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离婚：好聚好散
2024-12-11李倩
| 最完美的离婚 |
凯茜·戈德曼很喜欢和家人一起度假——冬季去滑雪，短假去迪拜，悠长的暑假则去美国东北部的佛蒙特州消夏。“遇见我们的人都以为我们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待深入了解后，他们无不感到惊讶。”她说。
她的家庭情况不太符合传统。凯茜和前夫菲利普育有一个14岁的男孩和一对13岁的双胞胎女孩，他们会一起带着三个孩子出游。尽管离了婚，但她和菲利普仍亲如一家，只是不再同床共枕。“我们会订酒店的连通房，儿子和他爸爸一个屋，两个女儿通常和我一个屋。”凯茜已经有了新的伴侣，但尚未同居。
就算回到伦敦，他们也是幸福的一家子。49岁的凯茜是长途航空公司的飞行员，目前住在他们之前的家里。57岁的菲利普是一名航空经纪人，现住在街对面的公寓里。他们的家挨得很近，客厅甚至可以相互对望。两人的亲友常在两家之间来回串门，一起吃烤肉、看电影，或是借用餐具，可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这样的离婚生活听起来相当美满。倘使你也在考虑作出类似的改变，其实你并不孤单。
英国约有42%的婚姻以离婚告终，这一比例在过去十年间一直很稳定。2022年4月，英国开始实行“无过错”离婚后，不出一年就收到了超过12万份离婚申请。夫妻双方首次无须追究责任或分居两年，便可启动离婚程序。根据新规，你只需支付593英镑（约合人民币5500元）的申请费即可在线办理自助离婚。不过，这未必就是全部费用，解除夫妻间的经济联系需要法院裁决，可能会产生额外的高额花销。
自2013年起，英国家事法庭提供的多数法律援助被大幅削减。英杰华保险集团2018年的一项研究表明，目前离婚的平均法律费用为1.45万英镑（约合人民币13.4万元）。纵使你能支付这笔费用，家事法庭本身也有自己的危机，它们积压的案件多达11万起，你的问题可能无法迅速得到解决。根据司法部的数据，现在离婚平均耗时一年有余。
一场重大变革已迫在眉睫：一方面，离婚夫妻和家庭律师尽力乃至不得不以和为贵，避免对簿公堂；另一方面，法律委员会正在研究英国实行了50年的婚姻法是否需要改革。该委员会专门负责就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的法律改革向政府建言献策。问题在于，真正能解救离婚的，是法律改革，还是离婚双方？
如果说真有什么好离好散，或许就是凯茜和菲利普那样的吧。但他们能走到这一步，也并非一帆风顺。两人结婚15载，婚姻破裂，双方都没有过错，只是彼此间的化学反应消失了。于是，他们决定分开。在婚姻顾问的调解下，他们在纸上大致列出了一个方案，对半平分财产，然后告知各自的律师，他们已经找到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钱是次要的，他们坚守的核心原则是要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 谁还离得起婚？|
凯茜和菲利普离婚只花了4500英镑（约合人民币4.1万元），包括离婚费、律师费和婚姻咨询费。但在2024年，大多数婚姻破裂的夫妻不可能只花这点钱。一年多以前，富商哈里发现结婚14年的妻子有了外遇，随即提出离婚。他们大致达成了一份均分财产的协议，并商定了今后的生活安排：孩子一半时间跟着母亲，另一半时间跟着父亲。
他的前妻搬了出去，在同一片居民区另租了一栋房子。这么做虽然无法给彼此足够的空间，却有利于共同抚养孩子。然而，哈里表示，他前妻的律师非常爱打官司，害得他们“从和平分手变成针锋相对”。到目前为止，两人的律师费加起来已高达25万英镑（约合人民币231万元）。“我没想到会花这么多钱，我以为顶多也就几万。现在她破产了，我也没有流动资金了。”他说。
前妻付不起房租后，又被迫搬了回去，与哈里同住，搞得家里每个人都深感不快，毕竟他们现在连话都不愿多说两句。这还是一对有钱的夫妻，起码离婚前挺富裕。
斯托家庭法律事务所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在有意离婚的夫妻中，超过1/3还会住在同一屋檐下，因为他们负担不起独立生活的费用。
柯林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劳拉·莫蒂默表示，那些想分居但经济能力有限的夫妻，会要求律师和情感关系治疗师替他们想些“另辟蹊径的解决办法”。比如，在房屋的平面图上做记号，把房子一分为二，用不同颜色标记楼梯和各个出入口，确保这些水火不容的夫妻不会碰面。有些夫妻还设计了轮流使用厨房和客厅的时间表。还有些夫妻列了一份名单，禁止单子上的人来家里做客，比如姻亲。何时可以邀请客人留宿家中，又需要提前多久通知对方，许多夫妻会就这些问题达成协议。
离婚要靠长辈资助的人越来越多了。“如今，父母介入离婚并提供经济援助，比如提前交割遗产、提供贷款等，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哪怕有些父母年事已高。”莫蒂默告诫道，“但这么做可能会引发一些棘手的问题，因为从诉讼策略上讲，不管哪种法律诉讼，如果你的经济来源是你的亲人，这对你都很不利。”
再来就是那些没有律师参与的离婚案。法庭上双方都有律师的案件比例从2013年的41%下降到2019年的18%。换句话说，很多人可能都在稀里糊涂地为自己辩护。
意大利倍耐力轮胎公司以前的年历模特克里斯蒂娜·埃斯特拉达在离婚诉讼中获得了75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6.9亿元）的赔偿金，其中包括每年11.6万英镑（约合人民币107万元）的买包钱。像这样涉及巨额赔偿金的离婚案并不多见。这些诉讼或许会登上新闻，但绝大多数离婚的夫妻并没有那么宽裕。
婚姻基金会的研究主任哈里·本森指出，平均而言，在为人父母的头14年里，离婚率会随着收入的增加而降低。“一般来说，你们挣得越多，你们的关系就越稳固，生活也会更容易一些。”他说，“对中低收入的夫妻来说，期望屡屡落空，现实举步维艰，二者的矛盾可能很难调和……因此，离婚率会上升。”
2023年11月，布里斯托尔大学和纳菲尔德基金会的一项联合研究发现，离婚夫妻的资产中位数为13.5万英镑（约合人民币124万元）。高昂的律师费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只有1/3的离婚夫妻会通过法律系统解决财产分割问题。其余2/3要么自行协商解决方案，要么未能达成任何财产协议。
| 道德观作不了数 |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对婚姻关系理解的改变，1973年颁布的《婚姻诉讼法》中的部分规定显得过时。英国法律委员会正在研究是否需要修订该法案。在英格兰和威尔士，法院通常依据几十年来的判例作出裁决，而这些判例不乏相互矛盾之处。法官在如何分割资产的问题上拥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此外，夫妻的居住地也很重要。法律委员会指出，各地区在判定离婚赔偿金和赡养费方面存在“不可接受”的差异。例如，英格兰北部的法官不太可能判处高额的配偶赡养费，这种判法在南部更常见。多年来，伦敦一直享有“世界离婚之都”的美誉，因为当地法院倾向于判给经济状况较差的一方大笔赡养费。超级富豪们因此极力避免在伦敦离婚。
在分割财产时，法官会综合考虑婚姻持续的时间、双方的资源、创收能力、婚姻存续期间的生活水平和经济需求。18岁以下儿童的福利是他们首要考虑的因素。
多年来，妻子只能就她们的合理诉求提出经济主张。但2000年发生了一起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离婚案：怀特诉怀特案。诉讼双方一个是奶农，一个是无业的家庭主妇。该案开创了先例，自此，妻子可以要求获得50%的婚后财产。如今，法官首先会考虑平分夫妻共同财产。无论你是负责赚钱还是负责持家，都一视同仁。除非你像广告大亨马丁·索里尔一样，身家过亿，是超级富豪。那你可以争辩说，你在婚姻存续期间创造了大量财富，也就是法律上说的“有特殊贡献”，应当获得50%以上的资产。
听证会开始时，许多法官都会强调“本庭不是道德法庭”。很多离婚夫妻没有意识到，除非前任有严重的不良行为，比如砍断了他们的手臂，致使他们无法工作（源自真实案例），否则法院没有兴趣听对方有多少恶习——因为这不会影响财产分割的结果。
现年68岁的菲奥娜·夏克顿女爵是业内十分著名的家庭律师。她的客户不乏名人，如绿洲乐队主唱利亚姆·加拉格尔和前披头士成员保罗·麦卡特尼。2008年，身家约4亿英镑（约合人民币37亿元）的麦卡特尼只支付了前妻希瑟·米尔斯243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2.2亿元），就了结了离婚案。为表“感谢”，米尔斯当庭泼了律师夏克顿一杯水。
绿洲乐队主唱利亚姆·加拉格尔与前妻妮可·阿普尔顿
夏克顿靠为怨偶打官司发家致富，但就连她也认为离婚费已高得离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现行法律已经不再适用。法院享有的自由裁量权太大了。”她在林肯律师学院一间气派的办公室里说道，“步入婚姻时，你应当心里有数，要是你想结束这段婚姻，可能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说到离婚，总少不了道德之争。例如，2021年的克劳瑟夫妻离婚案中，主审法官“无奈地”指出，这对夫妻几乎争论了“每一个你能想到的问题，无论多么琐碎”，法律费用累计高达23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2126万元）。而法官要做的其实只是裁定如何公平地分配他们的债务。法官写道：“在这场虚无的诉讼中，唯一受益的是出庭的专家和高级律师。”
自1973年引入具有指导意义的婚姻法以来，英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女性在经济上更加独立，双收入家庭成为常态。律师报告称，随着父亲越来越积极地参与育儿，法院也越来越频繁地裁定父母双方各负一半抚育责任。如今，法院很少裁定某一方需要在“双方在世期间”向前任支付赡养费。律师们表示，这是因为法官希望离婚人士能努力自食其力。夏克顿说：“事实上，职业女性越成功，能主张的经济补偿就越少，因为你可以自力更生。这样挺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但其他家庭律师还是更支持自由裁量的模式，他们指出，女性在财务上仍然无法与男性平起平坐。伦敦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的家庭法律部主管艾米丽·布兰德表示，英国的法律制度考虑到了这一点，“为照顾孩子而中断职业生涯的离婚女性，可以要求配偶支付赡养费，以帮助她们重返工作岗位，或者在必要时长期维持她们的生活。”
| 不愿对簿公堂 |
离婚往往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情感和经济变故。然而，法律程序却几乎不考虑情感因素。家事法庭法官短缺，堆积着大量严重的儿童保护案件。在伦敦以外的地方，经济纠纷案平均需要一年零九个月才能获得最终判决。而在伦敦，这个时间只会更长。
我采访过的家庭律师都表示，没有哪位法官有时间、有耐心听夫妻争论那些细枝末节。他们不想处理给狗看病的钱该谁掏、衣架归谁、茶匙归谁之类的问题（这些都源自真实案例）。高等法院家事法庭庭长安德鲁·麦克法兰之所以鼓励离婚夫妻尽量在庭外解决纠纷，部分原因正在于此。
唇枪舌战、火药味十足的离婚方式早已过时。2014年，格温妮丝·帕特洛和克里斯·马汀以“理性分手”方式掀起了离婚的新潮流。现在，人们讲究好聚好散，甚至像威尔·史密斯和贾达·史密斯那样，压根就不离婚。2023年，两人被曝出虽然仍维持着婚姻关系，但已经很多年没有共同生活了。比尔·盖茨和梅琳达·盖茨也于2021年委托他们庞大的律师团队私下拟定了一份离婚协议，结束了他们长达27年的婚姻。
mjE2MlYAkgCN4b/ZTgwDoQ==或许是为了保护隐私，越来越多的夫妻都在经济允许的前提下，探寻着不必对簿公堂的离婚方式。比如，自行聘请退休法官或资深律师，召开私人财务纠纷听证会，达成具有法律效力的解决方案。还有些人选择“协作离婚”：双方的法律团队通过圆桌会议解决问题，不上法庭。
家庭大律师萨曼莎·伍德姆和哈利·盖茨开创了一种新颖的离婚方式。他们创设了一项代理服务，名为“一对夫妻，一位律师”，听起来似乎有些离经叛道，毕竟谁会想和对方共用一个离婚律师呢？但事实证明，不少人都乐意尝试。两人创立的“离婚诊所”为每对夫妻提供一位律师，起价5700英镑（约合人民币5.2万元）。这位律师会帮助双方完成财务披露，听取他们最重要的诉求，然后由一位公正的大律师来分析法官在法庭上可能会如何裁决。启动这套程序之前，公司会确保双方都已作好心理准备。
同行都觉得他们“太天真”，因为“离婚夫妻就是喜欢斗法”。但两人的业务蒸蒸日上，表明事实并非如此：85%的客户都达成了和解协议，并将协议转化成了法院命令。“诉讼过程相当痛苦。如果你希望离婚的方式与针锋相对的庭审截然相反，那么我们的服务就是你在找的东西。”伍德姆说，离婚不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再像过去那样，非要大闹一场不可。”不过，想要好聚好散，依然不容易。
编辑：要媛
