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美国主导下全球产业链调整及对中国的产业影响(下)

2024-12-20刘宝成季红陈星光

经济导刊 2024年11期

美国先进制造业振兴的初步效果

在一系列政策措施支持和推动下,美国基本遏制了制造业下滑的趋势。

美国制造业行业回流分析

制造业回流聚焦增加值与科技含量较高的行业。这些行业是现阶段美国制造业回流的主力军。根据美国专注推动制造业回流的“回岸倡议”的统计,以新增就业岗位为衡量指标,美国制造业回流前五大行业包括;(1)电气设备与零部件;(2)计算机及电子产品;(3)交通工具;(4)化工产品;(5)机械设备。医疗设备是制造业回流的重点关注领域。计算机、电子和电气行业增幅最大,是美国制造业回流的主要领域。

1.电动汽车电池与战略性关键矿产。美国正在逐渐减少对中国电车电池进口依赖。高能电池驱动的电气设备是2023年重点回流或投资的产品,其创造的工作岗位居于所有回流行业首位。美国电动汽车电池的投资发展迅速,中部地区已形成新式的“电池带”,这对于长距离、零排放的制造计划至关重要,对于美国经济、国家安全和能源独立也至关重要。电气设备与零部件产业的回流企业和FDI创造的就业份额,自2019年的3%增加至2023年的37%。2023年在“关键产品”的回流和FDI中,电车电池占比高达52%。与回流紧密相关的战略性关键矿产企业的回流逐年增加。

目前中国仍主导着全球锂电子电池供应链,2021年占全球供应量的79%。电动汽车电池化学成分依赖的锂、钴、锰、镍和石墨五种关键矿物中,我国控制着61%的储能和电动汽车锂的精炼,以及100%的电池阳极石墨加工。

中国是30种关键矿产的全球最大生产地,以及美国稀土矿产和十余种关键矿产的主要进口依赖国。2010年,因钓鱼岛危机,中国切断对日本出口稀土矿产两个月。作为应对,日本推动其稀土矿产供应“去中国化”,并加大对中国以外地区投资的力度。日本从中国进口的稀土矿产品从2010年占比88%,降低到2020年的25%。2023年8月1日,中国商务部宣布管控镓和锗两种关键矿产。关键矿产供应链在中长期的韧性与安全性成为美国政府及相关企业投入重点,美国正在与储量巨大的蒙古国达成战略开发协定。

为确保中长期关键矿产供应链的韧性与安全性,拜登政府加速调整其关键矿产供应格局,推动各矿产企业在美国境内的关键矿产开采及生产投入,并联合友岸国家拓展其供应链,包括澳大利亚、加拿大、印度、挪威等。

2.计算机及电子产品。先进芯片(特别是先进逻辑计算芯片)是电脑及电子产品制造业回流美国以及全球产业链重整的最主要领域。

2024年5月,波士顿咨询集团(BCG)与半导体工业协会(SIA)发布《半导体供应链韧性报告》指出,未来芯片制造全球产业链将加速调整,美国及其友岸国家(欧洲、日本、韩国)对芯片产业链的控制将进一步加强,各国政府和企业将采取一致行动以提高产业韧性。2022年8月,美国《CHIPS法案》承诺,为半导体制造业提供390亿美元的补助激励和25%的投资税收抵免(ITC)。

晶圆加工全球供应链将更具韧性。预计到2032年,领先的晶圆加工产能将从中国台湾和韩国扩展到美国、欧洲和日本,美国晶圆加工产能增幅将会居世界首位。在全球晶圆加工总产能中,美国的份额将从目前的10%提高到2032年的14%。美国新建立了80个晶圆加工项目,将创造5万个新就业岗位,将加大半导体业务成熟地区的投资,用于新建项目和新地区产能扩张。

新市场和创新技术将提升芯片制造过程中组装、测试和封装(ATP)的韧性。在ATP领域,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将继续占据全球产能的最大份额,但在各国政府和外国投资者的支持下,预计东南亚、拉丁美洲和东欧国家将扩大ATP产能。美国国务院通过《CHIPS法案》下的国际技术安全与创新 (ITSI)资金进行支持。先进封装技术研发以及相关芯片创新(chiplets)也推动了领先企业在美国和欧洲建立ATP产能,以支持新的晶圆加工产能。

供应链的其他部分正在进一步平衡。半导体制造设备方面行业领导者在不同地区建立了研发和培训中心。集中在东亚的材料生产,将跟随未来的晶圆加工厂产能转移到美国和欧洲,以实现更优的研发效益。

3.机械制造。3D打印技术、工业自动化、智能工厂领域的持续投入,促进了美国机械制造相关产业(包括:汽车制造、航空航天、国防工业、铁路设备等)回流,以及高端CNC数控机床、各类加工机床、自动化生产线等。

2023年,国别数据显示,亚洲主要机床产销国/地区出现产量下降趋势,德国取代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的机床出口国,出口额达到82亿美元,美国取代中国成为全球机床最大进口国,进口额达到65亿美元。

美国制造业回流和全球产业链调整动因

根据《回岸倡议》2023年的统计报告,“政府的激励措施、市场距离、熟练劳动力、良好的本地供应链、(海外)供应链中断”,是2023年美国制造业回流和外国直接投资动因的前五名。

全球产业链重构是跨国公司调整其全球产业链战略布局,获得新竞争优势的过程。重构的基础是转向“最优成本”战略。跨国企业将分离薄弱环节,突出发展优势环节,分解和重组内部生产结构。各国的变化以及政策调整都有可能推动全球产业链的空间重构。

政策激励短期有效

美国政策多方面尝试激励海外企业回流本土。在高科技领域,控制生产能力被视为维护国家安全和全球领导力的一部分。政府不断出台控制风险与增强产业链韧性政策,驱动制造业回流。

2022年以来,《CHIPS法案》和《通胀削减法案》对芯片和新能源行业回流在短期内发挥了显著的刺激作用。总体来看,回流突出表现在电器设备、电子产品、化工、交通设备和医疗设备和器材等五大行业。

企业层面多种因素共同影响企业回流决策

中国美国商会《2024中国商务环境调查报告》显示,2020-2024年在华的美国企业面临劳动力成本、美中关系、法律法规执行不一致等问题,分别代表了企业生产要素成本、税收成本、营商环境三大因素,这也是美国企业回流决策中主要考虑的因素。

美国推动劳动密集型的中低端制造业产业向美国友岸和近岸流动,如越南、印度、柬埔寨、墨西哥等。与此同时,美国大力推动了部分需要中高端技术工人的先进制造业企业回流本土。这样形成了中低端制造业流向友岸和近岸,中高端制造业回流美国本土的分流现象。

2018年中美贸易战,开启了两国以关税为主要手段的博弈。近年来受影响最大的是电动汽车(EV)领域。2023年中国电动汽车出口量比上年增长70%,而关税税率由25%增加到100%,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国电动汽车的国际竞争力。相应地,电池、电池组件及零件和关键矿产的关税税率也在增加。2024年,锂离子电动汽车电池和电池零部件的关税税率从原来的7.5%增加到25%;天然石墨和永磁体、某些其他关键矿产的关税税率也从零增加至25%。到2025年,半导体关税税率将从25%增加到50%,这一举措成为配合《CHIPS法案》,促进企业回流和半导体制造能力的第一步。此外,钢铁和铝、太阳能电池、起重机以及医疗产品等关税税率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上调。

2018年中国在美国制造业进口中的份额大幅下降。2023年4月,中国美国商会对在华美国企业的调查显示,23%的受访企业正在迁移部分业务或评估迁移选项。此时,东南亚国家加紧吸引外资,与多国签订了自由贸易协议,大幅削减了对外出口关税。泰国出台了外资税收优惠政策,符合条件的企业在泰国享受的税收优惠最多可减免13次。柬埔寨和缅甸也对外商投资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包括不实行外汇管制,允许外汇资金自由进出,以及对欧盟、美国、日本等30多个西方国家和地区实施的免关税和免市场配额准入的普惠制制度等。2020年,墨西哥签订了《美墨加三国协议》,达成了与美国和加拿大的免税协定,让墨西哥成为众多外资企业借道进入美国市场的“跳板”。

在国家和企业层面,供应链优化都是回流动因中的主要因素。而企业优化供应链的重点在于降低地缘政治冲突和气候变化带来的收益损失的高昂风险。凸显了企业亟须将回流和近岸外包作为应对灾难性中断的重要保障措施。

特朗普将“让美国再次伟大2.0”

将于2025年初二度入主白宫的特朗普,其与产业相关的主要经济主张包括:(1)对内通过政府简政放权,减税降费,减少政府补贴等措施,推行市场自由化,旨在鼓励产业回流和提升竞争活力;(2)对外通过加征关税采取贸易保护主义,保护国内制造业;(3)降低贷款利率,鼓励产业投资;(4)支持传统能源开发和利用,降低动力成本;(5)驱逐非法移民,保护本地人就业。但业界普遍认为,特朗普的政策组合很难在短期内落实,而且其保护主义措施,尤其是针对中国的高关税政策,必然会推高企业的运营成本和居民的生活成本,反移民措施也会加高企业用工成本的负担。

在产业振兴方面,除了削减政府对绿色技术支持外,特朗普将在继续鼓励制造业回流的同时,将推行其第一任期间制定的《关键和新兴技术国家战略》,以保持美国在领先技术和先进制造领域的竞争优势。

对中国发展带来的冲击

根据美国近年来发布的关键与新兴技术相关政策文件和法案分析,美国将在先进制造业领域加大投入,加大对中国科研机构和企业的制裁力度,并与其盟友联合切断中国获取先进技术的渠道,例如荷兰ASML对中国停售DUV和拒售EUV光刻机,就是美国与欧盟联合政治施压的产物,对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形成直接冲击。我国在新兴技术发展上将遇到更大的障碍、在国际市场将遇到更大的准入壁垒,尤其是在高度依赖国际供应链的高科技领域。我国需要在全球供应链中寻找替代伙伴,并加快国内供应链的重建。

美国制造业回流和全球产业链调整对我国的影响

在全球产业链分工中处于中低端位置的状态仍未根本改变。而原有的产业链分工将会从互补关系发展为全面竞争与局部合作关系。

(一)中低端制造业迁至美国“近岸”或“友岸”

中低端、多元化制造的特点,是较长一段时间内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主流定位。

在全球产业链重新布局下,美西方制造业大举快速外迁,降低了我国的出口竞争力。美国通过推行《印太经济框架》《美洲经济繁荣伙伴关系》以及《全球供应链合作协议》等政策布局,实施“近岸外包”或“友岸外包”,将更多的生产线和配套企业外迁,削弱我国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的竞争力和影响力。劳动密集型制造业转移到东南亚国家,削弱了中国低端制造业的出口竞争力。

近年来,我国面临着劳动力、工业能源和原材料等多重成本上升压力,制造业有效劳动力供给规模日益减少,行业价格竞争优势下降。从全球产业链分工低端向高端转型,需要一定的要素支撑,若传统生产要素优势丧失,而高端生产要素供给不足,中国产业链转型升级将产生巨大压力。

(二)高端制造业回流倒逼我国产业升级

美国推进中高端制造业产业链本土化、多元化的发展对我国产业升级产生倒逼作用。短期来看,核心技术和零部件可能面临断供的风险,部分产业链会出现“断链”、脱节。我国工业长期存在“大而不强”的问题一直较为突出,制造业优势更多地体现在规模和布局上,但在核心零部件和产品质量上短板明显,我国企业的相当部分是通过加工贸易方式融入全球价值链,美国、欧盟和日本提供资金、专利、设计和技术,零部件在中国、东亚或东南亚地区生产,加工组装在中国,最终产品销往美国、欧盟和日本。目前我国依托科技型跨国公司带来的技术外溢红利正不断弱化,我国已经从学欧仿美的初级阶段,进入深化改革的高级阶段。我们在诸多领域面临的不仅是深水区,甚至是无人区;但在基础研究、核心技术、原始创新的能力较弱。

此外,我国尚未形成一批拥有较强国际竞争力、体系化的供应商。我国出口的高技术产品基本上是附加值较低的计算机与通信技术等类产品,进口品类则多为高附加值的电子技术、计算机集成制造技术、航空航天技术、光电技术以及生物技术。一些高精尖产品和关键零部件,不同程度地处于短板状态。中高端制造业中间投入品供给的限制,使得我国难以控制相应产业链的关键生产环节,对于中高端制造业领域是一个较大的冲击。

(三)制造业“空心化”风险

在低端制造业转移、高端制造业回流的双重夹击下,我国东部低端产业向中西部产业转移的速度放缓,同时由于中西部地区尚未形成完整的产业链,难以承接东部制造业(包括外资和民营企业)的规模转移,从而造成制造业“空心化”的问题,制造业向西部转移的布局需要解决现实困局。

我国有超1/3制造业出口总值来自服务附加值,而这些生产性服务是直接依附于制造业的;一些新兴服务业也要依附制造业,如互联网金融、电信产业和软件服务业等都要制造业为其提供设备保障。在制造业上下游产业同时出现“外流”和“缩水”时,我国需要高度警惕产业“空心化”的风险。

(四)智能化风险

新一代的智能技术需要依托海量的信息源进行深度学习,而中文承载的信息仅占全球份额的1.5%左右,与越南语相当,英语占据54%的份额,在科技文献中更占据94%的份额。严格的信息管制和僵化的教育模式将制约我国在全球智能领域的竞争能力。

(五)地缘政治风险

俄乌冲突将重塑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美西方将加强对全球产业链的操控,加大对中国的技术封锁和经贸脱钩,扶持那些具有一定产业基础且便于美西方操控的经济体。

我国的应对策略

中美博弈不仅是经济、科技领域的竞争和超越,实际上是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能力的竞争和超越,这是严峻的挑战。超越的关键在于改革和发展。我们应知己知彼,深入研究美国在构筑全球产业链和振兴制造业战略的系统性、前瞻性的战略布局,塑造长期有利发展的外部环境。采取正确的方针和策略,保持在国际风云变幻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一)深化改革创新是解决发展问题的关键途径

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推动力。改革是解决发展难题的关键途径。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要着力抓住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需要破解的重大问题,聚焦七个方面,提出300多项重要改革的举措,涉及体制、机制、制度等多个层面,要通过改革发展创新实现跨越式发展。

(二)加大研发投入,产学研深度融合,形成创新生态圈

要加大政府对基础科学持续不断的投入,加快建设以企业为主体,打通产学研深度融合的堵点,打造兼具科学家和企业家素质的复合型人才成长环境。改革现有的科研体制和政策体系,提高科技研发体系的国际化水平。

对关键技术领域进行研发投入,减少在半导体、人工智能、新能源、量子计算等前沿科技领域对国外技术的依赖。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加大对科技人才的培养力度,积极引进海外高端人才,打造全球领先的技术人才队伍。加强高校、科研机构与企业之间的合作,形成创新生态圈,推动技术成果快速转化为实际生产力。

(三)推进供应链本土化、多元化发展

优化供应链布局。一方面,在关键技术和产业链环节,我国要推动供应链本土化。特别是在芯片、电子元器件、新材料等领域;另一方面,通过金砖国家、上海合作组织等合作机制,整合“全球南方”力量,联合东盟、非洲、拉美等力量,加强与东南亚、南亚、非洲等发展中国家的合作,扩大我国企业的全球供应链布局,多元化发展,避免对单一国家或地区的过度依赖,降低供应链断裂的风险,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加强合作,构建更加安全、稳定、灵活的全球供应链网络。

(四)以智能制造、绿色制造发展引领制造业转型升级

2023年,我国人工智能市场、数据规模和企业、人才数量虽然仅70336fde3ec21ec4d87672e9a632dead次于美国,但是在算法、算力、硬件、软件开发和云服务能力方面与美国仍存在较大差距。我国将在“十五五”期间推动制造业向智能化、数字化转型,发展绿色制造技术,降低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增强我国制造业在国际市场中的可持续竞争力,向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制造业转型,提升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

(五)优化国内营商环境,加强政策支持与激励

通过实行法治化、国际化、市场化,进一步改善营商环境,简化行政审批程序,降低企业运营成本,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通过税收优惠、补贴、融资支持等政策,鼓励企业在关键领域的技术创新和投资,吸引全球先进制造业项目落户中国。

(六)促进国际科技与经济合作,积极应对国际贸易环境变化

美西方一方面不断推动“去中国化”削弱中国外循环,另一方面不断壮大自身内循环,我国应加大对外开放的力度,仍须尽力推动与美西方经济挂钩,从而为发展强大自身内循环赢得时间。

我们应深化与欧洲、亚太地区、非洲等主要经济体的科技和经济合作,推动中外企业在特定领域的合作,加强国际贸易谈判能力,利用世贸组织(WTO)等多边贸易机制,维护中国企业的合法权益。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中欧投资协定等多边和区域贸易协定的实施,积极开拓新的国际市场,确保我国在全球贸易格局中的稳定地位。

(七)提升国际话语权与标准制定能力

积极参与国际标准制定,在高科技和先进制造业领域,提升中国在全球标准体系中的话语权。通过多边外交、区域合作、国际组织等渠道,扩大中国在全球治理中的影响力,确保中国在国际经济秩序中的地位。

(编辑 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