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小档案——鹰顶金冠饰
2024-12-13李想
名称:鹰顶金冠饰
尺寸:冠高7.3厘米,带饰长30厘米,重1394克
年代:战国
材质:黄金、绿松石
出土:1972年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杭锦旗阿鲁柴登墓
现藏:内蒙古博物院
北方霸主—匈奴
1972年,一位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杭锦旗的农民在野地里挖“龙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处距今2000多年的墓葬—阿鲁柴登墓。这处墓葬规模巨大,随葬品丰富。不过,不同于同时期中原地区的高等级墓葬,这里并没有出土当时较为流行的青铜礼器,而是出土了200多件造型特殊、纹饰精美的金银器。根据墓葬的位置及随葬品的特点,考古工作者认定这是一处匈奴高等级墓葬。
匈奴是生活在我国北方地区的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兴起于公元前3世纪,在中国的历史舞台上活跃了500余年,一度是中原王朝在北方最强悍的竞争对手。初见于汉字史料记载的匈奴主要活动于今天内蒙古阴山及河套一带,那时候河套地区山清水秀、草木茂盛,动植物资源丰富,是游牧和狩猎的极佳选择地。战国末期,随着实力的不断增强,匈奴人开始对外扩张,他们东破东胡,西打月氏和西域诸国,北征丁零和坚昆,南侵楼烦与河南地,逐渐将势力范围扩展到中原王朝的北方边境。

秦汉时期,匈奴与中原王朝的斗争愈演愈烈,上演了一幕幕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为保边境安全,便令蒙恬领兵北击匈奴。经过一场激烈的战争,蒙恬收复河南地,修筑万里长城以抵挡匈奴对秦朝边境的侵扰。西汉初年,面对匈奴的不断挑衅,西汉王朝采取的是以和亲为主、以军事防御为辅的手段;而匈奴采取的则是以武力侵扰为主、以和亲为辅的手段。随着匈奴频繁的南下侵扰和汉朝的防御反击,双方依靠和亲而形成的和平局面宣告破裂。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联络西域诸国攻打匈奴,没成想张骞“凿空西域”,贯通了中原与西域之间的货物贸易、文化交流的通道,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丝绸之路”。后来,卫青与霍去病率军深入漠北,在漠北之战中消灭匈奴主力七万余人,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当然,除了打打杀杀之外,匈奴和中原王朝也有比较和睦的一面,例如大家所熟知的“昭君出塞”的故事。匈奴在汉军的连续打击下,出现五单于并立的局面,最终分裂为南北二部。南匈奴的单于呼韩邪称臣归附汉朝,多次到长安觐见天子,并向汉元帝自请为婿,汉元帝遂将王昭君下嫁与他。王昭君嫁给呼韩邪后,慢慢适应了当地的生活,并将中原的文化传给了匈奴人。
全国唯一的“胡冠”
考古工作者推论,阿鲁柴登墓的年代对应中原地区的战国晚期,这正是匈奴实力不断增强、领地不断扩张的阶段,鄂尔多斯地区是当时匈奴人活动的中心区域。阿鲁柴登墓中出土的随葬品造型丰富、工艺精湛,有鹰顶金冠饰、虎咬牛纹金带扣、鹰形金牌饰、盘羊形金缀饰、怪兽搏豹纹金带扣、金虎头、狼鹿纹银缀饰、虎头形银牌等,展现出匈奴作为北方草原霸主的实力。
在这批出土的金银器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鹰顶金冠饰。整件头饰由雄鹰站立的半球形冠顶和三段冠带组成。雄鹰置于冠顶,作展翅欲飞状,头和颈为绿松石质,身体为金片制成,头颈间为花边金片,鹰身饰羽毛状纹。鹰爪下为半球形冠顶,由厚金片锤打而成,表面作四等分,饰有四只狼和四只盘羊组成的图案,羊的前肢弯曲,后肢被狼紧紧咬住。带饰由三段半圆形金条组成,分为上下两部分,中间及末端为榫卯插合。冠带的末端分别浮雕卧虎、卧羊和卧马,虎四肢屈伸,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正与它的猎物对峙,感觉下一秒就会扑上去饱餐一顿。此时,动物猎杀的氛围已经拉满,但是冠顶站立的雄鹰内心毫无波澜,淡定地俯视着一切。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生存法则,作为食物链顶端的一员,雄鹰对这样的场景自然不会陌生。
鹰顶金冠饰是我国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一件“胡冠”标本。我国古代中原地区的人称边疆少数民族民众为胡人,胡人所佩戴的头冠即为“胡冠”。匈奴的工匠们用锤揲、抽丝、镶嵌、镌镂、压片、焊接、锻造等多种工艺,在鹰顶金冠饰方寸大小的“画布”上,再现了草原上弱肉强食的场景,工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足以代表匈奴当时金银器制造的最高水平。绿松石像青天一样,与黄金形成鲜明的对比。游牧民族尤其喜欢将绿松石装饰在金银器上,金冠上的绿松石尺寸巨大、色泽均匀,极具美感,由此可以看出,这件金冠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考古工作者推断,鹰顶金冠饰的主人极有可能是某位匈奴王。我们可以想象,匈奴王佩戴鹰顶金冠饰策马奔腾时是何等的威风。

匈奴人的黄金来自哪里
匈奴人生活的蒙古高原其实是一个高原中的大盆地,四面环山,东起大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南部边境是阴山和贺兰山,北部边境是萨彦岭和雅布洛诺夫山脉。其中,阿尔泰山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在蒙古语中,阿尔泰的意思就是“金山”。当地有一句俗语:“阿尔泰山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阿尔泰山的黄金也驰名海外,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著作《历史》中就有“阿尔泰山盛产黄金”的记载。
天空之王—雄鹰
鹰顶金冠饰上的雄鹰身姿矫健、位置突出,让人印象深刻,也不禁让人发出疑问—鹰是匈奴人的图腾吗?其实,各地区、各民族的古代先民都对鸟类有着特殊的崇拜之情。我国新石器时期的遗址中就出土了很多鸟形象的文物,如石家河遗址出土的玉凤、凌家滩遗址出土的玉鹰、牛河梁遗址出土的玉鸟等,这些都是古人崇鸟、敬鸟的实例。及至先秦,这种崇拜之情并未削弱,《诗经》中记述了“天生玄鸟,降而生商”的传说;《礼记》中将凤鸟列为“四灵”之一,“麟、凤、龟、龙,谓之四灵”。
在所有鸟类崇拜中,鹰崇拜是最普遍的,曾有学者指出“鹰崇拜是流行最广的图腾崇拜之一”。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常能见到猛禽—鹰,它们矫健的身姿、出神入化的捕猎技巧及翱翔天空的本领让人们惊叹不已。匈奴人以游牧为生,同时辅以狩猎获取生活资源,他们希望能像鹰一样,在残酷的环境中依靠自身强大的力量捕获更多的猎物。除此之外,他们将鹰作为崇拜的对象,是因为鹰可以搏击长空,比山和树更接近天堂与神灵。因此,在他们的信仰体系中,鹰占有独特的地位。除这件鹰顶金冠饰外,匈奴墓葬出土的金银器中还有很多鹰的形象,如阿鲁柴登墓出土的鹰形金缀饰,西畔沟2号匈奴墓出土的鹰形金带饰、双鹰搏驼纹金牌饰等。
其实,不仅是匈奴人,很多游牧民族都有鹰或其他猛禽崇拜情节,如突厥人、蒙古人、女真人、契丹人等。突厥可汗陵园出土的黄金王冠正中就是一只猎鹰的形象;在蒙古的神话中,鹰有功于成吉思汗,萨满教巫师便铸铜鹰戴在神帽上,表示鹰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鹰也成为蒙古人崇拜的对象。
匈奴的动物纹饰
除了阿鲁柴登墓出土的这件鹰顶金冠饰外,我国山西、陕西、甘肃等地也发现了匈奴金银器和青铜器,上面刻画有多种动物纹饰,主要属于战国晚期和西汉两个历史阶段。匈奴人的墓葬中出现数量如此之多的动物纹并非偶然,而是匈奴人的生活习惯和信仰在器物上的再现,正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里的“器”指金银器的采冶铸造技术,这是物质基础;而“道”则为金银器背后的礼治、文化和信仰,是上层建筑。
《史记·匈奴列传》中记载匈奴人“随畜牧而转移,逐水草而迁徙”。匈奴是一个集狩猎、畜牧和游牧为一体的民族,在匈奴人的日常生产和生活中,牲畜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资源。在漫长的驯化和游牧动物的过程中,匈奴人对动物产生了依赖感,并在不知不觉中对它们产生了崇拜之情,继而赋予它们神性,认为它们具有特殊的能力,可以保护人类的安全。久而久之,匈奴人便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动物刻画在他们常用的武器、马具和装饰品上。
在已发现的众多匈奴金银器中,动物纹饰可以分为单体动物、复合动物和动物搏斗三种造型。
单体动物造型主要有马、羊、鹿、虎、刺猬、鸟等,它们的姿势或站、或卧、或蹲伏、或行走、或飞翔,这些动物出现的频率最高,和匈奴人的生活联系最为紧密。有些人认为不同的动物就是不同匈奴部落或氏族的图腾:在阿鲁柴登墓出土的金银器上,马多为卧状、四肢内屈,虎则多为圆雕的虎首,风格和造型呈现一致性,但是与其他匈奴墓葬中出土的金银器上的动物造型有所区别。
复合动物造型由多种动物形象组成,鹰顶金冠饰就是典型的例子,冠顶、冠带上展现了鹰、虎、狼、马、羊等多种动物造型。学界认为这不仅展现了草原民族的生活,还是匈奴各部落在建立共同体过程中不断征战的象征。处于冠顶的雄鹰傲视群雄、睥睨一切,象征着以鹰为图腾的部落经过连年征战,逐步统一了以虎、狼、马、羊等为图腾的部落,最终形成了部落联盟国家。
动物搏斗造型则较多地展现凶猛的食肉动物扑咬食草动物或者两种猛兽之间的争斗。阿鲁柴登墓出土的虎咬牛纹金带扣,就是四只老虎两两成对咬住牛的腹部,尽管牛被猛虎咬住,但是依然不放弃,用尖尖的牛角刺穿了虎的耳朵,表现出顽强的求生欲望,也可以解读为不畏强权的反抗。此外,出土器物上还有虎和狼相互搏斗的纹饰,寓意匈奴各部落之间的征战。

匈奴工匠们在金银器上刻画动物造型,早已不再满足于简单的模仿和形似,而是追求更为丰富的文化内涵。例如有些器物上所描绘的动物搏斗撕咬的场景,就是将写实与夸张的手法完美结合在一起,生动形象地展现出匈奴人的生活场景;同时,也突出了匈奴人所信奉的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体现出匈奴人骨子里的刚烈,以及他们崇拜力量和强者的民族意识。
【责任编辑】王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