入作品中。刘勰对傅毅的诔文较为夸赞,其文辞简约,叙述死者生前事迹有逻辑,并能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悲伤,为读者营造贴切的意境。如《北海王诔》中的“白日幽光,雰雾杳冥”,这一句运用借景的手法渲染出悲伤的气氛。

结合刘勰对这两篇诔文的评价,我们可以看出刘勰认同的诔文体制:“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此其旨也。”

但从萧统选录的诔文来看,他对于诔文体制的定义与刘勰有一定差异。二人都夸赞潘岳的诔文,刘勰评价为:“潘岳构意,专师孝山,巧于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徵厥声者也。”可知他夸赞的是潘岳善于表达悲哀的感情,烘托伤感的意境,符合“自然之道”。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中提到“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潘岳性格较为敏感,心思敏锐,对细节有很好的洞察力,由此造就其以情为文的能力。

萧统对潘岳的诔文也十分认可。《文选》中选录了八篇诔文,潘岳就占了四篇,分别是《杨荆州诔》《杨仲武诔》《夏侯常侍诔》《马汧督诔》。但从《文选》中的其他四篇诔文来看,萧统更喜欢辞藻华丽、情感丰富的诔文,因此萧统喜欢的是潘岳诔文所表达的情感,至于内容简洁与否,并不十分看重。

这一点还可以从二人对于曹植诔文的不同看法中看出。刘勰认为曹植的诔文“体实繁缓”,结构繁复且节奏缓慢,因为《文帝诔》的末尾加了许多曹植的陈述表白。但在《文选》中萧统却选录了曹植的作品《王仲宣诔》,曹植将叙述的主体由王粲转为了自己,以第一人称来叙述逝者的经历。这篇诔文标志着诔文风格的重要转变,即从以往侧重于叙述逝者德行,转变为更注重表达哀悼之情,促进诔文从应用型文体向抒情性文体发展。这也间接表明,魏晋以来抒发哀情的诔文占比越来越大。

但二人也有相同点。刘勰和萧统对于诔文作者没有十分严格的要求。刘勰曾分析过《文帝诔》这一曹植为其兄长曹丕所作的诔文,由此可见,刘勰并不反对幼为长所写的诔文。同样,萧统对诔文的选录也体现了这一点,如潘岳的《杨荆州诔》便是潘岳为其岳父所作的诔文,谢庄的《宋孝武宣贵妃诔》是谢庄为宣贵妃所作的诔文,可见萧统选文并不受制于“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的文体要求。

二、《文心雕龙》之“碑”与《文选》之“碑”

《说文解字》中对碑的解释为“碑,竖石也”。段玉裁注云:“《聘礼》郑注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凡碑,引物者,宗庙则丽牲焉以取毛血。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即将碑解释为能够帮助辨别时间的物体。《礼记·祭义》中说:“君牵牲既入庙门,丽于碑。”郑玄注:“丽,系也,谓牲入庙,系着中庭碑也。”将碑解释为帮助拴住牲畜的石头。刘勰在《文心雕龙·诔碑》中将碑字解释为“碑者,埤也”,也就是石头,并未提到在碑上刻文一事。碑文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在古代能够铭刻的金属器物并不多,所以人们逐渐选择在碑石上铭刻文字,由此便有了碑文这一文体。

刘勰在《文心雕龙·诔碑》中提出了碑文的写作标准:“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也。”他认为碑文应当是用铭文记录逝者美好的德行和宏伟功绩的传记。刘勰在《文心雕龙·诔碑》中对蔡邕的碑文极为夸赞,认为“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察其为才,自然而至矣。”他认为蔡邕的碑文叙事全面且有重点,文辞典雅,文词婉转,变化无穷。又提到孔融虽模仿蔡邕,但其碑文水平仍在蔡邕之下。刘勰在《文心雕龙·诔碑》中提到了蔡邕的许多碑文,如《太尉杨赐碑》《陈寔碑文》《汝南周勰碑》等,刘勰对每一篇都十分夸赞。《文选》共选录五篇碑文,蔡邕的碑文占了两篇,也足见萧统对于蔡邕碑文的重视程度。

碑文作为一种实用型文体,歌颂逝者生前的功绩是其主要特征。这也就要求碑文需要在有限的篇幅中,详略得当地记叙逝者的生平事迹。蔡邕的碑文为此提供了标准的范例。蔡邕具有深厚的文学修养,会依据逝者生前的身份或从事的职业来撰写碑文,且蔡邕本就是一位修史之人,因此他在碑文中会大量用典。如《朱穆坟前方石碑》中“笃棐不忘,夙夜在公”,语出《诗经·召南·采蘩》;《郭有道碑文》中“寔有懿德,文王咨焉”,出自《诗经》“我求懿德”以及《国语》“及其即位也,询于八虞,而谘于二虢”。蔡邕直接或间接引用典故,足见其文学功底深厚,这也使得他创作的碑文极具内涵。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中夸赞蔡邕等人“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在《文心雕龙·才略》中称蔡邕“精雅”。这也推动了碑文大量用典和碑文语句骈俪化的倾向。蔡邕的碑文能够达到质与文的平衡,李兆洛称:“碑志之文,本与史殊体。中郎之作,质其有文,可为后法”蔡邕能够在保证不离史实的基础上,运用典雅的文辞去撰写碑文。

三、形成差异的原因

《文心雕龙》与《文选》都认为诔文并不需要拘泥于“贱不诔贵,幼不诔长”这一标准,但刘勰更注重传达真切情感,而萧统则更注重诔文的用词是否典雅。

刘勰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崇尚的“自然之道”便是对儒家“自然之天”思想的继承。从《文心雕龙·原道》《文心雕龙·宗经》等篇中可以看出刘勰的基本文学思想,也就是原道、宗经、征圣的儒家思想。在《文心雕龙·序志》中,刘勰阐述了自己的梦:“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由此可见,儒家思想对刘勰文学思想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儒家经典在《文心雕龙》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文心雕龙》的文体论中,刘勰将儒家经典“五经”作为一切文章的源头,并在每一篇文体论中追溯其文体的源泉,并将后世的文章与之进行评录。因此,刘勰根据“五经”,在《文心雕龙·宗经》中提出了“体有六义”的评定标准,即:“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这就是刘勰的文学观。刘勰生于南朝宋明帝时期,这一时期朝堂动荡,百姓生活较为贫苦,且即便在宋明帝之后也并未好转。因此刘勰一直处于窘迫的境况中,这也使得刘勰在评论文章时较为理性,不喜华丽无内涵的文章。他强调文人应当自然抒发感情,而非矫揉造作地过分渲染。

萧统也尊崇儒学。虽然儒家思想在齐梁时有逐渐衰微的趋势,但是萧梁皇室对儒家思想仍十分推崇。萧统自小便接受儒家教育,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这也体现在萧统的文学思想中。如《文选序》:“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可见儒学在萧统心目中的地位。但由于萧统的成长环境与刘勰大相径庭,萧统家境殷实,且之后萧衍称帝,萧统作为萧衍第一个儿子,自是备受宠爱,这也使得萧统品性善良。萧统之母丁贵嫔去世,萧统哀伤过度,这也说明萧统是一位十分感性的人。因此他在选录文章时,主要看重文章富雅的辞藻和情感表达。从《文选序》以及《文选》的选文标准来看,萧统对于文章秉持着“丽而不浮,典而不野”,又需为“入耳之娱”“悦目之玩”的标准,因此《文选》中的选文大多都是“美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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