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刘三姐传说的再创造——歌体小说《刘三姐》

2024-12-19赵国锐

名家名作 2024年34期

[摘 要] “刘三姐”作为两广一带民间文学中的文化瑰宝,经过作家文学的再创作,俨然已经成为山歌文化的经典代表。研究采用内容分析法,通过柯炽的长篇小说《刘三姐》探寻民间传说人物在作家文本中的呈现状态,以丰富刘三姐形象的文本重构研究。

[关 键 词] 民间文学;《刘三姐》;山歌文化;民间习俗;传说创新

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关系从古至今都是紧密相连的,在中国文学史的长河中,《诗经》中收录的民间歌谣、屈原采集楚地民俗祭歌创作的《九歌》、汉魏六朝乐府民歌、司马迁收集各地历史文化编写的《史记》等,都表明民间文学为作家文学提供了丰富的题材。最早记载刘三姐传说的文献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此后刘三姐传说销声匿迹。直至清代曾光国从民间搜集到刘三姐传说的口头资料作《刘三姐歌仙传》[1],又有王士禛、屈大均、孙芳桂等文人对《刘三姐歌仙传》进行改编、抄传,使得刘三姐传说的故事版本数量增多,情节内容不断丰富。中华民国时期,由刘三姐传说衍生的歌谣、故事等逐渐进入学界研究视野。民俗学界的许多学者诸如钟敬文、蓝鸿恩、农学冠、农冠品、覃桂清、黄桂秋等皆撰文探讨过刘三姐传说问题。钟敬文和农学冠皆认为“刘三姐是歌圩的女儿”[2]。20世纪80年代至今,《刘三姐》在文本经典化的基础上,不断以回归经典、重构经典的方式聚合整生文本的经典内质,并且在区域文化交往中凸显品牌效应与符号功能,对人类文明与文化发展起着推动作用[3]。当代作家王小波的短篇小说《歌仙》给读者呈现出与传统文化中反差巨大的刘三姐形象,丑陋的外表与善良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突出了刘三姐本身的“真善美”。王小波对刘三姐形象的艺术改编是作家文学打破传统限制,用新的艺术手法呈现传说人物的不断尝试。

刘三姐在不同地区亦称为刘三妹、刘三姑、刘三女太、刘三太等,指歌声动听、勤劳勇敢的民间女性。钟敬文认为“刘三姐传说,实与韩凭妻、孟姜女、山伯英台、白蛇娘子及望夫石等我国著名传说,同属于取材广泛社会生活而经过一定虚构之民间口头创作”[4]。长篇文学传奇《刘三姐》将刘三姐传说这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再度创新,从平常生活、家族恩怨、社会环境的种种层面重新塑造了一个更鲜明、更贴近百姓真实生活的刘三姐形象。柯炽从丰富的历史传说中舍弃掉一些陈腐的糟粕,着重描绘以刘三姐为代表的劳动群众,如何机智、巧妙地同封建统治者进行斗争的事迹,把古代流传已久的民间传说故事和当代的时代精神通过作品结合起来,从而使刘三姐这样一个勤劳、勇敢、美丽、善良的民间歌手的形象更具典型意义,也使其性格更有光彩。

柯炽的创作植根广西本土的民歌文化,在广西这片民歌的海洋里以一己之力撑起一片天地。至今为止,柯炽文学创作受人关注更多的是其《广西情歌》系列,而《刘三姐》这样一部优秀的歌体小说还没有得到充分的研究和整理。例如肖美俊的《刘三姐故乡的新歌手——柯炽》[5]和覃咏梅在《是什么让我们远离了民歌》[6],这两篇文章仅是通过新闻报道的形式简单介绍柯炽的文学创作,没有从学术视角去分析柯炽《刘三姐》中的丰厚内涵,对于柯炽文学创作内容的关注不够全面。本文通过剖析《刘三姐》的内容与形式,结合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关系理论探讨其特点与局限,意在促进柯炽文学创作的研究,丰富刘三姐传说的人物重构研究。

一、《刘三姐》内容概述

《刘三姐》作为一部长篇传奇小说,更是柯炽第一部尝试用山歌体创作的著作,全书共有20多万字,包含1300首民歌,占全书总字数的十分之一,山歌的格式更是有20余种,内容包罗万象,是当之无愧的“歌的小说”。全书分11章69节,另有1篇尾记,每节的标题都采用七言诗句的形式。故事内容围绕刘三姐一家三代人与财主马氏父子的恩怨纠葛展开,柯炽力图突破对刘三姐文化再创作的传统视角,以贴近百姓生活的文笔和故事情节,塑造了一位有血有肉的壮族“歌仙”。

《刘三姐》以马家与刘家的恩怨纠葛作为基点,采用顺叙与插叙相结合的叙事手法。书中出现的每个人物形象都有鲜明的特点,如聪明伶俐的刘三姐、为人善良的“黑九哥”刘德、阴险狡诈的杨婆、穷凶极恶的马家父子等。每个人物的背景故事内容交叉,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织成一张乡间人性的大网。故事起源于覃香与刘德相识相恋到诞下刘三妹,再到刘三妹的山野童年时光,和白秀才一起学艺学歌,与马家的矛盾再度激化后,插入叙述刘三妹的外公覃厚与外婆韦小妹的故事,内容环环相扣。失去双亲后的刘三妹四处流浪,在以歌为生的日子里逐渐成长为一名专业的歌手,蜕变成人们熟知的刘三姐。作品情节曲折、内容丰富,书中刘三姐的经历抛开了华丽的传说外表,露出刘三姐最本真的姿态,更贴近现实中山野女子的生活。

《刘三姐》中少有重复使用的山歌曲目,赋比兴、谐音双关这类传统民歌的表现手法被熟练运用在山歌中,如:“哥若有心就上前,莫在水中打圈圈;自古只见船靠岸,哪个看见岸靠船?”[7]“燕子含泥来造窝,飞来飞去总为情;燕子含泥口对口,我两结交心照心!”[7]双关语是一种传统的民歌语言艺术,指借用某一个字、词来表现另一个与之同音或近音的字、词的含义,达到“言在此而义在彼”的目的。如:“妹是风来哥是云,风也轻来云也轻;清风吹得白云动,问哥知晴不知晴(情)?”[7]利用“晴”与“情”的谐音,一方面写女子问男子天气情况,同时又含蓄地写出女子测度心上人的爱意。

七言四句体诗是《刘三姐》山歌的主要形式[8]。这类句式自唐代之后传入广西,诗体句式完整、韵律规范,便于口头创作,特别适合以歌代言、一句话一首歌的广西山歌对唱,且一、二、四句押脚韵,节奏起伏明朗、音律和谐,又有足够的空间施展赋、比、兴手法塑造形象,表达委婉、深沉的情感,故很快被不少民族接受,成为一种较为通用而规范的格式流传至今[8]。

在长期的运用过程中,人们又从七言四句歌式中演化出一种新的歌式——“三字头”[8]。“三字头”歌式首句三字,后三句七字,首句往往点明主旨,后三句予以展开和加强,具有平直、鲜明的表达功效,如:“妹莫骂,莫骂你妈是笨瓜;没有笨瓜哪有你,哪有妹你一枝花!”[7]首句点明主题,第二句指出对象,后两句阐释原因。“三字头”的歌开门见山、情感强烈,与七言四句式恰好形成一直一曲、一刚一柔两种歌式风格。

二、《刘三姐》特点分析

梁昭评论《刘三姐》:“这本书最显著的特点是‘以歌吟事,以歌咏言,以歌即兴,以歌抒情’,加以小说叙事方式和结构写成的完整故事。”[7]民歌由来已久,是人类史上最早创造的语言艺术之一,早有汉乐府大力提倡民歌“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其表达内容与人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更是一定时期百姓生活和内心情绪的深刻反映。

《刘三姐》中对少数民族地区各种习俗和民歌的社会功能有详细的叙述,通过赞美少数民族人民的幸福生活、朴素的理想追求和忠贞不渝的爱情,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分析和控诉背离道德观念的行为。《刘三姐》包含的民族色彩十分浓郁,借鉴多种山歌艺术的形式写作而又有所发挥,其中对刘三姐文本形象的重构亦是其一大亮点。王小波的短篇小说《歌仙》将刘三姐塑造成一位拥有美丽歌喉却相貌丑陋的女性,从美丑善恶的角度继承再创造刘三姐形象[7]。而柯炽的长篇小说《刘三姐》中的主人公刘三姐是在两代人的关爱下长大,经历生活的磨难后逐渐从一个天真善良的“刘三妹”成长为爱憎分明、坚韧勇敢、有血有肉的“刘三姐”。

《刘三姐》中人物所唱的山歌,足足有20多种形式,包括问路歌、送别歌、万能歌、烟酒歌、调解歌、初会歌、夫妻和睦歌……内容包罗万象,但又直接易懂,从风俗习惯到男女婚嫁,山区人民的生活处处离不开山歌作伴。柯炽用山歌表达出作品中人物的内心情感,直白而又强烈。对歌情节是刘三姐传说的核心,刘三姐与不同民族、不同区域的人对歌,其对歌所用语言亦体现出刘三姐传说具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特性。根据壮族《麽经布洛陀》的说法,“嘹三妹”是始创山歌的人,人们尊称她为“三姐”,这也是壮族“好歌”“以歌为乐”的民族文化心理的生动体现。覃桂清在《刘三姐纵横》中指出:“从广西汉语山歌当中,可以找到很多和广东客家山歌相同的或大同小异的例子。”在刘三姐传说的不同版本中,与刘三姐对歌的往往是“白鹤秀才”“三位才子”,刘三姐与后者的对歌交流活动亦是民间文化与精英文化的交流,因此刘三姐传说也被赋予底层人民勇于反抗的理想信念,而唱山歌便是底层人民发声的主要方式。

广西山歌的特点是结合时地、巧用俗语,长期从事民歌搜集、整理、编辑工作的柯炽使用地方化、民族化的语言,通过“歌”的形式开展人物对话,由此可见山歌是柯炽文学创作中极其重要的因素。柯炽认为山歌不仅是人们交流的工具,更是一种情感表达的方式,不应该被条条框框束缚,正如书中秀才妈向三妹妈提议不应把包含男女情爱的歌曲过早教给刘三妹和白秀才,而三妹妈表示这是山区人民的习惯,对于情爱的表达十分自由,歌中所含的情爱不局限于男女之间,也可以是家人之间的祝福和朋友之间的真挚情感。可以说,这是柯炽借书中人物之口阐述自己的价值观。像这样的情节还有很多,如第三章里覃香与刘德情定终身,覃香要和父母商量婚事,柯炽认为在面对结婚这等人生大事时,子女应当询问父母的意见,这更代表对父母的尊重,而那些不孝敬父母之人,比起山野子女相去甚远。覃香给李贵、春花唱的调解歌,刘三妹给韦员外家十个养女唱的赞美歌以及到西山与茶女共唱的茶山歌,与白秀才一行组成四男四女的山歌故事会,再到之后持续三天三夜的大塘歌圩,体现了山歌文化从狭窄的人际交流环境跃到更大的表演舞台上。

三、《刘三姐》的局限性

普希金曾说:“作家唯有保持着和民间文艺的密切联系,才能够掌握语言的艺术。”[11]首先从内容上看,小说内容丰富杂乱,充斥着大量的少数民族地区文化,包含婚嫁、葬礼、人际等方面,作品充满乡土气息。柯炽为了阐释民族文化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必须用更多的篇幅解释文化的由来,这就导致整部作品内容冗长,连续性减弱。其次,作品主观色彩浓重。柯炽在书中表达了许多颇具主观色彩的观点,减弱了作品本身的独特韵味。柯炽追求人物形象生动饱满,对于每个人物的性格特质都细心雕琢,但在阐述刘三妹离家流浪逐渐蜕变成歌手刘三姐的过程中,省略了其名称演变的缘由,使得内容产生断层。

从形式上看,《刘三姐》存在俗与雅的失衡。山歌文化的加入使得整部小说富有特点,但作为一种源自民间文化的产物,山歌创作多用绘声绘色的群众语言,这个特点使得山歌作品必须语言浅白,从而导致《刘三姐》讲述的故事内容较为粗糙。此外,刘三姐的人物形象经过不同时期的作家不断反复锤炼,已然成为一杆代表山歌文化的大旗,柯炽的再次书写未能脱离前人的影响,使得《刘三姐》对于整个广西文坛的影响极其有限。反观韦其麟的《百鸟衣》不仅影响了与其同代的少数民族诗人的民族书写和地方性书写,还推动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在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现代发展与转型[12]。

四、结束语

小说《刘三姐》是新时代广西文坛的遗珍,作品中收录的原生态山歌更是广西山歌文化的宝藏,山歌中所反映的历史文化和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都具有深远的价值内涵。这部“歌的小说”是柯炽先生为我们呈现的一场山歌盛宴,其独特的文学体裁和写作手法不仅给广西文坛留下了色彩浓重的一笔,更是创造出一位贴近山野生活、与刘三姐传说形象相似度极高的“歌仙”。本文仅对长篇文学传奇《刘三姐》展开讨论,更全面地研究柯炽的创作还需结合文学理论进一步探寻,希望在将来能有更多的读者关注柯炽的作品,将他的“山歌精神”继承下去。

参考文献:

[1]施爱东.发现刘三妹:乡绅曾光国的文化交游圈[J].民族艺术,2022(3):35-46.

[2]覃德清,杨丽萍.壮族诗性传统与文化建设整合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

[3]彭修银.民族美学.[M].第五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4]钟敬文.钟敬文民间文学论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

[5]肖美俊.刘三姐故乡的新歌手:柯炽[J].瞭望周刊,1991(36):31-32.

[6]覃咏梅.是什么让我们远离了民歌[J].中国民族,2006(8):33-35.

[7]柯炽.刘三姐长篇传奇[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3.

[8]覃忠盛.解读《广西情歌》的历史价值[J].河池学院学报,2010,30(1):95-99.

[9]钟敬文主编.民间文学概论[M].第二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10]章丽.在丑陋中消解真善美:美学视域下《歌仙》中刘三姐人物形象分析[J].大众文艺,2013(6):32-33.

[11]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苏联民间文学论文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

[12]魏蓓.作为民族的经典与传统:重读韦其麟的《百鸟衣》[J].广西社会科学,2020(10):169-173.

作者单位: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