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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秀丽集》之中国文学典故受容

2024-12-19彭群林陈雯

名家名作 2024年34期

[摘 要] 日本汉诗集《文华秀丽集》受中华文化影响,引用了很多中国文学作品中的典故。以该汉诗集中的典故作为研究对象,考证所用典故的出处,探讨日本汉诗所用典故与我国本源典故之间的渊源关系,研究中国文学对日本汉诗产生的影响。

[关 键 词] 《文华秀丽集》;典故;受容;中国文学;日本汉诗

《文华秀丽集》是平安时期日本文人用汉语按照中国格律诗的规则创作的汉诗集。受中华文化影响,《文华秀丽集》用到了很多中国文学作品中的典故。本文通过考证《文华秀丽集》中所用典故,以婕妤怨、长安月、汉东蜯和淮南灰、蓂荚、薄帷鉴明月、《史记》典故为中心,研究中国魏晋南北朝文学、唐代文学以及《史记》对日本汉诗的影响。

一、婕妤怨

婕妤怨,乐府楚调曲名,魏晋乐府相和歌辞之一,出自班婕妤遭受飞燕、合德姐妹陷害失宠而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太后的典故。后世文人以此为题材创作诗歌,使其逐渐成为宫怨诗中的固有旧题。《乐府诗集·相和歌辞十八·班婕妤》宋郭茂倩题解:“一曰《婕妤怨》……《乐府解题》曰:‘《婕妤怨》者,为汉成帝班婕妤作也。婕妤,……作赋及《纨扇诗》以自伤悼。后人伤之而为《婕妤怨》也。’又因班婕妤失宠后,奉养太后于长信宫,故唐人乐府又名《长信怨》。”

“对《婕妤怨》进行拟作产生于魏晋时期,到唐朝时达到高潮。”[1]而平安初期的日本受中国魏晋南北朝文学和唐代文学影响较大。因此,婕妤怨这一典故在《文华秀丽集》中经常出现。其中以“婕妤怨”为题材的诗作5首,“长信”意象4处,“团扇”意象3处。

《文华秀丽集》中的《婕妤怨》拟作在主题上和梁齐陈的《婕妤怨》拟作基本相同。“在齐梁的拟作中或多或少都有班婕妤这一人物的影子。”[2]以梁元帝《班婕妤》为例:

婕妤初选入,含媚向罗帏。

何言飞燕宠,青苔生玉墀。

谁知同辇爱,遂作裂纨诗。

以兹自伤苦,终无长信悲。

这首诗开头便点明了主人公的身份——班婕妤,紧接着叙述了班婕妤之遭际。“飞燕”指陷害班婕妤失宠的赵飞燕;“同辇爱”指班婕妤拒绝与汉成帝同乘御辇之事;“裂纨诗”指班婕妤失宠后所作的《怨歌行》;“长信”指班婕妤失宠后所居宫殿。

巨势识人的《奉和婕妤怨》中,对班婕妤的遭际也多有叙述,如“同辇爱”“裂纨情”“昭阳”(赵飞燕所居宫殿)等。

背时同辇爱,翻怨裂纨倩。

孤帐秋风冷,空帘晓月明。

啼颜拭尚湿,愁黛画难成。

绝妬昭阳近,闻来歌吹声。

“宫怨之情,包括被弃的痛恨、荣华的伤悼和深宫的孤独。这一类主题贯穿于整个梁齐陈至唐,唐则将之更加扩展开来。”[2]《文华秀丽集》中的《婕妤怨》拟作同样继承了这一传统。“闲阶人迹绝,冷帐月光虚”展现了主人公在深宫的寂寞之情,“团扇含愁咏,秋风怨有余”表现出班婕妤空守深闺的幽怨。

而另一个常伴婕妤怨诗歌出现的“月”之意象在《文华秀丽集》的这5首拟作中也出现了3次[1]。此外,在婕妤怨的典故中,有两个标志性的宫殿,“长信宫”是班婕妤失宠后所居的宫殿,“昭阳宫”是得宠的赵飞燕所居的宫殿。一失宠一得宠的强烈对比下,更加突显出女主人公的落寞。两个宫殿连用的对比在唐诗中出现得不少。如李白《长信怨》中的“月皎昭阳殿,霜清长信宫”;王昌龄《长信秋词》中的“长信宫中秋月明,昭阳殿下捣衣声”;翁绶《婕妤怨》中的“花落昭阳谁共辇,月明长信独登楼”。这样的用法在《文华秀丽集》中被继承了下来。嵯峨天皇《婕妤怨》中的“昭阳辞思宠,长信独离居”;桑原腹赤《奉和婕妤怨》中的“昭阳歌舞盛,长信绮罗愁”;桑原腹赤《春和昕捣衣》中的“守夜宫钟乍相和,应通长信复昭阳”,显然都是受到了唐诗的影响。

二、长安月

“汉月”在唐代的边塞诗中是重要意象,也是以“昭君出塞”为主题的唐诗中的重要意象,指“汉代之月”或“汉地之月”。[3]例如,董思恭《王昭君》中的“汉月正南远,燕山直北寒”;骆宾王《王昭君》中的“金钿明汉月,玉箸染胡尘”。主人公身处距故乡千万里的边塞,只能看着头顶的一轮“汉月”聊以慰藉。而嵯峨天皇《王昭君》一诗中的“长安月”意为“长安之月”,可视作“汉月”的变体。长安作为唐朝的首都,日本文人在创作汉诗时,会以“长安月”代指汉月,展现了平安初期的日本对“昭君出塞”这一典故以及汉文化的了解。“长安”在唐诗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其中也有类似于“长安月”的用法。如张祜《昭君怨》中的“举头惟见月,何处是长安”;李白《秋歌》中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刘禹锡《逢白公》中的“月色照荣辱,长安千万门”。“长安月”一词的出现,显然也是受到了唐诗的影响。

三、汉东蜯和淮南灰

巨势识人《春日侍神泉苑·赋得春月》中有一句:“渐圆光随汉东蜯,半缺影逐淮南灰。”此句出自庾肩吾《和望月诗》中的“圆随汉东蚌,晕逐淮南灰”。而对于“汉东蜯”“淮南灰”这两个典故,笔者作出以下考证。

首先来看“汉东蜯”。“蜯”同“蚌”,指生活在淡水里的一种软体动物,介壳长圆形,表面黑褐色,壳内有珍珠层,有的可以产珍珠。在古代,人们相信蚌孕育珍珠的过程类似于人类怀孕,这个过程与月亮盈亏也有关。由此可知,蚌可以联想到珍珠,珍珠便可以联想到月亮。而这两句诗都是在描写月亮,所以此处的蚌应代指珍珠。

《搜神记·卷二十》有一则关于“隋侯珠”的传说。“隋县水侧,有断蛇邱。隋侯出行,见大蛇被伤,中断,凝其灵异,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走,因号其处断蛇邱。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珠盈径寸,纯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烛室。故谓之‘隋侯珠’。”在《春秋·鲁庄公四年》中也有相关记载:“楚武王伐隋。令尹祁、莫敖屈重,除道梁蹉,军临于隋,谓此水也。水侧有断蛇丘,隋侯出而见大蛇中断,因举而药之,故谓之断蛇丘,后蛇衔珠报德,世谓之隋侯珠。”从这段文字中可以了解到“隋”是一个地名。在《宋会要辑稿(初校)》中记载了“随州”和“隋侯”的关系:“《金坡遗事》:‘随州、崇信军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即汉东郡,古荆州分,春秋隋侯之国。传曰:汉东之国,隋为大。’”由此可知,隋侯的封地便在汉东郡。罗隐在《商于驿楼东望有感》中写道:“山川去接汉江东,曾伴隋侯醉此中。”也印证了这一观点。

综上可知,“汉东蜯”所指应是“隋侯珠”的典故。因“隋侯珠”“明如月之照”,所以作者用它来比喻月亮。又因“蚌”可联想到珍珠,隋侯的封地在汉东,所以作者选用了“汉东蚌”一词。“蜯”是蚌的异体字,《文华秀丽集》中的“汉东蜯”即为“汉东蚌”。

再来看另一个典故——“淮南灰”。“半缺影逐淮南灰”“晕逐淮南灰”这两句诗都是在描写月亮,可月亮怎么会是灰色的呢?因此这两句诗描写的并不是月亮发光的本体,而是指月亮周围灰色的月晕。关于月晕的描述,《淮南子》中有这样一句话:“画随灰而月运阙。”《太平御览》也有相关记载:“《淮南子》曰:月晕,以芦灰环之,缺一面,则晕亦阙一面焉。”而芦灰,即芦苇灰,也是芦苇烧成的灰。其仍出自《淮南子》:“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唐徐坚等撰《初学记》:“《淮南子》曰: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水浩瀚不息。于是女娲积芦灰以止滔水。”从以上文献来看,以“芦灰”形容月晕出自《淮南子》,“芦灰”一名同样出自《淮南子》。所以这两句诗的“淮南灰”指的是形容月晕颜色的“芦灰”。因“芦灰”出自《淮南子》,诗人可能出于与诗歌格律的需要,故使用“淮南灰”一词。

四、蓂荚

“蓂荚”这一典故在《文华秀丽集》中出现了两次:“尧帝当时何计历,须看蓂叶夹阶开。”“尧蓂荚满自谙历,仙桂花开谁所栽。”对此,笔者作出以下考证。

《竹书纪年·帝尧陶唐氏》有载:“帝(尧)在位七十年……又有草荚阶而生,月朔始生一荚,月半而生十五荚,十六日以后,日落一荚,及晦而尽,月小则一荚焦而不落。名日蓂荚,一曰历荚。”由此可知,蓂荚是帝尧阶前所生的瑞草。此草每月朔日(初一)开始,每日长出一荚,直至每月十五生出十五荚,从每月十六开始,每日凋落一荚,直至每月最后一日落尽,如果遇到小月,最后一荚焦枯而不会落下。因观蓂荚变化而能知日月,所以将蓂荚与历法联系起来,称“蓂历”。《白虎通义》有载:“日历得其分度,则蓂荚生于阶间。蓂荚树名也,月一日生一荚,十五日毕,至十六日去荚,故荚阶生似日月也。”正因为将蓂荚和月历相联系,蓂荚也逐渐和月亮联系起来。在唐诗中,蓂荚时常和“月”一同出现。如宋之问《上阳宫侍宴应制得林字》中的“砌蓂霜月尽,庭树雪云深”;李峤《奉和人日清晖阁宴群臣遇雪应制》中的“阶前蓂侯月,楼上雪惊春”;李峤《月》中的“桂满三五夕,蓂开二八时”;元稹《月三十韵》中的“蓂叶标新朔,霜豪引细辉”。

《文华秀丽集》中的两处“蓂荚”均位于咏月诗中且和“月”相关,这显然是受到了唐诗的影响。“尧蓂荚满自谙历,仙桂花开谁所栽”与白居易《和答诗十首·答桐花》中的“上对月中桂,下覆阶前蓂”更是相似。

五、薄帷鉴明月

嵯峨天皇在《和内史贞主秋月歌·御制》写道:“皎洁秋悲斑女扇,玲珑夜鉴阮公帷。”“斑女扇”指的是班婕妤之事,前文有详细介绍,此处不重复赘述。“夜鉴阮公帷”出自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一》中的“薄帷鉴明月”,并且与“斑女扇”典故相对应,此处的“阮公帷”不是简单的语句化用,而是作为典故出现。

“在模拟文学盛行的六朝,阮籍《咏怀诗》却是许多文人乐于挑战的摹写对象。”[4]南北朝张正见则以“薄帷鉴明月”为题,作一首《薄帷鉴明月诗》。明代孙良器有《拟薄帷鉴明月》一诗。在宋、明两朝还有诗人在诗作中直接引用“薄帷鉴明月”原句。

由此可以推测,阮籍的《咏怀诗》在被六朝文人争相摹拟的过程中,“薄帷鉴明月”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凝练的典故,《文华秀丽集》正是受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影响,才有了“皎洁秋悲斑女扇,玲珑夜鉴阮公帷”一句。

六、咏史诗中的《史记》典故

《史记》于600至604年间传入日本。“日本皇室对《史记》极度重视,列之为历代天皇必读书目,并请专攻《史记》的学者入宫讲授。”“在奈良朝与平安朝时期,宫廷与知识阶层人人以谈论《史记》为荣。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教养与学问,首先得看他是否熟读《史记》。”[5]成书于平安朝初期的《文华秀丽集》也受到了《史记》的影响,其中咏史类共4首,分别赞颂了张良、吴季札、汉高祖刘邦和司马迁4人。

在这四首咏史诗中,赞颂的对象不仅出自《史记》的帝王本纪、世家以及太史公自序,而且诗歌的内容基本遵循《史记》的人物传记来编排。诗歌几乎一句一典,高度概括了赞颂对象的生平事迹,宛如一篇篇人物简介。

从这四首咏史诗对《史记》典故的使用可以看出,日本贵族对《史记》的研读十分细致。如张良于博浪沙刺杀秦王这样的地点细节,嵯峨天皇也能有所关注。还有好几处甚至直接化用《史记》中的原句,如“龙颜应晦冥”化用自“是时雷电晦冥,……则见蛟龙于其上”;“豁如有大度”化用自“意豁如也。常有大度”。

在《赋得汉高祖》一诗中,“膺天聚五星”化用自《史记·张耳陈馀列传》,在《史记·天官书》中也有记载。但在《高祖本纪》中并未出现“五星”一词。在《赋得司马迁》一诗中,“五百但嫌情”展现了司马迁在星象方面的研究,记载于八书之一的《天官书》中。同样,“五百”一词没有在《太史公自序》中出现过。这说明日本贵族对于《史记》的研究不止于简单的泛读。他们注意到了《史记》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这五种体例的区别与联系:十二本纪为纲领,八书、十表作为十二本纪的补充,世家、列传围绕着本纪展开。所以,他们在创作诗歌时,既能基于历史人物各自的传记勾勒出人物生平事迹,又能结合《史记》其他部分对这一人物作补充。

七、结束语

从时间上看,《文华秀丽集》中的典故主要来自魏晋南北朝和唐朝。婕妤怨典故及相关题材的诗歌创作在魏晋时期和唐朝都十分兴盛,因此在《文华秀丽集》中婕妤怨相关典故出现的频次也很多。《文华秀丽集》中的地名和蓂荚典故主要受唐诗的影响。汉东蜯、淮南灰、薄帷鉴明月这三个典故则直接来源于魏晋南北朝诗歌。而《史记》在唐朝时期传入日本,亦可视作唐代文学对日本汉诗产生的影响。从典故立意上看,大多典故在《文华秀丽集》中都保留了其原意,同时,日本文人也能根据需要作出适当的调整,比如“汉月”变为“长安月”,“薄帷鉴明月”进一步浓缩为“阮公帷”。这也体现了中国典故在传播过程中所产生的新变。

参考文献:

[1]王鹏珍.浅谈《婕妤怨》流变[J].名作欣赏,2018(27):128-130.

[2]吴彩虹.《婕妤怨》主题流变探论[J].戏剧之家,2019(17):237.

[3]曹译丹.唐诗中的“汉月”意象[J].焦作大学学报,2018,32(1):19-22.

[4]陈雅妮.庾信拟阮诗的继承与新变:以阮籍《咏怀诗》与江淹、庾信拟阮诗的比较为基点[J].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21,31(1):20-24.

[5]汤勤,毕耕.《史记》东渐与日本文化传统[J].现代语文(学术综合版),2012(9):59-61,2.

作者单位:1.衡阳师范学院

2.衡阳师范学院南岳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