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在重庆时期的创作研究
2024-12-19许雯君
[摘 要] 20世纪30至40年代,中国正处于抗战艰苦时期,许多地区成了大后方迁移地。当时的重庆汇聚了大量文化人士和爱国志士,萧红也是其中之一。在重庆居住的17个月里,萧红不仅亲身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与生活的艰辛,还将这些深刻的体验和感悟融入了她的创作中。以萧红在重庆时期创作的小说和散文作品为考察对象,剖析战争给社会底层民众带来的身体和精神上的苦难,探究萧红在这一时期创作风格与心理的变化。
[关 键 词] 萧红;重庆时期;抗战文艺;创作风格;创作心理
20世纪30年代末,原来活动在武汉地区的很多文人都开始向重庆、桂林等地区转移,东南沿海地区的很多高校也逐渐迁至重庆。因此,当时的重庆便出现了文人聚集的场面,重庆的报刊行业也进入了空前繁荣的时期。作家萧红正是在这段时间里迁居到重庆,并在重庆居住了大约17个月的时间。在这种浓郁的文化氛围里,萧红的创作风格开始日渐成熟。尤其是在目睹了当时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后,萧红的文学作品也更加贴近当时普通群众的日常生活。
一、萧红在重庆时期的创作背景
1938年9月中旬武汉沦陷后,萧红与端木蕻良先后来到重庆,在这里主要有三个住所,分别为歌乐山、江津和北碚。她在重庆期间创作了《滑竿》《逃难》《莲花池》《山下》《林小二》等作品。
歌乐山坐落于重庆市沙坪坝区,曾是重庆九大古迹之一,也是冯玉祥、郭沫若、丰子恺的故居所在地。江津区位于重庆市西南部,是重庆市下辖的一个区。北碚区位于重庆市西北部,在嘉陵江边。北碚区历史悠久,曾经是梁实秋、林语堂、老舍等作家的故居所在地,而当时复旦大学(复旦大学于1937年迁至重庆)的校园则坐落于北碚区东阳镇夏坝先锋村。
1938年9月中旬,萧红来到重庆后暂住在范士荣家中。在那里,她开始创作《孩子的演讲》和《朦胧的期待》。1938年11月前往江津生产,但也仅停留了两个月左右。1938年12月,萧红、池田以及绿川英子暂住在市内米花街一号巷内的小胡同里。1939年3月上旬,萧红移居歌乐山云顶寺旅馆。当时萧红的寓所山下为宋美龄创办的歌乐山孤儿养育院,孤儿院里居住的大都是从战区带来的难童。季红真在《萧红年谱》中指出,除了日常写作,萧红还参与孤儿院的日常工作,与院长曹孟君探讨儿童教育的问题。1939年5月中旬,萧红与端木蕻良开始居住在北碚东阳夏坝复旦大学的农场苗圃,直到1940年1月,为躲避重庆的战火前往香港。辗转流离的生活、残酷的战争以及孩子的夭折等因素都影响了萧红在重庆时期的创作。
二、萧红在重庆时期的创作风格
《孩子的讲演》《莲花池》以及《山下》是萧红在重庆时期创作的三篇儿童题材的短篇小说,被收录在其《旷野的呼喊》一书中。
《孩子的讲演》没有严格的故事情节,而是通过一系列生动的演讲场景来展现主人公王根的成长和变化。小说通过描写欢迎会以及王根在演讲台上的表现,将人们对抗战的关注和热情与王根的成长经历紧密联系在一起。这种场景与情感的融合使得作品更具有立体感和层次感。小说深入刻画了王根在演讲前后的心理变化,从最初的紧张激动到演讲过程中的迷茫困惑,再到最后的感动与成长。作者并没有刻意追求情节的跌宕起伏和冲突激烈,而是让故事随着王根的演讲与心理变化自然而然地展开。《孩子的讲演》中大量运用了儿童化的语言,王根在演讲前站上木板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模仿军人敬礼。这一动作是儿童模仿成人行为的表现,虽充满了稚气却很认真,展现了儿童对成人世界的向往。在描述王根及其周围的环境时,萧红使用了丰富的色彩和生动的形象来增强作品的感染力。例如,在形容其他演讲者的形象时,用了“好像山羊一样”“会叫人立刻想起在图画上曾看过的长颈鹿”等描写;用“小脸一边圆圆的红色一块”“戴着灰色的小军帽”形容站在木凳上开始演讲的小王根。小说中通过王根的视角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和人物,作品充满了儿童特有的童真与可爱。
在《莲花池》中,萧红巧妙地运用了“莲花池”这一空间意象,不仅将“莲花池”作为小说的一个实际场景进行描绘,还将其赋予更深层次的象征意义。对小豆来说,“莲花池”是他心中的一个梦,是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同时“莲花池”也象征着纯洁、宁静和美好,是小豆在艰难生活中寻找希望和慰藉的源泉。“油亮亮的绿森森的,在它们来回摆着的时候,迎着太阳的方向,绿色就浅了,背着太阳的方向,绿色就深了。偶尔也可以看到那绿色的草里有一两颗小花……”那碧绿的荷叶、活泼跳跃的蟋蟀、开满了莲花的池塘,如此美好的风景与小豆在房间内昏暗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莲花池》运用了祖孙双重视角进行叙事。爷爷作为成人世界的代表,他的视角主要聚焦于生存与现实的困境。爷爷为了生存,不得不背着小豆盗墓,并在日本人的控制下艰难求生。他背负着生活的重压,对孙子的梦想和纯真世界无法理解,甚至无暇顾及。小豆作为儿童世界的代表,他的视角则更加纯真和浪漫。他梦想着能看到家门外的莲花池,想象着那里是美好、纯洁的天堂。在描写小豆眼中的生活环境时,同样运用了较多色彩的描绘。小豆眼中的屋子总是“黄澄澄”的,爷爷手里拿的东西要么“放着白光”,要么“放黄光”,他并不知道爷爷拿着的黄色、白色的东西其实是盗墓所得,他对爷爷究竟半夜出去干什么一无所知。他梦中的世界是充满童趣的,有“白云”“蝴蝶”“蜘蛛网”“黑狗”,但也反映了现实世界的无奈。小豆因离开家门受邻家小孩们的欺凌,至此不敢出门只能生活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小说《山下》创作于1939年,正值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期,当时大批逃难者开始涌入重庆,包括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人们,也由此带来了不同区域文化的碰撞与融合。这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为《山下》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深刻的主题。萧红在创作《山下》时,正居住在复旦大学附近的黄桷树镇,嘉陵江畔的自然风光和战时重庆的社会氛围是她创作的灵感来源。
虽说《山下》是战时儿童题材的小说,但是其不追求传统小说的严密逻辑和连贯情节,而是让故事随着主人公林姑娘的思绪和情感自由发展。小说经常穿插着林姑娘的梦境、幻想和现实生活的交替。例如,林姑娘对“下江人”生活的向往、对帮佣生活的喜悦以及对被辞退后的怅惘等。小说的语言充满了诗意和美感,作者善于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将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事物赋予生命力和情感色彩。小说的开篇用“带着甜味的朝阳的光辉”来形容清晨的阳光,用“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饱满的包裹”来形容从重庆来的汽车。开篇花了较多笔墨描写林姑娘在江边洗衣服的场景。嘉陵江的水“清清的凉凉的透明的”“带着甜味的”,林姑娘摊在水里的衣裳“鱼泡”似的浮在手边。洗衣服对于林姑娘来说是件有趣的事儿,她总是有意把衣服按到水底,让衣服沾满沙子,或是伸手去够水底的沙子丢在水面上。对于孩子来说,即使是在干家务的过程中也能发掘生活的美好。
萧红在重庆时期的小说采用散文化的叙述风格,丰富的修辞手法和独特的叙述视角使作品呈现出一种自由灵活、不拘一格的特点。她的小说没有严格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而是通过细腻的笔触和深刻的感悟,将生活中的片段和细节串联起来。在她的小说中,可以看到对重庆风土人情的描绘和反映,使得作品更加具有地域特色和时代感。
三、萧红在重庆时期的创作心理
(一)对底层人物的关注
萧红在重庆创作了《莲花池》《林小二》《滑竿》等多部反映底层民众生活的小说和散文,这些作品深刻揭示了战时底层人物的生存困境和心灵世界。《莲花池》中的小豆一年四季只有一条露屁股的裤子,却因日军的一脚而丧命。《林小二》是萧红根据重庆妇幼保健院一个孩子的真实经历创作的散文,主人公是一个生活在保育院中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滑竿》中,萧红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轿夫们的艰辛生活。他们承担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生活状态不仅考验了他们的体力,更考验了他们的意志力和生存能力。
萧红在刻画底层人物时,还善于深入挖掘他们的精神世界。例如,《滑竿》中的轿夫们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依然保持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生活的苦难,用坚韧不拔的意志支撑着自己和家人。《林小二》中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展现了主人公在失去父母后的孤独、无助和渴望关爱的情感。作者对林小二的同情和关爱不仅体现在文字上,更体现在她对难童问题的深刻思考和关注上。她用自己的笔触为这些默默无闻的难童发声,让他们的生活和情感得到更多的关注和理解。
虽然这些作品没有直接描写战争场面,但作者通过对底层人物生活困境的描述,间接揭示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痛苦。这些人物形象不仅反映了当时战时的社会现实,也传达了作者对整个社会底层人物命运的关注。
(二)对“抗战文艺”的思考
《孩子的演讲》以儿童王根的视角展现了一个充满黑色幽默的故事。杨欢(2018)认为,王根对自我演讲的不自信与萧红在写作过程中长期受革命阵营中男权主义对女性的压迫与伤害有关,展现出随波逐流与坚持自我的挣扎。笔者赞同杨欢的观点,但是笔者认为这部小说在此基础上还表达了萧红对主流“抗战文艺”的态度。为何会出现“所有的讲演者的声音,都不十分响亮,平凡的,拖长的……因为那些所讲的悲惨的事情都没有变样,一个说日本帝国主义,另一个也说日本帝国主义”[4] 的现象?这反映的应该是在当时“抗战文艺”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文学创作者刻意迎合战时大背景,将作品的主题都偏向于“抗战英雄主义”,导致文学创作失去了独一无二性。萧红在这部作品中表达了自己对“抗战文艺”的态度,即作为进步作家和爱国文人,应该坚持脚踏实地的创作,不刻意描写战争的残酷,不必上前线参与战争,而是通过展示自己在战时的亲身经历侧面揭露战争带来的伤痛。
萧红与聂绀弩、端木蕻良等人从武汉辗转到重庆,期间目睹了沿途流离失所的逃难人群,以此为题材创作了小说《逃难》,主人公何南生是一个自私且没有民族观念的教师。他在学生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与陕西共存亡,决不逃难”,但炮火一响就立马收拾好行李准备逃难。他的口头禅“到那时该怎么办呢”多次在作品中出现,展现了他对未来充满担忧但又缺乏实际行动的矛盾心理。何南生消极抵抗,面对战争一心只想逃难,因此被认为跟以往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抗战文艺”作品背离了。笔者认为主人公何南生在逃难过程中表现出的对战争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个人命运的忧虑,其实是抗战时期广大民众普遍的心理状态。因此,《逃难》也是萧红坚持从不同侧面描写战时见闻的“抗战文艺”作品之一,更是萧红进行的一次与以往不同文体的创作尝试。
在重庆时期,萧红对“抗战文艺”有了新的思考,她认为文学创作不应该脱离实际,而应该围绕自己日常生活的所见所闻侧面描写战时生活。此时,她不再仅仅关注个人命运的沉浮,而是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社会和历史背景中,通过对社会现象的敏锐观察和深刻分析为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发声。
四、结束语
从萧红空间移动下的创作可以看出,萧红在上海创作的《生死场》令她声名大噪,但是这部作品的主流研究认为该小说存在“文本断裂”,也就是小说的后七章是作者为了迎合抗战的大潮流刻意加进去的,但是由于缺乏亲身经历,后半部分并没有出现正面描写日军扫荡村子、屠杀村民的残暴场景。1938年1月中旬,胡风在汉口主持召开了一次《七月》杂志社的座谈会,萧红在内的众多文艺工作者也参加了此次活动,后来会议记录以《抗战以后的文艺活动动态和展望——座谈会记录》为题于同年1月16日发表在《七月》杂志第七期。萧红对于作家应该如何进行创作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她认为作家不一定要走上战场,而是应该写自己熟悉的、普通人的日常体验。因此,可以说在重庆时期萧红的创作心理已经慢慢发生变化,并且其创作风格与在香港时期日趋接近。
萧红在重庆时期的文学作品中,文学场域发生了明显变化,大多都是以自己当下生活的重庆为背景,结合浓郁的地域文化、自然风物、民风习俗等展开创作。其次,萧红依旧保持对战时状态下底层人民日常生活的关注,作品更加真实且接近现实。并且在艺术性方面,作品往往采用散文化的叙述风格,在语言表达上追求诗意化的语言,并开始尝试不同文体的写作。
参考文献:
[1]季红真.萧红年谱(中)[J].新文史资料,2014(4):165-174.
[2]萧红.萧红文集[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7:200-264.
[3]杨欢.抗战语境中的儿童书写:析萧红在重庆创作的三篇儿童题材短篇小说[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7(2):39-45.
[4]萧红.萧红文集[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7:169-176.
作者单位:名古屋大学
嘉兴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