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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汉民族“史诗缺失”问题原因分析

2024-12-19杨欣润

名家名作 2024年34期

[摘 要] 史诗是叙述英雄传说或重大历史事件的古代长篇叙事诗。在史诗作品中,《荷马史诗》是古希腊乃至西方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通过对《荷马史诗》创作特点进行分析,发现中国汉语区缺乏让史诗流传发育的口述传统。从自身角度看,中国华夏文明在礼乐文化的作用下较早步入文明时代,并构建起一套较为完整的礼乐秩序,这是对史诗形成必备条件的消解。

[关 键 词] “史诗缺失”问题;《荷马史诗》;口述传统;礼乐文化;汉民族

黑格尔在《美学》中明确提出,“中国人却没有真正的史诗”,这是西方学者对于中国汉民族“史诗问题”的最早论述。到了20世纪初,国内学者开始对汉民族“史诗问题”展开探讨,也是“史诗问题”各种观点的形成期。国内最早对汉民族“史诗问题”进行论述的是王国维先生,继王国维先生提出“中国文学叙事诗是不成熟的、幼稚的”观点后,又有鲁迅、胡适等众多学者对“汉民族史诗是否存在”“汉民族史诗消亡或缺失原因”展开了研究。本文基于中国没有形成严格意义上的史诗结论,结合学术界研究,首先从史诗形成特点的角度,分析口述传统缺失的原因;其次从中国汉民族角度,探讨礼乐文化对汉民族史诗发展的束缚;最后从文献角度,综述了近几年来学者对中国汉民族“史诗缺失”问题的相关观点和内容。

一、口述传统的缺失

笔者最早想到口述传统缺失的原因,是受到帕里和洛德创立的“口头程式理论”的影响。这一理论提出了史诗创作的基本表述单元——程式,而史诗则是一个程式系统,史诗的表达方式是因格律的作用而逐渐形成的。但是,笔者认为两位学者的研究文本是以《荷马史诗》为首的西方众多史诗,缺少对中国文本的解读与研究,所以该理论并不完全适用于中国汉民族史诗缺失问题。笔者更认同在《史诗之谜与族群记忆——汉民族没有史诗的深层原因探析》中两位学者提出的“书写记忆与口传记忆”,也就是书写传统和口述传统是影响中国史诗发展的两个重要因素。故本文笔者将以《荷马史诗》为例,结合中国学者的观点、思路进行论述。

史诗是一个来自西方的概念,指的是叙述英雄传说或重大历史事件的叙事长诗。从历史学角度考证,口述历史使人类在语言和文字产生之前较为完整地保存了历史,它反映了人类早期文明的意识形态。早期人类对历史的记录共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语言未出现之前的物传;第二阶段是在发明语言之后增加了言传也就是口述传播;第三阶段是文字出现后口述相传的史诗,便被诗人删改后归为诗歌或戏曲,从而形成现在各民族的史诗宝库。[1]从文学角度看,笔者认为,具有口述传统的史诗区别于一般史传文本,史诗不仅描述了英雄传说和重大历史事件,更在于其叙事的细致性。以《荷马史诗》为例,在《伊利亚特》中埃阿斯被酒神附身失去理智,清醒后对羞愧心理的描写,对战争中普通民众的生活的细致描写;《奥德赛》中对奥德修斯回到国土的心理描写,还有整部史诗中极具浪漫、赞美式的诗句,让读者感受到了诗人充沛的感情,充满了口述色彩。可以说口述传统是史诗独有的特点,也是区分史传文本与史诗的角度之一。

不管是从历史学角度还是文学角度,史诗的口述传统概括为三个要素。第一,神话和传说是史诗所采用的文化材料。史诗所表达的是集体经验,而民族的集体经验凝聚在神话和传说里,其是构成事实的材料。另外,一个文明或民族最多wPUKunmkp+7L8EuD8tHavw==只有一两部史诗,是因为一个文明的神话和传说是有限性的。例如,《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虽然故事不同,但两个故事中的英雄人物与神的形象都来源于古希腊的奥林匹斯神系。这种共用的神话系统就是一个文明的集体经验,是口述传统所需要的文化材料。第二,一批讲述和传唱先代作品的诗人是故事的讲述者、传唱者、改编者和创作者。就像是目前学术界统一的认为《荷马史诗》的作者盲诗人荷马,他的传唱使史诗发育和成熟。第三,在文化上倾向集体性的世俗娱乐活动。史诗的传唱其实就是一种表演性质的民众娱乐活动。之所以《荷马史诗》是以扬抑格六音步即韵文体写成且较长,是因为有长度的韵文体更适合集体性的娱乐活动。

通过口述传统的三个要素反观中国上古时期的环境,我们便能找到中国汉民族史诗缺失的原因。中国上古时期并不缺神话和传说,即史诗的材料并不缺乏。但是笔者在查阅的文献中并没有看到中国上古时期有以说唱吟游为生的艺人或诗人,正因为缺乏这些艺人或诗人口述传统下的对材料的发掘、改编、锤炼和丰富,从而导致中国上古时期的神话和传说一直停留在无意识的口口相传的水平,也没有出现集体性的世俗娱乐活动,所以中国上古时期汉民族由于缺乏口述传统的要素而没能形成史诗。

二、礼乐文化对汉民族史诗发展的束缚

在《礼乐文化背景中的汉语“史诗问题”》一文中,提出了“华夏文明是一种‘早熟’的文明,而其‘早熟’的主要推动力在于礼乐文明的出现”[2]。朱光潜先生也

说:“神话是民族的婴儿时代,中国是一个早慧的民族,老早就把婴儿时代的思想信仰丢开,脚踏实地地过成人的生活。” [2]华夏民族相较于其他古文明较早步入文明时代,并构建起一套以“王权”为中心,以伦理道德及等级意识为核心价值观的礼乐之需,从而消解了史诗形成必备条件之一——“野蛮时代”。

为什么说华夏文明是一种早慧的文明?其根本原因在于礼乐文化的建构与推动。首先,礼乐文明推动了社会秩序的形成和确立。以礼乐文明为核心建立的礼乐制度,维护了社会的稳定,也让华夏文明较早进入文明时代。其次,礼乐文明推动了社会人伦道德意识的觉醒。伦理道德意识觉醒是一个民族从野蛮时代进入文明阶段的重要标志。在礼乐文明的影响下,中国在周朝就形成了人与人伦理关系的“礼序”,规范周代的宗法理论和宗法政治观念。周人以“德”为核心价值观,借助礼乐文明推行道德教化,规范人伦道德意识。最后,礼乐文化促进了对人类自身力量的肯定。礼乐文化让中国进入文明时代,古人认知水平提高后,就不会认为自然现象是在神的作用下形成的,也就不会对这些产生恐惧和困惑。但神对“王权”主要的影响在于“德”,即有德即有天下的思想。神权、天命观的弱化,实际上便是礼乐文化繁荣的具体表现。

那么,礼乐文化对汉民族史诗发展是如何造成束缚的呢?笔者认为,礼乐文化对汉民族史诗发展的束缚主要体现在内容和形式上。在内容上,史诗在主题上大多是英雄传说和重大历史事件,而礼乐制度消解了汉民族的这些史诗主题。在周朝建立了以“王权”为中心的礼乐文化,笔者认为礼乐文化对于英雄题材的消解就在于,礼乐文明是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西周在对殷商讨伐中建立起政权,周朝统治者制礼作乐,让周朝进入受礼乐文明影响的有“秩序”的时代,不需要战争“英雄”来帮助实现社会稳定。另外,在礼乐文明影响下,周人将英雄根据宗法观念归结为某个氏族的祖先,所以对全民族的英雄的崇拜转变为对先祖丰功伟绩的崇拜,而这种崇拜的转变就让中国汉民族难以形成全民族崇拜的“英雄”。

在形式上,礼乐文化对史诗发展的束缚主要在于“长篇”和“叙事性”特征的消解。在“长篇”特征上,其他文明的史诗处于一种不断生长的状态,传唱的艺人对史诗文本内容不断删改,长期积累形成如此长篇的史诗文本。例如,之前学术界争论的《大雅》中的五首周朝史诗,其内容为王朝祭祀典礼之用,具有庄严性和规范性,这种特征决定了这些文本不能随意删改、润色,也就难以在一次次删改和润色中形成鸿篇巨制般的史诗文本。在“叙事性”特征上,《大雅》在祭祀典礼上演唱,其表演过程中场合、演唱形式和听众都是固定的,所以演唱者不能像西方史诗那样随意删改内容、随意演唱,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史诗故事叙事性的束缚。另外,学者考证,《大雅》体现了中国“史诗”的轮廓式叙述特点。“缺乏专题性,虽然叙述了历史,然而笼统含糊,不够确定了然,缺乏细节描写,缺乏生动的人物形象。”[2]而中国汉民族的“史诗”之所以出现这些现象,还是受礼乐文化的影响。中国诗歌在《诗经》之后,抒情传统成为诗歌创作的主流。在礼乐文化下,中国史传文学成为叙事文学创作的主要部分,而叙事诗比如史诗这一形式并未得到很好发展。

三、文献综述

(一)中国汉民族“史诗缺失”问题的口述传统缺失探析

对于文学与历史的关系,课本上写道:“叙事文学与历史的关系甚至比它与其他艺术形式的关系还要密切。”《口述历史的意义和价值——以〈荷马史诗〉为例》便是从历史学角度对文学价值进行阐述。学者在论文中阐释道,口述史是史学的源头,口述历史是将文字和语言产生之前人类发生的重大事件较完整地保留的文学体裁,而《荷马史诗》便是口述历史的典型代表。从历史角度看,史诗这种记录形式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语言与文字出现后的产物,语言与文字推动了文化的出现,口述相传的史诗便被诗人多次删改归为诗歌或戏曲,这才有了现在各文明或民族的史诗宝库。本篇论文让笔者打开了对文学进行跨学科研究的思路,也通过《荷马史诗》认识到史诗口述特点的形成过程,想到了将西方史诗口述特点的形成过程带入中国汉语区,比较、论述中国汉语区未形成史诗的思路。[1]

在《史诗问题与汉语区口述传统》一文中,提到史诗的研究重点是在其“集体创作”和流传中的重复编撰方面,是帕里和洛德将口述传统引入史诗的研究中,强调史诗的口头性质,得出史诗其实是口述传统的产物。学者延续帕里和洛德的观点,提出口述传统具有三个类型:(1)相传。即没有任何稳定文学形式维持的口头讲述活动。(2)即兴式的口头讲述活动。相比口口相传已经演化出固定的表达形式。(3)史诗传唱有关的口头讲述活动。通过口述传统的三个类型观察中国上古时期的口述传统,学者指出中国汉语区只有前两个类型而没有第三个类型,这是中国上古时期口述传统在形态上不完整的原因。[3]

《史诗的诗学:口头程式理论研究》一文则是从帕里和洛德的“口头程式理论”内容出发,在帕里的论述思路上论述。在对《荷马史诗》文本的语言学解析中发现史诗问题的程式化,诗人在以史诗形式进行口头创作的即兴演唱中大多依赖于程式,而史诗形成的一套程式系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荷马史诗》的语言和文本。在论述中,学者认为与西方史诗书面文本定型较早的特点相比,我国少数民族史诗仍处于口头流传的活形态,提出中国汉民族没有形成史诗文本可能是因为口头流传没有经过书面文本定型的原因。[4]

在《史诗之谜与族群记忆——汉民族没有史诗的深层原因探析》一文中认为,就史诗而言,能否以口头叙事作为存储族群记忆的方式是至关重要的,但是汉民族书写记忆的出现较早。从中国上古时期口头记忆的发展情况看,汉民族并不缺乏产生史诗的条件,但是由于族群内部频繁的记忆整合和书写记忆对口传记忆的排斥,所以史诗的口传记忆传统没有得到较好的发育。另外,官方和知识阶层对民间话语权力的抑制,无疑也是导致中国汉民族难以形成史诗的一个重要原因。[5]

(二)礼乐文化下中国汉民族“史诗缺失”问题探究

在《中国古代叙事文学发展迟滞原因之探讨》一文中,学者在开头提出自己的观点:宗法制度和儒家礼教是压制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类型出现的总根源,并在这一观点上阐述论证思路。按照现代叙事学可将“叙事”分为历史叙事、文学叙事等。在中国上古时期,叙事基本上就是历史叙事,根本原因与中国古代政治制度与体制相关。另外,历史叙事受宗法世袭制度影响,出现历史神话化,神话被历史化,这是对神话与史诗的阻塞甚至消弭。受政治制度影响,叙事主要以政治军事等大事件为中心,忽略了对文学性的关注。另外,古人受政治影响,在文学观念中呈现出重抒情轻叙事、崇尚减省反对繁缛的特点。而中国古代宗法制度的发展、调整,是在儒家礼教文化中演绎出来的一套思想体系。故从根源上来说,是礼乐文化影响了宗法制度,宗法制度控制着历史叙事并改变了古人的文学观点,这两方面严重阻碍了鸿篇巨制的叙事文学即史诗的出现。[6]

在张超的《为什么汉族没有史诗》一文中,对中国汉民族“史诗缺失”问题共提出五个原因,即英雄崇拜观念和冒险精神的缺乏、社会组织的过早成熟、中国诗歌特点和语言特点的影响;文字的成熟和史学的发展;重实用的民族精神。学者虽然未提到礼乐文化,但笔者认为礼乐文化代表的中国古代意识形态,与文中提到的几个原因有着或远或近的关系。[7]

而《19世纪后期至21世纪初中国史诗学与研究者的知识构成之关系》一文是笔者在初步了解汉民族史诗学问题的重要文献。该文主要是对中国史诗学历代研究者观点的综述,并将中国史诗学的研究分为民国时期、20世纪50—90年代中期和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三个研究阶段。第一阶段的学者主要集中讨论荷马史诗和印度史诗,第二阶段的学者主要研究中国少数民族史诗,而第三阶段的学者则是以口头诗学理论为参照框架,试图通过对个别史诗演唱文本和礼乐文化等语境关系的分析,总结出史诗的基本特征和艺术规律。第三阶段乃至之后的学者将在之前学者的基础上完成了中国史诗学理论体系的建构,拓宽了史诗研究的领域。[8]

《礼乐文化背景中的汉语“史诗问题”》一文中学者的论述思路清晰,第一部分是对汉语“史诗问题”出现的大致概括,第二部分是对礼乐文化的解释,认为礼乐文化具有“民族性”特征,接着从礼乐文化的理性意识和实践意识论述,认为礼乐文化主要通过“礼”的规范和“乐”的教化来实现社会的稳定与和谐, 维护封建阶级的统治,而史诗所表现的是对战争、英雄人物的歌颂,其思想内核其实与礼乐文化存在精神和原则上的冲突。另外,在礼乐文化的束缚下,中国汉民族史诗文化的“延续性”缺失,主要在于“史诗”再创作过程的缺失和史学文化主导中历史意识的缺失。[2]

参考文献:

[1]徐鸿琳.口述历史的意义和价值:以《荷马史诗》为例[J]. 知识经济,2009(13):166.

[2]吴雪美.礼乐文化背景中的汉语“史诗问题”[J].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4,15(3):109-113.

[3]林岗.史诗问题与汉语区口述传统[J].东吴学术,2010(1):76-86.

[4]尹虎彬.史诗的诗学:口头程式理论研究[J].民族文学研究,1996(3):86-94.

[5]彭恒礼,杨树喆.史诗之谜与族群记忆:汉民族没有史诗的深层原因探析[J].广西师范学院学报,2005(1):14-18.

[6]王先霈.中国古代叙事文学发展迟滞原因之探讨[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8(4): 5-10,31,94.

[7]张超.为什么汉族没有史诗[J].青年文学家,2019(26):81.

[8]冯文开,白存良.19世纪后期至21世纪初中国史诗学与研究者的知识构成之关系[J].民俗研究,2014(6):20-24.

作者单位:中国计量大学人文与外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