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科梅蒂:艺术家中的艺术家
2024-12-18卢娜
在中法建交六十周年之际,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雕塑家之一阿尔贝托·贾科梅蒂的79件原作,漂洋过海来到广州塱头古村。这是时隔8年之后,贾科梅蒂的作品再次在中国展出,也是贾科梅蒂第一个中西文化对话展,从全新角度解读他的艺术创作,并探索他与建筑及空间的关系。
在这座拥有七百年历史的中国传统文化村落,他那标志性的瘦长单薄的人物雕塑作品,开启了一场有关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对话。那么,他的作品究竟有何魅力?
全球最贵雕塑家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1901—1966)是20世纪最伟大的雕塑家和艺术家之一,被誉为现代主义精神的化身。他终其一生都选择在巴黎生活和创作。他创作的《行走的人》等艺术形象,因对战后人类心理和20世纪人文精神的刻画,成为艺术史上的经典不朽名作。作为20世纪现代艺术的代言人之一,贾科梅蒂深刻影响了战后现代艺术的发展,启发过众多东西方艺术家,因此被公认为“艺术家中的艺术家”,他也影响了许多中国艺术家的艺术实践以及对现代主义的认知。
因艺术成就突出,他的肖像与作品被印在第八版100元瑞士法郎上,雕塑作品深受艺术爱好者与收藏家的喜爱,屡次在拍卖市场上拍出天价,因此他也是全球艺术市场最高拍卖纪录创造者之一。
近十年其作品多次刷新雕塑作品拍卖价格的世界最高纪录,比如《行走的人》(Walking Man I)、《遥指》(Pointing Man)曾在拍卖市场拍出了超过1亿美元的天价,成为最贵的雕塑作品。
2015年贾科梅蒂117件作品上拍,以拍卖总额2.516亿美元,居全年现代艺术家榜单亚军。而第一名的毕加索,拍卖总额6.5亿美元的数字背后,是多达2800件作品进入拍场。
2017年,贾科梅蒂的“高女人系列作品2”曾经在佳士得拍出高价,以2400万欧元(约1.95亿元人民币)成交。
从这一些列的数据中,我们不难看出贾科梅蒂在艺术界举足轻重的地位,目前他的作品可谓一件难求。
著名导演斯坦利·图齐还根据《一幅贾科梅蒂作的肖像》一书,创作出了电影《最后的肖像》,成功入围柏林电影节,观众得以瞥见艺术家贾科梅蒂喧闹的生活与创作。
画室里走出来的雕塑艺术
贾科梅蒂1901年生于瑞士斯坦帕小镇,父亲乔凡尼·贾科梅蒂是印象派画家,也是瑞士著名画家霍德勒的好友。贾科梅蒂的二弟迪亚哥也是雕塑家和家具设计师,三弟布鲁诺是一名建筑师,兄弟三人均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因为爸爸是画家,所以贾科梅蒂从小就学习画画,他早期的绘画风格接近分离派。18岁进入日内瓦艺术学院学画,同时也开始学习雕塑19岁时,父亲带他去意大利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并开始在意大利游学。他在威尼斯看到了丁托列托的绘画,画中人物造型都是长长的;他还去了不远的帕多瓦,看乔托的作品;在佛罗伦萨,他看到了古埃及的雕塑,这些都给他后来的人物造型很大的启发。
21岁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来到巴黎,进入雕塑家布德尔的大茅屋学院,一学就是6年。在他来到巴黎3年后,弟弟迪亚哥也来到这里,并长期跟随哥哥从事艺术学习和创作,而且,他也是哥哥最“忠诚”的模特。作为艺术之都的巴黎,拥有庞大且丰富的博物馆,也有各种各样的艺术思潮在此碰撞。贾科梅蒂在博物馆里临摹古代埃及的雕像(古埃及雕塑中常见的“直立”和“向前迈步”的两种站姿,成为他后来雕塑姿态的一个重要来源),同时又受到立体主义的影响,对非洲木雕、大洋洲原住民雕刻的人物造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29年,他又加入了超现实主义运动,但几年后,由于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开会批评他的创作背叛了他们的理念,贾科梅蒂毅然离开,最终成为一个无“主义”的独立艺术家。
1947年,贾科梅蒂给超现实主义的领导者布勒东写信,批评他在一个展览中擅自将自己划为“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因此,他早期的雕塑,是围绕“立体派”与“超现实主义”来思考和塑造的,与后来的“火柴人”雕像几乎完全不一样。离开“超现实主义”后,他渐渐远离了那种抽象化的表达,回归到了具象的世界。
可以说,贾科梅蒂瘦瘦的人形是欧洲20世纪中期的精神写照,所有的孤寂、痛苦、迷茫、反思、觉醒似乎都凝聚在瘦削的造型和紧张的结构之中。
37岁时,贾科梅蒂遭遇了一场车祸,腿部受伤,再加上没有好好疗养,落下了跛足的残疾。在巴黎花神咖啡馆,他邂逅了哲学家萨特和波伏娃,并与他们成为朋友,萨特非常欣赏贾科梅蒂的作品。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力,而后来贾科梅蒂的作品也被认为是“存在主义”的艺术。
战争创伤
作为贾科梅蒂的朋友,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认为:“他人即地狱,恐惧、孤独、失望、被遗弃等是人在世界上的基本感受。”
“二战”之后,这种心理越发凸显出来,恰巧贾科梅蒂成熟期的作品,能够充分表达这些“存在主义”的感受。所以,艺术史在归类时,将其归为“超存在主义艺术大师”。萨特也充分认可贾科梅蒂的作品对存在主义思想的“阐释”,但贾科梅蒂本人似乎并不愿意把自己的作品往存在主义上靠。我想,存在主义思想对贾科梅蒂的影响应该是“潜移默化”的,艺术创作毕竟不是写论文或者写小说,它不是哲学理论的诠释,也不是故事的载体,它有自己的“讲述”逻辑和语言。
“二战”时期,为了躲避战乱,贾科梅蒂回到了故乡瑞士,也正是这个时期他开始创作微雕塑。这种微雕塑小到可以放到火柴盒里,是名副其实的“火柴人”。基于长久以来的探索和思考,包括各种艺术思潮的实践、电影等新视觉媒体的感官体验及在战争中亲见的残酷现实(在法国期间,他曾亲眼见到一个人在轰炸中胳膊被炸飞),他的人像开始出现瘦长的趋势。这种雕塑形象,最初的灵感来自人的影子。在夕阳的侧光之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但由于遥远的光线并不会拓展人的“宽度”,因此就会形成一个瘦长的黑影。
后来成熟期的贾科梅蒂的人像雕塑,要么是做成火柴大小的微雕塑,要么就比一般人要高大很多,总而言之他很少把人像做成真人大小的尺度。因为他不认为与真人做成同样尺寸就是“真实”,他追求的是他感知的一种真实。做微雕塑,在他眼中就是主观的一种真实尺度。大尺寸的《行走的人》,也是远远看过去更像是真实空间中的身影。
除了尺寸之外,贾科梅蒂打破了人像中所有的比例,最直接的感受是头部与身体的比例失衡,差不多“十二头身”,另外还有胖瘦的比例、高矮的比例、五官的比例、手的比例、四肢与躯体的比例、正面与侧面的比例等,一切要素都在,但一切的比例都是主观的、重构的。
“火柴人”的形象定型且大量作品的出现,是在“二战”以后,那时他又回到了巴黎,战争的创伤无疑深化了他对这个形象的探索。因此,有很多人觉得,这个形象代表了一种战争伤痕——暗喻被战争炮火烧灼的尸体、从集中营逃出来的幸存者……雕塑表面粗糙不平,只残留着一副骨架,不和谐的各种比例也像是战乱留下的种种残疾。他们身形单薄、弓腰驼背、骨瘦嶙峋,似饿殍、像鬼魅、如幽魂,踽踽独行的步伐沉重,匆匆却又茫然,如同一根燃过的火柴杆,充满锈蚀的弯折铁钉,这些联想的形象无一不给人一种残破、伤痕和艰难之感。这个形态展现了“二战”结束、冷战开启后的一种普遍的精神状态。
孤独的内核
贾科梅蒂的艺术之路,有弟弟、妻子,甚至情人陪伴,有哲学家、作家、文化名流等朋友,并不像有些艺术家那样对社交恐惧,但他的骨子里却孤绝而执拗,是一种喧嚣中的寂寞——像他的《行走的人》一样,甚至像他的那只无家可归的《狗》——贾科梅蒂说那只狗就是他“沮丧时刻的自塑像”。他跟作家朋友让·热内说:“它(雕塑《狗》)就是我。有一天,人们在街上看到的我就是这副样子,我就是那只狗。”
他住在巴黎蒙帕纳斯一个只有二十几平方米的狭窄破烂工作室里——那里被萨特称之为不可靠近的“孤岛”——屋里没有自来水没有厕所,冬天还要烧火盆取暖,而他一住就是几十年。即使后来获了奖,举办了个展,有了不小的名声,他也未曾想过改变生活和创作条件。贾科梅蒂很少将作品翻模出售,自然也就没挣多少钱,他好像对于创作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在“畸形火柴人”形象之后,他又创造出一种半身像,特点是头特别小,跟“火柴人”的头部造型一致,但是身体很庞大,看起来也像是雕塑的底座,最终的视觉效果就是大大的身体底座顶着一个小脑袋。这个造型可以视为“火柴人”的衍生造型。这一类半身像拥有了更为明显的稳定感,贾科梅蒂将头部处理得像浮雕一样,从侧面看头部是完整的呈现,但是从正面看,头部就像是左右方向被挤压成为一种扁扁的样子,从而降低了雕塑的立体感,再加上青铜的材质,使得人像更呈现一种幽魂式的效果。
看贾科梅蒂的画,跟看他的雕塑一样,离得稍远一点会有更好的欣赏效果。他画的人,尤其是头部,似乎会从平面的画布上凸起,像浮雕一样,有一种不同于以往透视法的奇特的立体感。
著名的摄影师布列松,曾经拍过几张非常经典的贾科梅蒂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在一个雨天,贾科梅蒂把头缩在衣服领子里,一瘸一拐地快步过马路。这张照片虽然没有在形上与贾科梅蒂的《行走的人》处于同一个角度,但是在“神”上很好地还原了艺术家作品中的孤独、窘迫、无助甚至有些狼狈的精神内核,是一张非常精彩的“决定性瞬间”。
1963年,贾科梅蒂罹患胃癌,3年后他离开人世,那一年他65岁。作为瑞士文化界的骄傲,他和他的作品被印在了100元瑞士法郎的正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