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岸边的“火焰”
2024-12-13王韶山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海风在茫茫林海上荡漾，鸟浪在绿野长廊上翻滚。
我的家乡是濒临黄海、水绿环抱的鱼米之乡，一眼望去，尽是青绿、灵动的水墨画。那些荫翳的天籁声声的黄海森林，盐蒿摇曳、鸟兽穿梭的条子泥滩涂湿地，草木藻荇葳蕤、舟楫渔火晃悠、仿佛绸带飘舞的大小河流，有包浆般光泽、爬满苔藓、似虎豹横卧的各式桥梁，皆是水韵家园最靓丽的景致。譬如通榆河、串场河、三仓河、泰东河、梁垛河、安弶河、方塘河、甘港河、蚌蜒河，譬如通圣桥、二女桥、玉带桥、海道桥、望海桥、范公大桥、廉贻大桥、海陵大桥、谢家湾大桥。这些悠久沧桑、见证着家乡变迁的河与桥，与那些驻守在河畔桥头、像灯盏一样熠熠闪光的派出所一起，烙印在我的心窝里。
一
曾经煮海为盐、纤夫拉船运海盐的家乡，渡口、码头、堤坝、港汊甚多，以灶、坝、堰、垛、海、港、湾等字眼命名的地名也不少，那些“老牌”的派出所亦是如此。譬如，头灶派出所、弶港派出所、溱东派出所、时堰派出所、梁垛派出所、唐洋派出所、新坝派出所、海道桥派出所等，这些派出所的名称都具有海边水乡的韵味。
头灶，位于东蹲线（东台至蹲门）通往黄海边的路上。那矗立路口的“天下第一灶”青铜雕塑，乃三壮士高高托举着盐鼎，模样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老远就能看见它的雄姿。
悠悠岁月，藏蓝情怀。我对头灶镇一直是充满感情的。因为我在这里的交警队待过五六年，它曾是我挥洒汗水、逐梦青春的地方。
那时候，我们头灶中队管辖的地盘特别大。除了坐镇的头灶，什么四灶、六灶、海堰、曹撇、弶港、花舍、蹲门，可谓漫漫交警路。我清晰地记得，有时候警情一个接着一个，大家马不停蹄连轴转，忙得头昏脑涨、腰酸腿痛。特别是雪天赴海边偏僻村庄出警，因坑坑洼洼的路面覆盖着冰雪，警车像摇篮似的，光是路上就要颠簸好久。在我的脑海里，头灶派出所一直是警魂激荡的。那个未等怀孕的妻子生下孩子，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路上不幸牺牲的一等功臣戴鹏；那个脾脏被摘除，全身伤病仍坚守岗位的“江苏公安优秀党员”陈浩驰；还有那些率先垂范，把头灶的警旗舞得哗哗响的历任所长、队长们，他们倾注心血“传帮带”，为百姓办实事，一直播撒着平安的种子。用东台市公安局副局长施惠阳的话说：“头灶百姓的淳朴民风，一茬茬民警的优良作风，让我们的工作如鱼得水。”
剑啸黄海之滨，呵护水乡灯火、桨声渔歌，这里的派出所个个堪称楷模。就拿我居住的东台来说，那些警徽高悬、掩映在水绿丛中的海道桥、何垛桥、三里桥等派出所，皆是当之无愧的“守护神”。
繁华，洁净，祥和。东台老城区有条霓虹闪烁、烟火气甚浓的步行街，是由古老的“七里长街”改造而来的。那百年飘香的面馆、茶馆，那穿越时光的日杂店、发绣店，掩映在翠竹香樟丛中的戈公振故居、“名人大观”等，古雅又新潮，温馨而浪漫。让人感到惊奇的是，步行街两侧的数百家店面几乎都没有防盗门。因为高密度的监控探头和高频次的见警率，近几年来此地段一直保持着最少的警情、最低的发案记录。驻扎在步行街的三里桥派出所有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张文根等典型，所里民警昼夜巡逻最大限度挤压违法犯罪空间。这不，一个雪花飘舞的深夜，一个流窜作案的歹徒用铁锤敲碎一家店面的玻璃，盗窃钱物后仓皇逃走。哪承想偷的东西还没焐热，民警就通过密布街面的红外摄像头找到其行踪，在一古巷里将其逮个正着。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我想说，岳父是英雄，女婿亦是好汉。
一身腱子肉的窦小俊，被评为“盐城最美警察”，是何垛桥派出所的“一把手”。他长期在刑侦战线打拼，做过重案中队长。而窦小俊的老丈人蔡正东亦是老刑侦出身，从刑警队长干到公安局副局长，攻克过不少大要案。其中，用射钉枪连环杀人的江苏“98一号”大案的破获就是蔡正东等人的功劳，他与多位同事被省公安厅记过大功哩。那天，蔡正东与刘同明（青藏高原军转干部）一起，带领巡警们赴村野抓捕负案在逃的“庞氏三兄弟”，一身豪气的蔡正东挡在年轻巡警前面，对犯罪嫌疑人晓以利害，劝其放弃抵抗。岂料，那蛮横惯了的三兄弟竟然挥舞着铁锹拼命拒捕，蔡正东的前额被锋利的锹铲戳中，鲜血直涌。大家迅速制伏犯罪嫌疑人，将蔡正东送往医院。他的额头被缝了二十多针，留下的疤痕俨然一枚闪亮的勋章。
毋庸置疑，家人间的“真经”传承是毫无保留的。现在，从铆足劲头干的窦小俊身上，总能看到蔡正东当年“横刀立马”的影子。
那天阴霾遮日，一户窗户贴着“红双喜”的居民家中两人被害，且现场被焚毁。窦小俊带领刑警勘查现场，忙活了好一阵子却只在外墙上提取到一枚模糊的鞋印。“我就不信这个邪！”窦小俊饭也不吃，盯着调取的监控视频，皱眉琢磨了数个钟头。然而，等他发现端倪、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张某时，这家伙已乘车逃往东北老家了。追啊，兵贵神速。窦小俊第一时间登上了开往北方的列车，辗转沈阳、齐齐哈尔等地。张某前脚刚到家，窦小俊等人后脚就追到了目的地，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咔嚓戴上了手铐。人抓回来了，现场指认作案使用的匕首时，张某只记得随手扔在一条河的大概位置。窦小俊自认为水性好，扑通一声就扎到了凉飕飕的河水里。他像缺氧的鱼儿，一会儿冒出水面吸口气，一会儿又沉潜到水里，在布满淤泥的河底摸索了好久，终于将重要物证捞上了岸。
“铠甲勇士”办案，总有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犟劲儿。那年，窦小俊缜密追溯几个吸毒者的源头，带队抓捕狡兔三窟的毒贩李某。在芦荻茂密、有蛇鼠乱窜的乡野路上，他连续蹲守数个昼夜，饿了咬口面包，渴了喝口矿泉水，困了用风油精擦一下提提神。午夜月光下，当毒贩李某乘坐出租车路过一座石拱桥时，窦小俊与几名刑警一拥而上，举着手枪将车上的李某团团围住。看似凶悍、身藏凶器的李某看到那么多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仅对峙了几秒就怂了，吓得如筛糠一般。窦小俊当场从其身上搜出冰毒两千克。之后，他又顺藤摸瓜，带队将其他三名毒贩、二十多名吸毒人员全部抓捕归案，无一漏网。然而，就在抓获最后一名毒贩凯旋时，他因劳累过度而病倒了，挂了一周的水。
一个单位、一个集体常有标杆，他们仿佛阅兵场的标兵，一直激励着身边的人。
我熟悉的80后警察戴鼎，是一位深谙法条的学者型小伙子。他曾在东台的城北派出所做社区民警，领导发现他执法办案颇为严谨，很有“两把刷子”，便将他调入局机关的法制大队，一待就是八年。这位戴眼镜的小戴警官，干内勤、审核案卷、复议应诉，干啥成啥。他对案件“坐诊把脉”的功夫，对复杂疑难案件的真知灼见，在法庭上有理有据地唇枪舌剑，煞是令人佩服。
那天遇见戴鼎，他正趴在厚厚的案卷旁写着什么。他的办公室里全是各种新旧版的法律、公安业务书籍，我翻看他起草的新警培训“雏鹰计划”，撰写的法治理论文章，以及为授课准备的教案、PPT文稿，不由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隔壁办公室的曹劼说：“戴鼎一有空闲就会泡在书里、卷宗里，那钻研的劲头就是螺丝钉啊。”曹劼说的是大实话。戴鼎在刑事辩论大赛、应诉技能大赛中多次获得“最佳辩手”称号，凭的就是实力。近几年，他被江苏警官学院聘为教官，常接到邀请给全省的警察“传经送宝”。
枝丫摇曳，芬芳馥郁。在家乡警界，令人惊羡的“警色”是颇多的。
大家都知道，那个群山环抱的浙江诸暨出了个闻名遐迩的枫桥派出所。其实，在我的家乡，鹿鸣鹤呦的黄海之滨，也有个“枫桥式公安派出所”，那就是东台市公安局溱东派出所。
拥有古老的开庄遗址、泰东河穿境而过的溱东镇，水网密布，菱藕飘香，从事鸭鹅、簖蟹、稻田龙虾等养殖业的人颇多，且是传统的不锈钢制品之乡，有大小企业八百多家。驻守这里的溱东派出所，一直是想企业之所想、急养殖户之所急，民警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们爱民、爱企的情怀始终在。所长史杨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传递公安薪火啊，对待违法犯罪要压邪气，敢于亮剑，而对待群众要像春风细雨滋润心田。”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些年来派出所努力为辖区百姓排忧解难，一家企业数百公斤电缆铜线被盗，溱东派出所的民警发扬连续作战精神，不满三天就抓获了犯罪嫌疑人；一家企业按劳务派遣合同支付了农民工工资，可数百万钱款却被工头给私吞了，伸长脖子等着拿钱回家过年的农民工们急疯了，民警们日夜兼程办案，赶在除夕前追回了全部钱款……还有那些“小喇叭”、“小板凳”宣防，“红袖标”、“黄马甲”警民联防，重拳打击“盗抢骗、黄赌毒”，打击非法捕杀野生动物，皆是战果斐然。
优秀的派出所总有“磁引力”。那天在溱东镇政府，我碰到了在派出所轮岗锻炼的网警曹辉，他手里正攥着一沓宣讲材料，与宣传委员张蓉蓉等商榷网络安全培训事宜。我对眉清目秀、英气逼人的曹辉颇为熟悉，他在家乡警界摸爬滚打十五载了，破获的大小案件有数百起，什么网络赌博、网上销售假药、网上卖淫嫖娼、网上贩卖野生动物，以及信用卡套现、贩卖公民信息等，啥案件都有。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潜心办理四起部督涉网大案，斩断了甚多的黑客犯罪链条，抓获相关犯罪嫌疑人近二百人。曹辉被誉为“网上神鹰”，荣获第六届“盐城最美警察”等称号。
有一种新警务模式叫“生态警务”，剑指破坏生态环境的魑魅魍魉。
家乡广袤的滩涂湿地，草木葱茏的田野河流，鸟兽甚多，而那些觊觎野生动物的人也不少。我对那些倾情呵护生灵、重拳打击非法捕猎的派出所，格外钟情和欢喜。譬如，驻守海边的弶港、弶港海防、弶港农场派出所，堤东的新街、唐洋、三仓、许河、花舍、头灶、南沈灶等派出所，都曾破获多起非法捕猎案件，他们救助或放生麋鹿、草鹭、红隼、丹顶鹤等野生动物的小视频，曾多次在央视新闻频道、荔枝台（江苏卫视）播出。
与水结缘，与鸟兽共舞。东台海滨有个被誉为“水上蛟龙”的水警大队，数十年来，一批批“水警人”在连申线水上治安检查站，在蜿蜒的通榆河、串场河、三仓河、泰东河等水域，在草木葱茏、鸟兽出没的沿岸，收缴的鸟网兽夹、查获并放生的野生动物，成千上万。动物皆是有灵性的。我想，那些被水警们放生的“天上飞、水中游、岸上跑”的野生动物们，一定会记得水警的恩情。
水警这活儿其实不轻松，那纷繁的水上勤务犹如葡萄串。防汛，防溺水，水上疫情防控，整治“三无”船舶，打击“船匪水霸”，打击电捕鱼、禁捕期非法捕捞，打击水上走私、水上赌博、非法运输危化品，除此之外，还有船上被偷了，船民斗殴了，船舶相撞了，河段发现尸体了，泊船上谁被狗咬了，船头敬斗香着火了……所有的这些，皆有水警忙碌的身影。一把筷子抱成团，众人划桨开大船。有些重要勤务，水警们也常与港航、海事、渔政、水政等涉水单位联袂出击。水警“掌舵人”黄华原为指挥中心教导员，调至水警后仍兼顾维稳工作，对此他没有怨言，水上岸上两头跑，啥工作都是带头冲，一些案件的审理更是亲自“操刀”。因天天熬夜，休息时间少，他的免疫力急剧下降，扁桃体经常严重发炎，他便干脆将扁桃体给“剐”了。
盛夏烈日炎炎，哪儿哪儿都是“烤炉”，河面也热得像蒸笼。那天“世界防溺水日”，我身穿救生衣随水警们一起巡航，巡逻艇还未起锚，艇上的人皆是大汗淋漓。在岸边的桥头、码头，我们踮着脚尖悬挂了“珍爱生命，谨防溺水”等横幅，登船给过往船民发放了防溺水宣传单。途中，瞅见游泳的、撒网的、钓鱼的、摸河蚌的、捞螺蛳的，我们都是用嗓子喊、用电喇叭嚷，及时劝返。面对戏水不听劝的孩子，我们也有法子，当着他们的面将岸边的衣裤、鞋子统统掳走，他们就乖乖爬上岸了。临近中午，浑身汗都湿透了，就像刚从河里出来的一样。正欲返航时又来活儿了，有学校老师带了一帮学生来到范公大桥下，想现场接受水警的防溺水教育。讲活生生的例子，说深水漩涡的危险，谈河中自救的要领，大家在热浪滚滚的岸边又折腾了好一阵子。我望着艇上那水鸟绕飞的警旗，水警们那黑乎乎的脸颊、黏糊糊的衣裳，心里不禁感慨：谁说水警工作惬意？他们寒暑中劈波，雨雪中斩浪，用汗水凝成了“平安水道”。
二
“千里江山，万里海疆。风雨兼程，采撷星光。胸怀家园，只为誓言铿锵……”这首《致戎装》我十分喜欢，一直收藏在手机里。我想，甭管军营、警营，一旦戎装、警服在身，皆是满满的家国情怀，皆是血脉偾张、铁骨柔情的模样。
在我的家乡，公安系统有一帮在军营淬过火、退役不褪色的“警营老兵”。我掰指头数过，仅东台的数十个派出所、直属大队，其中的所长、大队长、教导员啥的，就有好多是行伍出身，现在都是出类拔萃的“领头雁”。
曾是巢湖某武警部队军官、现为家乡东台五烈派出所副所长的仲继春，是盐城警界颇有名气的“娘舅警察”。
一半诗意烟火，一半警民情深。那天，在青砖黛瓦、阡陌纵横，有戏坊、鞋坊、酒坊、豆腐坊、竹篾坊等“百坊园”，西瓜、葡萄、柿子、鸭梨、猕猴桃等“百果园”的五烈镇甘港村，我见到了仲副所长，他正戴着草帽弓着腰，帮一位孤寡老人拔稻田边的野草，同时给围拢到田埂边的邻里乡亲讲解防诈骗常识。偶然间，他看到不远处的河畔草丛有土制的兽夹，欲上前清除，一位老农说：“现在有的动物都成灾了，啃地里的庄稼，咬圈养的鸡鸭，应该让我们杀一点儿。”“少杀也不行啊，好多动物都是国家明令禁止捕杀的，我不是吓唬你们，谁瞎搞的话，那是要坐牢的。”仲副所长耐心解释着，豆大的汗珠从晒成古铜色的脸庞上滚落下来。
在五烈派出所“仲警官调解室”，一本簿册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调解的各种矛盾纠纷。什么宅基地纠纷、界址纠纷、婚姻纠纷、借款纠纷、车祸纠纷、养犬纠纷、麦收纠纷，啥都有。那年，东里村有些村民对镇里搞的集中育秧中心、全自动烘干线抵触情绪很大，仲副所长便将闹得凶的几户人家召拢到他的调解室，摆事实、讲道理，一个个解疑惑、解心结。所长仇熙阳介绍，为了平息一起棘手的宅基地纠纷，仲副所长跑了不下十趟，讲康熙年间“六尺巷”的故事，带他们逛名人故居、烈士陵园，逛着逛着，双方当事人都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打道回府，并握手言和。“仲警官是帽子没边——顶好。那天傍晚他调解一起界址纠纷，拿着卷尺和竹竿在田埂上跑来跑去，那夕阳下的身影很美，我当时还拍了照片。”在五烈镇我邂逅镇党委委员舒欣，从话语中听得出来，他对仲副所长充满敬意。
一朝为伍，终生情愫。我对基层派出所那些做事“干爽脆”、颇有军旅情怀的警察，打心底里钦佩。譬如，普法的“铁齿铜牙”、被表彰为江苏省公安机关“说理执法能手”的许长生，对待辖区百姓热心肠的“警营达人”房国梁，接过父亲的枪、文武兼备的常代军，在军营和警营“腾挪”数十载的韩小勇，查处走私盗抢机动车宛若“黑包公”的黄春耕，雾霾中出警遭遇车祸、脊椎穿着钢钉依然坚持上岗的“保尔式警察”崔进，他们皆是基层公安的佼佼者。
海道桥上，海风轻拂，云蒸霞蔚，亦缭绕着军警之“阳气”。
海道桥派出所堪称“军警之家”，有数十位民辅警，不少人都曾在部队扛过枪。我曾在北疆边陲穿过“军绿”，因此对这个“一级公安派出所”是有别样感情的。派出所民警练爱军的父亲也曾是冰城军营的模范军转干，有人说，练警官踏实勤勉的工作作风，就是传承了父亲的“红色基因”。我采访过该所的“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程鼎玖，他的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暴风雨之夜，他穿着雨衣、踩着竹梯帮孤寡老人修整漏雨的屋面，不小心从梯子上摔落到柴垛上，他见没大碍，又忍痛爬上梯子继续拾掇瓦片。在轮船码头，他巧遇负案在逃的“老街坊”戴某，毫不留情地给其戴上了手铐。戴某入狱后，他找来瓦工木工帮其修缮老屋，亲自做帮工。戴某出狱后，他又四处奔波帮其找工作。他用一颗热乎乎的“警心”融化了戴某夫妇心中的“冰坨儿”。还有一瘸一拐的朱均虹，他在抓捕歹徒时突发脑出血留下后遗症，命虽然保住了，但腿部肌肉有些僵硬和萎缩，医生告诫他要每天锻炼，否则会下肢瘫痪。就这样，风里雨里数十年了，朱均虹一直像个不屈的“警神”在马路边奔走着，路上看见小碰擦、小纠纷啥的，他都是主动做起和事佬，成了爱管闲事儿的警察。用现任“全省优秀公安派出所所长”夏小进的话说：“正是一拨拨警察的敬业奉献，才使我们所里的工作一直名列前茅。这些民警，就是平安大厦的一块块基石啊。”
锃亮的“基石”无处不在。梁垛派出所的蒋益民、邱加兵，有人调侃他俩的名字是“民兵组合”，其实，他俩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都是从军警大熔炉里锤炼出来的“精兵”。蒋益民的身材胖墩墩的，“底盘稳”，工作也颇为扎实，一步一个脚印。从警三十载的他不仅是派出所的台柱子，也曾是巡警、刑警部门的得力干将。毫不夸张地说，蒋益民从警以来亲手抓捕的犯罪嫌疑人可以挤满一“大堂屋”。还有，你可别小瞧了邱加兵，人虽然瘦单单的，却是能文能武的汉子。那年政法队伍搞教育活动，政法委从公检法司抽调了“六杆枪”，我与邱加兵在一个办公室，他弄材料绝对是个“快枪手”，用政法干部王长斌的话说：“警官上马，一个顶俩。”
戎装虽卸，但军魂犹在，且军魂、警魂交融，相互澎湃。
茧丝绸发达的“茧都”富安镇，其派出所的历任所长、教导员，大都有过难忘的军旅生活，譬如，在南海舰队当过两栖侦察兵的笪卫华，用热血青春守护过秦岭山脉的梅广喜，在风雪黑龙江奉献二十余载的周立伟，他们把炽热的军旅情怀带到警营，一直潜移默化影响着身边的同事。现任所长杨阳说：“我虽然没在部队待过，但我很敬佩他们那种性情桀骜、雷厉风行的作风，也鞭策我工作不敢马虎、不敢懈怠。”那年，杨所长荣获“全省优秀人民警察”称号，我曾拜访过他。这位嘴角上扬的“娃娃脸”所长，似乎总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一户人家父亲被判刑了，母亲跑了，那简陋的老屋里只剩下十余岁的女儿和年逾八旬的奶奶祖孙俩，一老一少生活举步维艰。杨所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隔三岔五就拎些吃的、用的上门探望。孩子要开学了，他送去新书包、新文具；奶奶病了，他冒着大雪去找老中医开药方子，将中药熬好了端到床前一勺一勺地喂。老人感动得老泪纵横，泪洒衣襟。
一个警队一片情。从警的日子，总有一些瞬间是永恒的、刻骨铭心的。
我从北疆军营归来后，巡警、交警、水警等都干过。我犹记得当巡警期间，那些“军装换警服”的热血男儿反扒、抓赌、追逃，捉小偷、擒劫匪、逮毒贩，皆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蒙面大盗夜幕下逃窜，从东亭桥上跳下，巡警们扑通扑通跟着跳下河抓捕；流窜的扒窃犯在车站挥刀拒捕，围捕的巡警们饿虎扑食般将其拿下；不法分子骑着偷来的摩托抢劫金项链，在陆家滩强行冲卡，巡警们驾驶警用三轮与歹徒拼车技，“狂飙”追捕……我犹记得做交警时，在烦躁闷热、蚊虫肆虐的夏夜，在寒风呼啸、冻得瑟瑟发抖的雪夜，都会出警处置血腥的车祸现场，我们既要勘查现场，又要抢救车祸伤者，有时还要劝阻情绪激动的双方，做目击证人的笔录，动不动就忙到天亮。当交警，苦和累也就罢了，那些人性的自私与丑陋也常让人愤懑至极。把人拦下来查处交通违法，罚款、扣分或拘留，虽然文明执法了，但仍会遭到一些当事人的谩骂，有的当面不骂，背后也是骂骂咧咧的。有一次在六灶整治“三无”摩托，一家子阻挠执法，横躺在警车前，从警用皮卡上抢走摩托，我的臂膀被当事人抓挠得鲜血淋漓。派出所丁所长、交警队王队长连夜带队抓捕嫌疑人，那一家子却“关门大吉”。我记忆犹新的是，警务保障部门知道我“血染警衣”后，托人捎来两件簇新的警用衬衫，我问这算什么，对方笑答：“安慰奖啊。”
三
英雄不问出处。黄海之滨那些藏龙卧虎的派出所里，不少人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客籍民警，什么蒙、鲁、皖、豫、赣、闽、陇、滇、粤、鄂、黔，哪儿的都有。他们大部分是警校毕业过来的，也有的是通过国考跨进公安门槛的。
我发现，这些“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警察，似乎都有一股青春多巴胺的工作激情，有股炫美绽放、挺膺担当的精气神。
满然，一米九的个子，一位英姿飒爽的女警。她来自黑龙江哈尔滨，毕业于南京森林警察学院，现供职于东台警察训练中心。她那高挑的身材，端庄的脸庞，加之乌黑的短发、坚毅而深邃的眼神，站在哪儿都格外精神，有种雪野松月的清冽气质。巾帼不让须眉。每年，公安机关或地方工会搞射击、长跑、游泳、篮球等比赛，她总是撸起袖子带头上阵。满然特别谦逊好学，她与山东籍的“女汉子”付晓，是很要好的朋友。付晓煞是泼辣，嗓门洪亮，歌舞、散打、擒拿格斗样样“丝滑”，且甭管在哪个舞台，从不怯场。近朱者赤。满然常盯着付晓学这学那，渐渐地自己的文体细胞也愈来愈浓了。后来付晓要调走，俩人依依不舍的。女警有泪也不轻弹。那天，付晓在央视“中国达人秀”亮相后，俩人视频通话，笑语过后眼眶又红了。
我想，这就是情同手足、情深意笃啊。
祖籍威海、与付晓是老乡的袁鹏，亦颇有“山东大汉”气质。他曾在东台的唐洋、新坝等派出所主持工作，现为通榆河畔的城东派出所所长。他的警务实战技能、履职能力十分出色，在哪里工作哪里就会有新气象。抗疫期间，他与搭档、一直戍守海边的丁志华携手奋战，把唐洋派出所的防疫反诈、破案追逃等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如今在城东派出所，他同样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始终把民生案件、涉企案件等放在首位，辖区治安一直是平稳有序。占地九百亩、仅外来务工者就有三千多人的辖区企业“东台晶澳”，接二连三发生财物被盗案，袁所长马不停蹄，带队鏖战数昼夜，快速破获案件，追回了全部赃款。该企业老板煞是感动，特意做了一面锦旗，叫人敲锣打鼓地送到派出所。
来自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吕剑超，现为交警副大队长兼中队长。精通网络技术的他，曾是东台警方最早的“网上追逃三兄弟”成员之一，逮过不少逃犯。“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当初，三兄弟“情深深雨蒙蒙”，朝夕相处，比翼齐飞，如今十余年过去了，他们在从警路上依然相互鼓励着，另外两人吕广苏、狄华东，也都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交警中队长。夜查酒驾，追截肇事逃逸，查处无牌假牌、走私盗抢机动车，他们处处展露着“猎手”般的锋芒，多次立功受奖。分管交警的东台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孙元春说：“我们公安正是有了这帮热血涌动、虎虎生威的‘后浪’，才愈发生机蓬勃啊。”
位于通榆河畔的安丰镇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那马头墙林立、青石板闪光的古建筑群边上有两个醒目的院落，一个是安丰派出所，一个是安丰交警队。派出所所长涂剑辉，老家广东梅州，曾在海边的弶港派出所干过十余年，破获盗车盗羊、非法捕猎、贩卖文物等案件无数，令人刮目相看。我第一次见到涂所长是在古镇的一座大桥上。那晚有学生溺水，人命关天。“蓝天救援”的皮划艇、水警的巡逻艇，110警车、119消防车、120救护车，桥上、河上，满眼的人车船。只见涂所长满头大汗地在桥上来回跑着，与几位交警一起拉警戒线、放警示桩，挥舞着手臂疏导交通。望着黑压压的围观者，他担心发生意外，耐心劝说大家回家休息，嗓子都喊哑了。隔天，我遇见安丰镇党委书记贲晓挺，他动情地说：“守护我们这儿的派出所、交警队，大家都很称职，我对镇里的治安一直比较放心，就因为这些素质过硬的‘保护神’啊。”
天凉好个秋。淘气的“普拉桑”台风走了，一夕就转了季节。在飞檐翘角的“魁星楼”广场，老家甘肃的“反诈警长”汝新平正给晨练的大爷大妈们讲解防诈骗常识。“鸡蛋鸭蛋鹌鹑蛋，别被骗成穷光蛋”，汝新平宣传反诈诙谐幽默，且线上线下的各种诈骗案他都有列举，譬如，东台刑警破获的字画鉴定诈骗案。犯罪嫌疑人租用一层办公楼，招募一些社会上的混混儿冒充鉴定专家。他们用话术诱骗那些家有藏品的百姓，将珍藏的字画等或携带或邮寄来给这些所谓的专家进行鉴定。这个骗子团伙收取鉴定费后，又以帮助拍卖为由收取高额手续费，且变魔术似的，弄些参与海外拍卖的假视频，不少收藏爱好者上当受骗。汝新平在讲这些案例时，那些大爷大妈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警醒的样子。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光秋莲光与匣。这些远离故土的客籍民警们，虽然语言有差异，听起来南腔北调，但他们做事却从不含糊，有风骨、有情操、有境界，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
在我熟悉的客籍民警里，来自内蒙古大草原的指挥中心民警宋金龙，来自赣西北山脉的法制警察喻小龙，来自豫剧故乡的反诈警长王飞龙，来自椰风海南的英雄刑警林俊英，来自“七彩云南”的社区民警王显忠、李国旺，来自福建和山东的“马路警长”黄进泉、邵庆虎……这些来自异省他乡的警察叔叔，个个顶呱呱。端赌巢，捣诈窝，扫黑除恶，打击车匪路霸，打击走私、贩毒、卖淫嫖娼，打击“食药环”犯罪，他们皆是傲骨不羁、骁勇善战的范儿。那年，老家海南海口的环境大队民警井波，在竭力办理的一起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时，冲破重重阻力，抗住威逼利诱，与战友一起上豫北、内蒙古，赴闽南、粤西，查获犀牛角、象牙、抹香鲸牙等制品四百余件，抓获犯罪嫌疑人三十多人。“自从当了警察，我们真的是四海为家。”那位从皖北山沟走来、在警营奋战二十余载的吴志部，感慨良多。我知道，警察的处警办案皆是有时限的，那些着急忙慌、一日三餐穷对付的“泡面警察”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长年累月一心扑在案件上，把悠悠乡愁锁在心底、常常梦回故乡的客籍民警们，是“第二故乡”忠诚的守护者，勇敢的逆行者。
丹心如磐，殷殷铁血写春秋。这些日子，观赏新出炉的电视剧《人民警察》，我亦心如潮水，脑海里总蹦出从警以来遇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那些活着的英雄、逝去的英烈也时常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出现，犹在昨天，犹在眼前。我想起了抓捕途中倒在血泊里的戴鹏、卜京、丁玮，想起了在执勤岗位上轰然倒下再没有醒来的陈锐、韩正祥，想起了浑身是胆抓逃犯、“火眼金睛”查假牌的朱勇、黄传勇，想起了面对明晃晃的尖刀、仍然舍命扑向歹徒的陆立海、郝爱东、浦玉峰，想起了因收缴霰弹枪而中弹、拖着伤残之躯仍奔波在乡野路上的“铁骨硬汉”孙益海……
“人生不虚此行，从警无怨无悔。我们穿了这身警服，就要对得起身上佩戴的党徽、警徽。需要我们往上冲的时候，甭管什么险滩恶浪，我们都要有豁出去的阳刚血性，要有黄海滩涂盐蒿草那样的韧劲儿，在风霜雪雨中始终昂着头。”原盐城市公安局领导姜学儒说过的一番话，我很是欣赏，将它记在了笔记本扉页上。
蒹葭苍茫，藏蓝闪烁，遍地英雄下夕烟。
黄海之滨的那些派出所，里面那些“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的热血男儿、铿锵玫瑰，他们每天都在为守护那片海风海鸟相伴的绿野田畴的平安，流血、流汗。每一个夙夜不懈的派出所，就是一把撑开的伞，阻挡一切妖魔鬼怪；就是一盏灯、一簇火焰，不惊天动地，却熠熠闪光。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吴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