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新政府对我国科技竞争走向的预判及对策建议
2024-12-20鲁石
特朗普当选美国第47任总统,共和党全面控制了国会参众两院和最高法院。初步预测:美新一届政府将持续强化科技领域“关键十年”战略,推出对华科技战2.0版,进一步加大对我极限施压烈度;美国对华科技遏制、极限施压,将会是和平时期最强的一波。我国需要高度关注、积极应对。
为何做这样的预判
一是看其过去行径。特朗普在其第一个执政期挑起了中美科技战,并制造了一系列事件。2017年1月,特朗普就职后不久发起针对所谓“中国知识产权侵权和强制技术转移”的“301调查”,又逐步升级为对中国高科技产品的贸易管制与技术禁运。
2018年年初美国制裁中兴公司、使该公司先后支付超过20亿美元罚金、并改组董事会。2018年8月,美国出台《外国投资风险评估现代化法》,将国家安全审查全面完善升级,并在外国投资委员会成立了专门工作组,负责审查过去数年交割完成但未做申报的中资在美收购案件;2018年11月,美国司法部以“外国安全和技术威胁”为理由,出台“中国行动计划”,针对大量学术界的华裔科学家展开调查,对一些对象进行刑事指控;2018年12月,应美国政府要求,华为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在加拿大温哥华被捕,美国向加拿大要求引渡。
2019年1月29日,美国以涉嫌盗窃商业秘密和欺诈为由,对华为提起23件诉讼,开始了对华为越来越严厉的制裁;2019年年中,美国频繁将中国相关高科技企业列入各种黑名单;到今年4月份,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共发布了37次涉华清单,将617家中国企业列入“实体清单”,其中近298家是特朗普执政后两年列入,几乎相当于拜登执政四年列入的总数;HOBNz0wsjePr2Wm7E5JNhw==2020年5月29日,美国签署“10043号总统令”,“暂停和限制”与中国军方有关的学生和研究人员进入美国学习或开展研究。
二是看台前幕后的人物。特朗普第二个执政期即将开始。当年主导对中国进行科技战的幕后人物再度复出。一是主要经济顾问、特朗普第一任期时,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负责人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在特朗普执政第一任期,他对中国在技术转让、知识产权、创新等领域发起“301调查”,并声称中国诸多贸易行为存在所谓“窃取知识产权”“强制美国公司向中国公司转让技术”“对外资企业设置歧视性限制”等情况,为发起贸易战提供了所谓的依据;他推动美国对中国出口到美国2/3的商品征收类似的关税。
二是卢比奥(Marco Antonio Rubio)。此人几乎是美国所有遏华政策的推动者,可谓年轻版的麦卡锡,他对中国公司做过有极大恶意的两件事:一是操纵出台报告抹抺黑中国“正在盗取美国科技创新皇冠上的明珠”,二是提案废除华为及中国高科技公司在美国申请的所有专利;他已获提名出任特朗普第二任期国务卿。
三是埃尔布里奇·科尔比(Elbridge Colby),曾担任特朗普政府国防部副助理部长,影响国防科技政策,主张美国彻底接受“中国威胁论”,而不是继续关注欧洲、北约和俄罗斯;在他任职一年多期间,实质性地推动“亚太再平衡”(Pivot to Asia)战略;此后,他创办了“马拉松倡议”(Marathon Initiative)智库,专注于大国竞争,所出台的报告充满了对华敌意。
四是第一任期时的两位总统科技政策办公室主任:一位是曾任特朗普政府科技政策办公室(OSTP)代理负责人的克拉齐奥斯(Michael Kratsios),另一位是曾任特朗普科学顾问兼科技政策办公室主任的德勒格迈尔(Kelvin Droegemeier),两人均是特朗普第一任开启科技战的建言者与操刀手。
马斯克将担任美国效率部部长和特别科技顾问但并非入阁,其走向有待观察;国内有学者著文说这些人是“应激性反华,而而不是“理念性”或“战略性反华”,还劝说“不要被误导了”,其实这种观点才是误导。
三是看表态及动向。特朗普在竞选中直接提及对我国科技战的不多。但多次强调要维持美国在全球技术竞争中的领先地位,将延续第一任期执政理念,视科技优势为霸权根基,同时将我国科技发展视为对美国家安全的根本性威胁;称中国台湾地区偷走了美国百分之百的芯片生意,要向美国交保护费,将从台湾拿走芯片制造产业,同时将对中国的商品加征60%-100%的关税,并加强对华为等中国高科技公司的制裁。万斯称,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威胁,尤其在经济、技术和军事方面对美国造成了重大挑战,应该减少对中国制造的依赖。莱特希泽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出了对华八项手段:不再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对中国进口产品征收额外关税;减少美国企业发起对中国“不公平贸易”诉讼的障碍;减少对中国的战略依赖;加大对中美关键领域投资的审查与监管;强化对华出口管制,扩大管制范围;停止中美在安全与技术领域的合作;坚持市场准入全面对等原则;打击所谓的“中国影响美国政治与社会”的行为。今年11月初,台积电电邮通知大陆客户,将断供7纳米及以下制程的芯片,被视为向美国新政府表忠心。
美国对华科技战2.0版的若干特点
(一)烈度将更高。不同于前任的缓慢有节奏的步步紧逼,特朗普2.0版节奏将会大大加快,强度直接升级,从“小院高墙”走向“大院高墙”,从收紧合作到直接中断合作。更多科技行业如生物医药、农业科技将纳入对华出口和投融资限制领域。
1979年签署的中美科技合作协定已于2023年8月到期,续签谈判仍在艰难进行,特朗普的幕后咨政者认为,该协定不再符合美国的最佳利益;所以如果今年年底前达不成协议,明年新政府上台达成协议更难。克拉齐奥斯曾声称:该协议来自一个“乐观的时代”,当时华盛顿政府希望与中国进行科技合作;如今有必要通过让该协议失效,向中国发出强烈信号。其言论可能代表了特朗普政府的态度。
(二)打压将更甚。打压范围将可能从单个企业持续沿产业链、供应链拓展,管控层次逐步向远端渠道、迂回路径深入,华为、中芯国际等头部企业的所有子公司可能被纳入实体清单甚至《军事最终用户清单》。
“马拉松倡议”曾经出台一份关于如何“穿透式”地甄别更多中国涉MCF企业的报告,建议“各参与部门从各自决策到联合出击”。美国智库“保卫民主基金会”资深主任伊莱妮·德津斯基(Elaine Dezenski)说,此前美国政府部门之间的确缺乏沟通,存在“孤岛效应”“使制裁和管制措施无法充分地发挥效用”“这一现象限制了美国的政策威力”;建议增加部门之间协调一致性。
国际围堵策略从“盟友联合”扩展到“全球管制”。为防止中国从第三国获得渠道,特朗普团队建议引入“全球管制”的新概念,动用1959年《外国直接产品规则(FDPR)》立法。根据这一规则,其他国家的设备哪怕只有少量美国技术,美国也有权阻止这种产品的销售。
(三)领域将更加集中。在扩大对华技术脱钩禁运与限制范围时,将突出重点领域。特朗普在竞选活动中明确阐述了上台后将支持几个关键科技行业发展,声称将通过对外征收高额关税、强化本国企业支持政策、要求外商在美国设厂等方式,推动本土这些行业的发展。具体包括四大领域:一是半导体和微电子。二是人工智能,解除对人工智能发展的任何风险与伦理限制。三是太空技术,上一任期特朗普曾下令重建搁置25年的美国“国家太空委员会”,正式宣布美国将重返月球,“不仅要在月球上插旗并留下脚印,还要为将来的美国载人火星任务奠定基础”。四是网络与电信基础设施。网络安全也是特朗普重视的重要领域,打压中兴华为就是以此为借口。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的第一年,他把美军网络司令部正式升级为美军第十个联合作战司令部,地位与美国中央司令部等主要作战司令部持平。总体上,“智能+新兴技术应用”可能成为中美科技竞争博弈的最前沿和交锋面。
(四)可留意是否具有可交易性、不确定性与不可持久性。商人思维决定其可交易性。跨国投资银行杰富瑞(Jefferies)的克里斯托弗·伍德(Christopher Wood)认为,特朗普的过往记录表明他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反华,他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与中国谈判的筹码。“人们已经忘记了唐纳德·特朗普在2020年1月与中国达成了重大贸易协议……他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来,与中国谈判能够达成最佳贸易协议的人”。伍德甚至认为,如果中国能接受更高关税,特朗普甚至能够放松对美国先进半导体技术的限制。我行我素的风格决定了特朗普的不确定性,在其上一任期,最让人们不放心的就是突然袭击。
另一个不确定性来源于马斯克的角色。马斯克对特朗普竞选胜利及后续执政意义非常大,此次特朗普竞选过程经历了不被看好、焦灼拉锯和大获全胜的历程,其重要拐点是马斯克高调下场支持。据报道,马斯克向“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投入了至少1.18亿美元,这还带动了扎克伯格、库克、皮查伊等硅谷科技精英与特朗普接触。后者对华科技政策能否有所纠正?有待观察。
(五)不可持久性。耶鲁大学华人教授张泰苏有一个判断:民主共和两党对比,特朗普的手段可能会更激烈一些,但从长期效果上看,他的手段的持久性不如民主党。对中国而言,虽然共和党目前的手段更激烈,但是民主党更有能力利用美国传统外交体系,长期贯彻对华竞争政策。
关于对策建议的几点思考
打破一切幻想,从最坏情况出发,更加立足自立自强
中美两国在新兴战略领域的竞速,不仅是科技之争,更是国运之争。我们不要对美国新政府抱任何幻想,要“料敌从宽、预己从严”,把发展的基点牢牢放在“自立自强”之上。
半导体等高科技产业要以我为主,练好内功,立足以弱抗强打持久战、整体战,靠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建立统一战线,统生态标准、攻先进制程,坚定不移走自主可控发展之路,打赢智能时代的“硅幕”战争。
差异化发展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在人工智能核心算法、高端芯片等方面受制于人的情况下,我国应重视发挥庞大规模应用市场的优势,将人工智能深度赋能先进材料、高端制造、新能源等领域,使千行百业形成快研发、快应用、快迭代的叠加增效效应,牵引整个人工智能技术链条发展。
把握技术突袭与反突袭主动权。统筹运用科学手段开展技术预测,精准遴选技术方向、迭代优化重大项目攻关方向和技术路线,在技术领先领域和美国短板领域,实现技术突袭和不对称优势;在落后领域可着力塑造后发优势,回避研发探索风险,用好全工业体系优势,实现追赶和赶超。
坚持扭抱缠斗、错位反制、自主开放的竞争策略
坚持以“两手对两手”的策略,限制、弱化、破坏对手打压,避免与美西方陷入全面脱钩和对抗。
一是加快建立科技风险预警监测体系。完善风险监测预警协同工作机制,构建风险监测预警平台,开展常态化风险监测与研判预警,针对对方断供、制裁等手段,制定专门应急应对预案,推动实现科技安全风险的早发现、早预警、早研判、早应对。
二是加紧开展反制裁专项行动。出台完善反制国外制裁的规章制度,设计丰富的政策工具;梳理美西方严重依赖我国的原材料清单,禁止美国在我国市场销售低端技术产品等反制手段,以缠斗式的战略“互卡”换取对方让步。
三是协同推进突破美盟与开拓“南方”。充分挖掘与西方联盟“互利共赢”的空间,与“重要大国”“关键小国”形成国际创新合作布局。充分发挥我国规模化市场优势,形成基于创新链共享、供应链协同、数据链联动、产业链协作的一体化融合发展模式,不断深化与“南方国家”之间的新型南南合作,以技术合作“朋友圈”突破美西方的“包围圈”。
坚持以效率与目标为导向的国内科技治理方向
马斯克将担任美国效率部部长和特别科技顾问的用意在于:改造政府部门僵化低效的积弊,力求通过建立政府内更好生态,加快美国高科技发展速度。特朗普班底对中国竞争的定调是“时间,时间,还是时间!”而马斯克经常强调的是“速度,速度,还是速度!”初步判断,在科技领域“特马合作”模式下,未来,美国科技发展更加坚持以效率与目标为导向,可能获得更灵活的决策方式、更高的运转效率、更优的质量水平,我国面临高科技发展差距被进一步拉大的风险。
当下中国科技发展领域的治理所面临的一个极大问题,是把程序与规则看得过高。这当然是为了应对日益繁密的监管,以“不出事”为先,所以事事强调程序与规则,而把效率与目标放在其次。官僚主义与形式主义产生的一个重要根源,就是把过程管理看得太重,甚至超过目标管理。其结果必然是:上级几乎天天向下级发指示、发文件、要材料,必然要事事留痕,必然是大量的统计报表、数据,必然是没完没了的检查与应付检查,必然是把避免程序性失误看得比出成果要重。
特朗普执政第一期时,科尔比曾提醒美国国防界注意不要陷入当年为纳粹德国设定的低效率陷阱。
UStJ8u9HiymjhnUvuhgmXA==二战时,为了更好打击纳粹德国,美军战略服务办公室(CIA前身)刊发了《简单破坏手册》,其中就有推销与渗透用以诱导德国统治当局陷入低效率陷阱的一套理念。比如:(1)“制造不必要的官僚化:在可能的情况下,把所有的事项都提交给上层委员会去讨论,不轻易做决策,尽量要求‘进一步分析分析研究研究’。然后努力让负责决策委员会尽可能地机构庞大人多且官僚化,降低决策效率。当有关键工作要做时,马上召开更多会议,来消磨时间。”(2)“严格要求按程序、按渠道来、走流程、走审批,不允许走任何捷径,不许特事特办。可能的话,尽可能让这个流程更加复杂繁琐,尤其是制造一些‘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转圈子或相互抵触的程序。”(3)“在相对不重要的工作中坚持完美,以占用更多宝贵工作时间和资源。比如一些好看的简报。”(4)“将可以合并的事项分开逐项办理,比如发布文件、财务报销、行政许可等,这样可以让人跑很多遍。”(5)“更多地提倡‘谨慎’‘合理’,强调快速决策后可能会有尴尬或者风险。”(6)“担心任何决定的适当性。比如‘这个事项是否属于我们的管辖范畴’或者‘这个决定是否与高层的某个政策或决定相冲突’”这些理念被渗透给德国决策与行政系统。后经过评估,降低了其32%的效率,为盟军赢得胜利做出了贡献。
我们党当年管理“两弹一星”以及“863”“973”“995”等重大工程,都是以效率与目标为导向。张爱萍管理“两弹一星”只提出“四问”:“(1)你们原定的计划是什么?(2)你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按计划还差多少?(3)完成原定进度的困难是什么?要讲得具体。(4)如果我给你解决了困难,你多长时间能完成?”为了应对特朗普再次上台后对华科技战2.0,需要我们学习我们党管理科技发展的经验,以信任科学家为前提,以效率与目标为导向,构建能够真正调动科学家积极性的创新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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